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5年上映的《巴里·林登》夾在驚世駭俗的《發(fā)條橙》和歷久彌新的《閃靈》之間,作為一部背景設置在18世紀歐洲的正統(tǒng)古裝電影,顯然不如庫布里克的另外兩部作品名氣響亮,在它美輪美奐且淺白俗套的外表下,還是揭示了一個殊途同歸的命運真相:「上述人物的悲歡,發(fā)生在喬治三世時期,不論好壞、美丑或貧富,現(xiàn)已平等歸土」。 《巴里·林登》 扮演主角雷蒙德·巴里的瑞安·奧尼爾在拍攝《巴里·林登》之前,已經(jīng)是星途坦蕩的好萊塢紅人,由于電影拍攝不順兼票房失利,此后的演藝事業(yè)反而自青云直下。 眾所周知,庫布里克是片場的獨裁者,極少有演員能長期忍受他澄沙汰礫而過于挑剔的作風,日后談起這段經(jīng)歷時,瑞安·奧尼爾也說他的動力源自于「我有種強烈的感覺自己參與了什么偉大的事情」。 有此覺悟的不是只有瑞安·奧尼爾一個人,飾演林登夫人的馬里莎·貝倫森將自己的演出稱為職業(yè)生涯中最偉大的時刻。 但是,為了成就他人的偉大事業(yè),到底有沒有人愿意獻祭自己的一生?如果答案是有很多人會這樣做,演出林登繼子的利昂·維塔利就不可能有機會在紀錄片《我曾伺候過庫布里克》講述自己的故事。 扎著海盜頭巾的維塔利面對導演托尼·齊格拉的鏡頭,和飽經(jīng)風霜的臉孔相比,他的瞳孔顯得明亮動人。從他試鏡成功,誠惶誠恐地與庫布里克見面的那一天起,過去了四十幾年,回憶起兩人的第一次握手,維塔利的語調(diào)依然溫柔低徊,充滿懷念之情。 《我曾伺候過庫布里克》 那是他生命中最意氣風發(fā)的時刻,青春少艾,從戲劇學校畢業(yè)不久,一直有戲可演,剛剛在最崇拜的導演新戲里獲得一個頗為重要的配角角色。 年輕的維塔利有充分的理由感到自豪,在《巴里·林登》長達一年的拍攝期中,庫布里克炒掉了兩個「亨利三世」。但其余演員的處境也沒好到哪里去,庫布里克要求穿上全套戲服的演員隨時待命,馬里莎·貝倫森說自己有整整三個月只是坐在那里,等待庫布里克的征召。 即使曾為一場戲被痛毆了三十次,維塔利腦中浮現(xiàn)出的唯一想法仍是,自己會不會被炒掉。偉大的庫布里克有時讓人如沐春風,有時讓人如墜冰窟,他可以一句話讓精心搭建了一周的場景就此作廢,也賦予演員充分的自由盡情發(fā)揮。 維塔利徹底傾倒于庫布里克的才華,身為專業(yè)演員,要瞬間愛上這樣一位電影巨匠太容易了,而相處一輩子則是另外一回事。維塔利很快將認識到,在庫布里克溫暖的雙手之外,還有一顆因為反復無常,讓所有人無時無刻不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心。 《我曾伺候過庫布里克》講述了一段飛蛾撲火般的愛情,年少時視若神祇的偶像未必如你所愿,少有人能堅持將燃燒的冰塊掬入懷中。維塔利犧牲了自己的黃金二十年,遇到的是本就不高產(chǎn)的庫布里克更加低產(chǎn)的晚年,為他工作了二十年,實際上只幫助他拍攝了三部電影:《閃靈》、《全金屬外殼》和《大開眼戒》,除此別無成績。 看到片尾,我們也能夠肯定,維塔利和庫布里克之所以沒有像保羅·索魯和V·S·奈保爾那樣分道揚鑣各尋出路,有部分原因是維塔利才能平庸,性格中庸。 過往合作者的講述和回憶勾勒出一個面目模糊的利昂·維塔利,他總是任勞任怨,完成庫布里克安排給他的一切瑣事雜務。在這部紀錄片中,光芒萬丈的人仍然是那個被一次又一次揭開面紗反而顯得更為神秘的庫布里克,和以往一起度過的歲月一樣,不起眼的維塔利隱藏在他的陰影之下,如果不仔細觀察,很容易錯過他的存在。 我們應該記住利昂·維塔利的名字,不止因為他如圣徒一般守護著庫布里克的作品,也是因為其實所有人都知道「人們要為年輕時對未來的美好憧憬,付出飽嘗幻滅之苦的慘痛代價」,但在紀錄片的末尾,因為有微笑說著「是快樂結(jié)局」的維塔利,終于扭轉(zhuǎn)了這個本來注定悲劇的故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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