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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重山：去繁就簡，窮諸玄辨
如果我們把萬重山這一組短詩納入“陽明心學”的語境來說事，或可謂：窮諸玄辨，若一毫置于太虛；竭世樞機，似一滴投于巨壑。比如，這樣的詩句“在一根扁擔上/夢囈//醒來之后/我一頭挑著落日/一頭是平庸//它們一樣重”(《平庸的重量》)。辨析著“落日”與“平庸”的重量，有點兒玄，有點兒虛，卻是我們實實在在必須面對，或曰正在面對的，真如一滴投于“生活的巨壑”，有“竭世樞機”的感覺——如何是重？一頭是落日，一頭的平庸，我們用一根“生活的扁擔”挑著，它們一樣重！此間樞機，不辨而存；此間禪思禪意，不言而喻。
《生存法則》也是這一類寫法?！俺M”——通常應(yīng)該被說為“空”，說為“無”。除盡了嘛，就沒有了，無了，空了！而詩人萬重山說：“除盡/亦是一種滿”。爾后思辨著：“這煩惱根/尚可開花/尚可懷想——”。除煩惱的根不易，需要磨心，禪家說，磨心如磨鏡，磨得通體透亮，方可明鑒萬物。以心而喻，可謂空靈而后可明鑒一切啊!于是，得出一個“樞機”——煩惱即菩提！有煩惱而磨去煩惱，即入菩提境！所以，詩人萬重山所說“除盡/亦是一種滿”，不正是受“煩惱即菩提”這樞機的啟迪嗎！當然，萬重山把這煩惱，淡化、簡化了，就只剩下“這被鬢霜揉皺的半尺微瀾”。懷念這半尺微瀾，不正是“煩惱與菩提”的寫照嗎？
說到“淡化”、“簡化”。這可以說是萬重山詩歌的特色，或者說是他一直孜孜不倦追求的一種寫法。他每一首詩都極短，意象也極簡，卻是一種去繁就簡，由表及里，去偽存真的用心“打磨”，是頗見寫作功夫和修持功夫的。請讀《偶感》：“在酒肉飄香的街頭/我不生不染的兩行詩/更像一葉葦?shù)亩U修/可逢春/可渡江”。龐大而繁復(fù)的現(xiàn)實生活被他簡化為一行詩：“在酒肉飄香的街頭”；而對應(yīng)的可能也宏大無比的詩歌與遠方，也約略成一句：“我不生不染的兩行詩”。于是，他對茍且及對應(yīng)的遠方與詩的思悟，必然也被簡化、淡化和約略了，剩下短短的三句，說他在酒肉飄香的街頭寫詩“更像一葉葦?shù)亩U修/可逢春/可渡江”。這樣寫，真有舉重若輕的感覺！這實為“淡化”、“簡化”之功，磨心修煉之功！
說起來，“簡化”可以說是修持較重要的手段方法，佛學講“明心見性”、道家言“順其自然”，其實，根本的方法就是“簡”。怎么“簡”呢？對人生的“欲”做減法，首先是減去人欲權(quán)謀奸詐，讓人簡單，甚至讓人性回歸類似于動物群體的共擁相適；其次是減去動物群體的野蠻掠奪，盡可能回歸到植物類的互利平衡；再次是減去生物之間的競爭禍害，回歸基本物質(zhì)之奉獻利他；又次是減去具體物質(zhì)之選擇趨避，回歸太陽之光明布施；最后，再減去太陽光明之功利期許，就回歸到了宇宙大化價值最根本基礎(chǔ)之“道”的自然平易，自然而然。
這當然是極高的修為要求，不是人人能夠做到的，做到了也就成佛成仙，或成圣人了。換一種說法，信仰是人生支柱頂端的明珠，是不是每一個人都能摘到這明珠呢？摘到了心里平靜、舒坦，人格光輝。摘不到的人呢？往那邊靠近，往那邊看，增點信仰，減點欲望，人生也就有一定方向，一定境界，也就更豐富，更無惶惑。修行如此，寫詩亦如此！愿以此與詩人萬重山共勉，努力寫詩，寫禪意詩，努力磨磨心，至于最終能否磨亮這一顆俗心，那就任憑天意與緣分了！（少木森）
