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黃蚩尤逐鹿中原
戰(zhàn)國時代的人們追溯古史,對史前社會發(fā)展的歷史作過種種描述。如《韓非子》說,上古之世,先是“構(gòu)木為巢”的“有巢氏”,接著是“鉆木取火”的“燧人氏”8;接著便是畫卦“結(jié)繩而為網(wǎng)罟,以佃以漁”的太昊伏羲氏,“包羲氏沒,神農(nóng)氏作”,“神農(nóng)氏沒,黃帝、堯舜氏作”9,《尚書·序》曰:“伏羲、神農(nóng)、黃帝之書,謂之三賁,言大道也。”這一古史系統(tǒng)絕非純粹出于虛構(gòu),乃是人們對上古歷史的粗略概括,大致符合人類歷史發(fā)展規(guī)律和一般進程。至于“燧人次有三姓至伏羲”10,“伏羲以次有三姓,始至女媧,女媧之后五十姓至神農(nóng)”11,“神農(nóng)納奔水氏之女曰聽潑為妃……凡八代五百三十年而軒轅氏興焉”12云云,則很難令人相信了。但起碼可以得知,伏羲女媧早于炎帝,炎帝神農(nóng)氏略早于黃帝或與黃帝先后相繼,應(yīng)該是歷史的事實。
(一) 從文獻資料看,炎帝活動的區(qū)域范圍較大。《史記·索隱·補遺·三皇本紀(jì)》:“炎帝神農(nóng)氏,姜姓,母曰女登,有媧氏之女,為少典妃,感神龍而生炎帝,人身牛首,長于姜水,因以為姓?;鸬峦酰试谎椎?,”“初都陳,后居曲阜,立一百二十年崩,葬長沙。神農(nóng)氏本起烈山,故左氏稱烈山氏之子曰柱,亦曰厲山氏?!睆倪@一記載看,炎帝的活動范圍西至姜水(既岐水),東至曲阜。從“初都陳,后居曲阜”得知,炎帝的中心活動地域約相當(dāng)于太昊時期的活動地域。《帝王世紀(jì)》亦云“炎帝都于陳,又徙魯”。然而,不少學(xué)者因炎帝“本起烈山,長于姜水”,認(rèn)為炎帝為羌族的一支,即姜姓部落的始祖。那么“都于陳,又徙魯”又作何解釋呢?“陳”是河南淮陽,魯指山東曲阜,如果說山東河南一帶在父系氏族時期或大汶口文化時期抑或龍山文化早期曾經(jīng)被西部羌族人占領(lǐng)并統(tǒng)治過,恐怕所有的學(xué)者誰也不會相信。如果文獻記載的炎帝活動范圍正確的話,那么,反過來說是否合理——神農(nóng)氏繼伏羲氏而王,初都陳,又徙曲阜,因與蚩尤相爭,被蚩尤逐出曲阜,后因與黃帝爭霸中原,被黃帝打敗,遂帶部西奔,一直拓展到姜水流域,成為姜姓部落的始祖,后傳炎帝之郡望,逐漸被岐水流域烈山氏所取代。 如是說的理由如次: 第一,炎帝與黃帝是近血緣關(guān)系?!妒酚洝の宓郾炯o(jì)》曰:“黃帝者,少典之子”。其《集解》和《索隱》以及所引《國語》皆謂軒轅黃帝與神農(nóng)炎帝同為少典之子,“少典娶有嬌氏女,生黃帝、炎帝”?!端麟[》又稱“少典者,諸侯國號,非人名也”。那么,確定少典之地望,則是確定炎、黃出生之地的關(guān)鍵。 《史記·秦本紀(jì)》云:“顓頊?zhǔn)现釋O曰女修,吞玄鳥之卵而生大業(yè),大業(yè)娶少典氏而生柏翳?!币皇窃俅握f明“少典”為邦國地名,二是告訴我們秦之先祖出自東夷鳥氏民族。連同炎黃二帝皆莫離開汶泗流域。對此,王子襄著《泗志鉤沉》言之有理:
伏羲廟殘碑有“東遷少典君于顓臾,以奉伏羲之祀”云云。又神農(nóng)黃帝,史皆以為少典子,皋陶亦娶于少典氏,神農(nóng)生于歷山,都于曲阜,黃帝生于壽丘,育于姬水,“姬”,即‘泗’。皋陶偃人,偃通奄,則少典為國,必包有歷山、曲阜、壽丘、姬水之地,而與偃(奄,即古奄國)鄰近。曰東遷顓臾,則未遷以前,今(泗水)縣境實在少典邦域之中矣。 又,顓頊封其庶子窮蟬於姑幕,徙封少典氏于顓臾,而以故地益姑幕,今(泗水)治東南五十里有姑幕山,俗訛為谷垛山,下有姑幕城,《春秋左氏傳》“盟于姑蔑”,杜預(yù)注曰:“卞南有姑蔑城”《公羊》、《谷梁》傳皆作盟于昧,幕與蔑、昧音同而形異,古字多通借故也。
