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詩人李白在安史之亂后，寫過一首五言古詩《贈溧陽宋少府陟》，表達對好友的深情厚誼。此宋陟，乃唐代名相宋璟之孫，天寶年間任溧陽縣尉，后裔世居溧陽，尊為溧陽宋氏始祖。溧陽宋氏，名人輩出，明清尤多，明代宋臣熙、明末清初宋之繩、晚清宋晉、清末宋文蔚等皆為宋陟后代。

溧陽宋氏名人，若論名氣，首推明朝最后一位榜眼宋之繩，他在溧陽可謂家喻戶曉；若論影響，我認為宋晉應該排在第一位，咸豐同治年間許多歷史事件均有其身影。但是，宋晉的歷史影響該如何書寫，歷史功過該如何評價，筆者卻頗為躊躇。為何？因為宋晉是一位與曾國藩、左宗棠、李鴻章、沈葆楨等晚清重臣同朝為官的二品大員，對這些人物的影響與評價，歷來是見仁見智，莫衷一是。

宋晉

宋晉（1802—1874），字錫蕃，號雪帆，道光二十四年（1844）進士，選庶吉士，授編修。歷任侍讀學士、光祿寺卿、宗人府丞、內閣學士、戶部侍郎、工部侍郎、倉場侍郎、實錄館總纂、國史館副總裁等。著有《水流云在館奏議》、《水流云在館詩鈔》等。宋晉的生平事跡，記載于《清史稿》卷四二二、光緒《溧陽縣續(xù)志》卷九。

宋晉所處的時代，道光、咸豐、同治三朝，大清帝國的盛世已是昨日黃花，中國遇到了數千年未有之強敵，處在三千年未有之大變局。內憂外患，接踵而至，戰(zhàn)事連連，財政枯竭，吏治腐敗，經歷兩次鴉片戰(zhàn)爭—太平天國起義—辛酉政變開啟垂簾聽政，洋務運動力圖社稷再造，卻困難重重。宋晉處于這樣風云變幻的時代，為報答“三朝知遇”之恩，為官三十載，他始終扮演著一個忠臣、賢臣、良臣的優(yōu)秀角色，然而大廈將傾，任何個人的努力都將無濟于事。筆者寫作此文，決不是尊崇封建王侯將相為其歌功頌德，而是希望“以史為鑒知興替”，從宋晉身上，尋找一點順應歷史潮流的規(guī)律，得到一些當下中國深化經濟社會改革的啟發(fā)。

引述了宋晉三奏疏的《清史稿》

首先，在思想上，宋晉恪守祖制，注重禮義道德，維護綱常名教，是一個地地道道的保守主義者。《清史稿》約千字的列傳，其中引述了宋晉三道關于祭祀禮儀、皇帝陵墓的奏疏。三奏疏分別作于咸豐四年（1854）、十年（1860）和十一年（1861），其一講述有官員提出要議減祭天儀式中的一些繁縟，宋晉的建議是“伏愿皇上飭停新議，仍遵成憲”，其二是關于郊壇大祀前一天拈香具體時間的建議，宋晉憂慮皇上身體，結尾云“于下屆郊祀大典照常親行”；其三是關于咸豐皇帝的陵墓，他直諫：“慕陵規(guī)制，儉約樸實，萬世可法。定陵工程請仿行勿改。”一個“仍遵成憲”，一個“照常親行”，一個“仿行勿改”，將其陳陳相因、墨守成規(guī)的思想暴露無余。當然，宋晉曾長期擔任禮部侍郎，維護禮制是其本職工作，上這樣的奏折也無可厚非。那么同治元年（1862），已經年過花甲的宋晉調倉場侍郎后，發(fā)現漕運過程中偷漏飛灑之弊，卻不上報，其理由是兩個字，“因循”。前任官員不報所以宋晉也不上報，是不是有點抱殘守缺、迂腐可笑了呢？

