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漫長的中越邊境線上，龍州是最重要的南疆要塞之一。這里地勢險要，是中法戰(zhàn)爭時期清軍大本營，糧草軍械也都轉運至此。龍州有184公里的中越邊境線，在邊境線上有許多古營壘、古炮臺、古戰(zhàn)場。在距龍州城西邊10里處的將山上，有一條“灰色長龍”蜿蜒伸展在峰巒之間，這便是有名的清代炮臺群——小連城。

中法戰(zhàn)爭只知馮子才，不知蘇元春

小連城為清末廣西提督、抗法將領蘇元春所建。蘇元春字子熙，是廣西永安縣（蒙山縣）人，其父蘇德保是一名廩生。太平天國起義時，蘇德保創(chuàng)辦鄉(xiāng)團抵擋太平軍進攻，死于戰(zhàn)陣，鄉(xiāng)親還為他建立了祠廟。蘇元春誓復殺父之仇，投奔了湘軍，數十年戎馬倥傯的軍旅生涯就此開始。在太平天國戰(zhàn)爭中，蘇元春功勛卓著，升任參將。此后在貴州鎮(zhèn)壓民變，賜號健勇巴圖魯，升任總兵、提督，賞穿黃馬褂，受封世襲的云騎尉。中法戰(zhàn)爭時的蘇元春已經是從一品武官，是廣西全省最高的武職官員，這也是除八旗系統(tǒng)之外，武官能取得的最高官銜。如今一提抗法將領，人們往往只知馮子材，其實在當時督辦廣西軍務的是蘇元春，在法國人猛攻馮子材鎮(zhèn)守的鎮(zhèn)南關中壘，戰(zhàn)事膠著時，及時趕到，與馮子材齊力擊退了法軍。據《清史稿》記載，馮子材不過中等身材，描述馮子材的武藝時用的是“健捷”一詞。而蘇元春則是身材“雄碩”，應當是一位比馮子材高大強壯的將軍。蘇元春仗義疏財，輕財好士，故麾下士兵都愿為這位蘇軍門效力。

1887年初，蘇元春在憑祥西北2公里的山上建筑大連城堡壘群，扼守鎮(zhèn)南關以北，控制中越兩國的過境通道。1885年龍州開埠，隨后法國在此設立領事館。當時傳聞，法國將在越南新修一條國際鐵路，由越南芒街沿邊界至諒山、文淵，繞到平而關外的白欖村設站屯貨，然后登船運至龍州。諒山、文淵都是中法戰(zhàn)爭中雙方反復拉鋸爭奪的戰(zhàn)略要地，這條鐵路避開了鎮(zhèn)南關中路的縱深防御和關稅，直達龍州上游，一旦修成，鎮(zhèn)南關天險就不復存在，剛修筑的大連城堡壘群也面臨著腹背受敵的威脅。龍州本是廣西前線屯糧轉運的基地，一下成了法軍兵鋒的最前線。加強龍州防御勢在必行。

蘇元春

十個老百姓有九個說蘇元春好

龍州當地百姓對法國人一點也不陌生。當地人叫法國人“番鬼佬”“老番”。法國在占領越南全境后，在中越邊境也修建了大量堡壘、炮臺，一些重要關口還建有兵營和監(jiān)獄，周圍高墻上圍著鐵絲網，老百姓稱之為“鬼屯”。此外，法國還派往廣西不少天主教傳教士，激化了矛盾，釀成了不少“教案”。義和團時期，拳民歌謠中唱道神拳滅洋時是“大法國，心膽寒，英吉俄羅勢蕭然”，總是把法國單獨拎出來，就是因為和英國等國的新教傳教士相比，法國的天主教傳教士往往更加狂熱，故特別遭到老百姓痛恨。當地百姓尊稱蘇元春為“邊關元帥”“蘇宮?！?，其修建炮臺的事跡流傳于民間數十年，龍州當地老人說“這里的老百姓十個有九個說蘇元春好”?？梢娎习傩照J定，小連城等國防工程不是一項與他們無關的事業(yè)，而是切切實實保證他們安定生活的屏障。

