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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信】《桃岡日錄》

 太陽當(dāng)空照917 2017-12-02

《桃岡日錄》

[明]蔣信 撰

黃巍魏 校點  鄒建鋒 博士 審閱

校點者介紹:黃巍魏,男,浙江臺州人,蘇州大學(xué)中國哲學(xué)研究生,從事方學(xué)漸學(xué)術(shù)思想研究。江蘇省蘇州大學(xué)圖書館藏明萬歷三十六年楊鶴刻本。版本來源:【明】蔣信:《桃岡日錄》,美國哈佛大學(xué)哈佛燕京圖書館藏中文善本匯刊,第十七冊。文本源于蘇州大學(xué)圖書館藏影音。

《桃岡日錄序》

 

國家文教誕敷,真儒輩出,從祀四君子尚矣。武陵有蔣道林先生,不佞曾一見其桃岡訓(xùn)規(guī),私心慕焉。及官楚,從楚志中詳爵里出處,暨學(xué)問淵源所自,益切仰止。恒以不得望先生故里,盡購遺書而讀之為憾。亡何廬居田間。修齡楊侯以制科高等拜長安令侯,為先生里人,數(shù)相對談先生遺事,恍若身游萬桃間,而神交先生于數(shù)十年之后已。出桃岡日錄一帙,謂不佞序之,則尊人封公手校,而付侯梓行者。乃知侯家學(xué)相承,厥有原本,非一朝夕矣。先生之學(xué)以慎獨為主,,以篤倫修行為實踐,以明理通事務(wù)為致用之具。錄中所述,如云千古圣賢都在幾上用功;云須在天命上立根,又則氣質(zhì)自會融化;云圣賢立根處只是萬物一體。其要總歸慎獨,種種詳切有味。而心性理氣之談,吾儒二氏之辨,隨扣隨鳴,圣人復(fù)起不能易,即謂追從四君子,直接濂洛關(guān)閩之傳可也。蓋先生之學(xué),淵源姚江、增城兩先生,而尤多獨證,不作空虛玄遠語。封公篤信而傳邑侯,過庭而受,真有獨契于先生之旨者。不佞徼惠,快生平仰止之私,抑何奇也?傾關(guān)中同志,津津切劘,頗知鄉(xiāng)學(xué),茲錄之剡,若發(fā)矇然。吾愿二三同志交相勖于慎獨之旨,私淑先生,成邑侯橋梓過化德意,又愿邑侯橋梓家庭授受,益衍先生之學(xué)于無窮,使人人興起,則武陵桑梓勝地,且為理學(xué)名區(qū),近追濂溪,遠追鄒魯,無問為先生吐氣,即世道所裨不小矣。萬歷戊申孟夏月關(guān)中后學(xué)周傳誦書。

 

 

 

《重刻桃岡日錄后續(xù)》

 

余年十五六,家君與先生之孫正之,讀書桃岡精舍,攜余俱往。余方童童如新生之犢,不識理學(xué)為何物。第朝夕謁先生,遠(此處一字模糊不清)聞聲氣嘆,如或見之濯纓溪上,花氣泉香,松簧鳥韻,仿佛先生三三兩兩,舞雩詠歸故處也。會吾鄉(xiāng)自先生歿后,罕言學(xué)者。吾以根性下劣,無人指示范焉,莫知門戶。乙巳入長安,聞少墟馮先生倡明理學(xué),竊竊然慕之已。又見達庵周先生狎主齋盟,往來扣門請益,數(shù)問我桃岡遺事。余始津津向往,久之稍取河津新會姚江諸書,讀之始喟然嘆曰:非是幾虛過一生。又久之家君遺書正之,索桃岡訓(xùn)規(guī)講義日錄諸書,俱至。家君笑曰:“先生者,吾家先生也?!眱簾o遠,有所慕。余次第受讀,始信先生之學(xué)如太虛清通,不可為象,仰而視之,日星河漢,歷歷也。先生早年聞道實從病中悟入,其后游于陽明甘泉二先生之門,又優(yōu)游林下者若干年,凝神默識,勿助勿忘,動靜二根,久而俱化。其立論不求為異,亦不主于同。昔明道謂吾學(xué)雖有所授,然天理二字卻是自家體貼出來,先生似之矣。先生處己接物,盎然太和元氣,雖三尺之童,皆含笑待之。陽明一見,許以顏子深潛純粹氣象。至今讀其語言文字,猶可想見吾舍先生何適矣。雖然非馮周兩公啟我愚蒙,余終身在幽谷也。是編舊本漫漶不可讀,家君手校訛字,意欲公之同志。且囑余服膺,敬付剞劂,請馮周兩公序之,發(fā)明先生之學(xué)甚詳。余不敢妄為之說,僅志其歲月云。萬歷戊申夏五后學(xué)楊鶴謹(jǐn)序。

 

 

 

《蔣道林先生桃岡日錄》

后學(xué)楊時芳中行父、孫蔣孟昂望之父仝校

 

一、陶悅問:“心無內(nèi)外固也。今見孺子入井而惻隱然,未見之時,此心何???既見之后,此心何往?若無所往,亦當(dāng)無所住,無往無住恐便落空。若因孺子而后有則是偏于外,若不待孺子而有是又偏于內(nèi),內(nèi)外之辨,其旨何如?

 

寂然不動,感而遂通,隨寂隨感,皆與天地萬物一體,有何偏內(nèi)偏外?說住亦不得,說往亦不得。

 

二、問:“亥子之中乃千古不傳之秘,老師獨得之,真天地人之至妙者也。然知此亥子之中者是何物?若以為別是一理,則至妙之真不應(yīng)有二,若以為即是亥子之中,則以此知彼終未合一。先儒謂人心有覺,道體無為,如此則道體又是頑空一物,人之一身何處安頓,此等處殊未透徹,望明指教?!?/span>

 

人心道體之說,析心與性為二物。此先儒訓(xùn)釋誤處,闕之可也。人除卻血肉,只有這一片精靈喚做心,一動一靜之間正是這精靈元初本體。故心也者,無知而無不知,無為而無不為者也,不當(dāng)于心外更求,知得此心者又是何物?

 

三、問:“日用間一切應(yīng)務(wù),拂逆者多,順適者少。每當(dāng)其時,忽不自知入于慍悶,及覺又增一番愧悔,至來日亦復(fù)知是。此等病痛,欲尋而治之,彼無巢穴可按;欲俟其發(fā)而斬絕之,力又不能早為之。所恐根節(jié)盤錯,終其身不及悔改,此最切要處,千萬垂示?!?/span>

 

才下手便須知有不遠,復(fù)無抵悔元吉一段功夫,不然則是頻復(fù),吝有何了期,千古圣賢都在幾上用功。白沙翁詩曰:“樹倒藤枯始一扶,諸賢為計得無疏?!闭艘?。

 

四、問:“每處儕輩同志者,少聽其議論,多涉戲謔,輒生厭心。必不敢詭隨,然又不能闡揚正學(xué)使之信,向常以寡默應(yīng)之,而人又往往有擔(dān)板之議。此殊是功夫,不得力處,不知何如,不至失己失人,斯為善道?!?/span>

 

宇宙大同,中自有許多分殊,在家在邦,安能一一盡得同志?但須自家常不失此廓然天地萬物一體心胸,則凡當(dāng)語當(dāng)默處皆是行所無事,夫然后可以言不失己,而大人正己物正之道,即在其中矣。

 

五、問:“氣質(zhì)最害人,每見同志者,質(zhì)近渾厚者,到底渾厚;近于精明者,到底精明。如悅質(zhì)近凡庸,用功數(shù)年,雖不敢放倒,然亦不見長進,恐只被氣質(zhì)拘定,于道終不能登彼岸也。禪家根器之說,可盡非歟,必何如克治,始能變化?!?/span>

 

只須在天命上立根,久則氣質(zhì)自會融化。天命上立根,時時約氣質(zhì),歸于一動一靜之間,即氣質(zhì)便是剛中柔中,無聲無臭幾矣。若只就氣質(zhì)上強治,何時得他融化。右門人陶悅錄

 

六、柳東作問朱注于志道、據(jù)德、依仁。道以事物之理言,德以得于心言,仁以渾然天理言,何如?

 志于道是初下手功夫,如注意似是,要講明事物之理而力行之,行道有得,斯謂之德,此與孔子平日論學(xué)之旨迥別。道、德、仁只是一心,學(xué)者初下手,收斂廓清自家元來一點善幾,便復(fù)這善幾,即是道,所謂道心是也。不言據(jù)而言志,道心初復(fù)時,雖已見得,卻乍見乍隱,還不是己物。道個志便是念念懇切,,必欲得之,故云志也。德便是這善幾入手了,已是己物。據(jù)即是固執(zhí),造次顛沛不可放手之意。仁便是這善幾養(yǎng)得精純瑩徹,些小渣滓都渾化盡。說個依已全不費力,如魚終日在水中相似,此則已是大賢的功夫矣。游藝是通始終而言,非謂依仁后乃為之游。是游心于此學(xué)者,才去學(xué)藝便要溺,不是溺便要全棄,卻不理會游,正是用心中正處。圣人已說志道、據(jù)德、依仁,又特揭游藝來說,蓋周家以六藝教士選士,當(dāng)時學(xué)者必多以學(xué)藝喪志,亦猶今之人累于舉業(yè),特揭而言之,圣人之意見矣。

 

七、問:“戒慎恐懼是求誠的工夫,卻即是誠?”

