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門營村應該是目前延慶縣保留的最有特色的一處古村落了。大約二 十年前第一次去東門營村的時候，我就被村里民居后面掛著的牌匾所吸引。后來因工作關系， 每年都要去好多次東門營村，漸漸地對村里的人和事有了些了解，但仍然感覺東門營很神秘， 有很多未解之謎。
    東門營村位于延慶縣張山營鎮(zhèn)西北，距縣城約14.8 公里。村域面積6.73 平方公里，全村有900 余口人。第一個讓人感覺到奇怪的就是東門營的村名了，為什么叫 "東門營"，而不叫"西門營"或是"南門營"呢？據(jù)明《隆慶志》 記載，早在明嘉靖年間就有東門營堡了。奇怪的是同一本志書，卻記載了兩個東門營堡，一個 隸屬于懷來衛(wèi)，一個隸屬于隆慶衛(wèi)。東門營村內(nèi)確實存在過一座城堡，但是城墻已經(jīng)被拆得所 剩無幾了。從殘存的遺跡分析，城堡大約東西250 米，南北150 米左右。平面呈不規(guī)則多邊形。 2002 年村中出土了一塊"迎恩門"門額，上款楷體陰刻"欽差懷隆兵備道按察 使胡□□建修"，下款為"萬歷四十六年孟秋"，說明東門營堡曾在萬歷年間進 行過修繕或包砌。另據(jù)光緒七年（1881）《延慶州志》記載，清代東門營屬延慶西衛(wèi)管轄，距城三 十里，有土城和東西二門。東至姚家營二里；南至謝官屯一里，接懷來界；西至大沙河二里半，接 懷來界；北至馬鞍山二里半。從衛(wèi)星地圖上看，如今東門營村確實東至姚家營村二里，但是村南 緊緊與下營村相連。據(jù)村里人介紹，村中除了東西兩座城門之外，還有一座南城門，這也與歷 史記載不符。

    帶著這些疑問，我們曾多次到村中走訪，可是仍然無法徹底了解其中 的原委。據(jù)村中老人介紹，下營村原來包括三個自然村，分別是謝官屯、下營、小堡。謝官屯在 今天下營村的西部。下營與東門營原為一村，后因處于村落下方位置，地勢相對較低，故稱 "下營"。小堡在東門營城的南部，與東門營城堡為一體，南面有呈半圓形的城墻，并 開有南門。小堡與下營、謝官屯之間還有幾百米的空地，曾有一片叫王家墳的墓地。1951 年9 月，將謝官屯、小堡、下營合并，統(tǒng)稱下營村。下營崇善寺現(xiàn)存一塊清嘉慶二十一年（1816）《重 修崇善寺碑》，碑文中有"謝官屯佛寺"的記載，下營關帝廟正檁還有民國四年（1915 年）七月書寫的"宣化府懷來縣下營村重修"的字樣。說明下營到民國時期還屬于懷 來縣。據(jù)記載，明洪武三十年（1397）置懷來守御千戶所；永樂十五年（1417）改為懷來左衛(wèi)，十 六年（1418）改為懷來衛(wèi)。清康熙三十二年（1693），改懷來衛(wèi)為懷來縣，屬宣化府。結合《隆慶志 》和《延慶州志》的記載，初步可以推斷，東門營就是明代隆慶衛(wèi)和清代延慶西衛(wèi)管轄的東門營 堡，而下營就應該是屬于懷來衛(wèi)管轄的"東門營堡"了。
    那為什么稱作"東門營"呢？杜甫有一組《后出塞》詩，其中一首 就有"朝進東門營，暮上河陽橋"的詩句，介紹了唐代新兵入伍的時間、地點。詩中的 東門營指的是設在洛陽城東門附近的軍營。有學者認為延慶東門營是西漢時的上蘭縣故城， 漢高帝十一年（前196）十一月，燕王盧綰造反。第二年（前195）春二月，劉幫派兵平定叛亂，在 上蘭擊敗了盧綰的軍隊。至于東門營是不是漢代的上蘭縣城還需要大量的考古調(diào)查和文獻研 究去證明，但是明代設立屯堡之前，也許這里真的有一座廢棄的城堡，駐軍正好在城堡的東城 門附近，因此就把它叫做東門營了。當然，這只是作者的一點猜測罷了。

