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送友人 李白 青山橫北郭，白水繞東城。 此地一為別，孤蓬萬里征。 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 揮手自茲去，蕭蕭班馬鳴。 今天我們來一起分享唐代大詩人李白的一首名篇——《送友人》。我們先來一起感受一下這首詩。 送友人 李白 青山橫北郭，白水繞東城。 此地一為別，孤蓬萬里征。 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 揮手自茲去，蕭蕭班馬鳴。 這首詩是一首非常典型的五言律詩，對仗是非常的工穩(wěn)。咱們都知道，李白這個人他最擅長寫的實際上是歌行體的，特別是七言歌行體，他還寫過很多的古樂府體的這樣的詩體。為什么他擅長寫這些詩呢？因為這些詩啊，它對于字句的要求沒有那么嚴(yán)格，對于聲律的要求也沒有那么樣的嚴(yán)格，所以他寫這些詩有的時候，比方說“安能摧眉折腰事權(quán)貴”這一下子過去好多字。李白的個性、李白的抒情方式?jīng)Q定了他比較擅長也比較喜歡使用那種歌行體，但這不等于說他的律詩寫得不好，那么這首詩就是在他的律詩當(dāng)中屬于既把他的這種灑脫不羈的情感表達得很清楚，同時呢，又在律詩這樣一個框架當(dāng)中。我們常說的，是戴著鐐銬跳舞的，這就是寫律詩，這個舞還跳得比較灑脫，這很不容易。那么這首詩大家聽了之后會覺得一聽就明白，這我們知道，這是李白寫詩非常鮮明的一個特點。 詩的頭兩句說，“青山橫北郭，白水繞東城?！蹦阕⒁獾搅藳]有？他也沒說這山是廬山還是黃山，他也沒說這個郭是長安城還是洛陽城，非常概括的詞語，為什么呢？因為他這要對仗啊。你看他用青山和白水相對，用北郭和東城相對。其實這兩句詩如果用散文來表達的話，就是說在青山和白水之間，在北郭和東城之間，我送別你，但他寫的好在哪兒呢？我們現(xiàn)在想到像老舍寫的那個《濟南的冬天》，他寫的多好?。≌f這濟南的冬天啊，這濟南城好像就在母親的懷抱當(dāng)中一樣，這懷抱指的什么？就是濟南城周圍的那些小山。那么這個也給我們感覺到的就是北郭也罷，東城也罷，總之我在此間送別你，周圍繞著這么一圈青青的山，白色的水，山水、城市互相彼此依偎，就有一種相親相近的氛圍，然后展開對友人的送別，這是一二句。 三四句怎么說呢？“此地一為別，孤蓬萬里征”啊，古人特別喜歡用“蓬草”這個意象，蓬草飄轉(zhuǎn)，就給人感覺有一種漂泊異地的感覺。孤蓬那就更孤獨了，這說的意思是我們倆在這地方一別，從此你可就一個人踏上了征途??！用“一為別”和“萬里征”來相對應(yīng)，突出了什么呢？我舍不得你，那種依依的情懷。這樣的詩很多呀，譬如柳永說“留戀處，蘭舟催發(fā)，執(zhí)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我拽著你的手，眼淚掉得吧嗒吧嗒地掉下來，是吧？也說的是這個意思。王維也說了，“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guān)無故人”吶。你走了，再也見不到老朋友了，所以“此地一為別，孤蓬萬里征”。把這個勁兒給表達出來了，但是對仗又很工穩(wěn)，非常的工整，這是三四句。 到了五六句呀，這抒情達到了一個高峰，而且巧妙地運用了比喻。他怎么說呢？“浮云游子意”。你注意這個“浮云游子意”是緊接著剛才的“孤蓬萬里征”的，你不就要獨自踏上征程了嗎？你就像浮云一樣。我們知道那浮云跟孤蓬差不多，都是什么呢？根比較淺，浮云連根都沒有。你這一走可就沒有了根吶。什么是根呢？朋友的情誼是根，跟你的家人的情誼是根，所以你這一走就是“浮云游子意”呀?？闪瞬坏?，您這一走，你這片云我們可就瞅不著了，你飄到哪兒去，我們可就看不見了，你也看不見我們了。這詩寫得特別妙。第六句說“落日故人情”，我送別你，感覺你像浮云，可是我對你的這番情意，咱們這些朋友對你的情意，包括你家人對你的情意，那像什么呢？像落日一樣。他為什么要用“落日故人情”呢？一方面是指啊，在傍晚的時分，我在送別你；傍晚的時候，我們想起來“枯藤老樹昏鴉，夕陽西下，斷腸人在天涯”，對不對？這是馬致遠(yuǎn)寫的《秋思》。黃昏的時候，你送別人，再折一枝楊柳塞到你手里，還想讓你留下來，那眼淚就要掉下來了。