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眾多的禪宗大德和門派中,唐末著名高僧趙州從諗及其趙州禪可謂獨(dú)樹一幟,有著重要的歷史地位。趙州師承南泉,在南泉處前后十余年,以其超群的悟性和氣度,深得南泉的賞識。南泉寂后,從諗復(fù)攜瓶負(fù)缽,尋師問道,走上了漫漫的行腳之途。趙州弟子文遠(yuǎn)記錄的《趙州錄》反映了許多趙州和尚行腳的蹤跡,而南北廣泛的參學(xué)體驗(yàn)使趙州迸發(fā)出大量雋永瑰奇的語錄?!囤w州錄》是中國禪宗典籍叢刊中的《趙州錄》分冊,書中收錄了唐代文遠(yuǎn)所記錄的重要禪宗典籍。并對之依照較好的版本作了???,分段和標(biāo)點(diǎn)。本書為“中國禪宗典籍叢刊”之一。 《趙州錄》:庭前柏樹子
換了衣衫,卻也是寒秋來襲,小鳥在樹上嘰喳,那仿佛”云雀叫了一整天“的境地,卻也像是“聒噪者說”,越發(fā)顯得蕭然,而庭前當(dāng)然也盡是落葉而無“柏樹子”,“我不將境示人”的警句仿佛重重挨在頭上,趙州從諗和尚重七斤的布衫原也是遙遠(yuǎn)的一種念想,和這寒秋,這些聒噪者何干? 其實(shí),“樹搖鳥散,魚驚水渾”也是本分事,書是打開了,又被合上了,《趙州和尚語錄卷上》、《趙州和尚語錄卷中》、《趙州和尚語錄卷上下》的520則語錄又如何找到“如何是趙州主人公?”“如何是清凈伽藍(lán)?”“如何是佛真法身?”“如何是一句?”的感悟?加上《補(bǔ)遺》、《附編》、《目錄》和《研究》,也無非是簡述一個叫趙州從諗的120歲和尚而已,從唐大歷十三年戊午生,到童稚時于山東故鄉(xiāng)出家,再隨本師游歷,去池州(今安徽貴池)參見南泉,再返回故里,旋又行腳至南方,逗留達(dá)數(shù)十載,又到唐宣宗大中十二年戊寅始,住趙州觀音院,再到唐昭宗乾寧二年乙卯,與趙、燕二王會面,住竇家園(后稱真際禪院),及至最后乾寧四年丁巳十一月二日(一曰“十日”)示寂,如此人生線索對于人物研究或許能勾畫出行跡梗概,或者,從《趙州真際禪師行狀》中“師即南泉門人也,俗姓郝氏,本曹州郝鄉(xiāng)人也,諱從諗”來還原1300多年前禪師的真實(shí)肉身,也只不過是另一種“聒噪者說”,就如那329則:“問:‘和尚姓什么?’師云:‘常州有。’云:‘甲子多少?’師云:‘蘇州有。’” 常州有、蘇州有也落得個虛空而已,庭前柏樹子不是佛祖西來意嗎?那么“柏樹子還有佛性也無?”回答是:“有。”但“幾時成佛?”卻回答是:“待虛空落地?!蹦敲矗骸疤摽諑讜r落地?”師云:“待柏樹子成佛?!焙脗€趙州,“我不將境示人”便將你拉回到原地,而那抬頭,低頭,張口,閉口,卻發(fā)現(xiàn)悵然若失,又悵然若得。這種種,也是一不小心進(jìn)去,卻撥云見霧一般,見著或不見著,都把這典籍一并當(dāng)做了解惑之道。 但是,“道”到底是什么?趙州問南泉:“如何是道?”南泉說:“平常心是?!边@“平常心”是不是就是禪宗“不立文字,教外別傳;直指人心,見性成佛”的真義?六祖云:“自修,自行,自成佛道”,而對于趙州來說,似乎更為有趣?!澳先獢刎垺钡墓敢簿蛯⒛堑纴砹藗€徹徹底底的解讀。東西兩堂爭貓,南泉卻要將貓斬殺,“道得即不斬,道不得即斬。”斬與不斬全在于對道的理解,“大眾下語”其實(shí)也是“聒噪者說”,并不契意,所以對于貓兒的唯一結(jié)局便是:被斬。而那時,趙州并未在現(xiàn)場,也就是說,他是缺席的,而等他晚間歸來,南泉再把這個事情說了,“師遂將一只鞋戴在頭上出去。”南泉便說:“子若在,救得貓兒。”這如何是救了貓兒?將鞋戴在頭上,鞋是用來走道的,趙州不著一語,用行動來闡明了“道”,也用行動顛覆了“道”。那貓兒死不死似乎已在其次了,其實(shí),缺席的趙州也就意味著這貓兒一定得死,因?yàn)槟堑赖慕忸}是要一些東西做犧牲的,這公案是“意路不到”、“言詮不及”,所以汾陽善昭禪師后來所頌:“兩堂上座未開盲,貓兒各有我須爭。一刀兩斷南泉手,草鞋留著后人行?!?