庫爾特·馮尼古特(Kurt Vonnegut,Jr.,1922—2007,又譯馮內古特),美國作家,黑色幽默文學代表人物之一,躋身當代美國文學少數幾位大師之列。 1959 年因《泰坦的海妖》成名,代表作有《貓的搖籃》《冠軍的早餐》《第五號屠宰場》等。他的書對人類想象在探尋基本權利和自由方面可能達到的高度的書寫,帶來挑釁,又令人著迷。 李·斯金格(Lee Stringer,),美國黑人作家, 20 世紀 80 年代早期到 90 年代中期是紐約街頭的流浪漢,發(fā)現自己具有寫作天賦后,他成為《街頭新聞》的編輯與專欄作家,并開始文學創(chuàng)作,其作品《中央車站的冬天:來自街頭的故事》《宿營學校:回憶錄》等,屢屢獲獎,廣受好評。 譯者簡介:蔣海濤,天津師范大學比較文學與世界文學專業(yè)在讀碩士。 書籍摘錄:對談者 | 庫爾特·馮尼古特 & 李·斯金格 主持 | 羅斯·克拉萬 羅斯:李還有庫爾特,你們?yōu)槭裁床坏脚_上來,好讓我們盤問盤問你們。[庫爾特·馮尼古特和李·斯金格上臺落座。]我們會先向你們提一些問題,再從兩位的書中摘取一些簡短的段落來朗誦。第一個問題:你們兩位書寫了你們擅長的方面,尤其是你們的個人經歷和奇特遭遇。兩位能分別評論下你們的共同點嗎? 庫爾特:你想談談嗎,李? 李:我聽你的,庫爾特。 庫爾特:共同點?唔,你已經指出來了。我們都從我們的生活開始寫起,對我們來說成為作家要比別人容易些,因為我們有的可寫。感謝上帝,德萊斯頓遭受轟炸時我正好在那兒。[笑聲] 約瑟夫·海勒有一回跟我說,要不是發(fā)生了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他還會做著干洗生意。我不確定如果真的那樣我會在干哪一行。 李:共同點。這個問題可不好回答。唔,我們都是作家。我們個頭兒都很高……我讀過他的一些訪談,他說的一件事讓我感覺我們有很多相似之處。大體是,他說當他真的不曉得自己在寫什么時,往往能寫出他最好的作品。在創(chuàng)作《中央車站的冬天》期間,我的感受也恰恰如此。 庫爾特:我在教書的時候—我在愛荷華作家工作坊教過幾年,也在哈佛大學和城市學院教過—我尋找的不是那些渴望成為作家的人。我尋找那些飽含激情的人,那些癡迷于某事的人。這些人頭腦中才會堆滿素材,李就是一個例子,如果你能胸懷萬千丘壑,語言會自動降臨,精準的字眼會隨之浮現,段落布局也能恰到好處。你可以想想約瑟夫·康拉德的情形,英語是他的第二外語,但他用英語時激情四溢。詞匯不請自來,成就了大師之作。 羅斯:在今天,就文學與人類兩方面而言,你們認為面臨著什么特別的挑戰(zhàn)嗎? 庫爾特:我覺得沒什么變化。在我看來人類的狀況就像天氣。我看到南斯拉夫:這個世界還是那副老樣子。你能活著是運氣,李,我也是。我是這么想的。 李:某種意義上……做人即意味著一場拼搏。我的意思是,如果你真的用心觀察,每天清晨醒來我們都會面對一個陌生的環(huán)境。當然不是指人在其中被創(chuàng)造的那個環(huán)境。這是一個繁忙的,騷動的,熙熙攘攘,嗡嗡鬧鬧,天旋地轉,光怪陸離的陌生環(huán)境。身處其中,于我而言,拼搏就是要努力為人之所是,努力行人之所行,努力牢記我們與生俱來的品質。所以在我看來,光是做人就意味著一場拼搏,不要談一個人為了其他什么事去拼搏,而是通過拼搏去尋找……做人的感覺。 