洋務運動制造的輪船

事實上，宋晉之所以在歷史上留下保守主義者之名，何止維護祭祀禮制這樣的小事。同治十年十二月十四日（1872年1月23日）宋晉在朝堂上了一道奏疏，要求停止制造輪船，才是茲事體大。因為此事，宋晉被當代許多學者認定與倭仁（1804—1871,字艮峰，蒙古正紅旗人，理學名臣）一起構成了頑固派在中央的首領人物，倭仁、宋晉成為清王朝自救路上的第一塊絆腳石。宋晉奏疏以“閩省連年造船，聞經費已撥用至四五百萬，未免靡費太重”為理由，要求將福州船政局和江南制造局兩處輪船局都暫行停辦。朝廷對于宋晉的奏折，左右為難，不便表態(tài)，說了一通模棱兩可的話，將宋晉的奏折發(fā)給船廠所在的兩江和閩浙總督議奏，從而引發(fā)了一場是否要在中國繼續(xù)創(chuàng)辦造船工業(yè)的大討論。這場討論歷時半年，洋務運動的代表人物曾國藩、左宗棠、李鴻章、沈葆楨均向朝廷回復了奏折，猛烈抨擊宋晉的保守思想，堅決要求船廠繼續(xù)開辦。這場大辯論因宋晉起，由總理衙門恭親王奕總結贊同洋務派的奏疏獲批而終。這是中國近代史上，封建保守派與洋務革新派第一次思想大碰撞。

宋晉參與鎮(zhèn)壓的太平天國運動

其次，在行動上，清廷鎮(zhèn)壓太平天國運動的戰(zhàn)爭中，宋晉殫精竭慮，出謀劃策，力薦賢能，成為封建皇權的衛(wèi)道士。宋晉在鎮(zhèn)壓太平天國起義中的所作所為，光緒《溧陽縣續(xù)志》寥寥數語：“粵匪變起，論列尤多，率為海內傳誦。時曾文正國藩在籍守制，鄉(xiāng)望素孚，人樂為用。奏請督鄉(xiāng)團，挑練勇，與江忠烈忠源、鄧忠武、紹良等水陸夾擊?！?/p>

其實，這里“論列尤多”為高度概況，宋晉雖為文臣，卻在朝廷太平天國的戰(zhàn)事期間，從戰(zhàn)場實情出發(fā)，向朝廷上報了許多奏折，論及戰(zhàn)略意圖、人事任免等。宋晉的論戰(zhàn)奏疏，《清史稿》其列傳詳細引述了咸豐六年（1856）和十一年（1861）兩道，為其中影響較大者，上諭認為這些奏議“所籌不為無見”。前者，主張飭請兩江總督和浙江巡撫，雇用輪船載兵，在圌山關入長江，用火攻焚燒鎮(zhèn)江金山、焦山的敵軍戰(zhàn)船，解江南之急；后者主張擴大曾國藩的兵權，總統(tǒng)四川、湖北、湖南、江西、安徽五省，督辦東征軍務。咸豐十一年（1861）年末，不到一個月時間，宋晉先后上了兩道奏折，在《曾國藩全集》中均附有全文，其中一道題為《宋晉請合江北以圖江南折》，洋洋灑灑近萬言，展現了一個文官不俗的軍事才能，難能可貴。折中分有《謹擬規(guī)復江南大略》、《謹擬防剿江北大略》，宋晉的家鄉(xiāng)溧陽在奏折中也有提及——“溧陽交界之東壩，為江南水路第一門戶?！?/p>

附有宋晉軍事奏折的《曾國藩全集》

宋晉的軍事才能，不限于紙上談兵。他早在咸豐八年（1858），英法聯軍炮轟大沽炮臺，進逼天津時，“京師戒嚴，命為團防大臣，一時輦轂肅然”。一介文臣，在外敵入侵之時肩負要職，殊為不易。

宋晉歷來重視薦舉賢良，除主張擴大曾國藩兵權，還在奏折中推舉過左宗棠、沈葆禎等人任更高更重要的職位，溧陽同鄉(xiāng)繆梓也曾因宋晉保舉得以擢升。宋晉對清廷重用漢族士大夫，以使王朝統(tǒng)治出現回光返照式的“中興”局面，起過重要作用。

最后，在文化上宋晉作為一個通過科舉考試步入仕途的讀書人，詩文水平和書法造詣也是不錯的?！端髟圃陴^詩鈔》收錄了其詩作五百余篇，“抒寫性靈，自諧聲律”?！朵嚓柟旁娺x》收錄《同狄荊門乘雪至仙人山》七絕六首，為一組紀游詩，描寫乘雪游仙人山的景物與心情。其中“話到芋香茶漸熟，半天風雪不關門”一句描繪了冬煮綠茶吃山芋的習俗。

“水流心不競，云在意俱遲”，水流云在，斯人不待。宋晉是一個傳統(tǒng)的士大夫，作為臣子，昕夕在公，鞠躬盡瘁，本應贊頌。但以今日視角，他又有著明顯的局限性，思想保守，不求思變，阻礙改革，他所做的一切，都是試圖維護清王朝搖搖欲墜的統(tǒng)治。盡管如此，我們不能超越時代去苛求古人，只要心明自警即可，我們應當善于取舍，攫取精華。

文 字：高 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