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馬夕陽
一匹白馬。
在夕陽欲落時的草原的輝光里,孤零零地,也可以說是極其悠閑自在地站立在深草里,像是被遺落在那里一般。
在它的周圍沒有它的同類,沒有一匹任何毛色的馬,黑色的、花斑脖子的、棕紅色的,都沒有。西極的天空宛如蛋青被殷紅的血抹涂過了那樣,絲絲縷縷的云霞被隨意扔在空中,像是剛剛誕生過嬰兒的產(chǎn)床上撂下的母親沽血的衣裙。一切都很安詳和滿足。在這種安詳和滿足中,有一絲顫動著的空曠寂寥在暗中游走。
輝光下的草原開滿了嬰粟花,仿佛深碧的海里長滿了紅珊瑚。草原鋪向無邊的遠方,其中曲折環(huán)繞著一些細長隨意的道路,看起來似乎是草原在和天空默默地比著誰更闊大。
在這樣一個虛實相間的空間里,白馬獨自存在著。它顯得太白了,純凈得幾乎成了一團夢燈,而且因此而顯得有些不太真實。生活中何曾有過這么白的馬呢?像是用銀子鑄就的,最白的云朵妝成的。它若是一動不動,你就會不相信它是真的。
但是它動了。
在夕照的輝映之下,它銀光閃閃,宛如透明。你可以看到它的嘴唇因光照而泛著胭脂的紅嫩,鬃頸相接處隱約著一脈天青,而拂地的長鬃飄灑如瀑……它緩緩地移動著,在齊胸的深草里,安然深陷。
這時,有一臺膠輪式拖拉機從草原的小路上駛過,拖拉機后面掛著拖車,拖車上坐著或站著一些青年人,有男青年也有女青年。
“看呵,多漂亮的一匹馬--”有一個人喊起來,所有的人都站起來看著它。拖拉機上的年青人都被眼前的這一幅天然的油畫感動了,他們當(dāng)中有的唱起歌來,有的向它招手,有的為它鼓起掌來。
“白馬,跑起來吧,跟我們一起走吧”--他們當(dāng)中有人這樣喊著。
“白馬王子,跟我們回家吧--”有幾個女青年笑著這樣呼喚它。
白馬抬起了頭頸。
它注視著這群年輕人。
在它抬高了頭頸的時候,從脖頸間斜斜地飄然滑落的銀色長翅鬃,分外優(yōu)美。它在注視這些人的當(dāng)兒,兩耳聳立起來,它在諦聽,像是能懂,眼神里充滿柔順和會意的神情。
它略微猶疑了一下,然后尾隨著拖拉機走了過來。在深草齊胸的原野上,看不到它的蹄腿,遠遠望去,白馬像一座小小的冰山在海浪間浮游著。
看到這景象,拖拉機上的人們歡呼起來,他們沒料到白馬竟如此意會神通。
在歡呼和喝彩聲中,白馬奔跑起來,在離拖拉機幾丈之遙的距離下,白馬保持著距離,追趕過來。它穩(wěn)健地奔跑著,像是護送,也像對盛情難卻的表演,還像是一種生靈對生靈的親近和友情。
一瞬間天地萬物縮短了距離。
所有的輝光都照臨在白馬身上,在整個世界的這座舞臺上,它就是神。仿佛有一位神正騎在它背上策馭著它,命它追趕回報人類中一群初心未泯的愛意;然而它背上沒有任何多余的東西,嘴上也沒有轡頭,它是全然自在的一匹馬。
白馬追趕了一陣, 緩緩地停下來。它站住, 腰身蹄腿完美之至
。它在目送人們, 望著拖拉機上的青年人漸漸遠去, 仍像是被遺落在曠野里一般。
夕陽轉(zhuǎn)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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