所不睹所不聞是指人人得于天神明的一個心,即是誠。天之明命,不可睹聞?wù)咭病=渖骺謶质枪Ψ?,戒慎恐懼四字是修己以敬。一敬字是從古中國大圣人相傳來心法,孟子恐人差認(rèn)了,卻又說必有事焉而勿正心;明道先生又恐人未喻,卻又說勿忘勿助之間,此處非想象可及,惟調(diào)停此心到忘助皆絕處,戒慎恐懼便躍如見前。只此戒慎恐懼之心,即是浩浩其天之心,更向何處尋不睹不聞?

 

八、問:“夫子與點之意如何?”

 

曾點之言是覺后語,圣人所以許他。不覺的人,一片心全被功名富貴入來占了滿眼是,道都不見得,何處得樂?觀曾點說話,是他胸中無一事,只是樂。若三子于這處卻尚夢不到也,圣人安得不與之?

 

九、問:“心與氣二乎?”

 

心亦是氣,虛靈知覺乃氣之至精者耳。心才喜,容色便喜;才怒,容色便怒。此便見心與氣貫通在,未嘗二也。

問:“心為氣帥,人只須持志,孟子何以又言無暴其氣?”

曰:“此處便見孟子之學(xué)是孔門的慎獨、堯舜的精一,必有事在何處,有事正此心,動應(yīng)幾上,有事持志無暴一齊俱到。注云持志養(yǎng)氣,以養(yǎng)字換了無暴二字已失孟子意矣?!庇衷唬骸皟?nèi)外本末交相培養(yǎng),尤非孟子有事集義之旨?!?/span>

問:“氣一動,志如何?”曰:“氣一是志不能為帥,而氣得用事,氣得用事則志便反為役,故曰動志此處須就自家心體。當(dāng)動容貌、遠暴慢、出詞氣、遠鄙倍,方好說得心存。”問:“浩然之氣,注云即體之克如何?”曰:“浩然之氣與夜氣、平旦之氣同,乃指精靈之心而言,不然一身之血氣可以言至大至剛乎?可以言集義所生乎?”問:“如何言配義與道?”曰:“此承養(yǎng)而無害,說來養(yǎng)而無害則便與道義湊泊吻合,即白沙所謂此心此理湊泊是也。”

 

十、問智崇禮畢?

 

智崇是心體高明處,禮畢是應(yīng)用中庸處;智崇是理一處透徹,禮畢是分殊處停當(dāng)。如釋氏見得本來是空,不為生死恐怖,亦似智崇,卻外人倫日用,何處得禮畢?古今間賢者如司馬君實,人倫日用處都滿人意,已是有個禮畢,卻如大本處未能見得合智禮,乃是性中之中正處,中正乃可言天地合德。要之圣學(xué)與釋氏原是智不同,釋氏只要見一個空,圣人卻是于空出見萬物一體,自身與萬物一例,所以此心便無所不貫,人倫日用何處容增減一毫,故萬物一體之學(xué)即智崇便已,天下歸仁即禮畢便是,智之流行處非有二也。論者猶謂釋氏高明與圣人同,但無圣人中庸,不知無圣人中庸正是高明處。有辨曰:“然則只言默識盡之矣,又何必以智禮并言?”曰:“圣人凡合內(nèi)外大德小德言者,無非為學(xué)術(shù)偏內(nèi)偏外而發(fā)?!?/span>

 

十一、問好古敏求。

 

孔子好古敏求,非是好古人之道。汲汲去書上理會乃是因伏羲、堯舜、文王、周公之書,見得伏羲、堯舜、文王、周公之心與己心契合,乃終日乾乾,為之不厭。若以韋編三絕為好古敏求,則孔子亦晚宋諸儒矣。

 

十二、問:“圣賢氣極清,生子乃不肖,惡人氣極濁,生子卻賢俊,此理如何?”人寓形天地中,譬猶嬰兒在母腹中,又如魚在水中,不獨呼吸與天地相通,只觀毛發(fā)潤燥隨著天地陰晴,便知天地與人身之氣都滾通一片在。故生子之賢不肖,蓋由一時所感,天地之氣清濁不同。孟子曰:“舜禹益子之賢不肖,天也”。即是此理。

 

十三、問:富與貴章本傳取舍存養(yǎng)之說如何?

 

“圣賢之學(xué),全在好惡取舍上用力。隨所好惡取舍,此心皆不失其正,便是存養(yǎng)。富貴貧賤固有好惡取舍,終食、造次、顛沛處亦有好惡取舍,若謂不處不去是明取舍,終食不違與造次顛沛于是乃是存養(yǎng),恐不然。但其立言之序卻是有義,才說修己理會心性,便須富貴貧賤真實伶俐動搖不得,于此斷置不下,即無緣進步,此是進道大關(guān)節(jié)處。已透得這大關(guān)節(jié),卻須終食小小,簞食豆羹亦要伶俐不失其正。然終食不違猶是平時工夫,造次顛沛則利害死生懸于呼吸,于此處皆伶俐不失其正,即便是存養(yǎng)到熟處矣。問:“子路缊袍不恥,是已透得大關(guān)節(jié)否?“曰:”孔門如子路皆未領(lǐng)得知止一段工夫,若領(lǐng)得即已是入室弟子矣?!?/span>

 

十四、問:“鳶飛魚躍一節(jié),先正云'此子思吃緊為人處活潑潑地',其旨何在?“盈天地間有形之物皆同此氣,此性生生之幾,無物不可見。子思獨舉鳶魚以生生之幾,即渠飛躍尤易見也。明道便謂此子思吃緊為人處,活潑潑地。須知明道平日工夫正是如此,只順這生生之幾,日用百為無非天聰明用事,所以便因子思之言如此指點吾輩,要知此意須是于自心上識取,不貴在徒思索也。右門人柳東作錄。

 

十五、柳東伯問:“孔孟未嘗教人靜坐,宋諸大儒每欲人靜坐如何?“明道語游、楊二子曰:“且靜坐”。且靜坐三字極有斟酌,蓋謂初學(xué)之心,平日未嘗收拾,譬如震蕩之水,未有寧時,不教他默坐,何緣認(rèn)得此心元來清凈湛一,能為萬化根本。認(rèn)出來時,自家已信得了,方好教他就動處調(diào)習(xí),故靜坐之說非是教人屏日用,離事物,做工夫乃是為初學(xué)開方便法門也。曰:“孔門言默識,如何曰靜坐?便是下手學(xué)個默,到得隨動隨靜皆默,便即參前倚衡矣。今人都知濂溪無欲二字最緊要,不知孔門一默字已盡了然之至,隨處皆是萬物一體,自身是公共物,何等快活。何用如禪學(xué)輩說空說幻,許多勞擾?”

 

十六、問大人不失赤子之心。辟初頭不失赤子之心便是圣胎,如何得不失?須是戒慎恐懼,知戒慎恐懼,防非窒欲,保守得這赤子時愛親敬長一點真切的心長在,便自會生聰明睿智。日漸純熟,便自會的善信而美大,美大而神圣,克到萬物一體之極。如堯舜光被四表,亦只是元初愛親敬長真切的心,非有別心。譬如果核一點生意,投之地便會長出根苗來,這根苗便如赤子之心,切不要傷害著他,須是十分愛護這根苗,便自會生干生枝生葉生花生實,及長到參天蔽日,千花萬實,總只是元初根苗一點生意,非別有生意。曰:“赤子之心即可云未發(fā)之中否?”曰:“未發(fā)之中便已是寂然不動,赤子如何說得寂然不動?須是不失赤子之心,則便是未發(fā)之中。”曰:“工夫全在不失上否?”曰:“不失即是知戒慎恐懼,時時在幾上覺,不然緣何會上達?”曰:“朱傳似謂不失了此心,然后能擴克以至于大,如何?”曰:“擴克二字本出孟子,只不失赤子之心便是擴克四端,便是致曲,便是慎獨,孔孟之學(xué),至易至簡?!痹唬骸坝上壬裕瑒t釋氏學(xué)無階級,近之矣,何謂與圣人不同?”曰:“圣人是即愛親敬長之心克到極處,釋氏卻先要將父母恩愛割斷,儒者要生,禪著要死,如何謂同?”

 

十七、問:“孟子論伊尹如何?”