我們看到浮云，就像游子，看到落日就感覺到了朋友對你的火一樣的熱情，只不過這個熱情因為你走了，它落到山的那邊去了，因為這個情感沒著落了。人家為什么是大詩人？這兩句詩看上去特別簡單，你寫你是寫不出來的，頂多就是說“明月幾時有”，那都是人家寫過的，這就是創(chuàng)造、創(chuàng)新，是不是？ 最后，“揮手自茲去，蕭蕭班馬鳴?！蹦阕⒁獍?，這“揮手自茲去”，跟剛才“此地一為別”又連上了，你沒發(fā)現(xiàn)嗎？大詩人寫詩是回環(huán)往復(fù)，反復(fù)地渲染，就跟畫國畫似的。你看那國畫開始勾勒成了，草木也都畫好了，這時候你注意，這畫家把這墨啊再弄點枯墨、焦墨（干枯的墨色。指國畫中的枯筆技法。明陶宗儀《輟耕錄·寫山水訣》:'作畫用墨最難，但先用淡墨，積至可觀處，然后用焦墨、濃墨。' 王頌余《中國畫技法述要·墨法》:'用干筆蘸濃墨，傳統(tǒng)叫'焦墨'，焦墨可以說是最干的濃墨。'）、濕墨反復(fù)點染，反復(fù)點染，最后能感覺他畫出那個山啊真是草木豐潤?！皳]手自茲去”，哎呀，你這一走啊，“蕭蕭班馬鳴”，不是那身上有黑白條紋的斑馬，這個“班”，本來就是分別的意思。您看，“班”這個字是怎么組成的？兩邊兩個玉，中間的一把刃，也就是一把刀，用刀切玉，這個是“班”本來的含義。哎呀，李白用這個字用得太巧妙了。“蕭蕭班馬鳴”啊，就像一群的駿馬，天天兒的在一塊兒，今兒個您這馬呀就變成離群之馬了。 李白對朋友就是一個字——“鐵”，還有四個字——“兩肋插刀”，還有四個字，那就是“奮不顧身”。想當(dāng)初啊，他給一位官員推薦自己，在這封信（《上安州裴長史書》）里邊，他列舉了自己夠朋友的一些例子。他說自己年輕的時候不到三十歲去揚州，漫游一年，花了三十多萬錢，一分錢都沒花自己身上，花在誰身上了？花在那些生活不如我，沒有錢的，但是有志向的那些讀書人的身上（李白《上安州裴長史書》，“曩昔東游維揚，不逾一年，散金三十馀萬，有落魄公子，悉皆濟之。此則是白之輕財好施也?！保?/span>。李白說，我“輕財好施”，只要看見人受苦受難，我心里頭就別扭，我就忍不住要幫他，輕財好施，我不是一個鉆到錢眼里的人。 當(dāng)初年輕的時候，我們說他離別老家，沿江東下，走到洞庭湖的時候，與他同行的一位朋友，不幸得病去世了?？墒抢畎走€要接著往東走啊，無奈旅途匆匆，只好暫時把他的朋友埋葬在了洞庭湖邊。多年之后，他再次來到此地，把他的朋友移葬到了武昌地區(qū)（李白《上安州裴長史書》，“又昔與蜀中友人吳指南同游于楚，指南死于洞庭之上，白禫服慟哭，若喪天倫。炎月伏尸，泣盡而繼之以血。行路間者，悉皆傷心。猛虎前臨，堅守不動。遂權(quán)殯于湖側(cè)，便之金陵。數(shù)年來觀，筋骨尚在。白雪泣持刃，躬申洗削。裹骨徒步，負(fù)之而趨。寢興攜持，無輟身手。遂丐貸營葬于鄂城之東。故鄉(xiāng)路遙，魂魄無主，禮以遷窆，式昭明情。此則是白存交重義也。”譯文：“曾經(jīng)與蜀中的友人吳指南一同來游楚地，吳指南病死在洞庭湖上，李白除去喪服時還在痛哭不止，好像失去了親人一樣。炎熱的天氣里，伏在他的尸體上，眼淚都哭干了，最后眼內(nèi)流出血來。過往行人見了，沒有不替我傷心落淚的。有一只老虎被驚動走來，我仍堅守在尸體旁邊一動不動。然后權(quán)且將他葬在洞庭湖邊，便到金陵辦事去了。幾年以后來剖墳覓尸，發(fā)現(xiàn)筋骨尚沒有腐凈，我便撒淚持刀，親自剝洗干凈，然后把他的尸骨小心地裹住包好，背起來徒步而行，不分晝夜，始終不離身上。最后選買好墓址，將他改葬在鄂城東面的一塊風(fēng)水寶地。這是因為，見他故鄉(xiāng)遙遠(yuǎn)，魂魄無所歸，便依禮用心改葬，也證明了我對朋友的深厚感情。這是李白存交重義的一個具體表現(xiàn)。”）。李白說，這是我“存交重義”，用我們現(xiàn)代話說是什么呢？夠朋友、夠義氣、講信用，不拋棄、不放棄。我朋友雖然去世了，但是我對待死者如對生者一樣。 你看，在咱們的印象當(dāng)中啊，這李白啊一輩子活得就像一陣風(fēng)似的，太瀟灑、太快活，感覺好像有時候并不是停下來特別兒女情長的一個人，怎么可能呢？李白這一輩子經(jīng)過多少大事兒，大起大落，大開大合，要是沒有那么多的朋友幫他，他怎么能夠擺脫那些困境呢？他在《將進酒》里邊還說，“岑夫子，丹丘生，將進酒，杯莫停。與君歌一曲，請君為我傾耳聽?！边@里面的岑勛、元丹丘，那都是他非常好的朋友，后來在他追求仕途的過程當(dāng)中，幫了他很大的忙啊。