庫爾特:還有很重要的一點,就是要遠離電視上的嘈雜喧鬧,遠離電視節(jié)目宣稱重要的那些事,避免讓電視決定我們應該談論什么。而且毫無疑問,文學是唯一一門需要我們的受眾參與其中的藝術。你必須有能力閱讀,更要有心領神會的本事。你得洞幽燭微,才能領悟其中的反諷!我會含沙射影地講一件事,而你會明白我的意思。盼著成群的人們個個精通文理,好比希望人人都能演奏圓號。這太難了。就像我在這本書里說的[《時震》],當我們考慮到閱讀的實質……那顯然不現實。文學不過是匠心獨運地將僅有的二十六個音符、十個阿拉伯數字以及大概八個標點一行行地橫向排列。即便如此,依然存在著像你們一樣的人,他們可以盯著排印好的頁面,在腦海中排演出戲劇—比方說滑鐵盧之戰(zhàn),老天?!都~約時報》說美國有四千萬人閱讀水平差到填不了一張駕照申請單。所以,我們的受眾不會是大面積的,因為我們需要熟練的讀者,精通此道……感謝大家學習如何完成這件幾乎不可能的事情。[笑聲] 李:今天,我發(fā)現越來越多的人想要把事情化繁為簡,簡化為那些你能在頃刻間把握的事物。我還發(fā)覺今天的人們熱衷于目的先行。我們不會因為某件事情正確就去做,不會看在藝術的份上做某事,抑或除非我們證實了某事會帶來甲乙丙之類的結果,否則不會行動。我猜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中,我們所謂的文學很難生存,因為從短期看,文學根本不是一件實用的事物?;蛟S長遠看它是其用無窮的。然而你沒法從書架上取下一本《時震》,學著如何炒明天的雞蛋。因此,在這一背景下,寫作是一番拼搏,為的是捍衛(wèi)我們無須變得那么實際的權利…… 庫爾特:我在城市學院教書的時候,學生們因為發(fā)覺畢業(yè)后找不到工作極度心煩意亂……他們不可能到一個地方后說,唔,你知道的,我在城市學院學過創(chuàng)意寫作,我可以為你寫點什么…… 至于“小說之死”云云:它從來也沒生龍活虎過—還要說,原因在于讀者必須有能力參與其中,而這樣的讀者將是鳳毛麟角。 比爾·斯蒂倫在一次我有幸恭聽的演講中指出,那些偉大的俄國小說—它們對美國作家的影響甚至超過了霍桑、馬克·吐溫或其他你叫得出名的美國作家—是為很小一部分讀者而寫的,因為在一個遍地文盲的巨大帝國中,能夠識文斷字的人很少??赏袪査固?、果戈理和陀思妥耶夫斯基依然樂意寫作,哪怕他們的讀者寥寥無幾。 羅斯:考慮到這些困難,尤其是閱讀上的困難,有什么理由保持樂觀么? 李:你指對什么樂觀? 羅斯:對所有事情! 庫爾特:我正走向死亡?。坌β暎?/p> 李:你清楚,《中央車站的冬天》的主題里包含著無家可歸,很多人將它看作一個悲劇。但是,通常悲劇落幕時會有某人死去,而我現在還活得好好的,因此我不會把它看作一個悲劇。我不想頂著一副煞有介事的樂觀主義招牌。甚至壞事也意味著一個機遇。它存在著許多可能性。實際上,相比于—不妨說—躺在緞面枕頭上,我在逆境中看到更多的可能性。所以就此而言,我猜自己算個樂觀主義者。我認為有理由樂觀下去—至少有理由對自己保持樂觀。我不知道這個世界是否會劫后余生,但我自己只要一息尚存就還會繼續(xù)下去。 題圖來自:avclub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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