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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是改革開放四十周年。改革開放后，興起了農(nóng)民進城務(wù)工的熱潮，至今未冷。打工，對農(nóng)村產(chǎn)生了深遠的影響。農(nóng)民工、留守婦女、兒童和老人，他們的物質(zhì)生活得到了改善，精神生活也有所豐富，但是家庭生活形同虛設(shè)，尤其是對留守兒童的身心發(fā)展影響極為不利。 去年九月，浠水人田立旺先生用浠水話代農(nóng)民工二苕和留守婦女小芳寫了兩封家書，流傳甚廣，引起廣泛共鳴。征得他同意，我將兩封信微調(diào)并配音，發(fā)在公眾號。最近，他又代二苕寫了一封家書，再次引發(fā)熱議。我代小芳寫了一封回信，并用浠水話朗讀。感謝田先生提出的寶貴建議。 愿社會對農(nóng)民工家庭及其子女給予更多人文關(guān)懷。 ——胡海容  （浠水話文字版，括號內(nèi)是方言注釋） 苕哥： 你個給巴貨（傻瓜）！你曉得幾多時冇跟我打電話啵？你娘個溫（罵娘），我打電話你動不動兒不接，說是忙得很，我默豆（以為）你嘛哪個打工的婆娘灌了迷魂湯呢！ 說起來手機幾方便，也冇用幾多，舍不得花錢，也忙得沒心思。我這山旮旯，信號又不好，每次還冇說幾句話就斷了。想跟你視頻呢，又怕你那邊工友多，不方便。再說，也冇得幾多話說了，說來說去還不是那些原話，有么事說頭??？我又不是那種叼個婆兒，者不倒（不會撒嬌）。 白日做事累死了，夜些還要招你那個報結(jié)子兒（調(diào)皮孩子）做作業(yè)，哪有心思跟你閑咵社？再說，喳（嘮叨）多了你也不愛聽。我曉得你在外頭比我還辛苦，有時么兒心里有怨氣，又幾欠你，毛心火辣的，說不倒幾句，就想把你從電話豆里扯回來，舍己啖一餐，跟你打一架才好過！ 你曉得我是個急躁脾氣，搞毛了，沒地兒出氣，我就想把你兒打一餐。他硬是嘛你兩個老的慣式（嬌縱）得一點兒相兒冇得，我艮的管不了??！他陰豆（偷偷地）跟你視頻，是怕我先告狀，你又啖他吧？ 你不曉得幾氣人啦！切兒（前天）夜里，我檢查他的作業(yè)，瞄到他隨便寫幾個算式跟數(shù)字，我就過細(xì)看了一遍，才曉得他是瞎亂寫，捏都鼻子糊眼睛！平時，我只看他做完冇，空兒哈填滿了就要得，冇檢查對錯，總指望老師改作業(yè)。哪曉得這個福生兒果拐，插白溜恍（撒謊），糊娘糊老子的！ 他默得（以為）我是文盲啊？好歹我也初中畢業(yè)了，小學(xué)的數(shù)學(xué)題我還做倒幾個！我慪得過不得，把他一氣啖，殼他幾力殼子（用手指骨打頭），眼睛水兒一漫，跟我斗倒（對著）吵嘴，他說得才匠人兒（像個大人）：你么果啰嗦社？你到我爸那兒去打工社！嫌死人得滴！我不要你管，有我爹我奶就要得！ 我氣得果驅(qū)（很生氣）：你默豆我不情愿跟你爸一路去打工啊？還不是為了把你個翻眼睛強盜招到（看住）？你果不聽話，你爹你奶么兒管得了??？含到嘴的怕化了，掇到手上怕掉了！那不是把你堪丟（養(yǎng)壞）了？這果熱的天，你到塘氣洗澡兒，我都要你爹去招到。你放學(xué)回來暗（晚）了，我就著急?。?/span> 他坐到我邊兒，扯著我的衣裳角兒，眼淚巴灑地說：媽，我一么兒（剛才）說氣話的，我錯了，不該總?cè)悄闵鷼?。我也欠我爸，下不得（心疼）他。