在炮臺工程完工后，蘇元春明白，邊地空虛無人，士兵也無法長期堅守，更會給法人蠶食之機。于是他在邊境線上修建大路，移民屯墾實邊，又開辟圩鎮(zhèn)，形成繁榮的市集，今天邊界上許多圩市都是在蘇元春守邊時期形成的。有老人回憶，小連城保元宮完工時，打了49天大醮（請道士設壇為人做法事，求福禳災），開了梁太戲，凡是到保元宮的人都有飯吃。那時正鬧饑荒，蘇元春這一善舉救了很多窮人的命。新中國成立后，廣西通志館的調查隊尋訪龍州、憑祥等地，發(fā)現許多上了年紀的老人還在感念“蘇宮?！钡纳婆e。

憑祥當地老人還記得蘇元春有一個綽號叫“蘇空子”，笑他不置辦產業(yè)。但野史又傳蘇元春乃“武職中之貪者”，他最終被御史周樹模和云貴總督岑春煊參劾的罪名之一也是克扣軍餉。許多老人記得蘇元春的手下買賣公平，待人和氣，軍紀很好。然而，也有一些老人表示，蘇元春的手下軍紀很壞，和土匪無異?！肚迨犯濉芬灿涊d，蘇元春前后鎮(zhèn)守邊關19年，久而久之，紀律廢弛，“兵與盜合而為一”。同樣一人會有如此截然相反的兩種評價呢？

中法戰(zhàn)爭中蘇元春與前線戰(zhàn)士

錢都用來修炮臺

原來，蘇元春的嫡系屬于湘軍系統(tǒng)，早年間每個士兵每月發(fā)餉銀糧米，每年另有號衣發(fā)放，作為軍隊制服，應該說是吃穿不愁。但后期就變成吃不飽穿不暖了。蘇元春部下老兵憤懣地說，蘇宮?！跋颖?，屢次報請增加”，未果，就招募了關外的“游勇”，編成10個營，加上原有的20營，共30營。朝廷原本不同意武官擅自招募部隊，不調撥軍餉，兼之這些“游勇”成分復雜，不乏嘯聚山林的綠林人士。這下變成兩個人吃三個人的飯，士兵吃不飽，老實的士兵去砍柴販賣，兵痞無賴就開始搶劫百姓，軍紀逐漸敗壞。

湘軍由于起于團練，故其制度上有許多救急的安排。其士兵除每月衣食照發(fā)之外，軍餉不會全數發(fā)放，而是由主將保管，年底再發(fā)，是為“存餉”。這種制度可以保證統(tǒng)兵大員遇到要緊事宜不至于束手無策。據《清史稿》記載，蘇元春根據山川形勢，在中越邊境共筑炮臺一百三十多座，命令統(tǒng)將馬盛治鎮(zhèn)守。又在鎮(zhèn)南關外到龍州修建了鐵路百余里，擴充軍隊，設立軍械制造局，龍州一時“屹然為西南重鎮(zhèn)”。本來這樣的工程已經非常浩大，蘇元春還要修鐵路，擴軍備戰(zhàn)，無一不要花錢，朝廷調撥有限，虧空的錢就來自“存餉”，但空額越來越多，最終因此他被彈劾“克餉縱寇”還真不是空穴來風。蘇元春確實很有錢，但他的錢并沒有花在買田置地上。20世紀60年代初，廣西通志館的調查人員來到龍州，一個85歲的老人告訴來訪者，“別人當官吃空額發(fā)大財，蘇元春卻餉少兵多虧大本”。蘇元春在龍州為官數十載，當地老人普遍反映他“顧國不顧家”，“錢都用來修炮臺”，“從來沒有拿錢回家置產業(yè)”，甚至傳說他在老家的房子只打好了墻基，因缺錢而停工。鄰省云南本來也有修建炮臺，加強邊防的計劃，但最終成果寥寥。若沒有蘇元春添募兵勇、修建炮臺，廣西的邊境線恐怕早已慘遭蠶食。

蘇元春主持修建小連城炮臺不僅為龍州乃至整個廣西提供了一道堅強的屏障，更成為當地名勝。小連城炮臺群在民國時期已成為著名的旅游勝地?！渡陥蟆废愀郯嬖怯斡?，介紹了小連城、龍元洞與保元宮的美景。文中記載，龍元洞“廳事莊嚴富麗”，洞內有靈霄殿，供著玉皇大帝塑像。洞頂上方有一道空隙，陽光自上斜貫而下，“較靈隱寺側之堂線天尤為名副其實”。小連城“山頂炮臺雄立，氣象萬千”，都是蘇元春經略邊關的遺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