由此可知,原少典氏之國就在姑幕,即泗水縣東南五十里的姑幕山下的姑蔑城。姑幕距歷山約二十里。即知少典國域在泗水上游的今泗水縣境內(nèi),那么,炎黃生于汶泗流域也就不成問題。 第二,史載炎帝母“女登”或“任姒”,為有媧氏、或有蟜(嬌)氏之女,可知其母族亦出自伏羲氏或華胥氏,《莊子》記赫胥氏,王先謙注為炎帝神農(nóng),說炎帝神農(nóng)氏亦稱赫胥氏,赫、華一音之轉(zhuǎn),華胥氏即為赫胥氏。炎帝之母族應(yīng)為華胥氏。這里需要指出的是,即使進入了父系氏族社會,而母系血緣的紐帶并未徹底擺脫,從若干“感天受孕”即感生神話傳說可見一斑。赫胥氏與少典氏均在泗水,且黃帝生于壽丘,壽丘在曲阜。炎帝生于何地,文獻上卻避而不談,僅有“本起烈山”而含糊其辭,又怕人們不理解而作釋語“故左氏稱烈山氏之子曰柱,亦曰厲山氏”,以此來說明炎帝為西方烈山氏的一個分支。從其語氣上看,就明顯地帶有不確定的因素。其實,厲山一名就源于泗水的厲山,以后隨著父系氏族族群的不斷擴大,將原有的一些地名族名帶到各地,所以出現(xiàn)諸多的重復(fù)地名。 第三,《左傳·昭公十八年》載:“梓慎登大庭氏之庫以望之?!倍抛⒃弧按笸ナ?,古國名。在魯城內(nèi),魯于其處作庫”;孔穎達疏曰:“大庭氏,古天子之國名也,先儒舊說皆云炎帝號神農(nóng)氏。”《帝王世紀(jì)》云:“神農(nóng)又營曲阜?!薄洞呵餁v命序》曰:“炎帝號大庭?!薄犊尽吩唬骸吧褶r(nóng)自陳徙于此,昔大庭阪?!薄锻ㄓ洝芬嘁源笸檠椎壑?,并說“魯有大庭之庫在曲阜”?!堵肥贰纷ⅲ骸皫煸隰敵侵星分咛?,今在仙源縣(宋時因曲阜為黃帝出生地而改名仙源縣)內(nèi)東隅,高二丈?!庇纱擞超F(xiàn)了魯之曲阜為炎帝大庭氏和《史記·索隱·補遺·三皇本紀(jì)》所言“后居曲阜”的一致性。同時,孔疏還反映出先儒舊說皆云魯之大庭氏為炎帝神農(nóng)氏之國。 第四,《周易·系辭下》云“包羲氏沒,神農(nóng)氏作”,因之看來,太昊族與炎帝族有一定的承襲關(guān)系,即炎帝是繼太昊伏羲氏而“作”的,太昊既不在岐水,炎帝又何能跑到岐水去呢?綜合古籍資料,太昊與炎帝都有“陳”和“曲阜”二都,如果文獻記載無誤的話,我們是否可以將如此錯綜復(fù)雜的歷史碎片梳理并勾連出這樣的線條: 太昊氏集團本在魯中南,源于泗水,都于曲阜,后擴展到河南東南部,于陳(淮陽)建立行政、軍事管理機構(gòu),委托其部族或某一首領(lǐng)坐鎮(zhèn)其中,當(dāng)然是以太昊旗號,抑或往來于曲阜與陳之間,遂有太昊“都于陳,徙曲阜”之說;太昊氏沒,都陳的炎帝神農(nóng)氏繼太昊之后遷徙曲阜而王,亦所謂炎帝“初都陳,后徙魯”。這樣推斷既符合大汶口文化的推展交流過程,又不與文獻記載相抵牾,而成為一個比較符合客觀事實的歷史情節(jié)。其實,如果把伏羲、神農(nóng)人格化的成分去掉,則更好解釋,太昊集團是由泰沂山區(qū)的若干個“氏”組成,神農(nóng)氏、軒轅氏都是太昊集團內(nèi)部發(fā)展起來的氏族勢力,其統(tǒng)帥地位,只是在其內(nèi)部各“氏”之間的更易而已。 第五,《史記·索隱·補遺·三皇本紀(jì)》云:炎帝“人身牛首,……斷木為耜,揉木為耒,耒耨之用,以教萬民,始教耕,故號神農(nóng)氏”。《尚書·正義》孔穎達疏曰:“神農(nóng)母曰女登,有神龍首感女登而生炎帝,人身牛面?!薄栋谆⑼ā酚洠骸肮胖嗣窠允城莴F肉,至于神農(nóng),人民眾多,禽獸不足,于是神農(nóng)因天之時,分地之利,制耒耜,教民農(nóng)耕,神而化之,使民宣之,故謂之神農(nóng)?!边@些記載說明神農(nóng)始教稼穡,是農(nóng)業(yè)的發(fā)明人,同時也說明神農(nóng)的長像是“人身牛首”?!逗鬂h書》載:“魯縣有牛首亭”,魯縣即曲阜,漢代稱魯縣?!芭J淄ぁ睉?yīng)該是紀(jì)念炎帝之跡。清修《闕里志》云:“神農(nóng)祠在魯城歸德門外,今村名犁鏵店,神農(nóng)試耕之所也。舊有坊曰‘粒食之源’,今廢。又神農(nóng)開市處坊曰‘日中古市’,在曲阜城內(nèi)城隍廟之南里許?!S周云:‘炎帝居大庭’,《寰宇記》云:‘曲阜,炎帝之墟’,故魯多神農(nóng)之跡?!?/span>