 

孟子言伊尹圣之任,將他與夷惠一例看是……

 

 

 

(原書缺第十三、十四頁)

 

 

 

……)而后有者也,善反之,則剛中柔中之性存焉。其曰氣質(zhì)之性,曰天地之性,乃其言欠瀅處,故不可不善看也。后之儒者但泥其立言之失,而不究其本旨,一誤百和,遂以為真。有天命之性,有氣質(zhì)之性若然,則氣質(zhì)者果非太和之用,而天命者果超然立于一氣五行之外乎?

 

 

 

十八、先生曰某初看《論語》與《定性》、《西銘》,頗領(lǐng)得萬物一體是圣學(xué)立根處。直到三十二三時,因病肺去道林寺靜坐,并怕死與念老母念頭俱斷。置卻半年,吾一日忽覺此心洞然,宇宙渾屬一身,乃信明道廓然大公,無內(nèi)外是如此,自身與萬物平等看是如此。乃始知向來領(lǐng)會元是思索,去默識尚遠,向來靜坐,雖亦有湛然時節(jié),亦只是光景。陽明先生嘗與冀暗齋說:“一日在龍場靜坐到寂處,形骸全忘了,偶因家人開門驚覺香汗遍體,謂釋家所謂見性是如此?!鄙劭倒?jié)云:“虛室清冷都是白,靈臺瑩靜別生光?!比缃裣蛉苏f未到廓然處,亦猶是光景。萬物一體是圣學(xué)立根處,豈能容易信得及,須是自得。又曰:“釋氏只提起出離生死一切妄想,便都降伏。吾儒若虛見,物我同體,一切嗜欲名利想才動,只提起,便退聽?!?/span>

 

凡看圣賢論學(xué)論義理處,須是優(yōu)柔厭飫,久之乃能忽然覺悟。到忽然覺悟,卻全不假思索安排矣。強探力索即是邪思,何緣有見,惟用而不用乃是正思也。龜山云從容默會于幽暗靜一之中,悠然自得于意言象數(shù)之表。

 

十九、問:“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知與由如何分別?先儒所當(dāng)然所以然是否?”

 

民指凡民??墒褂裳允ト嗽谏?,防之以政刑,示之以德禮,但能成就它作個良民。愛其親,敬其長,父子兄弟相親相友,鄰里鄉(xiāng)黨有禮有讓。所謂群黎百姓偏為爾德是也。若夫知卻是由學(xué)養(yǎng),造到精純處,洞然默契道真,此便是孔門日至月至以上三月不違地位,游夏子路尤不能與也,雖大圣人豈能使凡民如此。所當(dāng)然所以然,注意雖有所本要之道,元是天理心,人人自有的,可使由;正為它人人有此天理心,不可使知。為它尚遮蔽得深重在無由得它,自會一切掃除,直睹青天萬用皆是一心,形色莫非天性,豈容分當(dāng)然所以然?

 

二十、問:“圣人既是生知,安行似不須學(xué),堯舜授受卻拳拳惟精惟一,是如何?”

 

生知是自然的知,安行是自然的行,精一亦是自然的精一。統(tǒng)由他原生來便有個自然的兢兢業(yè)業(yè),渾然是無極之真,所以如此,故知行精一,圣人合一之幾也。若謂圣人生知安行,不用精一,此便是差著了。不知精一息便是兢業(yè)息,則知行亦息矣。故學(xué)知利行,困知勉行,自有學(xué)知利行,困知勉行的精一,生知安行自有生知安行的精一。

 

二十一、問:“通乎晝夜之道而知,如何?”虛無寂滅與權(quán)謀伯術(shù)皆是墮在一旁,知有夜,不知有晝,知有晝,不知有夜。圣人便從中道上行,故終日有事,實無一事,終日有為,實未嘗為。明道所謂情順萬事而無情,此便是通乎晝夜之道而知。右門人柳東伯錄

 

二十二、如川問:“先儒論一貫,謂一個忠做出千萬個恕來,是否?”兼忠恕方說得一,方可貫天下萬事萬物。曾子本旨,原是說夫子之道所謂一以貫之者,是這一個忠恕。忠恕是體用合一的心,譬如鏡懸在此,其光如水,又照物分毫不差,才說得是個明鏡,知得他無物不照。若只其光如水,未見他照物分毫不差,豈容便說無物不照?此處見圣人言心皆是合體用,皆要學(xué)者于幾上認(rèn)心,即用即體。釋氏空空,說靈明、說靜覺、說妙心與家國天下有何干涉?

 

二十三、問:“必有事焉而勿正,心勿忘勿助長,程朱二先生訓(xùn)解不同于孟子本旨,孰為是?”

 

此一段正是集義工夫,孟子入圣之門。此處錯便是不得其門而入,不可不理會然。若只是思量,雖理會得,亦終涉想象。須就工夫體當(dāng)出來,日日時時要使這把柄在手,便處處皆鳶飛魚躍。吾黨有詩云為方端合先求矩,語敬何嘗不是知。勿忘勿助之間是孔門入圣天然之矩,所謂天聰明,即此矩便是。舍此矩,何處說天聰明,喜談靈明者若不屑于勿忘勿助,何謂?

 

一日語及《論語》,曰:“學(xué)者要知孔門學(xué)術(shù),須看《論語》如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這處分明拈出大頭腦來,與人說這處便見圣學(xué)立根處,只是萬物一體。當(dāng)時諸子如曾子就為人謀,與朋友交,及傳師處日??;子路愿車馬輕裘,與朋友共;顏子愿無伐善施勞,及以能問不能犯而不較,皆是物我同體,上下手同是做忠恕一貫的功夫。圣賢之學(xué),修己便能安百姓,篤恭便能平天下,此何故?只為才修己便先識得這公廣的心,終日乾乾只得存這公廣的心,如何不安百姓,如何不平天下?然觀宰我井有人焉之問;子貢我不欲人加諸我,吾亦無欲加諸人與博施濟眾之問,萬物一體之旨,當(dāng)時孔子亦未嘗隱,人人聽得。但只有即下手,有不肯下手,只漫聽過者耳,如賜也,非爾所及,分明是說子貢還未曾下手。諸子下手亦不同,如顏子曾子是默識,子路卻是□日用著實持守。”

 

二十四、問心性。

 

心是人之神氣之精靈知覺者也,命之曰心,本取主宰之義。心之活潑潑處是性,故性字從心從生,是指生生之心而言者也。

 

一日語諸生曰:“孟子說仁字最說的好。”曰:“仁,人心也,道著心便是仁,緣人自家放失卻只收拾來。便是程子言君子之學(xué),廓然而大公,物來而順應(yīng),亦只收拾來;便是動定靜定亦只是收拾在此,不定不可言心;周子言無欲亦只是收拾在此,有欲不可言心;孔子言非禮勿視勿聽勿言勿動亦只是收拾在此,幾上便覺破。克己即火克金之克,烈火在此,金來犯著他便銷了,故學(xué)只收拾此心常在,活潑潑都是仁。”

 

二十五、問:“子思云致中和,中和是自家性情,如何便得他天地位,萬物育?”

 

此即篤恭而天下平之意,致中和謂極其中和。極其中和,這中和心養(yǎng)到極純熟處。中和心極純熟時,便即是天地至誠無息之心,便隨身、隨家、隨國、隨天下、隨喜、隨怒、隨哀、隨樂,都無不中節(jié),一日萬幾都是順應(yīng)。如堯舜在上,八元八愷,天下道好的便登用他;四□天下都道不好的,便罪他。稷之才,天下皆知他善教稼穡,便用他教稼穡;皋陶之才宜于明五刑,禹之才宜于平水土,便用他明五刑、平水土。四門與他辟,四目與他明,四聰與他達,自親而九族,以致海隅黎民,休戚痛癢,無不相關(guān),都與他正德、利用、厚生。如此便是這中和心克塞了天地,中和心元是天地精靈之氣,天地萬物同是這氣,君與相□,中和心又是天地萬物主宰處,如何天地萬物不位育?觀成周時天無烈風(fēng)□雨,海不揚波,與堯舜之民多仁壽,這便是位育征驗。問:“圣賢躬而在下時如何?”曰:“位育自是得邦家事,圣人道其常,若謂一身自有天地萬物則泥矣。”右男如川錄

 

二十六、賀鳳梧問:“孔門默識之學(xué),合內(nèi)外動靜而一之者也。梧于靜中亦若有見勤用處,便別□是習(xí)根牢固難拔,當(dāng)如何用力?”心作主不得時固是學(xué)力微,不能勝習(xí)氣然。須就此提醒他鍛煉一番,譬如立國家相似平時,養(yǎng)黎元培我國本卒然□至,亦須以義激發(fā)他舍死殺賊,然后國家可以晏然無事。梧又問:“夫子何以言默而識之即繼之以學(xué)不厭、教不倦?”先生曰:“此是孔門最上一層不犯手段功夫,初學(xué)安可遽望此?”梧曰:“先生何以教人要識仁體?”先生曰:“仁體是什么?即是汝真心,天地萬物公共底主宰即是汝安樂窩也。操則存,舍則亡,汝若不覷見此,豈肯拼生拼死殺賊?”

