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語第二

　　言語，一般指口才而言。用今天的話來說，叫做善于說話。善于說話與思想敏捷、隨機應(yīng)變是分不開的。魏晉時期說話藝術(shù)已臻于純熟階段。本書各門都有所反映，不限于在這里所記述的。

　　一

　　邊文禮去見袁奉高，舉止有些失常。奉高說：“古時候堯皇帝聘請許由，許由臉上不露羞愧之色。先生您為什么顛倒衣裳呢？”文禮答道：“閣下新到任，尚未表現(xiàn)帝堯之德，所以在下顛倒衣裳了?！?/span>

　　二

　　徐孺子九歲時，曾在月光下游戲。有人向他說：“假如叫月亮中沒有東西，應(yīng)當(dāng)會更加明亮嗎？”徐孺子說：“不然。比如人的眼中有瞳仁，沒有它，就必定看不明白?！?/span>

　　三

　　孔文舉十歲時，跟隨父親到洛陽。當(dāng)時李膺很有名氣，擔(dān)任司隸校尉。凡登門造訪的，都是一些有才華、有名望的人，以及和他是中表之親的人，門房才通報?？孜呐e到了那里，對門房說：“我與李府君有親戚之誼?！奔纫淹▓筮M(jìn)去，上前坐下來時，李膺問他：“你與我是什么親戚？”孔文舉回答說：“往年我家先人孔仲尼，與李家前輩伯陽父（即老子李耳），有師資之尊，因此我跟您互為師友，累世是通家友好?！崩钼吆驮谧腿寺犃诉@話，沒有誰不驚奇的。接著，太中大夫陳韙進(jìn)來。別人把孔文舉剛才講的話轉(zhuǎn)告他，陳韙說：“小時候聰明伶俐，長大后未必很好?！笨孜呐e聽了，說：“想您小時候，必然聰明伶俐?！标愴t頓時感到手足失措。

　　四

　　孔文舉有兩個兒子，大的六歲，小的五歲。父親午睡時，小兒子在床邊偷酒喝，大兒子對他說：“你為什么不行禮跪拜？”小的回答說：“偷吃，哪里能夠行禮？”

　　五

　　孔融被捕，里里外外都很恐懼。當(dāng)時孔融的大兒子才九歲，小的八歲。兩兄弟正在琢釘游戲，沒有一點害怕的樣子?？兹趯η皝硎詹兜娜苏f：“希望罪只在我，兩個小孩可以保全嗎？”他的兒子慢慢地對父親說：“你老人家難道看見被搗毀的鳥窩下，還會留下完整的蛋嗎？”果然不久抓他兒子的人就來了。

　　六

　　穎川太守把陳仲弓剃了光頭，罰做苦役。有客人問陳的大兒子元方：“太守為人怎樣？”元方說：“高明的長官?！庇謫枺骸白阆录揖秊槿嗽鯓?？”說：“是忠臣孝子?！笨腿苏f：“《易經(jīng)》上有句話稱：‘兩人同心，其利斷金?！终f：‘同心之言，其臭如蘭?！挠懈呙鲿r長官而加刑于忠臣孝子的道理??？”元方說：“你的話是多么的錯誤呀！我不想回答?！笨腿苏f：“你是因為背駝假裝鞠躬有禮，實是無法回答我的話?！痹秸f：“古時候殷高宗流放孝子孝己，周朝尹吉甫流放孝子伯奇，董仲舒流放孝子符起。殷高宗等三位，都是高明的居上位者，孝己等三位，都是忠臣孝子，（這又是為什么呢？）”客人面帶愧色走了。

　　七

　　荀慈明與汝南袁閬相見。袁問：穎川有哪些著名人士？慈明首先講了自己幾位兄長。袁閬笑著說：“著名人士難道僅限于親舊而已嗎？”慈明說：“你提出質(zhì)難，是根據(jù)什么經(jīng)典呢？”袁閬說：“剛才問的是全國聞名之士，而你講的是幾位兄長，所以不免責(zé)難罷了?！贝让髡f：“古代祁奚內(nèi)舉不避其子，外舉不避其仇，大家認(rèn)為他大公無私。周公旦寫《文王》之詩，不稱贊堯舜的盛德，而歌文王、武王，就是表明先愛自己的親人之意?！洞呵铩匪^大義，首先當(dāng)重視自己的祖國而后及于整個華夏。況且不愛自己的親人而愛別人，豈不是違反了道德原則嗎？”

　　八

　　禰衡被曹操降為鼓吏，值正月十五試鼓，衡高舉鼓槌，敲了一曲《漁陽摻撾》，音節(jié)深沉響亮如同金石之聲，四邊在坐的人無不受到感動，從而改變面容?？兹谡f：“禰衡罪同囚徒傅說，可是不能使賢明的武丁受到啟發(fā)（從而重用他）?！辈懿俾犃烁械綉M愧，終于赦免了禰衡。（按：相傳殷王武丁夢見天賜賢人相佐，后訪得說在傅巖筑墻，用為相。作《說命》三篇，見《尚書》。）

　　九

　　南郡龐士元聽說司馬德操在穎川，不辭兩千里路程前往問候。到達(dá)時，碰上德燥正在采摘桑葉。士元在車上對他說：“我聽說大丈夫生在世上，應(yīng)當(dāng)佩戴金印紫綬，哪有委屈自己的雄才大略，而去做這養(yǎng)蠶娘子的事？”德操說：“你且下車，（我有話說。）你剛才只知道走小路可以很快到達(dá)，并不考慮將會進(jìn)入迷途。古時候有個叫伯成子的，辭去諸侯不做，回去耕田；孔子的門徒原憲，寧愿住在用桑樹做門樞、用破甕做窗戶的茅屋里，卻不肯住華麗的官署。何必一定坐則要大廈，行則要騎肥馬，有許多美女侍從，才算是令人驚奇呢？這就是許由、巢父之所以悲慨，伯夷、叔齊之所以嘆息的原因?？v使象呂不韋那樣）把秦國竊取到手，得到高官厚爵，（象齊景公那樣）擁有千駟之富，也算不得尊貴。”士元說：“我生長在邊遠(yuǎn)地區(qū)，很少接觸大義，今天假若不敲起洪鐘，擂起大鼓，則不能夠懂得這種宏偉的音響?。　?/span>