我不想讓你去打工，果辛苦！灣的那些伢兒，爸媽都出去打工了，回到屋的冇得人管，幾可憐！你要是走了，那我也不想讀書了，跟你一路去打工，不要你做苦力，你給我跟我爸捂飯洗衣裳就要得。 說得我又好氣又好笑，跟他說：還自（現(xiàn)在）打工也不比往年了，你爸說他今年上半年已經(jīng)換了幾個地兒，不好找事做了。你爸叫你好好讀書，多讀書才能找到輕松的事兒做。你也到你爸打工的城市去過，玩得舍不得回來。你喜歡城市，那就麻利讀書，爭取考上大學(xué)，留到城市啊！你說那些打工的人，哪個不愿意跟屋的人一路，一家人住在一堆兒（一塊兒）幾好??？還不是冇得改（沒辦法），欠屋的也不能經(jīng)?；匕?！ 你爸在外頭打工十幾年，幾辛苦你曉得吧？還不是為了多掙點錢？我跟你爸讀書時成績都不差，就是屋的太窮了，冇得錢杠（供），只好不讀算了。我介為么事要果逼你兩個讀書，就是為了讓你介以后能過上好日子?。?/span> 你介要是在城市工作，一家人就不用長期分開，伢兒也教得好些。兒?。∧氵€自（現(xiàn)在）也大了，要懂點事，看長遠點哈？莫光圖眼前快活。等你上了初中住讀，我也去打工。你姐馬上就上高中了，只要你兩個鼓勁讀，我跟你爸鼓勁做，討米也要杠（供）你介讀書。 苕哥，我平時說話，你兒根本冇號到（沒當(dāng)回事），大風(fēng)灌牛耳一樣。這回把他說哭起來了，他說保證以后不怪種，捉個經(jīng)的（認(rèn)真）讀書，以后孝敬我兩個，把我也說哭起來了。 你曉得，我灣的那些伢兒，大部分父母都出去打工了，爹奶管不了，艮的堪作了（沒養(yǎng)好）。本來幾扣（聰明）的伢兒，也不好好讀書，放假就到鎮(zhèn)上的網(wǎng)吧打游戲。我為么事不跟你一路去打工，不是不欠你，也不是不擔(dān)心，主要就是為了伢兒啊！再說兩個老的身體哈不中，一年不如一年。我在屋的有個照應(yīng)，你在外頭也放心些。 我曉得你不打牌，我在屋的也把牌戒了。前些時么兒，你老頭子又勤豆我瞎結(jié)（指公公找麻煩），說你在外頭賺錢果辛苦，我不該在屋的抹牌。其實我抹得少得很，落雨做不成松枯（干活），煩不過就氣抹幾鋪，打得幾細(xì)（指賭金小）。被他嚼煩了，干脆不打算了。 昨兒夜夕（夜晚），我聽到你兒跟他爹要錢買么事，你曉得你伯么兒說的??？他跟你兒說：你爸在外頭發(fā)拋，你媽在屋的蓄膘，我跟你婆兩個累彎了腰。你兒打起哈哈笑，我聽到毛心火辣的。不就是這段時間，村里要搞腰鼓比賽，婦聯(lián)主任非要我去湊數(shù)兒，我就去了。天天去排練了一下，也是搞了個把月，不去又不好，怕人家說我果不經(jīng)人重（經(jīng)不起別人重視）。昨日她介給我化了妝，你伯說我像個妖精樣的！把我氣得不得結(jié)！你說你伯幾會挖苦人哈？ 還是女人曉得女人心，你老娘聽說我要帶伢兒去看你，跑幾個灣去買新鮮土雞蛋，生的帶到你，叫我煮點熟的帶到路上吃，還叫我路上過細(xì)點，把你兒招好。苕哥，難怪俗話說：寧可丟了做官兒的老子，不能丟了叫花子娘。不是我挑嘴撥禍，還是你老娘心痛你，把我拉到灶門口陰陰說，芳兒，你這回氣了，莫跟我二苕吵哈？冇搞到錢算了，再多搞一年。叫他莫果節(jié)約，身體要緊，細(xì)么早（小時候）窮，冇吃么事，沒底子，還著（現(xiàn)在）屋的就他一個勞力，我跟你伯兩個能動得一把，就幫你一把。你莫逼他哈？ 