 

二十七、問:“博文約禮當(dāng)如何體貼?”謂博文是約禮功夫,吾不敢從;謂博文屬知,約禮屬行,吾亦不敢斷以為然。夫子乾九三言圣人之學(xué),忠信進德,修辭立誠居業(yè);坤六二言賢人之學(xué),敬以直內(nèi),義以方外。所謂義方、修辭、立誠便是博文,所謂敬直、忠信便是約禮,與仲虺告成湯以義制事,以禮制心同條共貫。然亦初不是兩段工夫,博文時只博文,約禮時只約禮,總于念才起動而未形處,惟精惟一則博文約禮一齊俱致矣,必如此。兩言之者,即乾坤兩爻各兩言之意,蓋以救和萬邦與敬天動民是也。舜之聰明睿智,刑二女,化其頑父傲弟,與登元愷,誅四□,辟四門,明四目,達四聰是也。當(dāng)時尚未有二氏之學(xué),子思立言已如此,安知不已有號聰明睿智而與人倫日用不相干涉者乎?梧言:“近世學(xué)人酷慕釋氏,或言其學(xué)與圣人同,或言其學(xué)高出圣人之上,由先生之言則皆妄矣?!毕壬Χ淮?。

 

二十八、問仲尼顏子樂處。道著心便是樂,道著樂便是心。仲尼顏子之樂,即是仲尼顏子之心,亦豈不是眾人之心?亦豈不是盜跖桀紂之心?為眾人與盜跖桀紂失之,故無緣見得自心自樂,與言仲尼顏子之樂只如說夢。濂溪以此啟發(fā)二程,分明是教渠就本原上下手,識得自家面目所在,此豈難見?孟子必有事焉而勿正心一句,道盡矣。

 

二十九、問:“孔門何以專絕意、必、固、我?”天下之私心,意、必、固、我盡之矣,絕此四者便是道心。問意、必、固、我如何分別?曰人于天下事最怕先有意,有意便期必,期必時心便滯于此而不化,滯于此即便專為著自身,不復(fù)知以萬事平等觀矣。問:“何由一切掃除,令胸中潔凈無一毫染著?”曰:“我欲仁,斯仁至矣。仁勝不仁如水勝火,孔門此外,豈有他術(shù)?”

 

三十、問:“濂溪明道之學(xué)有同異否?”此處未易分疏,然就二公言論觀之,似各有主,默而識之可也。明道曰:“吾學(xué)雖有所授,至于天理二字卻是自家體貼出來?!逼溲蕴炖硖帲_口便是廓然大公,便是萬物一體,便是以誠敬存之,此其宗旨,與《魯論》同出一口。伊川反求諸六經(jīng)而后得之之言,似不為無據(jù)。及觀其誨人處,先令看《西銘》,曰《訂頑》立心便可達天德,曰存久可奪舊習(xí)?!短珮O圖》與《通書》未嘗一言及之,此其用心得力處不同,大略可見。梧曰:“然則吾學(xué)有所授者何事?”先生曰:“濂溪無欲之言與明道勿忘勿助,無纖毫人力之訓(xùn)皆是指這一念亥子之間,此則雖佛老不能異也。”

 

三十一、問:“舜明于庶物,察于人倫,由行義行,非行仁義,如何?”此不當(dāng)以上二句為知,下一句為行,何以見得不可分看?舜以側(cè)微匹夫,一旦舉為司徒,為日揆,為天子,自慎徽時敘□至察□□同制度,事事有條理,此即明庶物處。其事頑囂之親,夔夔齊栗,怨慕不已,卒順親于道而底豫□。若其處傲弟則憂喜相通,既為天子則親愛而富貴之??制洳簧铺幐毁F,不能保全,又使適代治其國,是何等察于人倫?舜何故能如此明察?緣他由仁義之心而行,非慕仁義之行勉強強行之,何言由仁義之心而行?仁義之心是人人自有的心,惟舜生來無欲,心常定定地與止水相似,日用感通處都是仁義,這便是由仁義行。仁義有甚形影,只溫慈便是仁,剛果便是義。若使他但只是外慕仁義之行,勉強行之,豈能如此明察?問:“舜還有功夫否?”曰:“有功夫只是自然的功夫,心定定在此,與止水相似,這便是權(quán)衡在手。天下事到面前便一一與他□量過。主張?zhí)幧杂幸缓吝^不及便知得,便只從中道上行去,此便是圣人的精一。”問:“君子存之當(dāng)如何?”曰:“也只有收拾這主宰,令之常定定地常如平旦清明遇物感通,些小私意萌動便斡轉(zhuǎn),只從正路上行,這便是吾人的精一。故明察者,由仁義行者也,行仁義者,行不著習(xí)不察者也,孟子方言君子存之即繼之以舜正,是示人以圣人之學(xué)?!?/span>

 

三十二、問:“子思言天命之謂性,形生神發(fā),卻如何有善惡不同,豈善惡皆性生?既云惡,本體尚存否?”

 

此處非可講說,當(dāng)于必有事焉而勿正心時驗之。于此驗之,便知自心元自純粹至善,《大學(xué)》云止至善,其實只在人止之耳,失其止便如純陽之氣變而為陰了,此便是惡。故周子揭無欲二字為圣功之要,非收拾此心到得動而無動,靜而無靜處不得言無欲,非無欲卻何從見的性善,亦豈能遽信得性善?梧曰:“觀周子'性者剛?cè)嵘茞褐小f,與孔子'性相近上智下愚不移’之說,分明與孟子性善不同,此處如何分解?”先生曰:“宇宙只是一氣,渾是一個太和,中間清濁剛?cè)?,多少參差不齊。故自形生神發(fā),五性感動后觀之,知愚賢不肖剛?cè)嵘茞褐?。如皋陶論九德,孔子所言柴參師由偏處,自有許多不同。既同出一個太和,則智的是性,愚的豈不是性?善的是性,惡的豈不是性?孟子卻又何故獨言性善,此處非功夫與天命合一不能知也。動而無動,靜而無靜,一動一靜之間是天命本體造化,所以神者在此。故功夫到得勿忘勿助之間,即便是此體,那純粹至善的頭面便現(xiàn)出來,便知性、知天、知柔、知剛,惻隱羞惡辭讓是非,便隨感而應(yīng)。孟子言性善,正是于此處見得荀韓諸子不知性,正由不知此一段學(xué)問功夫。如今只須用功,不須想象他如何功夫到得真默處,即識之矣?!痹唬骸坝上壬杂^之,氣一分殊即分殊,約歸動靜之間便是本體。先儒卻以美惡不齊為氣質(zhì),性是理,理無不善,是氣質(zhì)外別尋理矣。”先生曰:“除卻氣,理在何處?”

 

三十三、問:“陽明先生謂知至是良知,至之是致良知,如何?”

 

此恐是傳述之誤,或是語初學(xué)輩,且就知得處做改過功夫。問:“此一句當(dāng)如何解為是?”曰:“知至便是謂識得這頭腦處,至之便是更不要失了這頭腦。知至便是擇善,至之便是固執(zhí)。知至是知,至之是行。知與行同是這戒慎恐懼,一念當(dāng)其知時便已脫胎換骨,超凡入圣,如已得真種子在手一般。至之卻如用文武火煮他,切不要斷了相似?!眴枺骸爸K終之如何?”曰:“終即指這至之二字,知至是始,至之是終。擇善是始,固執(zhí)是終,知得固執(zhí)是終,下老實與他固執(zhí),總是要這忠信,一點善幾不息,便無往非義,故曰可與存義?!痹唬骸岸U學(xué)者專說靈明,圣人只言忠信如何?”曰:“不必說到萬物一體,圣人言仁處于釋氏迥別,只開口說忠信,說敬便與釋氏迥不同矣。言忠信便詼了靈明,言靈明豈能該得忠信?今人喜說靈明,把忠信只當(dāng)死,殺格子忠信是甚么,譬之水無絲毫泥滓,十分澄澈,便喚作忠信。世間伶俐的人卻將泥滓的水一切認(rèn)作靈明,然后知圣人立教之旨深矣?!?/span>

 

三十四、問理氣。六經(jīng)俱在,何嘗言有個氣,又有個理?凡言命、言道、言誠、言太極、言仁皆是指氣而言。宇宙渾是一塊氣,氣自于穆,自無妄,自中正純粹;精自生生不息謂之命、謂之道、謂之誠、謂之太極,總是這一個神。理只就自心體認(rèn)便見,心是氣生生之心,便是子思所言天命之性,豈有個心,又有個性?問:“所當(dāng)然所以然之說如何?”曰:“只一個心,千事萬事總皆變化,又何顯何微?孟子形色天性一句最盡,只形色便是天性?!?右門人賀鳳梧錄)

 

三十五、郭訪問:“剛?cè)嶙円撞痪樱熘酪?。天人一也,元不分別,每見人剛的遂不能柔,柔的遂不能剛,何耶?即如孔子固是陰陽合德,剛?cè)釡喨?;如顏子春生未免偏柔;孟子秋肅未免偏剛,豈其分殊者,非學(xué)所能變與?抑亦學(xué)未至與?使顏得末年,孟得終身親炙孔子,畢竟如何?”

