惲壽平《山水花鳥圖》之蘭花蝴蝶花，紙本設色，27.5×35.2cm，清代

標題把他描述為清朝中國版梵·高，但與梵·高不同的是，只要他愿意賣畫，就可以賺到很多錢。他就是以沒骨花鳥畫聞名，有著“清初六家”之稱的傳奇畫家——惲（yùn）壽平。

跌宕為僧

惲壽平生于明末，社會動蕩時，每個人的日子都不好過。對節(jié)操志士家族中的惲壽平而言，尤其如此。他年僅13歲就隨父參加抗清斗爭，卻不幸在兩年后因兵敗而失去兄長并與父親失散，這位15歲便嘗盡國破家亡滋味的少年則被俘為奴。

謝谷《惲壽平像》（局部），清代

然而，因為一次機緣，這個戰(zhàn)俘竟然成了清軍閩浙總督陳錦的公子。原來，這是因為總督夫人一直膝下無子，在尋人繪制首飾圖樣時，見惲壽平才貌雙全、人品出眾，便在喜悅之余將其收為義子。

惲壽平《山水花鳥圖》之喬柯急澗，紙本設色，27.5×35.2cm，北京故宮博物院藏

誰料不出四年，總督遇刺而亡。惲壽平在隨總督夫人回京途中，竟于杭州靈隱寺遇見了避禍的父親。驚喜、感動之余，惲壽平不顧義母的不舍、不貪慕繼承爵位的榮華富貴，在住持的幫助下以“從佛消災”為由毅然“出家”，父子二人終于相認。

人生如戲，這段傳奇佳話很快被改編為《鷲峰緣》而廣為流傳，惲壽平聞此戲亦感慨良多。可惜該劇本于晚清失傳，今人不得見。

惲壽平《山水圖》，紙本水墨，86.1×49.4cm，臺北故宮博物院藏，作者時年46歲。

初習山水

與父親相認后，惲壽平在寺中短暫寄住便回老家以賣畫為生。雖在寺中時間不長，但他樂于與僧人朋友交游，畫作題跋中可見其痕跡。不僅如此，禪宗思想也深深融入惲壽平的作畫理念中：他推崇在澄心靜慮中領悟畫理，其山水構圖也多重視禪意。

惲壽平《載鶴圖》，紙本水墨，22×93cm，于中國嘉德2008春拍以3696萬人民幣成交。

惲壽平《載鶴圖》（局部）

談到山水畫，其實他的習畫經(jīng)歷和許多文人相似：是以山水為始。他師黃公望、王蒙、倪瓚，卻不屬復古之派，得魚而忘筌。其畫深得冷澹幽雋之致，無愧“清初六家”之名。

惲壽平《仿倪瓚古木叢篁圖》，紙本水墨，81×32.7cm，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但這位30多歲即有所成的山水畫家，后來為什么中斷了成長而轉畫花鳥呢？這就要從他一生的摯友王翚談起。人們多認為，惲壽平因認為自己在山水畫上無力與王翚爭勝，故轉花鳥；也有人說，惲壽平是因二人交情深厚、感恩于王，才從競爭中忍痛退出。

惲壽平《花島夕陽圖》，紙本設色，24.2×106.1cm，日本京都國立博物館藏，作者時年38歲。

原因為何，仁智各見，但二人情誼之深為世人共認。他們于20多歲時結識，惲壽平小王翚一歲。在繪畫與人品上，他們相互欣賞，交流藝術“數(shù)十晝夜不倦”，也多有合璧佳作，傳為畫史佳話。

王翚、惲壽平《桃源圖》，絹本青綠設色，177×47cm，于北京歌德2011春拍以552萬人民幣成交。

王翚《花卉山水合冊》之仿趙孟頫山水（左，青綠）、法曹知白山水（右），紙本設色，28.5×43.1cm，作者時年40歲。

惲壽平《花卉山水合冊》之萱草（左，設色）、水仙（右，水墨），紙本，28.5×43.1cm，作者時年39歲，右側畫作一反沒骨畫法，以白描仿趙孟堅風格，又有王翚題字品評，認為二者水仙各有特色。

在合作作品中，尤其以惲壽平為王翚的畫作題詩為多。究其原因，一方面是惲壽平欣賞王翬的山水，以其山水為勝；另一方面，惲壽平文化修養(yǎng)更高，可題字點明王翬作品的妙處。當時，“王畫惲題”成為主流收藏品，確如惲壽平所言“合則雙美”。

王翚《梧蔭清話》（右），惲壽平對題七言詩及跋（左），惲時年53歲。

當時，惲壽平還由王翚引薦給了畫壇領袖王時敏。王時敏對惲壽平的才華也非常贊賞，且多有提攜，曾專門寄扇給惲壽平寫生，這對畫壇晚輩是一種莫大的認可。

惲壽平《桂花》，紙本設色，16.8×50.8cm，臺北故宮博物院藏，作者時年40歲。

惲壽平《蒲塘真趣》，紙本設色，17×51.8cm，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雖然惲壽平與王時敏的地位和年齡懸殊，但這并不妨礙他們在藝術與人生中多有共鳴并成為知己。在人生經(jīng)歷上，這對相差40歲的忘年交都有過“委曲求全”的經(jīng)歷，更能相互理解扎根心底的前朝情結。