　　十

　　劉公干因失敬罪受到處分，魏文帝問他：“你為什么不謹(jǐn)慎觸犯了法律？”公干答道：“做臣子的固然無用，但是也由于君王的法網(wǎng)過于嚴(yán)密?！?/span>

　　十一

　　鐘毓、鐘會，小時候就有了好名聲。十三歲那年，魏文帝聽說后，對他們的父親鐘繇說：“可叫你的兩個兒子來（給我看看）。”于是兩個小孩奉詔陛見。鐘毓臉上流著汗，文帝說：“你的臉上為什么出汗？”鐘毓回答說：“戰(zhàn)戰(zhàn)惶惶，汗出如漿。”再問鐘會：“你為什么不出汗？”會說：“戰(zhàn)戰(zhàn)栗栗，汗不敢出。”

　　十二

　　鐘毓兄弟小的時候趁父親午睡，因面共偷藥酒喝。他們的父親當(dāng)時已發(fā)覺，暫且故意裝睡，看他們?nèi)绾?。鐘毓跪拜行禮后才喝，鐘會喝了卻不行札。既而父親問鐘毓為什么要拜？鐘毓回答說：“酒以成禮，不敢不拜?！庇謫栫姇槭裁床恍卸Y？鐘會說：“偷，本來就與禮不合，所以用不著拜。”

　　十三

　　魏明帝給外祖母建造一所大廈，座落在甄氏原來的住址。落成后，親自去察看，對隨從的人說：“這幢大廈，應(yīng)該取個什么名目？”侍中繆襲說：“陛下聰明才智與古代賢君相等，孝心超過了曾參、閔子騫。這所住宅之所以興建，就因為出于對舅舅家的一片深情，應(yīng)當(dāng)以‘渭陽’命名?！保ò矗骸对姟で仫L(fēng)·渭陽》云：“我送舅氏，曰至渭陽?！笔乔啬鹿铀途耸纤?。）

　　十四

　　何平叔說：“服用五石散，不但可以治病，而且覺得精神開朗?！?/span>

　　十五

　　嵇康對趙景真說：“你的眼珠，黑白分明，有古代名將白起之風(fēng)?？上ИM小了一點?！壁w景真說：“衡量天象的尺表，不過一尺左右，卻能夠?qū)徱曅嵌罚惶綔y氣候的律管，不過數(shù)寸，卻能辨別四時之氣。何必在于大小？但只看識見如何罷了?！?/span>

　　十六

　　司馬景王向東征（討毌丘儉），征召上黨李喜做從事中郎，因而詢問李喜說：“往年先父延聘先生，不肯屈就；今我召請先生，為什么來了？”李喜回答說：“令尊以禮相待，所以在下進(jìn)退以禮；現(xiàn)在您以法相繩，我恐怕違法，所以來了?！?/span>

　　十七

　　鄧艾口吃，說話時常常自稱其名說：“艾、艾..?！睍x文王取笑他說：“你開口就稱艾、艾，究竟有幾艾？”鄧艾對答說：“（楚狂接輿之歌曰）‘鳳兮鳳兮’，原本是一只鳳。”

　　十八

　　嵇康既已被殺后，向秀應(yīng)郡國舉薦，隨上計吏到達(dá)洛陽。晉文王接見他時，問道：“聽說你有隱居箕山之志，怎么卻在這兒？”向秀回答說：“巢父、許由不過是潔身自好有所不為的人物，不值得效法。”文王聽罷嘆賞不已。

　　十九

　　晉武帝受魏禪即皇帝位那天，卜筮得策為“一”。歷來帝王能夠傳多少代，就看這次卜年如何。武帝見是“一”，很不高興。滿朝官員臉色都變了，沒有誰能夠敢出聲說話。侍中裴楷從容地上前說：“據(jù)臣所知，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寧，侯王得一以為天下貞。”（按：這是引用《老子》的話）。武帝聽后，非常喜悅。所有官員無不嘆服。

　　二十

　　滿奮生性怕風(fēng)。一天，侍立晉武帝身旁，朝北的窗前設(shè)有琉璃屏風(fēng)，看去透明稀疏（似乎擋不住風(fēng)），實際上是很嚴(yán)密的。滿奮望著很著急。武帝取笑他，他回答說：“臣好比吳中水牛，見了月亮，以為是太陽，（熱得）也要喘氣了。”

　　二十一

　　諸葛靚在吳國，當(dāng)朝廷集會時，孫皓問他：“你字仲恩，所思是些什么？”靚回答說：“在家侍奉父母思孝，在朝侍奉君主思忠，對朋友思信，如此罷了?！?/span>

　　二十二

　　蔡洪到都城洛陽，洛陽人問他：“朝廷新建，廣設(shè)官署，延攬人才，征求僻遠(yuǎn)地方才能出眾之士，以及隱居山林的賢者。閣下屬吳楚士子，亡國遺民，有什么特殊本領(lǐng)，也來應(yīng)這種推舉？”蔡洪回答說：“夜明珠，不一定產(chǎn)生在孟津；一只手掌握不住的拱璧，也未必采自昆侖。大禹生于東方夷人中，周文王生于西方羌族中。圣賢所出，為什么一定會是固定的地方？當(dāng)年武王代紂，遷（殷之）頑民于洛陽。君等莫非就是他們的后代嗎？”

