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能雄/文

端午節(jié)前后天氣燥熱，賈寶玉的情緒波動很大，時常生出無明火來。他為人素來和氣寬容，與人為善，尤其是對姑娘丫鬟們細心體貼，是個十足的暖男。很多女孩子想進入怡紅院當差，原因之一就是寶玉厚待丫鬟是出了名的?？墒?，賈寶玉在那幾天，卻煩躁易怒，幾次對丫鬟們發(fā)怒動氣。他不僅用腳踢傷了身邊最得力的丫鬟——襲人，還與心愛的丫鬟晴雯發(fā)生激烈的口角。

引發(fā)爭吵的導火線，只是怡紅院中的尋常小事。晴雯給賈寶玉換衣裳時，不小心把扇子跌在地上，將扇子骨跌折了。扇子不過是普通物件，值不了幾個錢，以前丫鬟們把怡紅院里名貴漂亮的玻璃缸、瑪瑙碗摔壞了，賈寶玉都沒吭聲，他還擔心丫鬟們被追求責任，都替她們掩飾過去。而賈寶玉這次居然一改往日溫和的脾氣，責怪晴雯道：“蠢才，蠢才！將來怎么樣？明日你自己當家立事，難道也是這么顧前不顧后的？”

一直以來，賈寶玉都很尊重清秀靈氣的女孩子，不會隨意去褻瀆她們，像罵女孩是“蠢才”之類的話幾乎沒有。晴雯初次被寶玉責罵，也不甘示弱，與他頂嘴，話中“夾槍帶棒”的，賈寶玉聽了愈加惱火，氣得要把她打發(fā)出去。

賈寶玉舍不得晴雯離去，卻偏偏說了這樣刺痛人心的話，不僅聽的人一肚子委屈，說的人同樣心里痛苦。賈寶玉為什么突然間會為一點芝麻小事責怪晴雯呢？主要是因為那幾天他感情上出現(xiàn)困擾，他和林黛玉幾次誤解，幾次和好，吵吵和和，短短十幾天時間里他經(jīng)歷了悲喜哀樂的輪番交替，心靈倍受折磨。

先是林黛玉在怡紅院無端吃了一記閉門羹，對寶玉不理不睬，賈寶玉心里郁悶，又不知道自己錯在哪里。賈寶玉好不容易把林妹妹哄開心，可是，沒多久他在王夫人那里胡言亂語，編造了一個可以醫(yī)治林黛玉病情的丸藥，寶黛又心生疙瘩，互相奚落說：“理他呢，過一會子就好了。”之后，元妃賞賜給賈府的端午節(jié)禮物，給賈寶玉和薛寶釵的是一樣的，而林黛玉收到的禮品則與探春三姐妹相同，對此寶玉和黛玉的心中都疑云陣陣的。

一事未平一事又起，賈府集體出動到清虛觀打平安醮，張道士說要給賈寶玉提親，寶黛兩人聽了都心中不爽。賈寶玉得了一個金麒麟，這讓一直對“金玉良緣”敏感的林黛玉心中又增加了一些疙瘩。兩人回家后一言不合，就吵起嘴來，一個憤而摔玉，一個怒而剪穗。

事后，賈寶玉主動向林黛玉賠禮道歉，兩人重歸于好?？墒?，賈寶玉的煩心事接二連三地來，他隨口說薛寶釵體豐怯熱，無意間沖撞了她，被薛寶釵拿巧話奚落了一番。討了個沒趣的賈寶玉，溜達到王夫人房里，與金釧兒調(diào)笑解悶，不想又連累她被攆出賈府。這一系列發(fā)生的事，把大家搞得都沒心情過端午節(jié)，王夫人為金釧兒的事生氣，薛寶釵還為昨日的事不理寶玉，林黛玉見賈寶玉無精打采的，也懶得講話。整個端午節(jié)宴會冷冷清清的，賈寶玉唉聲嘆氣地回到房中，偏巧晴雯在這個時候跌壞扇子，他心中無明火隨之就上來，對著晴雯發(fā)泄了幾句。

其實，賈寶玉會責怪晴雯跌壞扇子，除了心情煩躁之外，還與一件事有關(guān)。這期間賈寶玉心靈上的煩惱很大一部分是因為與林黛玉發(fā)生了不愉快的事，正如他在端午節(jié)前一天要狠狠踢一下開門的丫鬟，就是想到丫鬟有天晚上不給黛玉開門，引起了他們之間不必要的誤解。既然晴雯是因為跌扇子被寶玉責怪的，那么有沒有可能是寶玉見到扇子想起了不開心的事呢？

原來前幾天襲人交給賈寶玉一個扇套，賈寶玉見扇套精致漂亮，就拿著它到各處顯擺，與別人比比誰的扇套更漂亮。林黛玉見寶玉把別人做的東西當寶貝，心中已然不舒服，見他還拿著扇套在自己眼前晃來晃去，于是就奪過扇套，拿起剪刀把它鉸成兩斷。扇套是寶玉的心愛之物，當時他心中多少有些生氣的，寶黛因此又鬧別扭。

之后，賈寶玉讓襲人去請人再趕制一個扇套出來，才得扇套原來是史湘云親手制作的，這下子賈寶玉后悔不迭，心中又增添了一分郁悶之情。在賈寶玉的心中，林黛玉自然是最重要的，而史湘云是他的兒時玩伴，他同樣很珍惜這份情誼。之前在薛寶釵的生日宴會上，就因史湘云說女伶打扮起來像林黛玉，賈寶玉暗中給她使眼色，惹得林黛玉、史湘云都怨他，自己一番好意，反而搞得里外不是人。

令賈寶玉難過的不僅僅是一個小小的扇套，而是他和林妹妹頻生誤解，為她不能明白自己的心意感到痛苦，同時他也擔心這事會讓史湘云生氣，只怪自己當時就知道嘚瑟，鬧出這樁事來。是以，當晴雯跌壞扇子時，賈寶玉一方面是本來心情就不好，又喝了些酒，另一方面是想起林黛玉鉸扇套這件舊事來，就埋怨了晴雯幾句。

其實，他生氣的人既不是林黛玉，也不是晴雯，更確切的說他是恨自己做事太過莽撞。賈寶玉責怪晴雯：“明日你自己當家立事，難道也是這么顧前不顧后的？”這話表面上他是在說晴雯，實則是在說自己，他后悔自己做事顧前不顧后，說話唐突，才會惹得林黛玉傷心落淚，又得罪了薛寶釵，還讓史湘云不開心。賈寶玉自覺扇套被鉸也是因為自己做事不會瞻前顧后造成的，他心中存有這件心事，正好碰上晴雯跌扇子，就發(fā)了幾句牢騷，他口中的“蠢才”，實則是在罵自己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