/p> 這或許也是頓悟之一種,頓悟的機(jī)緣當(dāng)然是相對于疑惑,從惑中也更能抵達(dá)道,“如何得不被諸境惑?”這個問題的答案也是不著一語,“師垂一足,僧便出鞋。師收起足,僧無語?!贝挂蛔阏l說是要穿鞋,鞋不全是道,收足的動作也就宣判了你繼續(xù)在惑中,所謂惑者,乃自惑,非它惑也。而對于這些語錄,對于如何是道,如何是佛法,也從來沒有直接的答案,“如何是道?”——“不敢。不敢?!薄叭绾问欠ǎ俊薄半冯窋z攝。”“如何是菩提?”——“者個是闡提?!?/p> 而對于道,更可怕的不是惑,不是不懂,而是被知所劫持,南泉說:“道不屬知,不知。知是妄覺,不知是無記。若真達(dá)不疑之道,猶如太虛廓然蕩豁,豈可強(qiáng)是非也!”,“不似如今知識,枝蔓上生枝蔓。大都是去圣遙遠(yuǎn),一代不如一代。”“去圣遙遠(yuǎn)”也就去道遙遠(yuǎn),執(zhí)著于知識,當(dāng)然只有貓兒被斬的命運(yùn)。所以,對于一切宏觀而抽象的義理,趙州的語錄大都是通過“平常心”來解釋來闡述。“如何是趙州主人公?”——“田庫奴?!薄叭绾问切行??”——“說什么玄中玄,七中七?八中八?”“如何是靈者?”——“凈地上屙一堆屎?!薄叭绾问勤w州?”——“東門、西門、南門、北門。”“如何是忠言?”——“你娘丑陋。”
當(dāng)然,問得最多的便是“如何使佛祖西來意”:“如何是祖師西來意?”——“庭前柏樹子?!薄叭绾问亲鎺熚鱽硪??”——“床腳是。”“如何是祖師西來意?”——“東壁上掛葫蘆,多少時也?”“如何是祖師西來意?”——“欄中失卻牛?!薄叭绾问俏鱽硪猓俊薄鞍妪X生毛。”“如何是祖師西來意?”師云:“正值洗腳?!比绱说鹊龋灰欢?,庭前柏樹子、床腳、東壁上掛葫蘆、欄中失卻牛、板齒生毛,以及洗腳,也都是“平常心”,是道,這種日常生活中的禪意解構(gòu)也是趙州傳承禪宗要義的顯著特點(diǎn)。其實(shí)不光是在日常生活中消解禪意,更多的是從眾生中獲取佛道,“僧問:‘如何是清凈伽藍(lán)?’師云:‘丫角女子。’‘如何是伽藍(lán)中人?’師云:‘丫角女子有孕?!币磺斜娚杂蟹鹦裕湮逄N(yùn)身皆可謂“清凈伽藍(lán)”,當(dāng)有俗官問趙州:“佛在日,一切眾生歸依佛;佛滅度后,一切眾生歸依什么處?”趙州也說:“未有眾生?!逼鋵?shí),有眾生則有佛,有佛則有眾生。反之,無眾生則無佛,無佛亦無眾生。也就是那句:“眾生即是佛,佛即是眾生。”這眾生也是所有“有業(yè)識性在”的一切:“學(xué)云:‘上至諸佛,下至蟻?zhàn)?,皆有佛性。狗子為什么無?’師云:‘為伊有業(yè)識性在?!北娚杂袠I(yè)識,亦有佛性,所以“狗子還有佛性也無?”趙州的另一個回答是:“家家門前通長安?!?/p> 正是”眾生即是佛“,在趙州的人生經(jīng)歷中,數(shù)十年行腳天下才積累了更多的收獲,綜合種種記載,趙州和尚至少到過今天的河北、江西、湖南、湖北、浙江、安徽六個省。他尋訪的師友不僅遍及慧能門下的“二甘露門”青原系和南岳系,而包括了北宗神秀的足下,他求法證悟,只認(rèn)禪證的上下而不拘輩分的高低,竟然同參師徒乃至于孫支。這在極重傳承師嗣的禪宗當(dāng)中,委實(shí)不易。所以他常常常說:“七歲童兒勝我者,我即問伊;百歲老翁不及我者,我即教他?!边@種”不恥下問“的求法也是趙州成為禪宗發(fā)展史上舉足輕重的人物,也怪不得趙王會發(fā)出“碧溪之月,清鏡中頭。我?guī)熚一?,天下趙州?!钡母袊@。 “如何是禪?”趙州說:“今日天陰,不答話。”天陰時節(jié),卻盡是“聒噪者說”,那過眼云煙,那生老病死,“一串?dāng)?shù)珠數(shù)不盡”的人生對于趙州而言,也是庭前柏樹子的虛空,所謂萬法歸一,“一”最后也就成了趙州那“在青州作一領(lǐng)布衫,重七斤”的“非你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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