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shí)候,就聽老人們說,鴉嶺村西不遠(yuǎn)的一個村子里,有條小河穿村而過。那個村子叫楊溝,那條小河叫甘水河。 鴉嶺,鴉嶺,都是嶺。打我記事起,鴉嶺十年有九旱,最稀罕的就是水了。所以,這條甘水河,一直就是我們孩子們心里的圣地。 上了初中,才隨著家是楊溝的牛智勛一起來到了甘水河。到了地方,才知道楊溝不叫楊溝,叫殷溝,才知道甘水河細(xì)得不像河,細(xì)如溪。 站在橋上,遠(yuǎn)遠(yuǎn)眺一眼,呵,那小河像女孩子脖上的白圍巾,九曲十八彎,在草地間蜿蜒而行。走近小河,但見甘水瑩瑩,清澈見底,其中魚飛蝦翔,似若空游無所依,煞是逍遙自在。彎下腰身,掬一捧水,入口甘甜,忍不住多喝幾口,又沁得一身清涼。 喝過溪水,我們把鞋一脫,魚貫而入。在潺潺河水里,曹小現(xiàn)螃蟹逮得好,牛智勛蝦米撈得多,曹三偉泥鰍抓得準(zhǔn)......我們玩得不亦樂乎。 或求學(xué),或工作,后來,我離開了家鄉(xiāng),甘水河也就沒有再去親近過。當(dāng)我再次來到甘水河的時(shí)候,已經(jīng)是2008年的5月。那次是隨著洛陽的朋友們一起來的,大家順著甘水河走著,聊著,很是愜意。 在河邊碰到一個當(dāng)?shù)氐睦相l(xiāng),我問他一個多年未解的問題,這個殷溝為什么當(dāng)?shù)厝私兴鼦顪?。老鄉(xiāng)告訴我,一直都這么叫的,為什么叫楊溝,俺也不知道,老輩子都是這樣傳下來的。 聽老鄉(xiāng)這么一說,我在想,這也許是鄉(xiāng)親們在避諱諧音“陰溝”吧。同時(shí),又讓人有“甘水楊柳常依依”的美好聯(lián)想,如此一想,善哉,妙哉! “甘水河很小,但它的名氣可大著哩!”,鄭貞富老兄也興致盎然起來,“《山海經(jīng)》上有記載:'厘山之首,曰鹿蹄之山,其上多玉,其下多金。甘水出焉,而北流注于洛......’,《山海經(jīng)》所言甘水指的就是這條甘水河。這條甘水,與伊水、洛水、瀍水、澗水、瀔水(古寫為瀔,就是谷水)一起位列《水經(jīng)注》里的洛陽六大河流。”。 “鹿蹄山的主峰是半坡山,位于當(dāng)今的宜陽白楊,其東為鹿蹄山的第二峰常羊山,位于咱伊川鴉嶺鄉(xiāng)樊店村。常羊山有一個山泉群,因此眾溪在這里匯成一個開闊的水潭,這就是甘水的源頭。解放后,政府興修水利,在上游樊店村修了一座水庫,從此控制了水患。甘水出常羊山,向北流入殷溝村北的柱山,再北就進(jìn)入了甘水的中游,形成開闊水面。甘水由此繼續(xù)往北,進(jìn)入扶豬山地區(qū),扶豬山又稱飛山,是隋唐西苑的南界,其主峰是甘山,其上有甘國故城,位于豐李鎮(zhèn)河口村東南。甘水在河口村出飛山,進(jìn)入下游,從小作村入洛河?!保f起甘水源頭和流向,鄭老師向我們娓娓道來。 “甘水河之所以得名,是由于其水甘甜。東漢時(shí)期,有些士大夫?yàn)榱酥蟮煤貌枰瞾砀仕尤∷?。魏晉時(shí),竹林七賢的阮籍,慕其清幽,喜其甘甜,甚至跑到這里來隱居?!?,鄭老師繼續(xù)說著,我們聽得入神,沉浸其中。 “這甘水啊,不僅名字有意思,它的歷史更是有意思呢?!?,鄭老師接著說道,“《尚書》中有篇文章名叫《甘誓》,上寫著:'啟與有扈戰(zhàn)于甘之野,作《甘誓》?!?,啥意思呢,說的是,大禹把帝位傳給了兒子啟,有扈氏不服,他們就在這甘水河畔打了一仗。這一仗后,甘國被滅,夏啟則把江山坐穩(wěn)了。”,鄭老師這么一說,猶如給我們打開了塵封已久的歷史大門。 “甘國的歷史到此并沒有結(jié)束。商朝時(shí)甘國復(fù)國,西周時(shí)期又被滅。到了東周時(shí)期周惠王之子王子帶又在此開國。此后的故事,更像是一出宮廷大戲了。”