　　二十三

　　一些著名人士結(jié)伴到浴水游玩，回來后樂廣問王夷甫：“今天玩得快樂嗎？”王說：“裴仆射談名理，滾滾滔滔，頗有雅致；張茂先議論《史》、《漢》，娓娓動聽；我與王安豐說延陵季札、張子房，也極盡幽微，達(dá)到玄妙境地。”

　　二十四

　　王武子、孫子荊各自稱贊自己家鄉(xiāng)的土地和人物，美好無比。王說：“（晉陽）地方土地寬闊平坦，水流清澈，味淡而甜，那里的人物廉潔堅貞?！睂O說：“（中都）地方山勢巍峨雄偉，水流有聲而波浪洶涌，那里的人物磊磊落落而才華超群?！?/span>

　　二十五

　　樂廣的女兒嫁給大將軍成都王司馬穎，穎兄長沙王司馬乂，在洛陽專權(quán)，（因此兄弟不和，）互相擁兵圖謀搞垮對方。長沙王為人喜歡和小人接近，對賢人疏遠(yuǎn)。凡是在朝人士，無不懷著恐懼心情。樂廣既在士大夫中享有盛譽，加以與成都王有姻親關(guān)系，所以一些小人就在長沙王面前說樂廣的壞話。長沙王曾經(jīng)問樂廣，樂廣神色自若、從容不迫地回答說：“哪有用五個兒子換一個女兒的！”（按：樂廣五個兒子都在洛陽，如果他傾向成都王，豈不是為了一個女兒犧牲五個兒子？）從此，長沙王對他不再猜疑了。

　　二十六

　　陸機拜訪王武子，武子庭前有幾斛羊乳酪，他指給陸機看，并說：“你們江東地方有什么東西可以和它比美？”陸說：“有千里（湖所產(chǎn)）莼羹，可以相敵，但只未放進(jìn)鹽豉罷了?！?/span>

　　二十七

　　西晉時有小孩的父親害病，向人乞求藥物。主人問他是什么病，小孩說：“是瘧疾。”主人說：“令尊是有德行的君子，為什么會害瘧疾？”（按：當(dāng)時人傳說瘧鬼不敢侵犯正人君子。）小孩回答說：“正因為侵犯君子，所以才叫做‘瘧’。”（按：“瘧”與“虐”同音。）

　　二十八

　　崔正熊去拜見郡都將，都將姓陳，問正熊說：“先生距離崔杼幾世了？”崔回答說：“小民距離崔杼，正如同都將距離陳恒?！保ò矗捍掼膛c陳恒都是春秋齊國大夫，都有弒君的行為。）

　　二十九

　　晉元帝最初渡江避難時，回頭對顧榮說：“寄居他人國土，心里時常感到慚愧?！鳖櫂s跪著對答說：“臣聽說做帝王的以天下為家。所以殷代遷耿、遷亳，沒有固定住處。（周武王伐紂，）遷九鼎于洛陽。希望陛下不要以遷都放在心上?！?/span>

　　三十

　　庾亮過訪周伯仁，伯仁說：“閣下有什么可喜的事，忽然發(fā)胖？”庾公說；“閣下有什么可憂的事，忽然消瘦？”伯仁說：“我沒有可憂慮的，只是清虛一天天來，滓穢一天天去罷了?！?/span>

　　三十一

　　渡過長江南來的這些名流，每逢好日子，常?；ハ嘌埖叫峦ぃ诓莸厣?，舉行野宴。周覬在座中嘆息說：“風(fēng)景和過去沒有不同，只是山河卻變了！”于是大家你看著我，我看著你，眼里流下淚來。只有王丞相沉下臉來嚴(yán)肅地說：“應(yīng)當(dāng)共同努力，扶助王室，收復(fù)神州。為什么象作了楚囚一般相對流淚呢！”

　　三十二

　　衛(wèi)玠最初想渡江南下，形貌、精神顯得憔悴、凄慘。對身邊的人說：“見了這一片茫茫，不覺百感交集。如果是有感情的話，誰又能夠排遣這些憂恨！”

　　三十三

　　顧和名氣還不很大的時候，有歡去拜訪王丞相。丞相身體稍有不適，對他表現(xiàn)出疲倦要瞌睡的樣子，顧和心想提醒一下，因而對同座的人說：“過去常聽我家元公講過，王公協(xié)力輔佐中宗皇帝保全江左。今天見他欠安，實在令人著急?！必┫嘁虻冒l(fā)覺（對客人有些怠慢），便對顧和說：“你可算是圭璋之器，自然通達(dá)，機靈警覺而又不露痕跡。”

　　三十四

　　會稽賀循識大體，有識見，言語行動遵循禮法。不僅僅在東南有美好的稱譽，實在是海內(nèi)杰出的人才。

　　三十五

　　劉琨遠(yuǎn)在并州為胡寇所阻隔，卻一心向著晉朝。對溫嶠說：“漢代班彪知道劉氏必然復(fù)興，馬援認(rèn)識光武帝是可以輔助的明君。如今晉朝雖然衰亡，但是天命未改，我將在黃河以北建功立業(yè)，派您去長江以南廣為宣傳，獲得美好的聲譽。您大概會去的吧？”溫嶠說：“我雖然不中用，缺乏古代英雄豪杰的才能；但是象您這樣具有齊桓公、晉文公的雄偉氣楊，希望做一番匡復(fù)王室的大業(yè)，我難道敢推辭這種使命！”

　　三十六

　　溫嶠作為劉琨的使者，過江南來。在那個時候，江南一帶開始建立新的政權(quán)，一切規(guī)劃尚未全部實施。溫嶠初來，感到恍慮重重。及至拜見王丞相，敘說西晉滅亡時洛陽遭受殘酷破壞的悲慘情況，深具亡國之痛。溫嶠滿懷忠烈，邊說邊流淚，丞相也陪著他哭。等到講完這些，接著便表明擁戴王室，團(tuán)結(jié)一致，共圖恢復(fù)。丞相誠懇采納，極愿同心同德，共建功業(yè)。他告辭出來，很高興地說：“江左自有管夷吾，這還有什么可憂慮的？”