 

天道一剛一柔,變易不居,乃是太和自然,形生神發(fā)。有剛?cè)嵘茞褐姓吖淌?,已離了真靜本體亦是,稟受得分殊??鬃訙囟鴧?,危而不猛,恭而安,便可見渾然一太極,陰陽合德,無跡可名。顏子春生便見他寬裕溫柔意思勝,雖未嘗不發(fā)強剛毅,自是仁氣較多,恐只說得柔中。孟子秋肅便見得他發(fā)強剛毅意思勝,雖未嘗不寬裕溫柔,自是義氣較多,恐只說得剛中。故使二子養(yǎng)得到從心所欲不踰矩,恐終是這氣象在,畢竟不似孔子問同處,如何曰渾然與天地萬物同體,則千古圣賢一而已。

 

三十六、問易泰之象。曰:“天地交泰后,以裁成天地之道,輔相天地之宜,以左右民,此即是位天地、育萬物之義。何以上六有復(fù)隍之義?否之象曰:“天地不交否,君子以儉德避難,不可榮以祿?!贝思刺斓亻],賢人隱之時。何以上九有傾否之義?或曰:“泰屬正月,未有不至于否,否屬七月,未有不至于泰,復(fù)隍傾否,循環(huán)之意也?!比羧粍t天下之時,固有一定而不可移者,所謂無平不陂,無往不復(fù)是已,君子之學(xué)將安用哉?訪于此,似覺與至誠悠久無疆意若相悖,不能無疑。

 

天道泰與否相尋往復(fù),朝廷治與亂亦相尋往復(fù)。泰與否由于陰陽消長,治與亂系于君子小人進退。否泰二卦,陰陽消長,便是君子小人進退之象,一內(nèi)一外便是治亂之象。否泰相因便是治變?yōu)閬y,亂變?yōu)橹沃蟆6灾胸赞o爻辭,圣人元不曾加一毫意,皆是因象而設(shè)。圣人在位,其至誠功用,悠久無疆,實有此理。只觀堯舜,便可見黎民于變,已是到極盛處;尋得個舜來相繼便無為而治許多年,四方風(fēng)動,亦已是極盛了;求得個禹來相繼便又許多年,豈不是悠久無疆。故盈虛消息,時也,因時變通,先天而天弗違,圣人也。

 

三十七、問:“知及仁守,莊蒞動禮,圣人以此教學(xué)者,如何?”

 

圣人之學(xué),豈有許多節(jié)次,只為世間學(xué)術(shù)有許多病痛,所以有此說話。須是就身心體認(rèn)出圣人吃緊意來,其要只在慎獨,一齊俱到。世人喜談禪學(xué),見得釋氏一個空字便了,遂將濂溪無欲一言來附會。把圣人這等說話,只如支離破碎,不見頭腦的學(xué)問,自家全用不著。不知濂溪說無欲,說主靜,卻又說思者圣功之本,又說君子慎動,又說仁義禮智,視聽言動無違之謂純,元是要心事內(nèi)外一齊俱到。豈如釋氏只認(rèn)這無位真人,終日在赤肉團上往往來來便了?問:“如何知及了,又要仁守,仁守又須莊蒞,莊蒞又須動禮?”曰:“知及是此心已到高明廣大處,已真見了仁守,是緝熙此心。此心潔凈之謂仁,不是念念潔凈,依舊失了不莊。即如二氏之學(xué)根塵都無,染著這空處,與圣人只差毫厘,然隨緣放蕩,幕天席地,卻何處求得他恭。又如柳下惠三公不易其介,何等胸次,然亦終有個不恭,病痛在動之不以禮。如二氏已不須說,只如伯夷、柳下惠,何嘗有個孔子,仕止久速,與時偕行。且看六經(jīng)諸子說圣人處,說堯舜便說他□恭溫恭;說文王便說懿恭;說孔子便說他溫而厲,威而不猛,恭而安;說舜便說他明庶物,察人倫;說孔子便說仕止久速,各當(dāng)其可。并不曾空空說圣人之心如何樣子,都在用處見他體,事上見他心。故某平日看慎獨,圣賢全在幾上,惟精惟一,所以自一身耳目口鼻手足四肢,以至萬事萬物,都一齊各得其所。圣人之學(xué),釋氏如何同得?”

 

三十八、問:“先生每言慎獨二字,便盡了圣學(xué),又言只慎獨則敬義一齊俱到,訪于此尚未省,請示?!?/span>

 

試看汝心有不動時否?不接人,不應(yīng)事,坐在這里,心有用處否?心無時不動,獨正是動而未形,有無之間,所謂幾是也。圣賢戒慎恐懼正是于此處精一,此處精一即用處就是體,和處就是未發(fā)之中。進德修業(yè),敬直義方,知及仁守,莊蒞動禮,一齊俱到,通范圍天地,曲成萬物,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都一以貫之。曰:“恐始學(xué)未易到此?!痹唬骸白允紝W(xué)至結(jié)果總是一個功夫,無兩個功夫,只有生與熟耳。”曰:“圣人教人懲忿窒欲,遷善改過,這功夫卻又是如何?”曰:“這便是功夫,生覺得時已不在幾上,在事為上了,此卻須大段著力做,直復(fù)到幾上全無事,乃是本體功夫?!?/span>

 

三十九、問:“橫渠由太虛有天之名等語,如何?”

 

我不能為橫渠作注腳,我只為賢輩就眼前指破。上面蒼然,下面塊然,中間萬象森然。我此身卻在空處立著,這空處是甚么?都是氣克塞在無絲毫空缺,這個便是天,更向何處說天?知眼前這空是天,便知極四方上下,往古來今,渾是這一個空,一個天,無中邊,無遠近。亦便知眼前一寒一暑,風(fēng)雨露雷,我此身、耳目口鼻、四肢百骸與一片精靈知覺總是這一個空,生生變化。伊川云:“夫天專言之即道也。”此真見道之言,有得于此,何心何性?非氣非空非天非道,曰:“見得時如何?”曰:“世人隔形骸、分爾汝、隔藩墻、分比鄰,見得時便是剖破藩籬,即大家便已登堯、舜、孔子、禹、皋、顏、孟路上行矣?!痹唬骸啊洞髮W(xué)》格物是要見此否?”曰:“大學(xué)是就身、家、國、天下好惡之情上見同體,然一悟便千悟萬悟。知止時身、家、國、天下同是公共物,平等看則予所云皆在其中矣?!痹唬骸昂斡梢姷茫俊痹唬骸笆帐按诵牡侥?,即是天聰明,便照破矣,故曰'盡其心則知性知天'?!?/span>

 

四十、問:“孔子云吾未見能見其過而內(nèi)自訟者,學(xué)人輩有謂不須言自訟,如何?”

 

只于幾上了了,此惟顏子能之,恐顏子亦不敢如此說。若諸子日至月至外,違仁時不是忿便是欲,不是忿欲即是言過行過,既見得如何不自切責(zé)懲創(chuàng)??鬃营q曰“假我數(shù)年,五十以學(xué)易,可以無大過”。若在困知勉行,雖終日理會,心恐過失不知處尚多,惟終日磨礱,磨礱細一番乃見得一番,前日不認(rèn)得是過處,今日卻認(rèn)得是過,雖已認(rèn)得是過,還難保他不復(fù)作,切實為己的人安得不自訟?問:“注云知過而能內(nèi)自訟者尤鮮,如何?”曰:“磨礱細一番方見得一番最不易見得,見得時即如幾被坑塹誤了,豈不自訟?此即是學(xué)者分上合一的知行。”曰:“自訟即是功夫否?”曰:“自訟事悔得力震無咎者,存乎悔,有過須悔得力,譬如待不率教童子,責(zé)治得嚴(yán)即能改矣?!?/span>

 

四十一、問:“理一分殊,先儒分兩截看是否?”

 

延平謂“朱子理一處易知,分殊處不可不理會”。白沙先生亦說“所言乃統(tǒng)體該括處,還有分殊處“,合理會此言。若善看亦無妨,如言見頭面卻易,惟人倫日用處實有諸己為難,即何害?不然但據(jù)其言則是見得理一,又須理會分殊,不獨理會分殊,非圣門之旨見得理一一言,亦恐未盡。明道云”學(xué)者須先識仁,仁者渾然與物同體,識得此理,以誠敬存之“,又曰”君子之學(xué),廓然而大公,物來而順應(yīng)“。如此說方有周匝無有滲漏,學(xué)者若真實默識得此體,只要存,更無事。富貴、貧賤、終食、造次皆是存之之地,家國天下、事君事親處、兄弟處、夫婦處與臨民御眾皆是存之之地。且說見得時是如何?存時是如何?總是萬物一體軀殼上意見,何處安腳?只一片廣大的心做出無限精微,賢輩未見得,且不須想象,只管收拾,只管隨分用功,切實改過,用志不分乃凝于神,豈患不見得?

