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者問: 要把詩歌的好處分析出來,就在把它當(dāng)作詩,不要以散文的眼光看待。然而,把詩當(dāng)作散文的說法很多,有的還很權(quán)威。例如,開頭兩句“秦時明月漢時關(guān),萬里長征人未還?!蹦壳胺浅A餍械慕忉屖沁@樣的:“秦時明月漢時關(guān)”不能理解為秦代的明月漢代的關(guān)。這里是秦、漢、關(guān)、月四字交錯使用,在修辭上叫“互文見義”,意思是秦漢時的明月,秦漢時的關(guān)。”為全個說法,非常權(quán)威,沈德潛在《說詩啐(日字旁,五筆打不出來)語》中針對李攀龍說“”《唐詩別裁》中說:“‘秦時明月’一章,前人推獎之而未言其妙。防邊筑城,超于秦漢,明月屬秦,關(guān)屬漢。詩中互文” 本來分析就要分析現(xiàn)實與詩歌之間的矛盾?!扒貢r明月漢時關(guān)”,矛盾是很清晰的。難道秦時就沒有關(guān)塞,漢時就沒有明月了嗎?這在散文中,是不通的。這個矛盾,隱含著解讀詩意的密碼。而這種所謂“互文見義”的傳統(tǒng)說法,卻把矛盾掩蓋起來了。好像詩就是以生活真實的全部照抄見長似的。其實,這種說法,是很經(jīng)不起推敲的。王昌齡并不是漢朝人。難道從漢到唐就沒既有關(guān)塞,也沒有明月了嗎?明明是唐人,偏偏就是不但省略了秦時的關(guān)塞,漢時的明月,而且省略了從漢到唐的關(guān)塞和明月。詩意的密碼就隱含在矛盾里,把矛盾掩蓋起來,就只能聽?wèi){自發(fā)的散文意識去理解了。 這樣的大幅度的省略,并不僅僅是因為要簡練,更重要的是意脈的綿密。 第一,秦漢在與匈奴搏戰(zhàn)中的豐功偉績,隱含著一種英雄豪邁的追懷。作為唐人,如果直接歌頌當(dāng)代的英雄主義,也未嘗不可。王昌齡自己就有[從軍行]多首,就是直接寫當(dāng)代的戰(zhàn)斗豪情的。在這首詩中,他換了一個角度,把自己的精神與歷史的輝煌結(jié)合起來,拉開時間的距離,更見風(fēng)姿。第二,是最主要的?!扒貢r明月漢時關(guān),”是萬里長征在關(guān)塞上,不能回家的戰(zhàn)士眼光選擇的,選擇就是排除,排除的準(zhǔn)則就是關(guān)切?!皾h時關(guān)”,正是他們駐守的現(xiàn)場?!扒貢r明月”是“人未還”的情緒載體。正是關(guān)塞的月亮,才引發(fā)了他們?nèi)宋催€的思緒。在唐詩中,月亮早已成為鄉(xiāng)思的符號。可以說是公共話語。王昌齡的《從軍行》中就有杰作
王昌齡的絕句,后代評論甚高,高棅在《唐詩品匯》中說:“盛唐絕句,太白高于諸人,王少伯次之?!?a title="" name="_ftnref1">[1]胡應(yīng)麟在《詩藪》中也說:“七言絕以太白、江寧為主。[2]明代詩人李攀龍曾經(jīng)推崇這首《出塞》為唐詩七絕的“壓卷”之作。贊成此說的評點著作在少數(shù),如《唐詩絕句類選》“‘秦時明月’一首”“為唐詩第一。”《藝苑卮言》也贊成這個意見。但是也有人“不服”。不僅是感想,而且能說出道理來的,是《唐音癸簽》:“發(fā)端雖奇,而后勁尚屬中駟?!币馑嫉煤竺鎯删涫前l(fā)議論,不如前面兩句杰出,只能是中等水平。當(dāng)然,這種說法也有爭議,《唐詩摘抄》說,“中晚唐絕句涉議論便不佳,此詩亦涉議論,而未嘗不佳?!?a title="" name="_ftnref3">[3]不少評點家都以為此詩不足以列入唐詩壓卷之列。沈德潛說“必求壓卷,王維之‘渭城’,李白之‘白帝’,王昌齡之‘奉帚平明’王之渙之‘黃河遠上’其庶幾乎!終唐之世,絕句無出四章之右者矣。”[4]此外提名的還有王翰的“葡萄美酒夜光杯”等等。 在我看來,這一首硬要列入唐絕句第一,是很勉強的。原因就在于,這后面兩句。前人說到“議論”,并沒有觸及要害。議論要看是什么樣的。 “仰天大笑出門去,我輩豈是蓬里人”(李白)“安能摧眉折腰事權(quán)貴,使我不得開心顏”(李白)“科頭箕踞長松下,白眼看他世上人”(王維) “莫道前路無知己,天下無人不識君?!?高適)“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杜甫)這樣的議論,在全詩中不但不是弱句,而且是思想藝術(shù)的焦點。這是因為,這種議論,其實不是議論在,而是抒情。抒情與議論的區(qū)別就在,議論是理性邏輯,而抒情則情感邏輯。同樣是杜甫,有時也不免理性過度,“人生幾何春已夏,不放香醪如蜜甜?!?杜甫)“神靈漢代中興主,功業(yè)汾陽異姓王。 ”(杜甫)“英雄割據(jù)非天意,霸主并吞在物情。”(杜甫)。而王昌齡的議論“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渡陰山”雖然不無情感,畢竟比較單薄,多少有些理性成份。王昌齡號稱“詩家天子”,絕句的造詣在盛唐堪稱獨步,但有時,也難免有弱筆。就是在《從軍行》也有“黃沙百戰(zhàn)穿金甲,不破樓蘭誓不還”一味作英雄語,容易陷入窠臼,成為套語,充其量豪言而已。
王昌齡《出塞》有兩首。這首放在前面,備受稱道,另外一首,在水平上不但大大高出這一首,就是拿到歷代詩評家推崇的“壓卷”之作中去,也有過之而無不及,令人不解的是,千年來,詩評家卻從未論及。這不能不給人以咄咄怪事的感覺。因而,特別有必要提出來研究一下。原詩是這樣的 騮馬新跨白玉鞍,戰(zhàn)罷沙場月色寒。 城頭鐵鼓聲猶振,匣里金刀血未干。 讀這種詩,令人有驚心動魄審美享受。不論從意象的密度和機理上,還是從立意的精致上,都是精彩絕倫的。以絕句表現(xiàn)邊塞豪情的杰作,在盛詩歌中,不在少數(shù)。如王翰【涼州詞】: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 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zhàn)幾人回。 盛唐邊塞絕句,大抵極其浪漫的,但以臨行之醉藐視戰(zhàn)場之險,以享受生命之樂無視面臨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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