在藝術上，惲壽平作為晚輩，一直對王時敏崇敬有加，雖只以通信交往，卻真誠視王為師；王時敏也稱贊這位年輕人的沒骨花卉“別開生面，令人耳目一新”。

惲壽平《寫生花卉》之促織夾豆（左上）、秋空摘月（紫薇花）（右上）、洛浦仙裳（白荷）（左下）、玉芙蓉（玉蘭）（右下），冊頁、紙本淺設色，26.3×33.4cm，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只是人生多憾事，當惲壽平與王翬終于前去拜謁恩師時，87歲的王時敏竟已在彌留之際，終見惦念之后輩時不禁老淚婆娑。人生漫漫，只恨上天給他們的時間太過短暫，匆匆初見竟成永別。未及暢敘師生情，惲壽平永遠失去了亦師亦友的知己，在悲痛之中寫下《哭王奉常（時敏）》二十四首。

惲壽平《哭王奉常斷句二十四章冊》（部分，全九開），冊頁、紙本水墨，26×36.5cm，于中貿(mào)圣佳2018春拍以1081萬人民幣成交。

惲壽平真摯的懷念之情融入藝術佳作。人稱他詩、書、畫三絕，自作詩的書法作品便占了兩樣。這也使他的書法作品十分搶手，也是人們對其藝品、人品的一份珍重。

惲壽平《行書七言聯(lián)》，紙本，129.4×29cm，臺北故宮博物院藏，“快雪時晴模帖侯 淡云微雨養(yǎng)花天”，作者時年38歲。

恩師離去，好在還有摯友相伴。惲壽平與王翚終生交好，當惲壽平晚年貧病交迫時，王翚多有資助。在生命的最后幾年里，惲壽平還在為父親的遺愿奔波，為籌款抱病作畫，誰想?yún)s一病不起，年僅58歲就結束了他不平凡的一生。

摯友離去，王翚淚流滿面，在悲痛中為之親辦喪事。此后，惲壽平之子也由王翚等友人幫扶養(yǎng)大。

惲壽平《松竹圖》，紙本設色，135.8×61.3cm，北京故宮博物院藏

花鳥以極似傳神

“半路出家”轉攻花鳥，對常人而言習得前人畫意已屬難得，惲壽平竟還在畫法上有所突破并發(fā)展了沉寂已久的沒骨畫法，這和他學習山水畫的積淀分不開。在花鳥畫上，他也推崇“外師造化，中得心源”，并強調(diào)“惟能極似，才能傳神”。

惲壽平《香林紫雪圖》，紙本設色，17.7×53cm，北京故宮博物院藏，應為作者50歲左右所作。

惲壽平《虞美人》，紙本設色，18.1×53cm，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理論只有幾個字，但真正理解運用并非易事。惲壽平在一次觀察殘敗之花時有感而發(fā)，說從目睹眼前敗花到想象、描繪盛開之花間確有差距。所以，如果想畫盛開的花朵，就一定要在它們盛開的時候觀察，這樣才能領會花的面貌和精神，才能畫得真實、傳神。

惲壽平《山水花鳥圖》之牡丹，紙本設色，27.5×35.2cm，北京故宮博物院藏

惲壽平《蓼汀魚藻圖》，紙本設色，135×62.6cm，北京故宮博物院藏，水中游魚平添生趣。

惲壽平的沒骨花鳥畫有怎樣的特點呢？他很少用筆勾線，而是直接以墨彩點染而成，畫面清潤明麗、意趣平淡超逸?？梢哉f，在由山水轉花鳥后，惲壽平延續(xù)了他的清逸淡雅，順利形成獨特的“惲派”風格，并開創(chuàng)人數(shù)眾多、廣受歡迎的“常州畫派”。

惲壽平《百花圖卷》（局部），絹本設色，41.9×649cm，美國大都會藝術博物館藏

惲壽平《花卉圖冊》之四，絹本設色，29.9×22.2cm，上海博物館藏，作者時年54歲。

惲壽平《雙清圖》，絹本設色，88.5×54cm，北京故宮博物院藏，作者時年55歲。

不只如此，惲壽平還影響了清代宮廷畫家蔣廷錫、揚州畫派華喦（yán）、海派畫家張熊、近現(xiàn)代名家任伯年、吳昌碩、劉海粟等人。今天我們看到惲壽平的花鳥畫，仍備感親切、樂于臨習。

惲壽平《艷秋圖》，絹本設色，165×69.7cm，1689年，于北京匡時2015秋拍以1610萬人民幣成交。

既然惲壽平畫作于其生前大為流行、身后廣為推崇，那么為什么以賣畫為生的他卻在貧病交加中離世？究其根本，在于其清高到了極致。他的畫雖然很受歡迎，但他賣畫卻很挑人，“以金幣乞畫者，非其人不與”。追捧其畫作的市場始終沒有等到一貧如洗的惲壽平放下傲骨，只等來了應運而生的贗作。

惲壽平《五清圖》，紙本水墨，86.1×38.4cm，臺北故宮博物院藏，作者時年49歲，以梅、松、竹、水、月代表君子高清不流俗的情操。

惲壽平《仿古山水冊》（十開），冊頁、紙本設色， 每開27×38cm，于北京保利2016春拍以8165萬人民幣成交。

今天，惲壽平的畫作仍備受市場寵愛，昔日筆墨在眾多藏家的激烈競價中以數(shù)千萬落錘而并不稀奇。面對千金薄紙，遙想畫家在為父籌款、抱病作畫中離世，誰能不為之唏噓呢？

精彩回顧：

[編輯、文/趙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