 

四十二、問:“顏子其心三月不違仁,說者以為不能不違于三月之后,又曰三月不違則不違矣,不知何似?”

 

須看顏子實際處便無可疑,夫子稱他不遷怒,不二過;曾子稱他以能問不能,以多問寡,犯而不較,這是顏子實際處。其實際處已如此,則豈復(fù)有違仁時節(jié)?宋儒石氏謂違仁時譬如一片花飛減卻春,若顏子則終日終年都是收天下春歸之肺腑矣。曰:“是其樂未有改時節(jié)否?“曰:”譬如燭明在此,堂之上下四方旁與其中物事一一皆照,心事內(nèi)外一齊俱妙?!?/span>

 

四十三、問:“天之于穆不已,于何處見得?“

 

四時行,百物生,萬古是如此,這便是于穆不已。即萬物觀之,發(fā)生一番便又收斂,收斂一番便又發(fā)生,何曾一暫止息?這于穆不已是甚么?是元氣如此。故元氣者,天之神理。先儒謂陰陽是氣,所以然者是理,陰陽形而下,太極形而上,謂有氣別有理,二之矣。

 

四十四、問:說者謂孟子三自反不如顏子一不較,然則顏孟之心尤有不同歟?

 

顏孟同是天地萬物一體之學(xué)。孟子三自反知其為妄,人不較他平日實是如此做功夫,未可以此謂他不如顏子。在學(xué)者正當(dāng)學(xué)他行有不得,反求諸己,自茲以往便可到大人正己物正。(右門人郭訪錄)

 

四十五、符友聞問:“孔子之道,一以貫之者也,何自十五至于七十,學(xué)行習(xí)察有如此夫?以孔子之圣必至于七十然后能造其極,則凡未具夫孔子之資,與夫具是資而未至七十者,圣修之極終不可至歟。嘗聞先生每教人以知行合一,一齊俱到為言,似有合于一以貫之之旨。但又與此章朱子知行分貼訓(xùn)詁不同,且于圣人終身經(jīng)歷之次第,若有遺義。今之論學(xué)者,有以志字為之始終,而于三十而立以至于不逾矩,皆指是志。以此推之,似又覺懲支離之病而失之太徑約者也,此誠圣功所在,愿詳示。“

 

民之秉彛,好是懿德。志是甚么?即元來秉彛,一點靈機。學(xué)者到得圣人,只培養(yǎng)這一點靈機到純熟處。便是這靈機亦不容易著見,須是將平日習(xí)氣掃除潔凈,方始火然泉達,遏他不得。圣學(xué)所謂知者,正是認(rèn)得此靈機頭面也,所謂行者謂緝熙,此靈機令勿失之耳。至于孔子七十方到純熟處,學(xué)者亦不須商量計較,且只下手立志,從今日便要決為舜之徒,決無為蹠之徒。

 

四十六、問:“恕心克擴得去氣象、天地變化、草木蕃,與致中和、天地位、萬物育,所至如何?“

 

孔子言吾道一以貫之,忠恕心便是一,天下萬物萬化總是這一個忠恕心。謝上蔡“克擴”二字與致中和“致”字同□,方是無病。不然忠恕心至矣盡矣,安用克擴?然致中和亦只是慎獨功夫到純熟處,便即是堯舜之心,廣運如天,如何不天地變化、草木蕃、天地位、萬物育?

 

四十七、問:“人生而靜,天之性也,感于物而動,性之欲也。物至知,知然后好惡形焉,好惡無節(jié)于內(nèi),知誘于外,不能反躬,天理滅矣。愚意人生而靜是本體,感于物而動性之欲也。慎獨之功正在于此,于此實用其力,形而為好是為公好,形而為惡是為公惡,如此反躬即是人生而靜本體,不知是否?“

 

看得亦是,但須體當(dāng)慎獨二字。慎獨是于幾上精一,此是不犯手段功夫,得此把柄入手即無處非參前倚衡矣。

 

四十八、問:“天即氣也,氣即理也。生生不息是之謂仁,所謂體事無不在者是也。初未嘗別有個義禮知,所謂義禮知者亦不過成此仁。爾何語性者,每以四德并論,旨安在耶?況在《易》有立人之道曰仁與義之說;在《中庸》有知仁勇之說;在《孟子》有以仁義存心之說;在《圖書》有仁義禮智信之說,分析皆不同,想必各有攸當(dāng)。愿示其同異,庶可求識仁體。“

 

要識仁體,未可先理會種種天理的名目,要在先盡其心。盡其心者,知其性。仁體乃性之頭面。

 

四十九、問:“橫渠云'形而后有氣質(zhì)之性',與濂溪’形既生矣,神發(fā)知矣,五性感動,善惡分萬事出矣'之說何如?

 

橫渠本是謂形而后有剛?cè)嵘茞褐?,與濂溪五性感動,善惡分實無異同。但自后來儒者遂謂有天命之性,有氣質(zhì)之性,又謂天命之性本純粹至善,其不善者被氣質(zhì)拘了。則若自橫渠遂失了孔孟言性之旨,不若濂溪五性感動而善惡分直截的當(dāng),無有滲漏。問:“何以五性感動遂有善惡?”曰:“人生而靜以上純粹至善,觀四時行、百物生,豈容更說?形生神發(fā),五性感動,便已非動而無動,靜而無靜。神理本體便隨所稟,剛?cè)岵积R分?jǐn)?shù)發(fā)出來,所以有慈祥、巽順、懦弱、無斷、邪佞、嚴(yán)毅、正固、猛隘、強梁許多不同。故程子曰”善惡皆天理“,謂之惡者本非惡然,神理本體元只是無,而已善者約其情以復(fù)于靜,則剛?cè)嶂畾饨宰兌鴱?fù)于聰明睿智,中正仁義出矣。要理會此,非深造默識不可。

 

五十、問:“古之論《易》者曰終日乾乾,此語最盡文王,所以圣亦只是個不已。然求其實則在忠信所以進德也,修詞立其誠所以居業(yè)也,知至至之可與幾也,知終終之可與存義也。周子又曰君子乾乾不息于誠然,必懲忿窒欲,遷善改過而后至,豈非懲忿窒欲,遷善改過即在進德修業(yè)中耶?亦別有說耶?“

 

終日乾乾,夕惕若,即功夫便在幾上,不犯手段。懲忿窒欲,遷善改過是就事為上著力。幾上其至矣,就行上著力自少不得。

 

五十一、問:“明道見上蔡錄,古人言行別作一曲。曰是玩物喪志,又欲人就事上學(xué)。謂易蠱之象,振民育德,君子之學(xué)惟有此二者。何必讀書,然后為學(xué)?此子路見斥于孔子者,明道何見,乃復(fù)為此說。及自看史,又卻逐行看過不差一字,論者謂有為己為人之分,當(dāng)初何以知上蔡不為己也?于此不能無疑?!?/span>

 

覺者察人病痛即如信手投劑,正如扁鵲倉公只觀人形色便知其病,亦未嘗執(zhí)定一方。子試看知得自身病痛時,胸中是如何,便知明道之知上蔡矣。

 

五十二、問:“上帝臨汝,無二爾心。間嘗讀之,甚覺凜然,不知即書所謂上帝不常,降祥降殃主禍福的上帝,抑但指吾心之天為說?“

 

知性則知天,天一而已,元無兩個。天須是知性,方信得及,方可論天。要知性,卻須盡其心。(右門人符友聞錄)

 

五十三、周世亨問:“《太極圖》之作所以明《易》?!兑住妨呢?,三百八十四爻。許多吉兇,只是君子修之,小人悖之,便盡了;其所以為修處,只是中正二字便盡了。故周子自謂大哉易也,斯其至矣。今若理會他《圖》《易》相發(fā)明處,大概是如此否,如上蔡一一比配如何?