　　三十七

　　王敦的兄長王含做光祿勛，王敦起兵謀反，大軍駐扎在于湖以南。王含舍職逃往姑蘇。丞相王導(dǎo)親赴朝廷請罪。司徒、揚州刺史等府中屬吏，想向王導(dǎo)問安，倉卒之間，不知如何措詞。顧和當(dāng)時任揚州別駕，執(zhí)筆寫道：“王光祿遠(yuǎn)避流言，明公復(fù)蒙塵道路，屬下心里很感不安，不知尊體平安否？”

　　三十八

　　郗太尉受封做司空，對同座的人說：“我平生沒有過高的愿望，遭逢世事變遷，以至今天居然做到三公這種地位。想起漢代朱博徒然有虛名取得高位，導(dǎo)致高空發(fā)出飛音的故事，心內(nèi)實在抱愧！”

　　三十九

　　從西域來的和尚高坐道人不講漢語，有人向這是什么意思，簡文帝說：“（這樣）可以省去應(yīng)酬對答的麻煩。”

　　四十

　　仆射周顗yǐ身軀宏偉，儀表堂皇，初次拜訪王導(dǎo)，下車后身邊有幾個人扶侍。王公含著微笑看他。坐下后，他神色高傲，吟嘯自如。王說：“想學(xué)習(xí)嵇康、阮籍嗎？”他回答說：“哪敢舍近求遠(yuǎn)，拋開閣下去向嵇、阮學(xué)習(xí)的呢？”

　　四十一

　　庾亮曾經(jīng)進(jìn)入佛寺，見到一尊臥佛，說：“這位先生為了普渡眾生已經(jīng)疲勞了?！碑?dāng)時的人都把這句話當(dāng)作名言。

　　四十二

　　摯瞻曾做過四郡太守、大將軍戶曹參軍，又出任年史，年紀(jì)才二十九歲。到王敦那里辭行，敦對他說：“你還不到三十，已做到萬石之官，（按：太守、內(nèi)史等官，俸祿皆二千石。）未免過早。”瞻說：“比起將軍您來，稍為早了一點，若與甘羅相比，卻已老了?！保ò矗焊柿_年十二，為秦國宰相。）

　　四十三

　　梁國楊家有兒子，才九歲，很聰明?？滋谷グ菰L他父親，他父親不在，于是叫這個兒子出來。楊家擺設(shè)果品招待客人。果中有楊梅，孔坦指著楊梅對小孩說：“這是你家的果子?！毙『⒘⒖袒卮鹫f：“沒有聽說孔雀是先生家的家禽?！?/span>

　　四十四

　　廷尉孔坦把一領(lǐng)羊裘送給堂弟孔沈，沈辭謝不受。廷尉說：“晏嬰有節(jié)儉的美德，祭祀祖先時，豬豚盛不滿俎豆，尚且著狐裘幾十年。你為什么不接受這個呢？”弟弟于是只好接來披在身上。

　　四十五

　　佛圖澄與石勒一家相處，支道林說：“澄和尚把石虎當(dāng)作海鷗鳥（狎玩）?！?/span>

　　四十六

　　謝仁祖年紀(jì)八歲時，他父親豫章太守謝鯤攜帶他去送客人。這時，他言談之間已顯得分外聰明，足夠躋身于上流人物的行列，大家都一起嘆賞他。有人說：“這個年輕人，是一座中的顏回?！比首娼又f：“座中沒有孔仲尼，哪能分辨出顏回？”

　　四十七

　　陶侃病得很厲害的時候，沒有留下奏疏向朝廷進(jìn)言，朝中人士引為憾事。謝仁祖聽了這些話后，說：“朝廷沒有刁豎（這種小人），所以無須陶公留下遺言。”一時賢士認(rèn)為這是具有高尚品德的人所說的話。

　　四十八

　　竺法深在簡文帝座上，丹陽尹劉惔問他：“和尚為什么來游朱門？”他答道：“在你看來是朱門（富貴人家），在貧道眼里如游蓬戶（貧民窟）。”——也有人說問者是尚書令卞壺。

　　四十九

　　孫盛給荊州刺史庾亮當(dāng)記室參軍。跟隨庾亮打獵，攜帶兩個兒子一同去。庾公事先不知道，忽然在獵場發(fā)現(xiàn)，齊莊這時才七八歲，庾公對他說：“你也來了嗎？”他應(yīng)聲道：“所謂‘無小無大，從公于邁’?！保ò矗Z出《詩經(jīng)·大雅》）

　　五十

　　孫齊由、齊莊兩人小時候拜見庾亮，庾公問齊由別字是什么，答說：“字齊由?！扁坠f：“希望向誰看齊呀？”答說：“向許由看齊。”又問齊莊別字是什么？答：“字齊莊?！扁坠f：“想向誰看齊？”答：“向莊周看齊。”庾公說：“為什么不仰慕孔子而仰慕莊周？”齊莊回答說：“孔子圣人，生而知之，所以難得企及?！扁坠芟矚g小孩的答問。

　　五十一

　　張玄之、顧敷，一個是顧和的孫子，一個是外孫。兩人小時候都很聰明伶俐。顧和同樣賞識，但常常說顧敷較優(yōu)，好象近于偏愛，張玄之頗為不滿。其時，張玄之九歲，顧敷七歲。顧和攜帶他們逛佛寺，見到如來佛圓寂像。弟子中有流淚的，有不流淚的。顧和因此問兩個小孫子（這是為什么）？玄之說：“受到佛祖親近的就流淚，不受到親近的就不流淚?！狈笳f：“不然！應(yīng)當(dāng)是忘情的所以不流淚，未能忘情的所以流淚?！?/span>

　　五十二

　　康法暢走訪庾太尉，手中握著的塵尾非常精致。庾公說：“這樣好的東西，怎么能長期保留??？”法暢說：“廉潔的人不會向我乞求，貪得無厭的人我不會給他，所以能保留在手罷了。”