我們都知道后來李白加入了永王李璘的軍隊，被朝廷關(guān)押起來，那是要判死罪的。在這當(dāng)中，有一批朋友，對不對？包括像宋若思，那是幫了他很大忙的，為什么幫他？那就是因為他們都知道李白這個人是重情義的（《新唐書·李白傳》，“安祿山反，轉(zhuǎn)側(cè)宿松、匡廬間，永王璘辟為府僚佐，璘起兵，逃還彭澤；璘敗，當(dāng)誅。初，白游并州，見郭子儀，奇之。子儀嘗犯法，白為救免。至是，子儀請解官以贖，有詔長流夜郎。會赦，還尋陽，坐事下獄。時宋若思將吳兵三千赴河南，道尋陽，釋囚辟為參謀，未幾辭職?！保?/span>。所以他的朋友在他的人生當(dāng)中扮演著非常重要的角色。 翻開李白的詩集，他有很多的送別詩和贈答詩，就像今天我們講的這首詩一樣。他朋友多呀，有當(dāng)大官的，有當(dāng)小官的，有釀酒的，有跟著他喝酒的；有道士，還有佛教徒。他這一輩子交往了無數(shù)的朋友，正是這些友情使得他名滿天下。所以今天我們讀這《送友人》啊，有一個很深切的感受，就是只有你自己是個情真意切的人，你才能寫出情真意切的作品。千百年之后我們才會被這作品打動，并且用這樣的詩贈給我們現(xiàn)在的朋友，讓我們一同感動，這就是李白詩篇的生命力所在。 在此之前，我們給大家講了李白的好幾首詩了，《望廬山瀑布》、《望天門山》、《聞王昌齡左遷龍標(biāo)遙有此寄》、《贈汪倫》、《早發(fā)白帝城》。你別看咱們講的詩篇不多，但是涵蓋性很強啊，有他早期的詩，有他中年的詩，有他晚年的詩；有他得意的時候的詩，有他失落時候的詩；有他表達惆悵的詩，也有他抒發(fā)理想情懷的詩。李白這個人太復(fù)雜、太豐富了，他是偉大的盛唐王朝文化的代表和象征，在他的身上充滿了各種矛盾，但也因為這些矛盾、彼此之間的沖突才使他顯得如此的可愛、又如此令我們景仰。他大呼“仰天大笑出門去，我輩豈是蓬蒿人”，這么灑脫，這么地超然；他有時候他也會說“大道如青天，我獨不得出”，你瞧他多么的痛苦，又多么的深沉！他好像看不起達官貴人，他說“安能摧眉折腰事權(quán)貴，使我不得開心顏”，可是當(dāng)年在長安陪著唐玄宗在身邊的時候，他也炫耀地說，“王公大人借顏色，金璋紫綬來相趨”啊（李白《駕去溫泉后贈楊山人》，“少年落魄楚漢間，風(fēng)塵蕭瑟多苦顏。自言管葛竟誰許，長吁莫錯還閉關(guān)。一朝君王垂拂拭，剖心輸?shù)ぱ┬匾?。忽蒙白日回景光，直上青云生羽翼。幸陪鸞輦出鴻都，身騎飛龍?zhí)祚R駒。王公大人借顏色，金璋紫綬來相趨。當(dāng)時結(jié)交何紛紛，片言道合惟有君。待吾盡節(jié)報明主，然后相攜臥白云。”）！不得志的時候，他說“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忽然他情緒又高漲起來的時候，說“天生我才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fù)來”。他的朋友好像特別多，好像都是那種特深情的知己，比如“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倫送我情”，可有時候你又覺得他特別孤獨，離群索居（索：孤單。離開集體或群眾，過孤獨的生活。出 處《隋書·經(jīng)籍志》：“自孔子沒而微言絕；七十子喪而大義乖；學(xué)者離群索居；各為異說?！保?/span>，感覺全世界都拋棄了他——“花間一壺酒，獨酌無相親。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蔽覀兒軣釔劾畎?，熱愛唐詩，千百年來李白就這樣一直千回百轉(zhuǎn)地矛盾著、翻江倒海地憤怒著、仰天長嘯地悲痛著、縱情高歌地興奮著，這就是李白巨大的人格的魅力。 好了，接下來讓我們再一次重溫一下這首著名的詩篇。 送友人 李白 青山橫北郭，白水繞東城。 此地一為別，孤蓬萬里征。 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 揮手自茲去，蕭蕭班馬鳴。 從下一期開始，我們將從初唐的詩人，一直講到南宋的詩人，這些杰出的詩人和他們的作品將陪伴著我們分享人生、詩歌、藝術(shù)和境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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