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二、千里相牽卻非情 黃州,這是種猶如“世外桃源”的幸福生活,享受這種幸福的詩人看來已經(jīng)心平氣和,行動上大體“安分守己”,出點小格也能屢教不改地、有所控制地繼續(xù)發(fā)展,行文出句好像也能遵守“莫談國是”的基本原則,對于國計民生,黃州的蘇東坡真的“事不關己,高高掛起”了嗎? 霧里看花,水中望月。――這都不是事物的本來面目,蘇東坡真正的內(nèi)心深處不是一如他嘴上怎么說、筆下怎么寫、行動上怎么做的那樣,這從他少數(shù)詩作中的只言片句中應該能夠感覺出來。 從東坡雪堂到城中臨皋亭有一段臟泥路,蘇東坡把它命名為“黃泥板”,并且曾醉后寫出了一曲歌賦,取名為《黃泥板詞》: 出臨皋而東騖兮,并叢祠而北轉(zhuǎn)。走雪堂之陂陀兮,歷黃泥之長坂。大江洶以左繚兮,渺云濤之舒卷。草木層累而右附兮,蔚柯丘之囪蒨。余旦往而夕還兮,步徙倚而盤桓。雖信美而不可居兮,茍娛余于一眄。余幼好此奇服兮,襲前人之詭幻。老更變而自哂兮,悟驚俗之來患。釋寶璐而被繒絮兮,雜市人而無辨。路悠悠其莫往來兮,守一席而窮年。時游步而遠覽兮,路窮盡而旋反。朝嬉黃泥之白云兮,暮宿雪堂之青煙。喜魚鳥之莫余驚兮,幸樵蘇之我嫚。初被酒以行歌兮,忽放杖而醉偃。草為茵而塊為枕兮,穆華堂之清宴。紛墜露之濕衣兮,升素月之團團。感父老之呼覺兮,恐牛羊之予踐。于是蹶然而起,起而歌曰月明兮星稀,迎余往兮餞余歸。歲既宴兮草木腓,歸來歸來兮,黃泥不可以久嬉。 全文抄錄在此,只是為了方便朋友們從頭至尾欣賞東坡的這篇醉后“流浪漢狂想曲”(林語堂語),此詞基本還算通俗易懂,大家自己憑著各人的理解去詞中尋覓自己心目中的詞人吧,老孫就免當“翻譯工”了。 全文除了“醉漢”眼中細膩的景物外,東坡還用幾乎是寫生的筆法刻畫了自己醉臥路邊、青草作褥、石塊為枕、衣服都被露水打濕的形象。 大家注意:東坡“起而歌曰”之時,那口中的“月明兮星稀”之句――這是源于東漢梟雄曹操率雄師戰(zhàn)舟橫江作歌之原詞,這時的東坡能不涌起“英雄多歧路”的感慨么?緊接的下句卻并未如同詩圣杜甫所嘆:“兒女共沾襟”,而是趁酒高歌:“歸來歸來兮,黃泥不可以久嬉?!薄?/font> 此刻的東坡心目中的旅途終點是哪里呢?詩人是在代替誰呼喚游子歸來?肯定不是“雪堂”,也不會是“臨皋亭”,唯能肯定的是:“醉后吐真言”的蘇東坡坦言黃州的“黃泥不可以久嬉”――蘇東坡的心思并沒有被禁錮在黃州。 元豐四年,也就是蘇東坡安居黃州的次年,北宋大將鄜延經(jīng)略安撫副使種諤,于無定川以七軍方陣大敗西夏軍八萬余人,“死者橫數(shù)十里,銀水為之赤?!倍h在黃州的“罪臣”蘇東坡竟能寫詩贊嘆: 聞說官軍取乞誾,將軍旗鼓捷如神。 故知無定河邊柳,得共中原雪絮春。 據(jù)說此詩傳到前方,大宋將士傳誦不絕。而北宋其他文人,幾乎對此大捷沒有反映,也沒有詩篇流傳下來,可見,反而是“收心養(yǎng)性”于黃州的蘇東坡更加關心國家邊防! 這就是理想與現(xiàn)實出現(xiàn)碰撞時的無奈,這時的蘇東坡思想上應該是矛盾的,也可以說,黃州的蘇東坡行為上有些任性荒唐之處,只是排解這種矛盾帶來的痛苦。 他寫了一篇關于牛肉與酒短文: “今日與數(shù)客飲酒而純臣適至。秋熱未已而酒白色,此何等酒也?入腹無臟,任見大王。既與純臣飲,無以依,西鄰耕牛適病足,乃以為肉。飲既醉,遂從東坡之東,直出春草亭而歸。時已三更矣。” 那關于蘇東坡喝私酒,殺耕牛,在城門已關閉之后,才醉醺醺爬過城墻而回的傳說,就是好事的后人們、甚至某些教授、大師,根據(jù)此篇“交待”推理出來的。――春草亭位于城外,臨皋堂位于城內(nèi),不爬城墻怎能三更回城? 不過老孫認為:醉漢還是應該叫開城門的可能最大,蘇東坡在黃州是何名聲?連“巡警”都主動背誦他閱讀的文句,城門守衛(wèi)又豈不能給“蘇名人”這點面子?何況還是當?shù)刈罡呤组L的好友,小兵們敢招惹嗎? 