　　五十三庾翼做荊州刺史，把一柄羽扇獻(xiàn)給晉武帝（按：疑為成帝之誤），武帝懷疑是用過的東西。侍中劉劭對武帝說：“柏梁臺那樣高聳入云的杰構(gòu)，首先登上去的是建筑工匠；管弦樂那樣動人的繁奏，最初聽到的是伯夔、鐘期。庾稚恭奉獻(xiàn)這羽扇，是因為它美好，并非因為它是新制成的。”庾公后來聽說這件事，說：“劉劭這個人，應(yīng)該常常留在皇帝身邊。”

　　五十四

　　何充去世后，朝廷宣召褚裒入都。褚抵達(dá)石頭城，王濛、劉惔一同去拜訪。褚公說：“真長，教我怎樣做才是？”真長用眼睛望著王濛說：“這位先生能說?！瘪一剡^頭用眼盯著王濛，王說：“國家大事自有周公。”（意思是說：可以把大政交付會稽王。會稽王司馬昱是晉元帝之子，故以“周公”稱之。）

　　五十五

　　桓溫北伐，經(jīng)過金城，見到自己做瑯邪內(nèi)史時所種的柳樹，都已長成十圍之粗，很有感慨地說：“樹尚且這樣，人又怎能禁受得住歲月的銷磨呢！”用手攀著柳枝，不覺流下了眼淚。

　　五十六

　　簡文帝未登位前做撫軍時，曾經(jīng)和桓溫一道入朝，互相推讓走在前面，最后桓溫不得已先走，因而說：“伯也執(zhí)殳，為王煎驅(qū)。”（語出《詩經(jīng)·衛(wèi)風(fēng)·伯兮》）簡文接著說：“所謂無小無大，從公于邁?！保ㄒ姳酒谒氖艞l）

　　五十七

　　顧悅與簡文帝同年生，但頭發(fā)早白，簡文帝說：“你為什么頭發(fā)先白了？”顧悅說：“（我）好比蒲柳弱質(zhì)，一到秋天就凋落；只有堅貞的松柏，經(jīng)過風(fēng)霜，才更顯得茂盛。”

　　五十八

　　桓溫（伐蜀）進(jìn)入三峽時，見兩岸絕壁，高懸天空，江水奔流，波濤滾滾，不覺嘆息說：“既然做了忠臣，就不得再做孝子，怎么樣呢？”

　　五十九

　　最初，熒惑（火星），進(jìn)入太微，（按：古人以為太微是天子庭，熒惑犯太微，對皇帝不利。）不久，桓溫廢皇帝為海西公。簡文帝即位，熒惑又入太微，簡文帝很討厭這件事。當(dāng)時，（桓溫的親信）郗超做中書侍郎，在朝值班，簡文召見他，對他說：“天命長短如何，本來不必考慮，不過，（依你看）大政還會發(fā)生不久前的事情嗎？”郗超說：“桓大司馬正要對外鞏固邊疆，對內(nèi)安定全國，一定不會有陛下憂慮的這種事發(fā)生。臣可用全家百口，為皇帝保證?！庇谑牵單牡垡髁蒜字俪鮾删湓姡骸爸臼客闯?，忠臣哀主辱?！甭曊{(diào)非常凄慘。郗超請假回浙東，簡文帝說：“請向令尊致意，國家的事情，弄到這個地步，總由于我不能采取正當(dāng)途徑進(jìn)行匡復(fù)，防患于未然。除了深深抱愧外，（種種心事）語官怎么能表達(dá)！”說到這里，因而眼淚沾濕了衣襟。

　　六十

　　簡文帝坐在暗室中，召見桓溫。桓溫進(jìn)入室內(nèi)，問皇上在哪里。簡文帝說：“某在斯。”當(dāng)時的人都認(rèn)為這句答辭挺好。（按：簡文不說“我在這里”，卻引用《論語》中一句現(xiàn)成的話，意思完全一樣，極為得體，所以受到稱贊。）

　　六十一

　　簡文帝走進(jìn)華林園，環(huán)顧左右的人說：“令人心領(lǐng)神會的地方，不一定要（距離城市）很遠(yuǎn)很遠(yuǎn)。只要是樹木蔭深，泉水潺湲，便自然有置身在濠、濮之間的逸情雅興，覺得鳴禽、走獸、游魚、飛鳥，自來親近人?！?/span>

　　六十二

　　謝安對王羲之說：“人到中年，不免傷于哀樂。每次與親戚朋友別離時，常常幾天不好過?！蓖跽f：“晚年光景，自然如此。正需要絲竹管弦，娛情養(yǎng)性，排遣胸懷。不過，常擔(dān)心晚輩發(fā)覺，破壞人的樂趣。”

　　六十三

　　支道林喂養(yǎng)了幾匹馬，有人說：“和尚喂馬，似乎與風(fēng)度不太相稱?！敝Чf，“貧道我所看重的是馬匹飛揚的神態(tài)和那高大英俊的體魄?！?/span>

　　六十四

　　劉惔與桓溫同去聽人講《禮記》，桓溫說：“間或有說到內(nèi)心深處的地方，便覺得距玄妙之門并不太遠(yuǎn)?！眲凑f：“還沒有達(dá)到最高境界，只不過是金華殿上（說給皇帝聽的）那一套老生常談而已。”

　　六十五

　　羊秉做過撫軍參軍，早年去世，有很好的名聲。夏侯孝若寫過一篇《羊秉敘》，備加贊揚，且表示深深的悼念。羊權(quán)做黃門侍郎，有一天侍立簡文帝座側(cè)，簡文帝問道：“讀了夏侯湛的《羊秉敘》，非常想念其人。不知他是你的什么人？有不有后代？”羊權(quán)流著眼淚答道：“他是我去世的伯父，向來負(fù)重名，但沒有后代。雖然名字傳播到天子的耳里，然而后嗣卻絕于圣世。”簡文帝聽后，不停地嘆息。

