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范恪劼

一

你來了。如約，如期，如禱，如在在的竭誠以待。

我捧出體內(nèi)的火爐，也傾倒半生的高粱酒，在你今冬第一場潔白中，翻讀先祖的箴言。

你看，風卷一次，雪舞一回，乾坤就瓊玉玲瓏了。

黑玷污白到底只能局部，白壓倒黑絕對無敵。預(yù)兆和必然，昨晚與今天，一夜的距離。

而反復(fù)還有很長。我們和我們的雪才剛剛醞釀。容我，呵出太久的憋悶，且傾杯，浮大白。凜冽中的倒伏和凝寒中的清癯，凍土中的瑟縮和吞雪的倔強，你賜予的和你樂見的，亦為我所樂見。

寓言有時候在預(yù)演中，早已給撒手敬畏者攤開底牌。

看不看都沒有關(guān)系，就像愿和不愿，你都會來。而你正未窮期。且興高采烈。高到高過空前的喧囂，烈到烈過彌漫的奢欲。從今，隨你，揮灑無邊的占領(lǐng)，漫過去，漫過去。

好雪呈瑞。何況從初，何況將盛。漫天已皆白呢，這無數(shù)的瓊花，敞開我們坦蕩的呼吸，也敞開我們冰清玉潔的遙望。

二

雪后有春，春后，雪未必不來。

當一場紛揚的玉屑壓住二月抬頭的翡翠，你能說出，這一時清白，是積郁太久的肺腑吐納還是大化人心的彼此應(yīng)驗？這一時澄澈，是天地指給你我的趕往勝景還是乾坤意氣不耐眼前的沾腥又茹葷？這一時太平，是塵世溝壑到底都被風吹去的喻相還是人間城郭只有披拂素潔才現(xiàn)真的警語？

在中原，春雪春載，雪春雪來。紙鷂與雪人，淚眼與太息，休耕地與遠行客，摩天樓與暫住居。一切，未艾攙著方生，希望隆起平地，一如雪在最后一次，合春駐。

低頭抬眉，春，又來了。

春就是春，雪就是雪。而雪必攔住初春，“長天遠樹山山白，不辨梅花與柳花”。

沒有偶然。只偶然于這里或那里。

驚蟄已過，萬物夢醒。一聲冰破，黃河乘勢而起，葳蕤不敢眨眼，七八里桃杏還是當年的紅，三五步楊柳依然舊時的翠。

雪，仍不改其白，何況春花，何況春花與天心？卻有肉身捧出諛辭，表皮那么好的春天坐在冷落中，讓春之雪獨占鰲頭。春雪關(guān)閉視聽，只飛自己的翔，只化自己的緣。天下之大，駐蹕一地是必然的，一旋即去是必然的，看見看不見雪心，也是必然的吧。

從此天涯無消息，除非來年春打頭。

三

那么短，一年三百六十日中的粲然一笑；那么輕，萬里塵埃承受不住的冰清玉潔；那么軟，飛刀只割去蒼茫中的有根累贅。

雪撐開福祥之傘，紛紛揚揚，從意外處起航，在驚喜中降落，一場魅世的翩躚，恰就這樣與我們虔誠的仰望，而遭遇，而對接，而吻合……

瑞雪紛紛，沿著我們清澈的優(yōu)雅，沿著我們輕盈的足音，沿著我們純潔的心扉，蹁躚而舞，如歸家園。

雪霽颯颯！這個日子屬于雪，雪的浪漫，雪的馥郁，雪的晶瑩。如我們久存的良善，一直的純真……

《易經(jīng)》：“大哉乾元，萬物資始乃統(tǒng)天?！痹僭弧扒笫?，坤作成物。乾道坤器，乾創(chuàng)坤生，雪與春有之矣?！?/p>

大雪呈瑞。

如是，這時辰是軟的，如你我的心；而你我是美的，如天地的炫；這次第是新的，如六棱的鉆；而雪花是幻的，如白晝的夢。

正如人心不止春天，飛雪不止塵寰，陽春不止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