再說了,好像蘇東坡也沒練什么輕功絕技,不是什么武俠小說中的主角,別說深夜喝醉,就是青天白日再灌上罐“紅?!憋嬃希阕尅疤K大俠”空身爬城看看? 所以,有些分析,就是出自大師級別人物的筆下也作不得定論,還是自個琢磨的事更可靠點。 所以。有些分析說,黃州的蘇東坡已經(jīng)安于現(xiàn)狀,思想趨于虛幻縹緲的“夢幻”、“色空”,也是需要斟酌的。 蘇東坡現(xiàn)在還是名體制內(nèi)的官員,只不過臨時被下放到了基層鍛煉反省,蘇東坡還在關注著國家局勢,只不過出言下筆謹慎了許多而已。 實際上,朝廷中的政敵、神宗皇帝本人與黃州的蘇東坡,他們誰也沒有忘記誰。 據(jù)宋人筆記《卻掃編》記載:來到黃州后的蘇東坡也是要繼續(xù)向政府上交“檢討書”的,甚至還要對自己以前執(zhí)政一方時的疏忽負責,曾專門上表給皇帝,為自己在徐州任上疏忽鎮(zhèn)壓“妖賊”謝罪,可是現(xiàn)在自己實在無實職可免,所以在謝表中有“無官可削,撫已知危?!钡淖謽印?/font> 皇帝看到了這里,不禁失口而笑,說道;“怎么?怕挨棍子了?” 可見,東坡被貶謫,對于蘇東坡來說是人生的一大坎坷,是件大事,但在半生都“會當凌絕頂”的皇帝心目中,實在算不得什么,甚至在趕走蘇東坡之后,還能有心情開犯了政治思想大錯之降職干部的玩笑。 據(jù)史載:皇帝進膳時有歌舞伴餐,歌女們一旦唱到蘇東坡的歌詞時,“帝必投箸不能食”;撫案嘆息不已,環(huán)顧左右,凝眉自問:蘇子瞻到哪里了……?――看來皇帝對蘇東坡的喜愛倍兒鐵,感情發(fā)自內(nèi)心! 《宋史-蘇軾》中有這樣的記載:蘇東坡離開京城后三年,皇帝曾經(jīng)準備重新起用蘇東坡,吩咐當時的執(zhí)政班子主要成員王珪、蔡確:“國史至重,可命蘇軾成之?!?/font> 王珪是“烏臺詩案”中迫害蘇東坡的主將之一,哪里會容得蘇東坡東山再起?便面露難色,建議任命曾鞏來負責這修國史這項重要工作,結(jié)果還是皇帝依從了副宰相。 據(jù)宋史載:曾鞏主修的宋史《太祖總論》并沒有獲得神宗皇帝的認可,還是被免職,皇帝于是親自手書御扎,安慰蘇東坡:“蘇軾黜居思咎,閱歲滋深,人材實難,不忍終棄?!报D―皇帝這種態(tài)度,蘇東坡還能不動心感恩? 實際上,據(jù)皇帝的近侍傳出:皇帝特別喜歡蘇東坡的詩詞,時常以閱讀蘇東坡的作品作為消遣,每逢皇帝對進御膳不感興趣,一般都是被蘇東坡大作給感動的心思難平,所以茶飯不香。 據(jù)《蘇長公外記》載:有次皇帝誦讀到蘇東坡的《明月詞》中:“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敝鋾r,慨然長嘆:“蘇軾終是愛君!” 《行營雜錄》中曾有皇帝與近臣議論蘇東坡的記載:皇帝問:“蘇軾能與哪位古人相比?” 一個近臣回答:“頗似李白?!?/font> 皇帝卻搖頭:“不然,李白有蘇軾的才分,學問卻比不上蘇軾!” 連大唐詩仙李白才學都在蘇東坡之下,可見蘇東坡在皇帝心目中的位置了,這神宗皇帝也基本算是一個鐵桿“蘇粉”了! 據(jù)載,皇帝多次明令起用蘇東坡,但都被當時執(zhí)政的新政班子所阻撓,終于圣意也沒能如愿,又一次甚至皇帝把寫著官職名稱的木牌發(fā)給臣下,其中一個“中書舍人翰林學士”的牌子就是填寫的蘇東坡的名字。 圣旨不能不尊,但蘇東坡的政敵們還就是有辦法違旨,用上了現(xiàn)代官僚常用的推諉大法:研究研究!這招還就是百試百靈,皇帝也沒轍,最后還就是被“研究”的不了了之。 雖然“普天之下,莫非皇土?!?,但卻不是“率土之濱,莫非王臣?!保瓦B近在咫尺的御前“王臣”們都可以不予理睬皇帝的圣意,這天高皇帝遠的黃州也就只能不像“皇土”了,像什么? 黃州猶如蘇東坡個人的一方樂土! (請看下篇:六十三、思過罪臣享三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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