　　六十六

　　王濛、劉惔分手后再次見面，王向劉說：“你更加長進(jìn)了。”劉答道：“這好比天之自高罷了！”（按：“若天之自高”語出《莊子·田子方》篇。全文是：“至人之于德也，不修而物不能離焉，若天之自高，地之自厚，日月之自明，夫何修焉？”意思是說：雖有長進(jìn)，并非得之于修養(yǎng)）。

　　六十七

　　劉惔說：“人們想象王荊產(chǎn)（如何）好，與想象高大的松樹下必然有清風(fēng)一樣。”（意思是：以為出身名門，就一定好。不無微辭。）

　　六十八

　　王仲祖聽不懂蠻語，說：“倘若介葛盧來朝，必然懂得這些話?！保ò矗航楦鸨R，春秋時人，能知獸語。王濛這話，有歧視少數(shù)民族語言之意。）

　　六十九

　　劉真長做丹陽尹，許玄度離開建康到丹陽，住在劉處。室內(nèi)各物，煥然一新，并且美麗可觀。飲食也豐盛甜美。許玄度說：“如果能長此保有這個位置，比隱居?xùn)|山強多了。”劉真長說：“你倘若相信吉兇禍福，皆在人為，那么我怎能不保住這個位置？”當(dāng)時王羲之在座，便說：“巢父、許由遇見稷與契，決不會說出這樣的話?！痹S與劉二人對王所說，感到慚愧。

　　七十

　　王羲之與謝安同上冶城，謝悠閑自在，想得十分遙遠(yuǎn)，大有超脫世俗的志愿。王對謝說：“大禹辛勤為國，手腳都長起了厚繭；周文王從早到晚，連吃飯都不空。如今遭逢喪亂，遍地都是戰(zhàn)壘，應(yīng)當(dāng)人人奮力報效國家。可是，（目前）清談玄虛，荒廢公務(wù)，文章浮華，妨害要事?？峙虏皇钱?dāng)今所應(yīng)當(dāng)做的?！敝x安回答說：“秦皇重用商鞅（那一套），（后果是）不到兩代就亡國。這難道也是清談帶來的禍患嗎？”

　　七十一

　　謝安在寒冷下雪的日子，舉行家宴。與兒女們議論文學(xué)方面的事情。一會兒，雪下得更猛了。謝公高興地說：“白雪紛紛何所似？”他哥哥的兒子胡兒接著說：“撒鹽空中差可擬。”哥哥的女兒說：“未若柳絮因風(fēng)起。”謝公歡喜得大笑起來。這個侄女就是他長兄無奕的女兒.左將軍王凝之的妻子（謝道韞）。

　　七十二

　　坦之要伏玄度與習(xí)鑿齒分別論列青州及楚國歷代著名人物，他們寫出后，拿給韓康伯看。康伯看了，未說一句話。王坦之說：“你什么緣故不發(fā)言？”韓康伯說：“無可無不可?！保ò矗鹤钅┮痪涑觥墩撜Z·微子》篇）

　　七十三

　　劉惔說：“（每值）清風(fēng)明月（的良夜），常常想念玄度。”（按：許詢字玄度，善清談。）

　　七十四

　　荀羨在京口（今鎮(zhèn)江）登北固山，望著大海說：“雖然見不到（蓬萊、方丈、瀛洲）三神山，卻使人有凌云的遐想。倘若是秦始皇、漢武帝，必然會撩起農(nóng)裳，雙足伸進(jìn)水里（迫不及待地去尋不死之藥）?！?/span>

　　七十五

　　謝安說：“圣賢與一般人的距離，也是很近的。”他的子侄們都不相信這句話。謝安嘆著氣說：“如果是郗超聽了我這句話，斷不至于認(rèn)為渺茫無邊。”

　　七十六

　　支遁愛好鶴鳥，住在剡東邖山時，有人送了他一對小鶴。過了一些時候，小鶴的翅膀長成了，時時要起飛。支遁舍不得讓它飛去，就把鶴的羽根弄殘。鶴伸開翅膀，再也不能飛起。于是回過頭去望著翅膀，便低下了頭，顯得很懊喪。支公說：“既然具有沖霄的雄姿，為什么情愿作別人耳目觀賞的玩物！”經(jīng)過一段時期馴養(yǎng)，讓鶴的羽根長成后，任其飛去。

　　七十七

　　謝萬經(jīng)過曲阿后湖，問隨從說：“這是什么水？”答說：“曲阿湖?！敝x萬說：“（既名曲阿，）本應(yīng)當(dāng)讓泉水注入，停蓄其中，不往外流。”

　　七十八

　　晉武帝每次賞給山濤的物品都很少，太傅謝安就這件事問子弟，謝玄答道：“想必是領(lǐng)受的人希望不在多，所以賞給他的人就忘記了賜的太少?！?/span>

　　七十九

　　謝胡兒對庾道季說：“有些朋友夜間會來找你清談，可以把戰(zhàn)壘加固?！扁渍f：“如果文度來，我用一支人馬對付他就夠了，康伯來，當(dāng)破釜沉舟（決一死戰(zhàn)）。”

　　八十

　　李弘度時常悲嘆命運不濟(jì)，揚州刺史殷浩知道他家境貧寒，問道：“您能屈就百里之縣令否？”李弘度回答說：“《北門》之嘆，早已上達(dá)清聽。如今就象無路可走的野猿投奔樹林，哪里還談得上擇木而棲？”于是授為剡縣令。（按：《詩·邶風(fēng)》有《北門》篇云：“出自北門，憂心殷殷。終窶且貧，莫知我艱?！保?/span>