前幾天熱得要命，老娘每日不是燉綠豆湯就是煮魚腥草水，涼好了再送來給我娘幾個喝，老爹兒還送了幾個西瓜來。我好氣又好笑，又下不得他介（又可憐他們）。有一說一，你的兩個老的，除了愛嚼經(jīng)（嘮叨），做事冇得話說。 哦，說起來，你女兒補課完了。她成績還好，不要人勞力，回來麻利幫我做事。必是問我：媽，么早（啥時候）去爸那兒？你兒一直跟著我屁股后頭轉(zhuǎn)。伢兒估奪兒哈（估計都）有點欠你（想你），也想到城市去玩。 切兒颯黑（前天傍晚），我排練回來，聽到你女兒喳（訓(xùn)斥）你兒：叫你莫把花生米撈道（偷偷）吃了，門周（明天）帶到爸咽酒（下酒）的，你再撈道吃就不帶你去哈？你莫說，還是女兒堪的（養(yǎng)得）有點痛肉（女兒心疼爸爸）。落了（后來），我看到你兒把那個袋子口扎得緊緊的，陰豆果瑟（偷偷笑）。唉！我心里一酸，眼淚水也來了。 苕哥，你兒嫌我啰嗦，你莫也嫌我啰嗦哈？你不曉得，你煩不過還能抽一根煙，我煩不過沒地兒去說得。搞毛了就愛卻經(jīng)（嘮叨）。你莫抽太差的煙，把肺抽壞了。要不是看到你說悶不過，我巴不得你把煙蓋了！你千萬要過細(xì)點哈？白天肯定不能喝酒，工地上黑色人得滴。晚上喝點把兒啤酒要得。哦，還有，熱人千萬莫喝冰水哈？也莫洗冷水澡，莫把身體搞垮了就要得。 苕哥，你說你身體趕不到往年，我也是的，做事一刻兒就累著了。幾大忘性，到屋的轉(zhuǎn)幾圈兒想不起來要拿么事。速了（不得了）??！我倆才四十多歲，要是到了六七十歲，怕是還趕不到你伯你媽。你做不動奏少做點??！莫那舍己拼命，寧愿少拿點錢，千萬注意安全哈！ 明年女兒上高中，你兒上初中，開銷更大，我也打算跟你一路做點事，兩個也有個伴兒有個照應(yīng)。萬一要是找不到事做，你明年就莫出去算了，今年有老板到灣里來投資，說是搞么事開發(fā)，說不定你在屋的也找到事做。 苕哥，屋的事你莫擔(dān)心。今年的棉花跟芝麻哈長得蠻好，奏是菜園冇得么事菜七，得虧我種了冬瓜跟翻瓜（南瓜），還有絲瓜跟瓠子。葉子菜不好種，不是被蟲七了，就是干死了，挑水印菜累死人得。我每日累得做不動時，就幾欠你在屋的搭把手。想起剛結(jié)婚冇生伢兒那么早兒，真是你挑水來我澆園，你者（撒嬌）不過就要跟我唱《天仙配》。唉！眨眼我介哈（都）老了哇！十幾年都冇么在一堆兒。（在一塊兒） 苕哥，你叫我夜歇困不著就唱歌兒，我怕你是個糊的！叫你二苕一點兒冇冤枉你！你兩個老的住隔壁，我要是唱歌兒，那不是又要罵得跳腳？又說我想惹人？再說你兒要做作業(yè)，做完就要困醒，我哪敢吵他社？再說我也冇得心情唱，不陪你果酸得！哪天要是到外面做生活，歇氣的時么兒再啊幾句哈？還自（現(xiàn)在）老了，喉嚨也是個破殼子腔，么聽頭?。?/span> 苕哥，你出去半年了，我一年到頭眼睛望穿了。加秋了，涼快點，我?guī)ж髢旱侥隳莾喝プ滋?，過了七夕奏回。唉！我倆也是牛郎織女哈？比他倆好點，一年見到兩次面。不說了，眼睛快瞅瞎了，瞌睡來流（來急）了。困醒去了，見面再咵（聊天）哈！ 欠你的婆娘：小芳 【作者簡介】胡海容，浠水人，曾任中學(xué)語文教師、大學(xué)中文系教師。現(xiàn)居西安，供職于西北政法大學(xué)宣傳部。愛讀書，愛教書，愛寫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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