(二) 黃帝是繼炎帝后的部落聯(lián)盟領(lǐng)袖。有關(guān)黃帝的傳說,散見于先秦諸子及其以后的多種典籍。有關(guān)黃帝的郡望,一說黃帝生于壽丘(今曲阜),一說為河南新鄭,一說為甘肅天水。從考古資料與文獻資料互證綜合考查的結(jié)果,認(rèn)為黃帝生于壽丘還是較為可信的。 第一,從黃帝對后世的影響看,黃帝當(dāng)屬父系氏族社會鼎盛時期的核心代表人物??脊刨Y料表明,大汶口文化晚期是父系氏族社會的鼎盛時期,黃帝時期應(yīng)屬這一時期。而此時期的黃河中下游,只有大汶口文化晚期遺存足以說明當(dāng)時的社會中心地帶為山東汶泗流域及附近地區(qū)。除此之外,黃河中下游地區(qū)均未發(fā)現(xiàn)其它文化遺存密集區(qū)。甚至就全國而言,大汶口文化的輻射面最廣,穿透力最強,亦無能夠與大汶口抗鼎的文化。這就為黃帝生于壽丘提供了可靠的客觀依據(jù)。 第二,眾多的文獻資料也證明黃帝生于壽丘?!妒酚洝の宓郾炯o(jì)集解》曰:“帝軒氏,母曰附寶,之郊野,見大電繞北斗樞星,感而懷孕,二十四月而生黃帝于壽丘。壽丘在魯東門之北,今在兗州曲阜縣東北六里。生日角龍顏,有景云之瑞,以土德王,故曰黃帝?!薄端麟[》曰:“黃帝生于壽丘,長于姬水,因以為姓,居軒轅之丘,因以為名,又以為號?!薄兜弁跏兰o(jì)》:“附寶見大電繞北斗樞星,照郊野,感附寶,孕二十四月,生黃帝于壽丘,曰軒轅丘?!薄吨芤住ふx》亦曰:“黃帝,有熊氏少典之子,姬姓也,母曰附寶,其先娶炎帝母家有蹻氏之女附寶,見大電光繞北斗樞星照于郊野,感附寶。孕二十四月而生黃帝于壽丘,長于姬水,龍顏有圣德?!薄端螘し鹬尽芬舱f:“黃帝軒轅氏,母曰附寶,大電繞北斗樞星照郊野,感而孕,二十五月而生黃帝于壽丘?!薄秲贾莞尽さ圹E志》:“黃帝有熊氏,姓公孫,諱軒轅,有熊國君少典之子也。母曰附寶,感大電繞樞之祥生帝於壽丘,……按:壽丘在魯東門之北,乃黃帝所生之地,今稱黃帝壽陵是矣。”《兗州府志·古跡志》:“壽丘,《路史》:‘在曲阜東六里’”;《曲阜縣志·古跡》:“近阜之跡,世傳有壽丘”等等。當(dāng)代學(xué)人亦多言黃帝生于曲阜,《中華文明史》(河北教育出版社·第246頁)說黃帝、炎帝均為黃河下游地區(qū)?!吨袊碌洹罚ㄖ芄瘸芍骶帯ど蜿柍霭嫔纭さ?頁)亦言黃帝生于曲阜。這眾多的文獻資料及研究結(jié)論,均說明黃帝生于山東曲阜。 第三,值得一提的是明代萬歷二十年刻本《兗州府志·沿革志》云:“宋大中祥符元年,以軒轅降于延恩殿,謂曲阜有壽丘,改名仙源,屬襲慶府?!薄肚房h志·古跡》說,宋大中祥符元年閏十月,宋真宗以始祖黃帝生于壽丘之故,下詔改曲阜縣名為仙源縣,并徙治所于壽丘。詔建景靈宮于壽丘,以奉祀黃帝。根據(jù)元代至正十年周伯琦《重修景靈宮記》石碑記載:“帝建宮祠軒轅曰圣祖,又建太極殿祠其配曰圣母。越四年而宮成,總千三百二十楹,其崇宏壯麗無比”;“琢玉石為像龕于中殿,以表尊嚴(yán),歲時朝獻如太廟儀,命學(xué)老氏者侍祠,而以大臣領(lǐng)之。大碑四通,諺云:‘萬人愁’者是也,其中二碑廣二十三尺,闊半之,厚四尺;赑屃高十有三尺,闊半之,厚四尺,龜趺十有八尺。另二碑廣二十有四尺,闊半之,厚四尺,赑屃高十有八尺,闊十有六尺,厚四尺,龜趺十有九尺,無文字,意者未成而金兵至也。陵曰壽陵”?,F(xiàn)在,黃帝出生地壽丘景靈宮遺址上仍有巨碑兩座,高約17米,寬3.76米,厚1.2米,可算是中國最大的獨立石碑。由此可見,有關(guān)黃帝發(fā)跡之地,在宋代時早有結(jié)論。試想,宋時投入如此規(guī)模的人力物力來興建規(guī)模達一千三百二十楹殿堂的景靈宮,不可能不經(jīng)過一番嚴(yán)肅認(rèn)真地論證,且有黃帝生于河南新鄭一說,宋時為什么會舍近求遠(yuǎn)而改曲阜為仙源呢?無可置疑,迄至宋時,黃帝生于曲阜壽丘已被確定下來。 第四,《帝王世紀(jì)》云:“少昊邑于窮桑以登帝位,徙都曲阜,崩葬云陽。”諸多的文獻資料表明,壽丘即是云陽,包括窮桑、空桑及前文所提大庭之庫,其地望關(guān)系相當(dāng)。均在泗水至曲阜的泗河沿岸。云陽與壽丘在現(xiàn)曲阜東北之石門山正前方的山前平臺上。因山前之平臺,所以古稱云陽,又稱平陽。顏師古注《帝王世紀(jì)》云:“云陽在曲阜,邑人謂今陵居一丘為云陽山。”這里所說的云陽山當(dāng)為少昊陵院內(nèi)的疊石陵墓后邊緊靠著的一個土丘,此土丘高不過四米,徑不過十幾米,且土中不石,純屬人為筑起的土丘,不可稱之為山,果不其然,經(jīng)考古鑒定得知,此土丘為一漢墓。這就推翻了顏師古的云陽山一說。
