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長之(1910—1978),季羨林的同鄉(xiāng)、小學同學、清華大學時期同學,“清華四劍客”之一,中國現(xiàn)代作家、文學評論家、文學史家。1931年考入清華大學生物系,兩年后轉(zhuǎn)哲學系,師從張東蓀、金岳霖和馮友蘭。建國后一直任北京師范大學教授,在中國文壇和國際漢學界頗有影響,包括《孔子的故事》在內(nèi)的諸多著作先后被譯為外文出版。 本文選自李長之 《孔子的故事》第二十二節(jié) 孔子在楚國受重用 孔子到負函的一年六十三歲了。這年是公元前489年,在魯國是魯哀公6年。 這時負函在楚國的勢力控制之下,到了這里也就等于到了楚國。楚國的大將沈諸梁駐扎在負函,他是這地方實際上的執(zhí)政者。沈諸梁曾經(jīng)當過葉(在現(xiàn)在河南葉縣的南面)這個地方的長官,因此習慣上也稱為葉公。公是楚國土話長官的意思,并不是爵位;但葉公在楚國是很有勢力的人物,他后來曾代理過令君—楚國令君相當于其他國家的宰相。 葉公曾經(jīng)向孔子請教過政治,孔子告訴他:“要讓近處的人安居樂業(yè),同時讓遠方的人愿意來投奔?!?/span>這對于葉公當前的任務管理遷在負函的蔡國人民說,正是對癥下藥的。因為,葉公以楚將的身份對待這一部分蔡國人民,是免不了像對待俘虜那樣的;如果對待不好,在這不安定的地區(qū)當然就會產(chǎn)生惡果了。 葉公很佩服孔子,但苦于不能完全理解孔子,便問子路:“孔子到底是怎樣的人呢?”子路也覺得難于作答,不曉得從哪兒說起。 孔子聽說了,便告訴子路說:“由呵,你怎么不這樣回答他:孔丘為人,就是不倦地學習,不倦地教人;發(fā)憤起來連吃飯也忘記了,總是那么樂觀,有人說他快要老了,但他一點兒也還沒覺得呢。”這就是孔子對于自己終身事業(yè)和樂觀積極精神的概括,而且這種態(tài)度,在他是在任何環(huán)境下都保持著的。 病中的楚昭王本來是想重用孔子的,準備在孔子到楚國后封給他七百社。一社是二十五戶人家,這種待遇是很優(yōu)厚的??墒浅馁F族們不贊成,怕孔子到了楚國會奪取政權(quán)。那時楚國的令君是子西,子西是楚昭王的庶兄,他便提醒楚昭王道:“大王的外交使臣,有趕得上子貢的么?”“沒有?!薄按笸醯牧钜?,有趕得上顏淵的么?“沒有?!薄按笸醯膶④娫獛洠汹s得上子路的么?”“沒有?!薄按笸醯牡胤焦倮?,有趕得上宰我的么?”“沒有?!?/p> 子西于是說:“那么,好了。楚國最初受的封地也不過五十社,你現(xiàn)在封給孔子的,不也太多了么?再說孔子政治上是有一套主張和做法的,他想實現(xiàn)周公的事業(yè),你用了他,楚國還能子子孫孫過安穩(wěn)日子么?當初周文王、周武王都是由小根據(jù)地,干出大事兒來的。現(xiàn)在如果讓孔子有了根據(jù)地,再加上他那些能干弟子,楚國是太危險了。” 楚昭王聽了這話,就打消了原來的念頭。 當年秋天,楚昭王在城父病死了。當權(quán)的令尹子西是不會歡迎孔子的。于是孔子依然停留在楚國的邊沿上,進退都有些為難了。 奔波于楚衛(wèi) 一天,有一個人好像瘋瘋癲癲的,跑近孔子的車子,唱著這樣的歌: 鳳呵,鳳呵, 為什么這樣狠狽? 過去的過去了。 未來的還可挽回。 算了,算了, 現(xiàn)在當權(quán)的都是些敗類! 孔子聽見這個歌,趕快下了車,想同這個人談談自己的心事,但是那個人已經(jīng)跑遠了。 又一天,孔子又逢見一個漁人唱著歌: 滄浪的水清呵, 我洗洗我的帽纓; 滄浪的水濁呵, 我洗洗我的腳! 孔子發(fā)覺了楚國的頑固貴族勢力比任何國家的都大,好人是不容易出來做事的,這些人的歌謠就反映了這一點。于是他就放棄了繼續(xù)前往楚國的打算。當時和魯國關(guān)系較密切的是衛(wèi)國;孔子自己比較熟悉的,除魯國之外也是衛(wèi)國。衛(wèi)國經(jīng)過幾年的內(nèi)亂,太子蒯聵一時無力奪回王位,而蒯聵的兒子衛(wèi)出公的政權(quán)也暫趨穩(wěn)固。——孔子決定還是回到衛(wèi)國去。 在回衛(wèi)國的路上,逢見一個長得很高的人,渾身汗津津的,還有一個身材也很魁梧,兩腳上滿是泥的,他們在那里一塊兒耕地。那時用牲口耕地還不普遍,一般地就是用人力來耕地??鬃哟虬l(fā)子路向他們詢問渡口在哪里。子路原是拿著馬鞭子趕車的,他下車來問路,馬鞭子便交給了孔子。 當子路開口問路時,前邊那個高個子卻反問子路道:“坐在車子上拿鞭子的是誰?” 子路說:“是孔丘?!?/p> 高個子又問道:“是魯國的孔丘么?” 子路說:“是?!?/p> “哼!那他就該知道渡口了?!?/p> 后邊那個滿腳是泥的大漢也跟著問子路道:“你是誰?” 子路說:“我是仲由。” “你是孔丘的弟子么?” “是?!?/p> 那個大漢便道:“現(xiàn)在的世道是到處亂哄哄,哪里不是一樣?與其跟著躲避那個、選擇這個的人跑,何如跟著我們不問世事的人呢?” 他們繼續(xù)不住地翻地,不再說話了。 子路回來告訴了孔子??鬃勇犃?,覺得這又是一個大刺激,他思想有些混亂了,一時定不住神,停了一大會兒,才慢慢地說:“有種人,只在山林里和鳥獸來往,我是做不來的。像剛才這樣的人,我不是也很愿意和他們在一起么?我沒有和這些人在一起,正是因為到處亂哄哄呵。天下果然太平了,我還到處跑么?” 過了幾天,孔子和弟子們在路上,子路落在后邊了,他不知道孔子走了哪一條路。他逢見一個拄著拐杖、背著柳條筐的老頭兒,便問道:“你見我的老師了么?” 老頭兒說:“四肢不動,五谷不識,什么老師不老師!”他放下拐杖,開始拔草了。 子路好容易趕上孔子,把這事告訴了孔子??鬃诱f:“這恐怕是一個隱士呢?!痹俅虬l(fā)子路去尋找,那人已經(jīng)走遠了。 像孔子在路上遇見的這些人物:背柳條筐的,耕田的,以及不久以前所遇見的一些人物:跑近車旁高歌的,打著魚唱耍的,都很諄樸可愛。他們對孔子是在譏諷,也是在惋惜,這是孔子在北方所很少逢見的。這不能不使孔子在思想上起了一些波動。當然,思想變化是不能馬上看得出來的,孔子在當時也還是順了自己的路子走。于是孔子再回到了衛(wèi)國。 這就是孔子六十三歲那一年的奔波:自陳到楚國的邊境,自楚國的邊境又返回衛(wèi)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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