　　八十一

　　王胡之到吳興印渚觀看時，贊嘆說：“不但使人胸襟開朗，而且覺得日月分外光明?！?/span>

　　八十二

　　謝萬被任命為豫章都督，接到命令后準(zhǔn)備先赴都城，然后上任。連日來餞行的人多，身體感到疲勞。這時，高侍中嵩前往相見，直截了當(dāng)?shù)刈戮蛦枺骸澳惴蠲鞴艽笾荩瑧?yīng)該好好治理西邊藩屬。你打算怎樣去治政呢？”謝萬略為講了一下意思，高嵩接著就分析形勢，提出方略，大約陳述了幾百句之多。謝萬撐起精神坐著聽。高告辭后，謝追想他所說的，自言自語地說：“阿酃原本稍有才具?！逼鋵崳x萬已經(jīng)疲倦，由于高嵩的言談，才得陪坐到最后。

　　八十三

　　袁宏被任命為安南將軍、廣州刺史謝奉的司馬。都城一些朋友，送他到瀨鄉(xiāng)。分手時，袁感到凄涼、悵惘，嘆著氣說：“江山寥落，居然有萬里之勢?！?/span>

　　八十四

　　孫綽在《遂初賦》脫稿后，就在畎川筑起幾間房屋居住，自云已經(jīng)知道知足不辱、知止不殆的本分。在齋室前種了一顆小松，時常親手松土、澆水。鄰居高柔對他說：“小松雖然長得青青地逗人喜愛，但是永遠(yuǎn)難以見到它充作棟梁之材罷了！”孫綽說：“楓樹和柳樹長得有抱圍粗，又有什么用呢？”

　　八十五

　　征西大將軍桓溫把江陵城修整得非常壯麗。當(dāng)他和荊州的賓客幕僚們在江邊渡口眺望時，說：“若有對這座城品評得好的，有賞?！鳖檺鹬鋾r作客江陵，正在座中，品題道：“遙望層城，丹樓如霞?！保ㄒ馑际牵哼h(yuǎn)遠(yuǎn)地望著這座高城，城樓紅彤彤地，就和天邊的彩霞一樣。）桓溫聽了很高興，立即賞給他兩個婢女。

　　八十六

　　王子敬對王孝伯說：“羊叔子自然很好，但究竟與別人無關(guān)，所以不如銅雀臺上的歌伎”。

　　八十七

　　支道林見了東陽長山，說：“何等地平坦而又連綿不絕啊，（無怪乎稱它為長山。）”

　　八十八

　　顧長康從會稽回來，有人向他打聽那里的山水之美，他說：“千巖競秀，萬壑爭流，草木蒙籠其上，若云興霞蔚?！保ㄒ馑际牵呵f萬的巖壁互相比賽秀美，千千萬萬的溪壑、泉水爭先流瀉。樹木、野草、籠罩在這上面，真象是行云興起，流霞蒸騰。）

　　八十九

　　簡文帝駕崩時，孝武帝才十幾歲。即皇帝位后，直到黃昏暮色降臨，尚未到靈前哭奠。左右的人對他說：“照常例應(yīng)當(dāng)?shù)届`前哭奠。”孝武帝說：“悲哀的時候就哭，有什照常例不照常例的？”

　　九十

　　孝武帝準(zhǔn)備開講《孝經(jīng)》，謝安兄弟和一些官員們先在家里私自講習(xí)。車武子想提出疑難向謝請教，（又有所顧慮，）對袁羊說：“不問吧，唯恐失去領(lǐng)教的機會；多問，又怕兩謝過于勞神?！痹蛘f：“他們必定不會嫌你多問?！避囄渥诱f：“怎么知道是這樣呢？”袁羊說：“什么時候曾見過明鏡為了屢照而感到疲倦，清清的流水害怕那柔風(fēng)吹拂嗎？”

　　九十一

　　王子敬說：“在山陰道上行走，山色水光互相輝映，使人目不暇接，假若在秋冬之際，更加使人難以為懷。”

　　九十二

　　太傅謝安問他的子侄們：“子弟與人的生平有何干系，卻一心只想他們好？”大家沒有哼聲，謝玄答道：“譬如芝蘭玉樹，總想使它生長在（自家的）庭院和階坡間罷了。”

　　九十三

　　道壹和尚說話喜歡考究修辭和發(fā)音。有一次，他從都城回東山，經(jīng)過吳中。不一會兒下雪了。氣候還不怎么寒冷。一群僧人間他路上的情形如何，壹公說：“風(fēng)霜都不必談?wù)?，先（給人）帶來了肅穆與凄涼；城邑、郊野才見到雪花飄揚，林梢、山巒已一片白茫茫?！?/span>

　　九十四

　　張?zhí)戾a做涼州刺史，統(tǒng)治西陲地區(qū)。后來被苻堅所攻破，張被俘，苻堅用他做侍中。后來隨著至壽陽，苻堅失敗，于是張南下投奔建康，受到孝武帝器重。每次入朝議論，往往整天被留住不放。一些妒忌他的人，在座中問他：“北方什么東西最貴重？”張?zhí)戾a說：“桑椹甜而且香，鴟鸮飛時翅膀響。淳乳酪可以養(yǎng)性，人們沒有嫉心?！?/span>

　　九十五

　　顧長康祭拜桓溫墓，作詩說：“山崩溟海竭，魚鳥將何依！”（山崩了，海水枯竭了，魚和鳥依靠什么呢？）有人問他：“你這樣倚重桓溫，哭他的情況可以說說嗎？”顧長康說：“鼻翼象北風(fēng)吹起一樣掀動，眼淚象黃河決堤般橫流?！薄蛘f這兩句為：“聲如震雷破山，淚如傾河注海。”

　　九十六

　　毛伯成既以才氣自負(fù)，常說：“寧可象蘭花那樣芬芳，象玉石那樣純潔，即使被摧毀、折斷，也很值得，決不愿做蕭與艾那樣的野蒿、亂草，即使繁華、茂盛，又算得什么！”