那么云陽一名的來由若何?從其地理位置上看,此地正北距石門山直線距離不足十五公里,按傳統(tǒng)稱謂,當(dāng)為石門山陽。石門山,古名玉山,玉泉山,“云”、“玉”音轉(zhuǎn),因此可證,石門山最早應(yīng)稱云山。有史可征,《史記·封禪書》說古者“封泰山”、“禪梁父”、“禪云云”,《正義》曰:“梁父山在兗州泗水縣北八十里也”,“云云山在兗州博野縣西南三十里也”。其所言方位恰好是石門山的位置。如此則云陽一名被釋之——云云山之陽。清代孔尚任修《闕里志·古跡志》說的更為明確:“今少昊陵北有云云山,古無‘雲(yún)’字,‘雲(yún)’即‘云’也,蓋古帝王封禪之所,少昊葬于云陽,非云陽山,乃云云山之陽也?!庇州d“黃土崖在石門山下,古帝禪臺也,土色如金,蓋自遠(yuǎn)境運土筑成壇 《左傳·昭公十七年》載:“黃帝氏以云紀(jì),故為云師而云名?!薄妒酚洝の宓郾炯o(jì)·集解》不僅說黃帝的出生地為壽丘,壽丘在魯東門之北,而且說黃帝“生日角龍顏,有景云之瑞”。還有許多文獻言黃帝與“云”有著密切聯(lián)系的,且黃帝以云紀(jì),又云云山前為黃山,有黃土崖即古禪臺,由此將大庭、壽丘、云陽、云云山、黃山、窮桑、“景云之瑞”、“以云紀(jì)”等等聯(lián)系在一起,不難看出,這一切絕非偶然,而是在這諸多因素和現(xiàn)象之間存在著內(nèi)在必然聯(lián)系的歷史跡象。古之祭天地于山上,泰山封禪則是最大的祭天儀式,“封”是祭天,報天之功;“禪”是祭地,報地之功,《史記·封禪書》正義說在泰山上祭天,在云云山或梁父山上祭地。因此可知,石門山當(dāng)是古代受命帝王禪云云、即祭祀大地的地方,恰又應(yīng)驗《五帝本紀(jì)集解》所言“以土德王,故曰黃帝”。
(三) 有關(guān)蚩尤的事跡記載,見諸多種正史野傳,資料不謂不豐。但其形象卻一直被“炎黃正統(tǒng)”史家們所貶低和歪曲,如《尚書·呂刑》說“蚩尤惟始作亂”,太史公《五帝本紀(jì)》也稱“蚩尤最為暴”、“蚩尤作亂”云云。盡管如此,綜合若干史料,仍能從中品評到蚩尤重要的歷史地位和巨大影響,需要重新系統(tǒng)地進行一番梳理和辨析。 第一,蚩尤的時代背景與總體梗概 《史記集解》引應(yīng)劭曰:“蚩尤,古天子?!薄端麟[》又據(jù)《本紀(jì)》“諸侯相侵伐,蚩尤最為暴”,說“蚩尤非為天子也……明非庶人,蓋諸侯也”。所言為是,當(dāng)為東夷部落繼太昊之后的一位英雄首領(lǐng)。首先看《逸周書·嘗麥解》所言:
昔天之初,誕作上后,乃設(shè)建典,名赤帝;分正上卿,名蚩尤。宇于少昊,以臨四方。司□□上天未成之慶。蚩尤乃逐帝,爭于涿鹿之阿,九隅無遺。赤帝大懾,乃說于黃帝,執(zhí)蚩尤,殺之于中冀。以甲兵釋怒,用大正,順天思序,紀(jì)于大帝。邦名之曰:絕亂之野。
它記述了中國歷史上開天辟地以來第一次著名的戰(zhàn)爭——涿鹿大戰(zhàn)的始末,從中透現(xiàn)出華夏民族肇始時期的一些情節(jié)和脈絡(luò),并與許多文獻記載相契合。大體可以作這樣的描述: 原始之初,最先“建典”——即建立基本典章制度的帝王,是炎帝。蚩尤在炎帝王朝中,“分正(即司政)上卿”,享有很高的地位。由于蚩尤的勢力不斷擴大,與炎帝發(fā)生矛盾,遂將炎帝逐出曲阜?!坝睢钡谋疽馐俏葸叀⑽蓍?,《左傳》常言“在君之宇下”、“失其守宇”等等,說明蚩尤的活動范圍亦在少昊活動的區(qū)域之內(nèi),即曲阜及其周圍地區(qū)。炎帝不甘心被逐,便與黃帝聯(lián)合起來,與蚩尤部族大戰(zhàn)涿鹿之野,殺死了蚩尤及夸父等部族首領(lǐng)。終由黃帝擁立大政,成為天下共主。 《史記·五帝本紀(jì)》的記載也符合這一線索,主要突出記述了蚩尤與炎黃二帝關(guān)系的三個過程,即神農(nóng)為帝時蚩尤的崛起、炎黃戰(zhàn)蚩尤、炎黃分裂大戰(zhàn)。其文曰:
軒轅之時,神農(nóng)氏世衰,諸侯相侵伐,暴虐百姓,而神農(nóng)氏弗能征。于是軒轅乃習(xí)用干戈,以征不享,諸侯咸來賓從,而蚩尤其最為暴,莫能伐。炎帝欲侵陵諸侯,諸侯咸歸軒轅,軒轅乃修德振兵……與炎帝戰(zhàn)于阪泉之野,三戰(zhàn)然后得其志。蚩尤作亂,不用帝命。于是黃帝乃征師諸侯,于蚩尤戰(zhàn)于涿鹿之野,遂擒殺蚩尤。而諸侯咸尊軒轅為天子,代神農(nóng)氏,是為黃帝。