,鄭老師說道這里,點(diǎn)上一支煙,吸了一口。 “周惠王有兩個兒子,大的叫王子鄭,小的就是王子帶。周惠王曾起了廢太子鄭而立王子帶的念頭。不遂其愿的是,周惠王廢長立幼的詔令沒發(fā)就死掉了。三年后,王子帶勾連“伊洛之戎”一起進(jìn)攻王城想奪取王位。周襄王王子鄭賴諸侯之力平定了叛亂,王子帶也因此不得不逃亡。”,鄭老師說道這里,狠狠地吸上一口煙。 “過了幾年,一看沒事了,這王子帶居然回了王城。周襄王大度,竟然也沒有計(jì)較。又過了幾年,這王子帶膽大包天,竟然和周襄王的王后隗氏勾搭上了。周襄王很快也知道了,一怒之下將隗氏廢黜。隗氏帶著王子帶逃回父母之邦狄國,求父親報(bào)仇。狄君舉兵伐周,趕跑了周襄王。王子帶便自立為王,立了隗氏為后。這事讓晉國看不下去了,舉兵勤王,殺了王子帶和隗氏,重新迎回周襄王。王子帶死后,甘國人立了他的兒子嗣位,就是甘成公。此后又綿延數(shù)代,直到甘桓公。甘桓公也是一個不讓人省心的家伙,像王子帶一樣,參與了周王朝的王子朝之亂,最后敗死滅國。甘國就這樣完了?!?,鄭老師講完故事,長長地嘆了口氣。 “如今,'甘水出焉’的鹿蹄山被認(rèn)為是甘姓的發(fā)源地,山頂尚有古石城,建于何時(shí)已未可知,但當(dāng)?shù)剜l(xiāng)親也稱其甘城?!?,鄭老師說,“還有就是,雖然甘國滅亡,但這條甘水依然流淌,以甘字銘其史?!?/span> 鄭貞富老師是洛陽城里的歷史大家,他的這番話不僅讓同游之人感到新奇,更是震驚了一起聽講的鄉(xiāng)親們。誰能想到這一條小小的甘水河藏了這么深厚的歷史,竟然還貫穿了夏商周三代! 清代《河南府志》關(guān)于甘水的記載 某個夏日,我又來到了甘水河。這里依然是:小溪彈著琴,蟋蟀吹著曲,青蛙唱著歌......悉如舊時(shí)風(fēng)貌。 從楊溝北行,不數(shù)里便到了牛溝。這里老樹繁茂,冠蓋如云,納了一方清涼。林蔭之下,正遇來自洛陽的騎行老者五六人,他們正臨河而食,啃幾口饅頭,就幾口咸菜,但卻怡然自樂。 走上前去,與他們攀談,方知都是來自洛陽城里的退休教師。問他們為什么沿著甘水河騎行呢?一位皓首老者趣吟道:“緣甘水之溪,忘路之遠(yuǎn)近。忽逢白楊林,夾岸數(shù)百步,中無雜樹,芳草鮮美,余儕皆興起,欲窮其林......”,嘿,今天我是遇到了一群避世的仙翁吶。 甘水河畔的鄉(xiāng)親們,躲離了喧囂,安守著寧靜,至今還抱樸而居地生活著。不同的是,他們也許還沒有意識到,自己正在成為別人眼中的風(fēng)景。 和這些老者告別的時(shí)候,一位老者還特意告訴我,順著甘水河往北走,前方有古甘國的城墻,很是值得前去探幽。 聽聞老者的話,我心中忽然涌起了感動的漣漪。故鄉(xiāng)一條小小的甘水河,在我們的眼中過去是那么的平凡,如身邊這貧瘠的嶺、荒蕪的坡,誰能想得到,它竟然藏著如此非凡的歷史。從中國最早的史書《尚書》,到中國古代河流的專著《水經(jīng)注》,再到世間奇書《山海經(jīng)》,甚至還有古甘國的城墻為其做著史證。 嗚呼,這就是家鄉(xiāng)的甘水河,沒有流金淌銀,卻流淌著不朽的歷史! 思及此處,在空曠寂寥的河谷里,一切似乎都進(jìn)入了休止?fàn)顟B(tài),惟有那汩汩的水聲漫了過來,漫到我身體的每一個細(xì)胞里。洗耳聽之,也許,那正是歲月老人向我們訴說的歷史暗語,晦澀又低沉,任世人解去。 【老鴉嶺記事系列文章】 查閱《老鴉嶺記事》專題,關(guān)注公眾號“永懷河洛間”后,首頁點(diǎn)擊“史話河洛”,再點(diǎn)擊“故鄉(xiāng)專輯園”即可進(jìn)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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