　　九十七

　　范寧做豫章太守時，在四月八日那天，迎請佛像，寫了疏文在版上送住佛寺。一群僧人表示懷疑，有的想要回答。有一個小和尚坐在末尾，說：“如來佛默不作聲，那么就算是同意了?！贝蠹叶悸爮乃恼f義。

　　九十八

　　太傅司馬道子在書齋夜坐，其時天空潔凈，月光明朗，沒半點云影。太傅贊美這是一個美景良夜。謝景重在座，回答說：“鄙意不如稍微有些云影點綴的好。”太傅因而取笑他說：“你居心不凈，竟又想把干干凈凈的天空弄得污穢嗎？”

　　九十九

　　中郎王坦之很敬重張?zhí)戾a，問他說：“你看渡江南來這些人，對江左進(jìn)行擘畫、樹立制度，有什么特異之處？后起之秀，又比中原何如？”張無錫說：“深入研究，力求完善，自從王導(dǎo)、何充以來，因時制宜，所有修定，頗具荀勖、樂廣之風(fēng)?！蓖跽f：“你的知識、見解，都綽有余裕，什么原故被苻堅制限？”張答道：“陽消陰息，所以天步屯蹇，否剝成象，豈足多譏？”（意思是說，這是命運決定，何必相譏！張?zhí)戾a在這里所講的是《易》理。屯、蹇、否、剝皆卦名。以屯、蹇二卦言：屯，震下坎上：震，一陽動于二陰之下；坎，一陽陷于二陰之間。放屯，難也，寨亦難也。再說否封，否，閉塞也，與泰反。剝，落也，其卦坤下艮上，五陰在下而方生一陽，象辭曰：“觀象也，君子尚消息盈虛，天行也。”惜自劉孝標(biāo)以來，注家均未指出。）

　　一○○

　　謝景重的女兒嫁給王孝伯的兒子，兩親家情感很好。謝做太傅長史，受到彈劾，王孝伯立即用他做長史，并兼晉陵太守。太傅司馬道子與王孝伯之間發(fā)生嫌隙，道子不想讓王孝伯得到謝景重，又把他調(diào)任咨議。表面上是維持和謝的關(guān)系，實際上是乘機造成謝與王之間的隔閡。后來王孝伯失敗，太傅服五石散后繞著東府城步行，他所屬的官吏都在南門等候拜見。其時，他對謝說：“王寧（王孝伯小名寧）起兵，據(jù)說是你代他策劃的。”謝聽了，毫無懼容，收起手版，從容地答道：“樂彥輔曾經(jīng)有句名言：哪有用五個男孩換一個女兒的！”（見本篇第三十五條）太傅覺得他對答得很好，因此舉起杯來和他干杯，說：“本來自很好！本來自很好！”

　　一○一

　　桓玄從義興回到建康。拜見太傅司馬道子。太傅已經(jīng)喝醉了。座上有許多客人，太傅問客人：“聽說桓溫晚年想造反，是嗎？”桓玄聽了，伏在地上，不敢起來。謝景重當(dāng)時做太傅長史，舉起手版答道：“已故宣武公，廢黜昏君，扶立圣主，功勛超過伊尹、霍光。外間一些流言，還望太傅作出裁決。”太傅說：“我知道，我知道?！彪S即舉起杯來，說：“桓義興，請！”桓玄于是起身謝罪。

　　一○二

　　桓溫移鎮(zhèn)南州，修整街道又平又直。有人對王珣說：”王丞相當(dāng)初營建建康城，并沒有前人遺制供參考，規(guī)劃街道曲折迂回，比起這里的街道來有所不及。”王珣說：“這就是丞相巧妙之處。江東地方狹窄，比不得中原，假如修建通道，平直如畫，使人一望無遺。因此，有意彎彎曲曲，好象不能探測。”

　　一○三桓玄斧訪荊州刺史殷仲堪，正值殷在待妾房中午睡，手下人不肯通報。桓玄后來向殷談到這件事，殷說：“當(dāng)時并未睡，即使是睡了，難道不可以賢賢易色嗎？”（按：“賢賢易色”語出《論語》，意思是用好色之心好賢。）

　　一○四

　　桓玄問羊孚：“為什么大家都看重吳聲？”羊孚說：“想必是因為它嬌美而又輕快?！?/span>

　　一○五

　　謝混問羊孚：”為什么器皿中首先提到瑚璉？”羊孚說：“本來瑚璉是接神用的器皿呀。”（按，《論語》：“子貢問曰：賜也何如？子日：汝器也。曰：何器也？曰：瑚璉也?！焙鳝I為宗廟祭器。夏日瑚，商曰璉。器既貴重，又華美，所以往往用以喻人才。）

　　一○六

　　桓玄篡位后，所坐御床，稍為陷入地下，滿朝官員無不大驚失色。侍中殷仲文上前說：“當(dāng)是由于圣德深重，地不能載，（所以下陷。）”一時人們都稱這話說得好。

　　一○七

　　桓玄篡位后，將要改置侍從人員的住處，問身邊的人：“虎賁中郎省（按：衛(wèi)戍人員住的官署）應(yīng)該設(shè)在何處？”有人回答說：“沒有省?！边@樣回答問題，顯然是極端違反了皇上的意旨。于是問道：“怎么知道沒有省？”這人說：“潘岳《秋聲賦·敘》說：‘余兼虎賁中郎將，寓直于散騎之省。’”桓玄聽罷，非常嘉賞。

　　一○八

謝靈運喜歡戴曲柄斗笠，隱士孔淳之取笑他說：“你雖然羨慕高士，但為什么不能忘記曲蓋的形狀？”謝靈運回答說：“你莫非象怕見自己影子的人一樣，始終未能忘卻形跡吧？”（按：斗笠是田夫野老用的，一般無柄。華蓋是做宮的人用的，有曲柄。孔取笑謝。謝引《莊子》中稱有人怕影子討厭形跡而逃去的故事作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