若剔除其中對蚩尤的某些偏頗之詞,還是比較真實地反映了蚩尤與炎黃二帝關(guān)系的時代背景。說明在黃帝尚未取代炎帝之前,蚩尤的勢力已大大超過了炎帝,不僅使“神農(nóng)氏世衰”,而且威脅到“軒轅之時”。這一時態(tài)格局的新變化,使炎黃二帝集中矛頭對付蚩尤。于是,一場部族內(nèi)部的更加兇惡猛烈的戰(zhàn)爭,當(dāng)是不可避免的了。 第二,關(guān)于蚩尤族源的考察 《路史·后紀(jì)四·蚩尤傳》說:“蚩尤姜姓,炎帝之裔也。”可見蚩尤與炎帝同姓同祖,皆源起于東方。據(jù)《山海經(jīng)》中《海內(nèi)經(jīng)》和《大荒北經(jīng)》所記炎帝的譜系,夸父也是炎帝的后裔。與蚩尤一起在戰(zhàn)爭中同遭炎黃的殺戮。 蚩、尤二字皆從蟲,古文字中為蛇龍之象。當(dāng)屬太昊龍氏集團一族,又曾“宇于少昊”,其主要活動范圍,當(dāng)在少昊族團的區(qū)域之內(nèi),即以鄒魯為中心的汶泗流域。 王獻唐先生《炎黃氏族文化考》中認(rèn)定蚩尤源于邾地,即今之鄒城。書中說:
蚩尤之名,亦出邾婁,蚩——邾、尤——婁音近。以其語邾婁,呼之曰蚩尤,既名其族,復(fù)名其地,又名其人,例實一貫。蚩尤亦非正名,后世所謂諢號者也。古無人名,人名皆諢號,詔呼既久,遂以諢號為正名,如堯為高,因其高而諢號曰堯;舜為俊,因其俊而諢號曰舜,……。蚩尤之名,亦出于此?;驎坑?,或書邾婁,初無正名,更無正字,音近之字皆可取用故也。從人名求地名,從地名證族名,邾婁之音義,可得其條貫矣。
并又例得二十七事以證邾婁地名之多,認(rèn)為邾婁為炎帝族名,“例與蠻、貊、戎、狄相同,蠻貊戎狄為分名,夷為總名。邾婁與夷一事,故邾婁亦為總名。唐、虞以前,不稱蠻、貊、戎、狄、呼為邾婁。唐、虞以下,呼其在東方者曰夷,西方曰戎,南方曰蠻,北方曰狄。四夷之名立,邾婁之舊稱泯矣。族派繁衍,散居各地,……知炎帝族支派分布之廣,更知三邾氏族乃其中一系,非一一皆從鄒縣遷出”。在其例舉的二十七事中,有邾婁之諧音的地名,幾乎涵蓋了山東所有的地市。蚩尤是炎帝族發(fā)展起來的一個分支,所居之地為邾婁之名。經(jīng)查閱古籍資料可證,最古老的邾婁一名當(dāng)是曲阜東南的陬地(今曲阜息陬),以后演進為山東鄒城東部,滕州東北部,其地望基本一致。
第三,關(guān)于“涿鹿之野”的考察 發(fā)展起來的蚩尤首先與居于曲阜之都的炎帝族矛盾加劇。但畢竟“蚩尤最暴”而神農(nóng)氏“弗能征”。蚩尤“因榆罔德”不能馭而起兵伐空桑,遂將炎帝族逐出大庭,直追到“涿鹿之阿”。如《逸周書·嘗麥解》所言:“蚩尤乃逐帝,爭于涿鹿之阿,九隅無遺?!彼毂缓笫婪Q之為“蚩尤逐帝”。 涿鹿,亦稱濁鹿、逐鹿、邾婁、鄒婁。古之逐鹿有多處,王獻唐先生在《炎黃氏族文化考》一書中,舉出二十七事以證邾婁之多?!妒酚浖狻罚骸颁寐股皆阡每?。”又引張晏說:“涿鹿在上谷路?!薄兜弁跏兰o(jì)》亦同?!端?jīng)注》“漯河”下引《魏土地記》:“下洛城東南六十里有涿鹿城,城東一里有阪泉?!薄堵肥贰分^在幽州懷戎,有涿鹿山,涿鹿城。按懷戎為今懷來縣,涿鹿為今河北涿鹿,因懷來已遠(yuǎn)在當(dāng)時塞外之北而非中原之地,不符合炎蚩大戰(zhàn)“逐鹿中原”之場所?!爸鹇埂痹谥性⒃邳S河中下游無疑。 《郡縣志》載:“濁鹿城在修武東北二十三里,山陽公所居?!毙尬湓诤幽相嵵菸鞅?,且近黃河,應(yīng)為炎、蚩大戰(zhàn)處所。王獻唐《炎黃氏族文化考》亦斷為此地。也有人論證說戰(zhàn)于黃河下游泗、濟濁流充斥之平陸之野,即汶上南旺一帶;亦有認(rèn)為戰(zhàn)于鉅野一帶,等等。盡管諸說具體地點不一,但又均不出魯西南至豫東之范圍,——這片兗豫大平原,才是父系氏族社會的英雄們爭奪較量的場所,也是以后的鯀禹治水、夷夏整合與商民族發(fā)育的中心地帶,是一片古老的文化沃土。
第四,蚩尤與炎黃鏖戰(zhàn) 在濁鹿將神農(nóng)氏打敗,炎帝無奈,只好求救于黃帝。于是黃帝“乃征師諸侯,與蚩尤戰(zhàn)于涿鹿之野”。炎帝則從西部回師夾擊,最終黃帝“執(zhí)蚩尤,殺之于中冀,以甲兵釋怒”13,為炎帝報了仇。這場戰(zhàn)爭相當(dāng)激烈和殘酷,我們從《山海經(jīng)》等古文記載中即可得知:
蚩尤作兵伐黃帝,黃帝乃令應(yīng)龍攻之冀州之野,應(yīng)龍蓄水,蚩尤請風(fēng)伯、雨師,縱大風(fēng)雨。黃帝乃下天女曰魃,雨止,逐殺蚩尤。魃不得復(fù)上,所居不雨。14 大荒東北隅中,有山名曰兇犁土丘。應(yīng)龍?zhí)幠蠘O,殺蚩尤與夸父,不得復(fù)上,故下數(shù)旱。旱而為應(yīng)龍之狀,乃得大雨。15 東海中有流波山,入海七千里。其上有獸,狀如牛,蒼身而無角,一足;出入水則必風(fēng)雨;其光如日月,其聲如雷,其名曰夔。黃帝得之,以其皮為鼓,橛之以雷獸之骨,聲聞五百里,以威天下。16 蚩尤銅頭啖石,飛空走險,(黃帝)以馗牛皮為鼓,九擊而止之,尤不能飛走,遂殺之。17 黃帝于蚩尤戰(zhàn)于涿鹿之野,蚩尤作大霧彌三日,軍人皆惑。黃帝乃令風(fēng)后法斗機,作指南車,以別四方,遂擒蚩尤。18
由上諸文所見,蚩尤方面的戰(zhàn)將有風(fēng)伯雨師;黃帝方面則有應(yīng)龍和天女魃。都是神通和法力的斗爭。風(fēng)伯雨師與應(yīng)龍相當(dāng),而黃帝又多了一個天女魃的助力,旱神天女魃既然止住風(fēng)雨,主“蓄水”的應(yīng)龍便得以大顯神威;此外,還有“玄女”的參戰(zhàn)?!短接[》卷七九引漢代緯書《龍魚河圖》云“天遣玄女下授黃帝兵信神符,制伏蚩尤”,《黃帝內(nèi)傳》也說“玄女為(黃)帝制夔牛鼓八十面”,其夔牛皮鼓的威力作用巨大,“聲聞五百里,以威天下”,于是才擒殺了蚩尤,繼而“又殺夸父”19。所謂“玄女”,是否為《詩經(jīng)·玄鳥》“天命玄鳥,降而生商”的“玄鳥”之改裝?大抵應(yīng)是東方少昊集團的一支玄鳥氏族也參加了黃帝所征之師,卷入了對蚩尤的戰(zhàn)爭。 第五,蚩尤的威力影響與戰(zhàn)神崇拜 蚩尤部族之所以威力巨大、神勇出奇,在于他有一支訓(xùn)練有素的“鐵軍”,并且自身也能使用五種兵器。《史記正義》引《龍魚河圖》云:
黃帝攝政,有蚩尤兄弟八十一人,并獸身人語,銅頭鐵額,食沙石子,造立兵仗刀
即使黃帝戰(zhàn)敗蚩尤攝政之后,還仍然“畫蚩尤形象以威天下”,足見蚩尤的威嚴(yán)在民間不減,深入人心。關(guān)于“蚩尤作兵伐黃帝”所作的“兵”,應(yīng)有多重含義,一是擁有眾多的軍師、部隊,或曰兵員,才能“威振天下”,“宇于四方”;二是出奇的戰(zhàn)法、兵法,如“縱大風(fēng)雨”、“作大霧”、“飛空走險”云云;第三才是制造了多種而又犀利的兵革器械,他是兵器的最早發(fā)明者。如《路史·后紀(jì)四》注引《世本》言蚩尤“作五兵:戈、矛、戟、酋矛、夷矛”,《管子·地數(shù)篇》也說“葛廬之山,發(fā)而出水,金從之,蚩尤受而制之,以為劍、鎧、矛、戟,……雍狐之山,發(fā)而出水,金從之,蚩尤受而制之,以為戟、芮戈”等等。并且蚩尤本人還能手、腳、頭并用揮舞五種兵器,其與炎黃酣戰(zhàn)“作五兵”的場面和形象,可見嘉祥武氏祠漢畫石刻。 所以,自黃帝之世“畫蚩尤形象以威天下”,“八方萬邦皆為弭服”,就已作為兵家“戰(zhàn)神”的形象開始崇拜了,后世則相沿成習(xí),以不同的方式對蚩尤進行尊奉和祭祀。《史記·封禪書》載:
始皇遂東游海上,行禮祠名山大川及八神……八神自古而有之,或曰太公以來作之。……八神:一曰天主,祠天齊;……二曰地主,祠泰山梁父;……三曰兵主,祠蚩尤;……四曰陰主,祠三山;……五曰陽主,祠之罘;……六曰月主,祠萊山;……七曰日主,祠成山;……八曰四時主,祠瑯邪。
可見,在秦始皇時期,兵主蚩尤的地位是非常顯耀的,遠(yuǎn)古帝王和英雄人物林林總總,舉不勝舉,唯獨蚩尤列入“八神”,其他皆為天地自然山川神靈。漢高祖領(lǐng)導(dǎo)農(nóng)民起義,當(dāng)初也“祠黃帝、祭蚩尤于沛庭”20。一直到南北朝時的裴駰為《史記集解》時還說東平郡的蚩尤?!懊癯J蚂胫?。《述異記·卷上》追述有關(guān)蚩尤的軼聞,其中提到盛行漢代的“角抵戲”原與蚩尤有關(guān):
秦漢間說,蚩尤耳鬢如劍戟,頭有角,與軒轅斗,以角抵人,人不能向。今冀州有樂名“蚩尤戲”,其民兩兩三三,頭戴牛角而相抵。漢造角抵戲,蓋其遺制也。