 

濂溪太極圖象與說謂皆發(fā)明易理,其相合處固是如此。若推本其有契處,卻是由自得其廣大之心,只開眼便見得造化之理。是如此順之則吉,逆之則兇,卻看易又見得先天后天無不是如此,故因而畫出圖來,又為之說,以示學(xué)者。若只謂其根據(jù)四圣之易作出來,有個意擬易要一一與之相合,則非也。

 

五十四、問:“孔子言太極,周子卻添無極二字,此個是灼見,道體如此。然其論作圣之要曰無欲,則似本體即是功夫,與孟子盡其心者知其性其旨同異。”

 

無欲即是盡心,盡心是謂心無虧欠,心無虧欠方說得心在圣學(xué)惟精惟一。正是心在時,功夫會得此,則知周子之旨即孟子之旨,孟子之旨即孔子堯舜之旨矣。周子于太極上更添無極二字,元亦是于自心上驗得造化生生之妙,是由他無聲無臭,故曰動而無動,靜而無靜神也。又曰一為要,一者無欲也,此須涵養(yǎng),久自見得非解說可及也。

 

五十五、問:“易曰'一陰一陽之謂道’,即氣即道。先儒卻謂'太極者,本然之妙;動靜者,所秉之機’。似析理氣為二?!兑住酚衷?立天之道陰與陽’,卻又謂'太極形而上,陰陽形而下’,殊可疑。至謂太極只是一塊氣則得之矣,然其平日用意發(fā)明處卻又不然,何故?“

 

孔子“一陰一陽之謂道、立天之道陰與陽“,與子思”喜怒哀樂之未發(fā)謂之中、發(fā)而皆中節(jié)謂之和“,即氣即道,即心即性,已自明白。先儒何故反補見得?大抵只于言語上理會,則愈訓(xùn)解愈支離,至理不容推測便會差卻。

 

五十六、問:“'五行一陰陽也'一條,是合萬殊而原于一本;’無極之真'一條,是由一本而推于萬殊。語雖不同而意則無異也。先儒謂論其義理則先天不如太極之精而約,即此數(shù)語似若詞煩而不殺其精約,果何在歟?

 

《圖說》中煞有緊關(guān)當(dāng)問者,是無極之真,二五之精,妙合而凝三句。文公先生誤看此處,便有陰陽五行,化生萬物,氣以成形,理亦賦焉之說。惟于此二句善讀,便知二五之精即是理,無極之真元是氣。無極之真流行變易便為二五之精,二五之精妙合而凝便乾道成男,坤道成女,化生萬物。知二氣五行與男女萬物本自無而有,則知中正仁義之極由靜而立,此《圖書》言而不盡言之深意,是則賢輩所宜緊關(guān)體認(rèn)者也。

 

五十七、問:“中正仁義即吾性之德也;主靜者即動亦靜,靜亦靜也;君子修德之吉即研幾慎獨之功也。夫即此數(shù)言而下學(xué)上達之方備矣。朱子謂此圖詳于性命之源而略于進為之目,何也?“

 

《太極圖說》自文公始表章出來,君子修之雖不曾言如何修,然太極上添出一個無極,于圣人立極上說一個主靜,則分明提契至要示人矣。文公乃以為略于進為之方,此便見二先生學(xué)問不同處。

 

五十八、問:“《洪范》五福,四曰攸好,德福系于天則,非人所能損益矣。古之圣賢每惓惓于不可為之時,諄諄于不可化之人,豈以其好德之福,亦可以修為得耶?夫茍可以修為得,則于友朋故舊,忠告善道,固自不容于己矣。白沙先生乃于莊定山不曾問學(xué)遂不講,張東所雖講亦不救正其偏,何歟?

 

五福雖是屬天斂之則,系于建極,與由訓(xùn)天人感應(yīng)之理,自如此轉(zhuǎn)移。朋友與故舊,忠告善道乃是中正處。大儒如白沙先生乃若有不然者,必自有義,抑或微啟其端,不盡其說,未可遽所聞遂臆斷也。

 

五十九、問:“當(dāng)每清夜久坐,似于外物都不相梁,亦若自信得過。及至旦晝則又是作,豈靜中所見自是光景,須是于動上著功夫,乃是學(xué)耶。

 

初學(xué)須是學(xué)靜,學(xué)靜便先須靜坐。靜坐收拾得虛明,這便即是存此。到動時即失了那虛明意思,乃卻是為習(xí)氣所勝。惟于此時不放過,則便增氣力矣。功夫且只如此做去,到得識仁體卻又別。(右門人周世亨錄)

 

 

 

(原書缺第五十二、五十三、五十四頁)

 

 

 

六十、(……)下國家萬事萬物,一照便見,何處不是痛癢相關(guān)?何處不是通天下之志?故嘗竊論釋氏,言覺是靜到空無處,認(rèn)取那不染著的心。吾儒亦要收拾到空無處,卻須宇宙渾屬自己,乃是覺學(xué)者不欲為圣人,則已如必欲為圣人,不覷破此,恐終無由得門而入。默而識之,乃能學(xué)而不厭,誨人不倦。默識是識個甚?己欲立立人,己欲達達人,孔子已為門弟子說破了,世之儒者尚不領(lǐng),豈不可怪?(右門人姚世俊錄)

 

六十一、覃世維問:“孔門之學(xué),默識是第一義,每自驗靜坐時不思則全無所知,才思則念慮雜然而起,不知所謂默識是靜中自有見否?是不分動靜常明覺否?”

 

不分動靜常覺,此一句最好。其功夫卻全在默,全在動靜皆寂,若只去思索上求,恐只成得個憧憧往來,何緣會有覺處?維又問:“即如此恐又落空?!毕壬唬骸八瀑t輩且落空亦不妨?!?/span>

 

六十二、問:“講學(xué)輩人多言行不相顧,世維竊恥之,古人之學(xué)是如此否?”

 

十室之邑,必有忠信。言忠信,行篤敬,這般人恐世間亦不少。賢輩欲破俗,為圣人之徒,須知有參前倚衡一段功夫,不然則終亦未免為不著不察,欲聞性與天道,難矣哉。

 

六十三、問:“博學(xué)、審問、慎思、明辨、篤行,陽明先生謂學(xué)問思辨即是行,卻是謂行路人問路。甘泉先生謂如五星齊明,卻是謂五者不可缺一,其旨同否?維又竊疑首章止言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懼乎其所不聞,止言君子慎其獨,此卻言博學(xué)、審問、慎思、明辨、篤行,豈圣學(xué)功夫,必合前后所云然后備與?!?/span>

 

學(xué)者但能實做戒慎恐懼功夫,只慎獨二字,便已該了博學(xué)、審問、慎思、明辨、篤行,何須后條幫補?只說博學(xué)、審問、慎思、明辨、篤行便知切實慎獨是如此,何須更添慎獨?所以中庸首章言戒懼慎獨,則不必言學(xué)問思辨行,后章言學(xué)問思辨行則不必言戒懼慎獨。然又須知得圣人學(xué)問思辨行,這般說話原是教人就日用事物感應(yīng)處精察天理而行,圣賢之學(xué)是如此。博學(xué)便是要在此隨事隨處盡天理之極;審問便是為自家于天理認(rèn)得未分明,故審問;慎思便是雖問了尤未釋然,故慎思;明辨便是思了自家還信不過,故又明辨;篤行卻是辨得無可疑,即便斷置行去。只論一學(xué),卻統(tǒng)了問思辨行,就五句論大分,問思辨卻是要知道極透徹處,篤行卻是行其所知,要到無不足處。然亦不是事事要此,無端皆備。試就功夫體驗也,有自家一察便見時,此何待問也?有須待問,一問便□不須思,不須辨時,如此看到圣賢說話皆親切又下落,自無許多牽制纏繞矣。

 

六十四、孔子自謂其為人也發(fā)憤忘食,樂以忘憂。注云:“未得則發(fā)憤忘食,已得則樂以忘憂,是圣人之心有皇皇時,亦有灑然時”。圣人果如此否?

 

易曰“君子終日乾乾,夕惕若”。便知圣人只是望道未見,發(fā)憤忘食過了一生。惟其終日終身如此,故終日終身無不是樂以忘憂。謂圣人有時憤,有時樂恐大不然。試看自家未能超然而樂何故正為發(fā)憤忘食未能如圣人耳?(右門人覃世維錄)

 

六十五、丁有周問:“以義制事,以禮制心,制是心為之制否?”

 

不是何處討個禮義來合我的心事。義者,此心之用,禮者此心之體。總是個中正之心,自無適無莫,無意無必。此心順應(yīng)之機,施之事物都恰好便是義制事,自其動定、靜定非僻不得而入便是禮制心。程子云“若說以敬直內(nèi)則便不直矣”,深體會之自見。

 

先生命生夜間莫便睡,只于塌上靜坐,早起亦然。向見陽明先生問學(xué),陽明說:“習(xí)靜之學(xué)自濂溪以下,口口相傳”。周子說:“定之以中正仁義而主靜”;明道則終日端坐如泥塑人;伊川見人靜坐便嘆其善學(xué);李侗受學(xué)于羅從彥曰:“先生靜坐,侗入室中亦靜坐。先生每令侗于靜中看喜怒哀樂未發(fā)作何氣象,只初學(xué)時不可強要心靜,只把當(dāng)閑事干,久之光景自別”。

 

尹彥明曰:“靜中見得萬事皆平等無礙”。伊川便進他一步,曰:“須于動時亦有此氣象方好”。釋氏之學(xué)只說圓明靜覺,圣人便說忠又說恕,要人合體用做工夫。圣人之心廓然善應(yīng),如鏡之懸空明在此,而人之照者,妍媸黑白,隨物付之。照與未照,總是此虛明之體,非有二也。若照人有走像處,還是境體不正。所以曾子說夫子一以貫之,只是忠恕而已。(右門人丁有周錄)                      

 

六十六、徐仲文問:“孟子說'理為心之同然’,訓(xùn)者曰'在物為理’。然則理與心有二乎?明道又曰'天理二字都是自家體貼出來’。不知其所謂體貼者又是此心將理如何請示?

