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辭中所見婦好事跡述略（下）

東夷人士99999 2018-06-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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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寧

五、政務(wù)

卜辭里記載婦好參與的政務(wù)也不少，武丁經(jīng)常派遣婦好外出辦事，所以卜辭常貞問“婦好其來？婦好不其來？”（《合集》2654、2655），是貞問婦好是不是要到大商來？還貞問“貞：呼婦好往，若？”（《合集》9693），就是貞問武丁命令婦好到某處去，順利嗎？

婦好要派遣人去做事，如卜辭說“婦好使人于眉”（《合集》6568正），就是派人到眉這個地方去做事。

婦好還和大臣配合為王辦事，如“叀婦好令比沚瞂，若？”（《合集》7501），就是貞問命令婦好和沚瞂配合辦事，是不是順利？

婦好還會見多婦，卜辭說“貞：呼婦好見多婦于徉?！保ā逗霞?658），“多婦”是武丁眾后妃的通稱，武丁的后妃見于卜辭的就有六十多位，來自不同的方國和部族，都身份高貴。婦好在徉地召見多婦，可見婦好的身份要比多婦高。

婦好還會見老人，卜辭說“貞：婦好允見有老?！保ā逗霞?656正）“老”就是耆老，是當(dāng)時諸侯貴族中年高德昭的老人，所謂“五官之長，出于諸侯，曰天子之老”（《詩·采芑》傳），統(tǒng)治者會見耆老是為了表示自己尊老敬老，愛護(hù)臣屬。這件事情武丁也派婦好去做，可見對婦好的信任，同時也看出婦好地位的高貴不凡。

婦好還要向大商進(jìn)貢，卜辭說“婦好示十屯。賓。”（《合集》2631臼）“示”是進(jìn)獻(xiàn)的意思，“屯”就是“純”，是占卜用的甲骨的計量單位，兩片牛肩胛骨（即左右肩胛骨）為一純，“十屯（純）”就是二十片牛肩胛骨。最后的“賓”是武丁時期的卜官，是他接收了婦好進(jìn)獻(xiàn)來的卜骨，所以在卜骨上刻上自己的名字，表示是自己簽收的。還記載她向大商進(jìn)貢卜龜，卜辭說“好入五十”（《乙》778），卜辭中凡是說多少屯（純）的是卜骨，僅說數(shù)字不說量詞的是卜甲，就是占卜用的龜甲，這在古代是很難得、很寶貴的東西，稱為“寶龜”，婦好一次貢50件，說明婦好很富有。

犯人或奴隸逃走了，也讓婦好去抓捕，卜辭說：“貞：呼婦好執(zhí)”（《合集》176），“執(zhí)”甲骨文的寫法是象雙手持“幸”之形，“幸”是桎梏犯人的刑具，卜辭中的“執(zhí)”就是抓捕犯人的意思。

總之，婦好參與的大商事務(wù)甚多，凡是男人們能干的事情，婦好都有所參與，巾幗不讓須眉。

六、安危與疾病

正因為婦好的地位很不一般，所以武丁對她也是關(guān)心有加，卜辭里經(jīng)常貞問“婦好亡咎”，就是貞問婦好是不是有災(zāi)禍；還貞問婦好是不是“有它”或“不佑”，還貞問“婦好亡觵？婦好有觵？”（《合集》2659正），“觵”字象角爵之形，就是用兕牛角做的酒杯，有說可以容五升，有說可以容七升，也是古代用來罰酒的杯子，所以也叫做“罰爵”，這里大概是當(dāng)作懲罰之意，就是貞問婦好會不會受到百神或祖先的懲罰，也是關(guān)心之辭。同時還向祖先為婦好祈求福佑，如說“御婦好于丙”（《合集》2626），“岳御婦好止于父乙”（《合集》2627），前一條是用御祭的方式向丙為婦好祈福，后一條是用御祭的方式從岳到父乙（即武丁的父親小乙）為婦好祈福。