關(guān)于兵神、戰(zhàn)神蚩尤的形象,在正統(tǒng)史家的流傳丑化中,漸漸成了令人恐怖和厭惡的饕餮之像?!妒酚洝の宓郾炯o(jì)》說:“縉云氏有不才子,貪于飲食,冒于貨賄,天下謂之饕餮?!薄都狻芬Z玄說:“縉云氏,姜姓也,炎帝之苗裔,當(dāng)黃帝時在縉云之官也?!倍坑日恰把椎壑缫帷保⑶铱傄搽x不開牛的形象,如《述異記》所言“人身牛蹄”,“龜足蛇首”(蛇首即為牛首),“耳鬢如劍戟,頭有角”,即牛角,故后世“頭戴牛角而相抵”。所以,殷周鼎彝所鑄的饕餮形象,便是神話傳說中被黃帝斷首的蚩尤?!堵肥贰ず蠹o(jì)四·蚩尤傳》注說:“三代彝器,多著蚩尤之像,為貪虐者之戒。其像率為獸形,傅以肉翅。”《呂氏春秋·先識》也說:“周鼎著饕餮,有首無身。”基本是獸形牛首,并斷首之后,靠了這種“肉翅”仍“飛空走險”。這種文化現(xiàn)象說明,愈被著鼎丑化,愈而顯示影響之深,恐懼崇拜心理愈重。 第六,蚩尤之死與蚩尤冢的考察 涿鹿大戰(zhàn)之后,蚩尤部族遭到殘酷的屠戮和流散,諸多文獻記載了這悲慘的一幕。如《山海經(jīng)》屢有黃帝“殺蚩尤與夸父”的記載,《鹽鐵論·結(jié)合篇》也說“軒轅戰(zhàn)涿鹿,殺兩昊、蚩尤”等等?!饵S帝本行紀(jì)》還說:
蚩尤既死,黃帝遷其類之善者于鄒屠之鄉(xiāng),其不善者以木械之。
屠,《說文》:“刳也,從尸,者聲”,尸既夷;鄒,為“邾婁”之合音;木械,即桎梏,木制腳鐐手銬。是說蚩尤死了以后,黃帝將蚩尤族人分而治之,擇其善者遷出邾婁之鄉(xiāng),四散各地;對其不服從管理的頑固者,不僅遷徙他地,而且實行強制性的刑管或鎮(zhèn)壓。這便是神話傳說中“分尸蚩尤”的歷史內(nèi)核。再看下面幾段引文:
大荒之中有宋山者,有赤蛇,名曰育蛇。有木生山上,名曰楓木。楓木,蚩尤所棄其桎梏,是謂楓木。21 黃帝殺蚩尤于黎山之丘,擲械于大荒之中,宋山之上,化為楓木之林。22(黃帝)傳戰(zhàn),執(zhí)尤于中冀而殊(身首異處為殊)之,爰謂之“解”(即械,桎梏)。解州(今山西永濟)鹽澤,方百二十里,久雨,四山之水悉注其中,未嘗溢;大旱未嘗涸。鹵色正赤,在版泉之下。俚俗謂之“蚩尤血”。23
蚩尤炎黃大戰(zhàn)何等的激烈、殘酷與悲壯?。∷紊缴系臈髂局?,是押解蚩尤族團的枷栲而化成的;殷紅的楓葉,是蚩尤族團的鮮血染紅的;解州大鹽池中的鹵水之所以通紅,那也是因為浸透了“蚩尤血”的緣故。并且傳說蚩尤是一條大蟲,即使被斬斷以后,埋在一起,也仍然會自己結(jié)合起來重新復(fù)活。因此,蚩尤死后,將身體斬斷分而葬之,據(jù)說被肢解四處,故有“蚩尤四?!敝f。 當(dāng)然,我們大可不必拘泥于“四?!钡目甲C,而應(yīng)當(dāng)看到在這種神話傳說的背后,隱藏著深厚的歷史意蘊——蚩尤族團生命力的頑強和被解體流亡覆滅的歷史真相。蚩尤“四?!保瑢嶋H上是“四方”,但就其冢之記載和考察,仍然多在汶泗流域。 《史記·封禪書》載蚩尤陵“在東平陸監(jiān)鄉(xiāng),齊之西境也”,《集解》引徐廣曰“屬東平郡”,《索隱》曰“監(jiān),音闞……屬東平”,又引《皇覽》云“蚩尤冢在東平郡壽張縣闞鄉(xiāng)城中”?!段宓郾炯o(jì)集解》亦曰:
蚩尤冢在東平郡壽張縣闞鄉(xiāng)城中,高七丈,民常十月祀之,有赤氣出,如匹絳帛,名為蚩尤旗。肩髀冢在山陽郡鉅野縣重聚,大小與闞冢等。傳言黃帝與蚩尤戰(zhàn)于涿鹿之野,黃帝殺之,身體異處,故別葬之。
文中提到兩冢:一曰東平郡壽張縣闞鄉(xiāng)城中,二曰山陽郡鉅野縣。據(jù)考,昔東平壽張縣闞鄉(xiāng)城,乃為之今汶上縣南旺鎮(zhèn)。《漢書·地理志》“東平陸 汶上南旺鎮(zhèn),為貫通華東和華北的千里運河之脊,地勢高亢,明代建有運河南北分水工程,即分水龍王廟;春秋時期的魯諸公墓均在這里,還有闞城遺址,不遠(yuǎn)處有中都遺址等。蚩尤冢即在今汶嘉公路以北、濟梁公路以西。近年汶上縣南旺鎮(zhèn)在農(nóng)田水利工程施工中,于蚩尤冢附近發(fā)現(xiàn)碑刻兩塊:其一為蚩尤冢墓碑,碑額刻以二龍戲珠,碑高2.38米,寬0.83米,厚0.31米,正文為“蚩尤冢”三字,為清代所立;其二為蚩尤祠橫碑,高0.55米,寬1.10米,厚0.15米,上刻“蚩尤祠”三字,碑背面有“元和”二字,擬為唐憲宗元和年間所立。此二碑的發(fā)現(xiàn),證實了文獻所載的可靠性。 南旺蚩尤冢文獻記載和民間傳說較多。而位其西南的鉅野重聚之冢,是葬蚩尤肩髀(即肩胛骨和大腿骨)的地方。除此之外,清修《闕里志·古跡》又說魯城西北還有一冢,并且是葬首級的地方,其文曰:
蚩牛冢:蚩牛本炎帝之裔,喜兵好亂,居少昊之虛以臨四方。炎帝孫榆罔居空桑,德不能馭,蚩牛起兵伐空桑,逐帝而自立,遷于涿鹿,黃帝興兵北攻,三年而后擒之,獻俘于空桑,身首異處,其身冢在壽張,肩髀冢在鉅野,魯城中之冢則其首也,今曲阜城西北里許高冢,俗呼北禽臺,亦曰被擒臺,蓋獻俘之所。
可見,民間相傳蚩尤四冢,據(jù)目前資料所證已經(jīng)三處了,并且均在魯西南地區(qū)。與以上有關(guān)蚩尤的論述形契神合,氣象一貫。
(四) 炎黃蚩尤大戰(zhàn),是中國歷史上有記載的第一次大規(guī)模戰(zhàn)爭,就規(guī)模和意義來說,都可相侔于古希臘的“特洛伊之戰(zhàn)”。 野蠻的時代還要靠野蠻的手段而結(jié)束。黃帝勝利后,“諸侯咸尊軒轅為天子,代神農(nóng)氏,是為黃帝。天下有不順者,黃帝從而征之,平者去之”,“東至于海,登丸山、及岱宗;西至于空桐,登雞頭;南至于江,登熊、?。槐敝鹑澲?,合符釜山,而邑于涿鹿之阿。遷徙往來無常處,以師兵為營衛(wèi)。官名皆以云命,為云師。置左右大監(jiān),監(jiān)于萬國。萬國和,而鬼神山川封禪與為多焉。獲寶鼎,迎日推策。舉風(fēng)后、力牧、常先、大鴻以治民。順天地之紀(jì)、幽明之占、死生之說、存亡之難。時播百谷草木,淳化鳥獸蟲蛾,旁羅日月星辰水波土石金玉,勞勤心力耳目,節(jié)用水火材物。有土德之瑞,故號黃帝”24。當(dāng)然,不乏有理想崇拜的因素,不免有演義虛構(gòu)之辭,不過,黃帝時期開啟了當(dāng)時中國空前的統(tǒng)一和興盛,這是史載以來所共認(rèn)的。 戰(zhàn)敗后的炎帝只好帶領(lǐng)殘余部族西逃,最后棲身于黃河中游的姜水一帶。并將厲山一名帶到其地,遂有烈山之稱。此一結(jié)論不但解開了炎帝東西區(qū)域的矛盾問題,亦能符合大汶口文化時代的父系氏族部落由汶泗流域向中原擴展的大勢。同時亦說明鄒魯?shù)貐^(qū)原始文明對整個中原父系文明起到了促進和帶動作用。從此以后,黃河中下游地區(qū)的原始人群,也逐漸分離出兩大族系,一是以黃帝族群為代表的統(tǒng)治族,二是以炎帝、蚩尤族人為代表的夷人族,因而拉開了夷夏分野的序幕。 其實,強盛的黃帝時期,正是大汶口文化晚期或龍山文化早期父系氏族部落大力向外擴展的時期,這種擴展,是從太昊集團開始的,又經(jīng)過炎帝、蚩尤等部族的勢力,到黃帝稱雄時,東方大汶口文化居民的活動區(qū)域已擴展到差不多涵蓋了整個中原地區(qū)。在仰韶文化斷層之前的中后階段,就已非常明顯地浸受大汶口文化的影響了。在河南偃師古滑城遺址的廟底溝二期文化的灰坑中,首次發(fā)現(xiàn)有大汶口文化的一件大口圓腹罐和一件斂口罐25,以后在屬于仰韶文化晚期的鄭州大河村三、四期26、禹縣的谷水河二期27等遺址,相繼發(fā)現(xiàn)了大汶口文化的陶器,另外在一些遺址中還發(fā)現(xiàn)了屬于大汶口文化的墓葬。這都表明大汶口文化向仰韶文化滲透的事實。隨著太昊伏羲氏族的崛起和擴張,大汶口文化的向外輻射加快,到大汶口文化晚期時,其涵蓋區(qū)域已包括山東全境、蘇北、淮北、豫東、豫中,甚至到豫西。向南直至長江以南的太湖地區(qū)28,向北已進入遼東半島南部29,向西及西南一直到達河南洛陽和信陽地區(qū)30。大量的考古資料表明,河南仰韶文化晚期遺存因大汶口文化的沖擊而衰退;河南龍山文化又因大汶口文化的蔓延而興起。這一劃時代的演進和巨變,當(dāng)主要還是以汶泗流域為中心的父系氏族族群的活動所引起的。 總之,炎、黃、蚩尤逐鹿中原,從蚩尤逐帝、炎黃戰(zhàn)蚩尤,到炎、黃阪泉大戰(zhàn),霸主地位則由炎帝而蚩尤、最終被黃帝取代。這三次戰(zhàn)爭,其意義極為深遠(yuǎn):首先,它使父系氏族社會的范圍由汶泗流域擴大到整個中原,不僅為夏王朝的疆域構(gòu)造了雛形,而且,使家庭奴隸制王國在中原普遍確立,以至成為奴隸制時期各族屬的源頭;二是,加速和擴大了黃河中下游、即東西之間的相互影響與交流,從而使社會發(fā)展趨于平衡,并直接導(dǎo)致了中原龍山文化的全面崛起;三是,分與合相伴,在整合的過程中,亦為夷夏分野拉開了序幕,最終形成了黃帝、炎帝在后來整個中華民族中的祖宗地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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