 

天理二字,前人未道?!对姟分徽f秉彛天命,《書》只言秉字,名異旨同。后人泥文義,便以此心外別有一個天理。不知收斂此心,十分澄澈,無一毫渣滓便是天理,便見體貼真實工夫。曰:“然則眾人之心何以與圣賢不同?“曰:”此心本與一光明燈相似,但物欲障壁,即如燈為罩所籠然。資質(zhì)好的或一事行得極好,如燈罩一隙之明,不可謂非本然真明,但非全體。圣賢則如把燈罩去了,渾然一大光明,無所不照?!? 

 

六十七、問:“《中庸》前定卻是靜定動定之定否?且定與誠更何分別?“

 

戒慎恐懼之念時時不息,不待言行事見而后有,謂之前定。定即誠也,誠便包涵三達德,達德發(fā)用就是達道,達道見于家國天下就是九經(jīng),其實未嘗有二。今人只知誠者真實之謂,不知戒懼念頭不息便是誠,便是無欲,便是敬,便是寂然不動。陽明先生看戒懼曰:“靜定動定甚好“。(右門人徐仲文錄)

 

六十八、丁應(yīng)實問知行。

 

真知即行,真行即知。德性之知,故曰真知默識。知也,緝熙行也。物格只是覷破天地萬物一體,此心廓然。誠意工夫只是慎獨,便把這知作主宰,此心常炯然,一毫之私著不得,純是天機渙發(fā)。故曰知止慎獨,殊旨而同功者也。

 

先生因論踐履之說。言忠信,行篤敬,正是踐履。如冉子請粟為其母之心何等真切?原思辭祿之心何等廉介?微生高乞醯一物之小,必欲得以濟人,都是忠信篤敬處。只為他無參前倚衡一段工夫,便成必信必果,都義襲而取,能參前倚衡便是由仁義行。(右門人丁應(yīng)實錄)

 

六十九、周世元問:“周子云'五性感動而善惡分’,孟子曰'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夫謂吾性感動即有善惡,則赤子之心亦屬五性感動之后,未免有惡矣。何以云大人惟不失其赤子之心?“

 

圣賢立言,各有所主,周子所云善惡即《通書》所云偏剛偏柔處。善即慈祥、順巽、嚴(yán)毅、正固之類;惡即懦弱、無斷、邪佞、猛隘、強梁之類,形生神發(fā),五性感動便已見得有此。觀今之□子,有性急的,有性慢的,便可見其立言之□。卻是謂自五性感動時即已非剛?cè)岷弦槐倔w,此圣人所以有主靜立極之教也。孟子是專本赤子,未有嗜欲,一片心只是愛親□之。這赤子愛親的心乃是仁之發(fā)端處,大□無物不體,保一家以致天下,全盡此心,非□外得。惟其終日乾乾,保得這赤子之心不失,卻即譬如樹木,方其才有根芽時,守護得□,自然會長到枝葉花實俱完全處也。試觀□之赤子,雖有性急性慢不同,然真切愛親□個個同。如此看則二說何相悖之有?且孟子不失二字亦不可輕易看過,才說不失,便須戒慎恐懼,便即是孟子勿忘勿助,擴克四端,亦即是周子主靜慎動。先儒看擴克在不失之外,又或以赤子之心即未發(fā)之中,似皆于孟子不失之旨尚隔幾層也。

 

七十、問:“周子有主靜之教,程門則似專教學(xué)者默坐澄心,體認(rèn)天理。先生亦每每以孔門默識二字提醒元等,但元每靜坐時便覺收拾甚難,全無入處。惟每于問辨時,卻覺此心閑暇和豫,似有省悟,且由此進步何如?“

 

自燕居獨處以至問辨酬應(yīng),同是這一個心。燕居獨處時心定定地?zé)o有出入;問辨時虛心求益,弗明弗措;酬應(yīng)時凡己所不欲,即勿施于人,皆同是這一個戒慎恐懼工夫。若獨處時,心收拾不得則問辨酬應(yīng)豈有著察時也?今人問辨固亦有若閑暇和豫時節(jié),終恐與實知戒慎恐懼者不同,恐只在聞見上展轉(zhuǎn)。動靜皆定,然后說得心在,戒慎恐懼乃是定時一點真念。今學(xué)者患收拾不得病根何在,要之只是志欠,真不肯下手,更無它說。

 

七十一、問:“夫子云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是教子貢于此處認(rèn)得仁體,不須外求,立達處請指示?!?/span>

 

只要解立達兩字,這有甚難。須應(yīng)圣人這般說話,向自心廓清一番,明覺起來,覷破天地萬物一體,信得自心即是仁者之心。這處雖堯舜亦不加多,我亦不加少,方可言識得仁體,到此時即信得孔門宗旨是如此。于此處立根方可言堯舜孔子之學(xué),近取譬是即自家痛癢,知他人痛癢便將他人痛癢都為自家痛癢。惟精靜此,惟一一此,終日乾乾,乾此如此則由日至月至便可到。顏子三月不違仁,過此則即堯舜孔子境界矣。(《桃岡日錄》終)

 

 

 

[增補說明]

 

《蔣道林先生桃岡日錄提要》(廣西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影音說明)

 

《蔣道林先生桃岡日錄》一卷,明蔣信撰。明萬歷三十六年(一六零八)楊鶴刻本。二冊。半頁九行十七字,四周雙邊,白口,單魚尾??蚋呤它c九厘米,寬十三點二厘米。題]后學(xué)楊時芳中行父、孫蔣孟昂望之父仝校]。前有萬歷三十六年周傳誦序、楊鶴序。

 

蔣信,字卿實,號道林,湖南常德人。嘉靖十一年(一五三二)進士。少而端嚴(yán),師王守仁;嘉靖初,貢入京師,復(fù)師湛若水。授戶部主事,轉(zhuǎn)兵部員外郎,出為四川水利僉事,與利除害,卻鄱州土官賄,置妖道士于法。遷貴州提學(xué)副使,建校擇士,踐履篤實,不事虛談。尋告病歸,御史以擅離職守劾之,削籍。湖南學(xué)者宗其教,稱為正學(xué)先生。卒年七十九。《明史》儒林傳,附載湛若水傳末;又(嘉慶)《常德府志》卷四十一也有傳。

 

按桃岡,為蔣信授學(xué)之處,在常德府東關(guān)外。蔣信歸里后,筑精舍于郡東之桃花岡,日講學(xué)其中,買田數(shù)十畝以館學(xué)者,四方從游者以千計,癢舍莫能容。是編為信與門人陶悅、柳東、蔣如川、賀鳳梧、郭訪、符友聞、周世亨、姚世俊、覃世維、丁有周、徐仲聞、丁應(yīng)實等問答語錄,計七十則。蓋其本朱子小學(xué),教人之方,以達乎居靜窮理之奧。故出其門者,皆長于政事而優(yōu)于德行,慎獨之旨,是其一生切要處。其之學(xué),不作空虛玄遠語,早年問道,實從病中悟入,后游于王陽明、湛甘泉之門,又優(yōu)游林下者若干年,凝神默識,勿助勿忘,動靜二根,久而俱化。其立論不求為異,亦不主于同,以篤倫修行為實踐,以明理通事務(wù)為致用之具。

 

此為楊鶴重刻之本,原刻本已湮而不存,即此楊本亦罕見之。楊鶴序云:“是編舊本漫漶不可讀,家君手校訛字,意欲公之同志,且囑余服膺,敬付剞劂。請馮、周兩公序之,發(fā)明先生之學(xué)甚詳?!贝吮抉T少墟序今佚去。鶴,字修齡,武陵人,楊時芳子。萬歷三十二年(一六零四)進士。崇禎初拜兵部右侍郎,總督陜西三邊軍務(wù)。周傳誦序云:“修齡楊侯,以制科高等拜長安令。侯為先生里人,數(shù)相對談先生遺集,恍若身游萬桃間,而神交先生于數(shù)十年之后已。出《桃岡日錄》一帙,謂不佞序之,則尊人封公手校,而付侯梓行者?!?/span>

 

《四庫全書總目》收蔣信《道林諸集》(無卷數(shù))。入子部儒家類存目,內(nèi)容有古大學(xué)義、桃岡講義,桃岡訓(xùn)規(guī)、傳疾錄桃岡日錄。《中國古籍善本數(shù)目》未著錄,僅有《道林先生摘言》四卷(明隆慶刻本,湖南省圖書館入藏)。北京大學(xué)圖書館、美國國會圖書館有《蔣道林先生文粹》九卷(明萬歷四年[一五六七]姚世英刻本)。鈐印有“王野印“、”侶真“、”渾齋王氏珍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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