    東門營舊村雖然規(guī)模不大，保存下來的古建筑也并不算多，但是給人 一種濃烈的耕讀文化氣息。我常帶人去參觀的孫家舊宅就在舊村主街中部路南（老街區(qū)41 號）， 是一典型的農(nóng)村四合院，為前后兩進院，規(guī)格并不高，裝修也不奢華。門開在西北角，門樓為半 間房寬的蠻子門，但是門額上卻完好地保存著"百世書香"四個墨書大字，雖歷經(jīng)百 年，卻仍顯得是那么遒勁有力。與延慶其它村落的古民居不同的是，在孫家舊宅臨街北房的后 檐墻上部多出三層磚檐，上面至今還懸掛著五塊木匾。因年代久遠，加之文革時期的破壞，匾 上文字都被鏟去了，但是隱約還能看出三塊匾的內(nèi)容，即"德壽雙全"、"年高德 劭"、"齒德可風"。除"德壽雙全"比較容易理解外，其它兩塊匾還真 是很有深意。"年高德劭"出自漢代揚雄《法言·孝至》中的"年彌高而德彌劭 。"主要是贊譽人年紀大，品德好。而"齒德可風"則出自《孟子·公孫丑 下》:"天下有達尊三:爵一，齒一，德一。"后用"齒德"指年齡與德行。 "齒德可風"也有贊揚人年高德劭之意。
    繼續(xù)在舊村走，你還會發(fā)現(xiàn)村子里的老民居臨街建筑的后檐上都有三層 拔檐磚，留有安裝牌匾的空間。而在老村區(qū)40 號民居門樓雀替雕有一"耕"字。在其 家磚雕影壁上則有"家傳敬義數(shù)千載，世繼詩書幾百年"的磚雕對聯(lián)。在老村區(qū)5 號 民居殘存的座山影壁也有"世間好事忠和孝，天下良圖讀與耕"的磚雕對聯(lián)。在調(diào)查 中我們發(fā)現(xiàn)很多帶有耕讀字樣的門額、磚雕、木雕、影壁都在文革時期被人為地破壞了，僅是 這點殘存下來的遺跡也足以彰顯先人的耕讀情結。
    在中國傳統(tǒng)農(nóng)業(yè)社會中，"耕讀傳家"是小康農(nóng)家努力追求的理 想生活圖景。耕田可以事稼穡，豐五谷，養(yǎng)家糊口，以立性命。讀書可以知詩書，達禮義，修身 養(yǎng)性，以立高德。所以，"耕讀傳家"既學做人，又學謀生。讀圣賢書，并不一定全是 為了做官，是學點"禮義廉恥"的做人道理。因為在古人看來，做人第一，道德至上。 因此，半耕半讀、耕讀結合是我國古代富裕農(nóng)民、隱士、官員追求的一種理想的生活方式和價 值取向。那些成功的"耕讀之家"也往往成為當時鄉(xiāng)里農(nóng)家的表率，激勵其他人默默 地向這個方向努力。耕讀文化往往通過"琴、棋、書、畫"，"漁、樵、耕、讀 "等題材，在建筑的磚雕、木雕、繪畫中表現(xiàn)出來。
    此外，送匾也是我國古代民間盛行的一種"旌表"形式，地方政 府往往通過給鄉(xiāng)里有美好德行的人贈送牌匾的方式來為民眾樹立榜樣，客觀上起到了凈化民 風，維護地方安定的作用。并在一定程度上滿足了普通民眾的獲取榮譽的心理需求。東門營村 家家戶戶后檐墻預留出掛匾位置，大家都懷有自己家能夠成為鄉(xiāng)里表率，成為社會賢達的美好 愿望，代表了民風的整體價值取向和訴求。
    耕讀文化在中國農(nóng)村應該是一種比較普遍的現(xiàn)象，在延慶其他村落也偶 有發(fā)現(xiàn)，但是像東門營舊村如此小規(guī)模的建筑群，就大量集中出現(xiàn)反映耕讀文化的題材牌匾、 影壁、繪畫，應該說并不多見。
    在與村民的交談中，我們發(fā)現(xiàn)，東門營村確實是一個很有文化傳統(tǒng)的村落 。歷史上該村曾出過文、武舉人，其中文舉人叫孫壽齡，當年以教書為業(yè)；武舉人叫孫提元，當 年以擅舞大刀而聞名。文舉人孫壽齡的故居就是前面提到的41 號院，現(xiàn)由其第三代嫡孫孫殿 寬一家居住。當年孫老先生在鄉(xiāng)教書育人，遠近聞名，社會知名度很高。那些牌匾應該是當時 地方政府贈送的。只不過因時代久遠，現(xiàn)在已查不清是什么時間由誰送的了。正如先人們所期 望的那樣，幾十年來東門營村考上大學的學生、外出工作的人都比周邊村子多。這也是村里人 常常引以驕傲的地方。
    東門營村另一個特點就是廟多，曾流傳著"三步兩廟"的說法。 東西只有200 多米的舊村內(nèi)就建有九座廟宇，即泰山廟、真武廟、觀音廟、龍神廳、五道廟、三 官廟、閻王廟、關帝廟、龍王廟。這些廟宇均建于明清時期。經(jīng)過文革時期的破壞，目前僅存關 帝廟、閻王廟、真武廟、泰山廟4 座。讓人略感意外的是村里的廟宇供奉的多是道教的神仙。泰 山廟供奉的是碧霞元君及眼光娘娘、子孫娘娘。真武廟供奉的是道教神仙中赫赫有名的真武大 帝。閻王廟供奉的閻羅王則是民間傳說的陰間主宰，掌管人的生死和輪回。而關圣帝君也是道 教的四大護法元帥之一。其它已經(jīng)拆毀的廟宇供奉的龍王、五道將軍、三官也都是道教神仙，只 有觀音娘娘屬于佛教神仙。沒想到只有幾百口人的小村受道教影響會有這么大。過去，每年的 四月十五村里都要舉辦泰山娘娘廟會，周圍村民會聚集到東門營村，祭拜泰山娘娘祈求得子得 福。
    近來年，文物部門爭取資金對這殘存的4 座廟宇進行了搶險修繕。在修繕 的過程中發(fā)現(xiàn)東門營的廟宇中還保留了大量的清代道教題材和民俗題材的壁畫，有些壁畫繪 制得十分精美，在民間也屬藝術珍品了。比如在真武廟東西山墻山花的部位就用水墨畫畫出了 "漁、樵、耕、讀"、"琴、棋、書、畫"等反映傳統(tǒng)耕讀文化要素的繪畫。在 東、西山墻上還繪制了真武成道及救助眾生的宗教故事。在剛剛修繕的泰山廟后殿娘娘殿東西 山墻還發(fā)現(xiàn)了大量反映"十殿閻羅"題材的壁畫。另外兩座廟的壁畫文革時期都被刷 上了白灰，只零零星星露出一點端倪，待將來壁畫修復后才能一睹壁畫的全貌。這些民間壁畫 多是古代教人棄惡揚善，規(guī)范人們行為規(guī)范的教材，也是一種文化現(xiàn)象。

（范學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