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菊花之戀 

劉文方

　　秋風(fēng)攆斷的古道，碎了滿地的記憶。滄桑的老樹攙扶著顫顫巍巍的枯藤，伴著幾聲烏鴉的哀鳴。枝葉褪盡了青春的容顏，和著秋風(fēng)的舞曲搖搖蕩蕩。清幽的小草用心蘸滿金黃的汁水，把端莊的俊秀的正楷瞬間換成了龍飛鳳舞的狂草，書寫著一幅巨大的橫幅?；尹S的夕陽，涼急的西風(fēng)，北雁南飛，遍地枯草，落葉紛紛，寂寥的心情……秋天是荒涼寂寞無聊至極的。

　　在這天地為之變色的季節(jié)里，那漫山遍野的野菊花平添了幾分生動，點綴著肅殺的秋。遍地暖暖的金黃，不由得讓人心頭為之感動，讓人想起了梵·高畫下的金黃，醒目動人，熱情奔放，讓人久久難以忘懷。

　　它是貧賤但不卑賤的花。它絕不擇地而生，枯草叢中，田間地頭，高山土坡，懸崖峭壁，無論貧瘠，還是肥沃。它無處不在，質(zhì)樸而又自然。秋風(fēng)吹過，此起彼伏的濃郁而又微苦的香甜味經(jīng)久不絕。它是沒爹沒娘沒人呵護沒人疼的孩子，完全靠自我成長，給他一點陽光，它就燦爛，給它一點陽光，它就灑下滿地的金黃。它沒有“昨夜西風(fēng)過園林，吹落黃花遍地金”的閑適，有的是“寧可枝頭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風(fēng)中”的倔強和孤傲。越是懸崖峭壁之上，它越是努力開放，鮮艷而豐滿。它從不后悔把自己逼上絕地，它完成了絕處逢生自我的超越，閃亮發(fā)光，香溢四射。

　　它蓄勢而動，絕不趨勢而動，厚積薄發(fā)。初春，它悄悄地發(fā)芽，從不與百花爭艷，從不在春風(fēng)醉人的季節(jié)里過早地展露花枝招展的外衣。外表看來它就是草芥中的草芥，只有走近它，細細地品味，才知道它散發(fā)著與草芥不同的氣息。它只是默默無聞的努力的生長著，長好了莖葉，長好了身體，等待著秋風(fēng)起，它才會掌控著那一季，西風(fēng)涼急的歲月中，昂首怒放，花香四溢。它代表著閑適隱逸的生活態(tài)度，“淡泊明志，寧靜致遠”的人生境界。“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野菊花用它的質(zhì)樸獨特的魅力給那個大詩人以精神的慰藉，位卑貧賤，物質(zhì)匱乏的生活中，野菊花就是陶淵明悠悠然生存下去的精神寄托。

　　它是王者之花。千年以前，夕陽西下的深秋，西風(fēng)凜冽的古道旁，那個落第秀才黃巢，策馬古道內(nèi)心彷徨之際，忽然陣陣野菊花的幽香撲鼻而來，猛然間激發(fā)了他的豪情壯志：“待到秋來九月八，我花開后百花殺。沖天香陣透長安，滿城盡帶黃金甲！”幾年后揭竿而起，把偌大的唐王朝攪得是天翻地覆。

　　它是雅致之花和悲情之花。那個大才女易安居士深有感觸。靖康之變后，李清照國破，家亡，夫死，傷于人事。其詞風(fēng)由清新可人，淺斟低唱，而轉(zhuǎn)為沉郁凄婉，這時看見那些菊花，才發(fā)覺花兒也已憔悴不堪，落紅滿地，再無當(dāng)年那種“東籬把酒黃昏后，有暗香盈袖”的雅致了。以往丈夫在世時的日子多么美好，詩詞唱和，整理古籍，可如今呢？只剩下自己一個人在受這無邊無際的孤獨的煎熬了。故物依然，人面全非。“舊時天氣舊時衣，只有情懷，不得似往時。”獨對著孤雁殘菊，更感凄涼。手托香腮，珠淚盈眶。怕黃昏，捱白晝。對著這陰沉的天，一個人要怎樣才能熬到黃昏的來臨呢？漫長使孤獨變得更加可怕。獨自一人，連時間也覺得開始變慢起來。“滿地黃花堆積。憔悴損，如今有誰堪摘？守著窗兒，獨自怎生得黑？”

　　它是越老越有用的花。即使是花兒開敗了，它也是自始至終透著清涼的、濃郁的花香。《本草綱目》中對野菊花的藥效有詳細的記載：性甘、味寒，具有散風(fēng)熱、平肝明目之功效。野菊花還可廣泛用于治療疔瘡癰腫、咽喉腫痛、風(fēng)火赤眼、頭痛眩暈等病癥，同時又有很好的降壓作用，可用于高血壓病的輔助治療。因此人們還經(jīng)常把菊花采擷晾曬后，精選裝入枕頭，嗅著花香入夢，又在花香之中醒來，神清氣爽，美不勝收。它還可以盛開在沸騰的茶水中泡茶喝：

　　“一股暖流/沖進/干涸的心扉/沸水中/盡力舒展/僵枯的四肢/她/再一次/盡力綻放/賞心悅目的/美麗?！?span lang="EN-US">

　　立冬之后，風(fēng)霜雪雨使野菊花鮮艷的色彩逐漸黯淡下來。它義無反顧地融入大地的虛懷，等待中的一場野火，把腐朽的舊皮囊在“噼啪”中化為灰燼。涅槃的根不平靜地在堅硬的石縫或者如石的凍土中潛滋暗長，有些許已經(jīng)迫不及待地破土而出，那毛茸茸的小耳朵，仿佛等待傾聽春雷隆隆的聲音，等待下一個春的來臨，等待下一個秋的金黃。

夜光杯2018年05月11日 星期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