主要是婦好的身體不大好，卜辭有這樣的記錄：

貞：婦好冎凡有疾？（《合集》709正）

“冎凡有疾”是卜辭中貞問疾病的術(shù)語，關(guān)于“冎”字，于省吾先生認(rèn)為就是后來的“咎”字，也是“繇”字^［⁸^］，徐中舒等先生認(rèn)為是“冎”字，讀為“禍”^［⁹^］。其實這個字是骨頭上有裂紋的樣子，就是卜骨坼裂的像形，應(yīng)該是“咎”，也就是后來“兆”和“繇”的本字，“兆”是卜骨坼裂的裂紋之像形，“繇”是兆紋所顯示的結(jié)果?！胺病痹谶@里是顯示的意思，“冎凡有疾？”就是骨兆顯示有疾病嗎？

婦好的確經(jīng)常生病，卜辭里常貞問她是否“延疾”：

貞：婦好不延疾？《合集》13711

貞：婦好有疾？隹（惟）有蚩（它）?！逗霞?3714正

婦好其延有疾？《合集》13931

“延”就是遷延、拖延，“延疾”、“疾延”就是疾病遷延不愈的意思，這說明婦好經(jīng)常生病，而且病起來時間較長，所以就不停地貞問她的病是否還會拖延下去。卜辭里還有一條貞問婦好“疾齒”的卜辭（《合集》773甲），大概婦好還有牙病。還有一條卜辭說：“貞：婦好嚏，惟出疾？”（《合集》13633），是貞問婦好打噴嚏了，是不是能去除疾病了？卜辭里還有一條說：

貞：婦好冎，大疾延，豈死？《合集》17391

這一條是貞問：婦好有災(zāi)禍了，得了一場大病，而且遷延不愈，是不是會死？可見婦好這場病實在是不輕，幾乎死去。

卜辭還說婦好“羸”：

□□卜，爭貞：婦好羸？《合集》682正

貞：好羸，于祖辛?！逗霞?09反

貞：作御，婦好羸?！逗霞?3646正

丙辰卜，殻貞：婦好疾延，羸？《合集》13712正

這里面的“羸”字很重要，因為關(guān)系到婦好的故事，所以有必要仔細(xì)說說?！百钡碾`定寫法是不從羊，只有其它的部分，因為字庫里沒有這個字，只好用“羸”來代替，下同。這個字甲骨文的寫法是和“龍”很相似，二者的區(qū)別是“龍”上面有個“辛”，表示它的神異和對它的敬畏，現(xiàn)在學(xué)界基本都認(rèn)為古代的龍就是大型的鱷魚，如灣鱷之類；而“羸”字不從“辛”，有的寫法是在它頭上加個倒置的三角形，表示它突出的枕骨，金文中的“嬴”就是從此作，也是個動物的像形文，頭上有凸骨，身上有條文，還有四足，頗象鱷魚。過去于省吾先生曾認(rèn)為這個也是“龍”字，讀為“寵”，是神靈寵佑的意思^［¹⁰^］。后來學(xué)者們發(fā)現(xiàn)這個說法不正確，不僅二字的寫法不同，而且放在卜辭里也很難讀通，姚孝遂等先生釋為“羸”（不從羊）^［¹¹^］，很正確。這個字雖然電腦的字庫里沒有，但是《說文》里是有的，解釋是“或曰獸名”，“或曰”就是有人說，說明許慎也不大明白這個字的含義，只好用“或曰”來解釋。段玉裁認(rèn)為就是古文的“驘”字，也就是現(xiàn)在的騾子，這是他沒見過甲骨文和金文。其實這個字就是“螭”的本字，二字后來的讀音還是同在來母歌部，讀音相似，實際上二者是古今字?！墩f文》：“螭，若龍而黃，北方謂之地螻。”《玉篇》說古書的另一種寫法是左多右它，實際上就是“鼉”的或字，“地螻”是“鼉龍”的音變，鼉龍就是豬婆龍，現(xiàn)在叫做“揚子鱷”，是鱷魚的一種，但是形體比鱷魚要小一點，所以甲骨文中的寫法和鱷魚的“龍”很相近。