附：萬重山《禪意詩》(六首)
偶感
在酒肉飄香的街頭
我不生不染的兩行詩
更像一葉葦?shù)亩U修
可逢春
可渡江
心影
心
累了
影子
不累
心
生銹了
影子不憂
在蜿蜒的長河中
包容動靜
斷章
沒有季節(jié)
沒有聲色
看風景的人
已經(jīng)被孤獨
毒死
我不是菩薩
一行回光返照的虛線
半個無力回天的紅圈
黃昏，如此浩繁
又如此之重
卻被我掌于指間
我是木雕的
我不是菩薩
平庸的重量
在一根扁擔上
夢囈
醒來之后
我一頭挑著落日
一頭是平庸
它們一樣重
生存法則
除盡
亦是一種滿
那就由它吧
這煩惱根
尚可開花
尚可懷想——
這被鬢霜揉皺的半尺微瀾
——轉(zhuǎn)自《燕都》雜志2017年6月（總第78期）
詩人簡介：萬重山，原名甘忠國，福建省龍海市人。畢業(yè)于廈門大學中文系?，F(xiàn)為福建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著有中短篇小說集《豆田狼煙》、詩歌集《極簡》。部分組詩入選多種選本。
詩人詩觀：詩人是安靜而孤獨的。心若沒有守住，寫出來的東西，難免厚顏粗鄙。 《讀出的禪意：2017年度禪意詩選讀》初選（2） 
胡平：含機不發(fā)，趣味隱現(xiàn) 這個《讀出的禪意》書系已經(jīng)選了幾年，這是第三次選入胡平的作品了。要細讀細分的話，胡平這一組詩里的禪意主要表現(xiàn)為“禪機”?？梢灾苯影阉@詩讀之為“禪機詩”，詩里總蘊著禪的機鋒，以比喻敏銳而新鮮的感悟與思辨來表達“禪”，含而不發(fā)，靈氣頓生，耐人尋味。 《早晨》一詩，我讀出“以心轉(zhuǎn)境的禪機”。“三只小鳥/掙脫了我的視線/朝北飛去/就在它們快要消失在天空盡頭的時候/領(lǐng)頭的那只，忽然折轉(zhuǎn)身子/逆著風回返，本來已經(jīng)消失的另外兩只/也被它的慣性給帶了回來……”能夠這樣看著小鳥，琢磨小鳥，思悟小鳥的人，除了詩人，那就是一心要“格物致知”的圣人了吧！然而，胡平只想當詩人、禪者，而不當圣人，他沒想從三只小鳥中“格”出什么天道、什么“理”來，而是“看見對面的林子里，歇著三只小鳥/它們在枝頭上叫喚/仿佛從未起飛，也從未返回”。那是一副“心安處處安，心清萬境閑”的樣子。以心轉(zhuǎn)境，禪的機趣就在這里！ 有禪機的詩，自會蘊著機趣！比如，胡平的《夕陽》這樣寫：“我認真觀察過/夕陽每次在翻過對面那座山之后/會在一棵大松樹旁略微停頓一下/顯露出萬分的不舍/之后，夕陽就嗖地一聲落下去了/像一塊石頭，被我隨意丟進了深潭”。每一句似乎都含著機智，都含著趣味。當然，最突出的是后兩句：“夕陽就嗖地一聲落下去了/像一塊石頭，被我隨意丟進了深潭”。趣味盎然中，其實含著“佛凡不二的禪機”，那么輝煌的落日，落下去時，不也與被我隨意丟進深潭的石頭同一種感覺，同一回事嗎？ 胡平的《無用之物》也可讀作禪機詩?！耙粓鐾蝗缙鋪淼娘L/將地上的落葉，吹得沙沙作響//一場意料之外的雨/將天空和塵世，洗得發(fā)亮//一只蝴蝶在樹叢里/沒有目的地飛呀，飛呀//……//對面的山坡上，舊時光/停留在上面，已經(jīng)很久了”。你看，一組組意象都含著“無用”與“有用”辯證對應(yīng)的隱意，他卻引而不發(fā)，含而不露，始終不說破，于是就有了“含機”之感，就顯出機趣來了。 