在卜辭里這個字就是用為“羸”，古代訓(xùn)“羸”為瘦也、弱也、疲也、病也、惡也、累也，都是不好的含義。在卜辭里應(yīng)該是因為疾病而虛弱的意思，卜辭說“婦好疾延，羸”就是說婦好的疾病遷延不愈，病體虛弱；“好羸，于祖辛”是說婦好病體虛弱，就祭祀祖辛祈求康復(fù)；“作御，婦好羸”是因為婦好病體虛弱而舉行御祭，為婦好祈福。因為殷商時代的人認(rèn)為凡是吉兇禍福包括疾病都和祖先及亡人有關(guān)，甚至做夢都和祖先有關(guān)，如卜辭中說：“貞：婦好夢，不惟父乙？”（《合集》201正），就是說婦好做了夢，是不是父乙的緣故？還有卜辭說：“貞：惟龏后蚩婦好？不惟龏后蚩婦好？”（《合集》795反），“龏后”就是婦龏，是武丁的18位王后之一，廟號是“甲”，武乙、文丁時期的卜辭里稱她為“妣甲龏”，這是婦好有了災(zāi)禍，貞問是不是龏后的亡靈在禍害婦好，這個時候婦龏應(yīng)該是已經(jīng)死了。商人既有這種觀念，所以只要生了病就趕快占卜一下看看是哪位祖先降禍，然后就急忙去祭祀祖先。

七、受祭與殯葬

正因為婦好身體不好，所以活的年齡不大，她死在武丁在位期間，有文章說她只活了33歲，不知道是什么根據(jù)。根據(jù)卜辭的分期來看，她在賓組一類A的卜辭中就出現(xiàn)了，直到歷組二類的卜辭中還有她的活動記錄，她的活動時間比后出的婦妌還長，這樣算來，她不可能只活了33歲，如果說她嫁給武丁共33年倒還是有點根據(jù)，那么她大概活了50歲左右，年齡只有武丁的一半，武丁是活了100歲的。

卜辭里有關(guān)于婦好死的占卜，如：

［貞：婦］好［不其］死？《合集》17063

［貞：婦］好其死？《合集》17064

婦好死后，武丁拼命向她獻(xiàn)祭，如卜辭說：

□寅卜，韋貞：賓婦好？《合集》3638

貞：有來賓婦好？《合集》2639

貞：御婦好？《合集》2621

這是貞問是不是向婦好進(jìn)行賓祭和御祭。武乙、文丁時期的卜辭里還有一條記載了祭祀婦好時發(fā)生的罕見天象：

癸未燊好，火雨?！逗霞?4205

這條里的“燊”是祭名，甲骨文的寫法是上火下木，音莘；“好”就是婦好，這是說在燊祭婦好的時候，天上下了“火雨”，大概就是今天我們所說的流星雨，如果確實的話，這應(yīng)該是我國歷史上較早的一次關(guān)于流星雨的記載。