在今古的禪詩中，有不少詩就是可以讀作禪機詩的。所謂“禪機詩”是指用感悟機鋒的方式來表達佛禪思想、佛禪精髓，許多的詩偈就屬于這一類，因此，禪機詩常常顯得峻利機敏，而胡平的詩沒有那么刻意往“禪機詩”靠攏，也就不那么“峻利”，反倒更生活化，既可做純粹的生活詩來讀，也可做禪意詩來讀，正是我所致力推薦傳播“生活禪”那類詩！（少木森） 附：胡平《無用之物》（六首） 早 晨 三只小鳥 掙脫了我的視線 朝北飛去 就在它們快要消失在天空盡頭的時候 領(lǐng)頭的那只，忽然折轉(zhuǎn)身子 逆著風回返 本來已經(jīng)消失的另外兩只，也被 它的慣性給帶了回來 “真是不可思議呢——” 當我再次睜開眼睛，我看見 對面的林子里，歇著三只小鳥 它們在枝頭上叫喚 仿佛從未起飛，也從未返回 真 相 我親眼看見 黎明來自于黑暗 當夜色褪去 一只小鳥露出了本來的面目 它站在樹枝上，正在用力抖擻 自己的羽毛，間或發(fā)出 快樂的叫喊 而我一不小心，在一面鏡子里 看到了真相 無用之物
一場突如其來的風
將地上的落葉，吹得沙沙作響
一場意料之外的雨
將天空和塵世，洗得發(fā)亮
一只蝴蝶在樹叢里
沒有目的地飛呀，飛呀
一群螞蟻在青草間
無聊地走過來，又走過去
對面的山坡上，舊時光
停留在上面，已經(jīng)很久了
夕 陽
我認真觀察過
夕陽每次在翻過對面那座山之后
會在一棵大松樹旁略微停頓一下
顯露出萬分的不舍
之后，夕陽就嗖地一聲落下去了
像一塊石頭，被我隨意丟進了深潭
時 間 如此安靜 懸掛在幾根樹枝上 有時候被風吹落 歇于一塊巨石 深秋，它坐在一枚微微發(fā)亮的落葉上 沉思著死亡的無奈 無數(shù)季節(jié)過去了 它依然坐在那里 冷漠，堅硬 不為搖曳的淚水所打動 它企圖像螞蟻一樣積攢耐心 用沉默擊敗所有的對手 微風吹 1 微風吹，樹葉動 坐在葉子上的天空 跟著樹葉一同搖晃 2 一片葉子 從微風中抬起頭 吃掉她面前的一小片天空 然后又在微風中移動身子 將那片天空 吐出來 3 微風吹 葉子搖晃 一個調(diào)皮的孩子 將一棵小小的天空 推來推去 4 微風吹 樹葉開口說話 我從樹下經(jīng)過 像天空一樣張大了耳朵 （原載《澧州文韻》2017年第1期） 詩人簡介：胡平，男，現(xiàn)居湖南常德澧縣，湖南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常德市詩歌協(xié)會副主席，現(xiàn)供職于澧縣文聯(lián)《城頭山文學》月刊編輯部。曾在《桃花源》《詩刊》《星星》《中國青年報》《青年文摘》等報刊發(fā)表各類文學作品數(shù)百件。有作品入選《新時期10年湖南省優(yōu)秀文藝作品選》《21世紀世界華人詩歌精選》《漢詩300首鑒賞》《中國朦朧詩》《禪意詩選讀》《當代傳世詩歌三百首》等幾十種選本，獲首屆金迪詩歌獎、第九屆丁玲文學獎等多種獎項。 詩人詩觀：詩歌是作者內(nèi)心的折射，只要擁有一顆詩心，你的所思所想、一言一行都是詩歌。
鏈接:
4讀出的禪意:2017年度禪意詩選讀(4)何吉發(fā)
3讀出的禪意:2017年度禪意詩選讀(3)徐泰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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