商人甚至向婦好的在天之靈告敵國的狀：

庚子卜，殻貞：匄貢方于好□?！逗霞?153

“匄”讀如“害”，“匄貢方于好”就是祈求婦好能懲罰貢方，這是商人認(rèn)為婦好的在天之靈仍然有能力對付敵國，對婦好很敬畏。卜辭里記載武丁有一次夢到了婦好：

貞：王夢婦好，不惟孽？《合集》17380

就是說武丁夢到了婦好，不會有什么災(zāi)禍吧？這也說明了武丁對婦好的思念之情。

武丁對婦好的重視，從對婦好的埋葬中就可以看出來，殷墟的婦好墓沒有被盜過，所以完整的發(fā)掘出來了。婦好墓在河南安陽西郊小屯村北。1976年發(fā)掘，是唯一能與甲骨文相印證而確定年代與墓主身分的商王室成員墓。出土的隨葬品，反映了武丁時期的文化藝術(shù)成就，對研究當(dāng)時的社會經(jīng)濟(jì)也有重要價值。該墓墓壙為長方形土坑豎穴，南北長5.6米，東西寬4米，深 8 米。墓口的上部有一座夯土房基，可能是當(dāng)時祭祀建筑的遺跡。墓內(nèi)有一棺一槨，但槨已塌毀，棺已朽爛。東、西兩側(cè)墓壁上各有一個長條形壁龕，墓底設(shè)有腰坑。墓內(nèi)有殉人16個，狗 6 只。墓內(nèi)共放置隨葬品1928件，包括銅器、玉石器、骨牙器等，還有貝6800余枚，分別放在棺、槨之中和填土內(nèi)。青銅禮器共210 件，有的兩兩成對，有的數(shù)件一套，多帶有婦好銘文，是墓主生前宴饗或祭祀時使用的器物。其中婦好三聯(lián)甗、婦好偶方彝、婦好鶚尊和司母辛四足觥等為罕見的青銅器珍品。兩件婦好大銅鉞，是婦好生前擁有軍權(quán)的象征。墓中有四面銅鏡，表明至少在商王武丁時期中國已使用銅鏡。隨葬玉石器中，有商代玉器中的精品。10余件玉石人物雕像，是研究當(dāng)時衣冠發(fā)式的珍貴資料。另有三件帶把象牙杯，也是罕見的古代藝術(shù)瑰寶。關(guān)于婦好墓的詳細(xì)內(nèi)容，大家可以參看《殷墟婦好墓》一書^［¹²^］。從婦好墓葬的形式和豐富尊貴的殉葬品來看，婦好的地位高貴，而且十分富有。

婦好死后，廟號為“辛”，祖庚、祖甲之時稱之為“母辛”或“司（后）母辛”，如這個時候的卜辭說：“庚申卜，王貞：毋侑于祖辛、于母辛？”（《合集》22971），這個“母辛”就是婦好，因為對于祖庚和祖甲來說，婦好是他們的母輩，婦好墓出土的青銅器上就鑄著“司母辛”的銘文。祖庚、祖甲之后，則稱之為“妣辛”，如“辛卯卜，貞：王賓武丁爽妣辛，翌日。亡尤。”（《前》1.37.4）這是武乙、文丁時期祭祀武丁用妣辛為配，妣辛即婦好也。

另外，卜辭里還有這樣的記載：

貞：惟唐取婦好？《合集》2636正

己卯卜，賓貞：惟帝取婦好？《合集》3637

這類卜辭中的取一般認(rèn)為是讀如“娶”，貞問的是“冥婚”，根據(jù)卜辭的記載，死去的婦好先后當(dāng)過帝、唐（湯）、大甲、祖乙、小乙等先王的冥婦^［¹³^］。不過關(guān)于冥婚之說目前學(xué)界還有爭論，這里順便提一下，就不再多說了。

以上就是殷墟卜辭中所見關(guān)于婦好事跡記載的大略，因為對卜辭的解釋和某些甲骨文字的釋讀目前還存在著許多分歧，筆者在寫的時候只能根據(jù)自己的看法擇善而從，并且提出了一些個人的見解，再加上筆者看到的卜辭很有限，不到或不當(dāng)之處，還望方家指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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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釋：

［1］《婦好》http://chinese.sngs./other folders/aoyou/z11jinguo/Fu_Hao.html

［2］http://houjinkun.blogchina.com/3179530.html

［3］曹先生的這篇文章收錄在中國甲骨文獻(xiàn)庫·分類文獻(xiàn)·方國地理

http://www./vol.php?kind=10）

［4］〔美國〕王迎《安陽墓地制度與命婦關(guān)系的個例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