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jīng)無知的我一直以為，沒有小孩不喜歡小丑，他們天生快樂，自由自在，穿著巨大的褲子和皮鞋，開開心心地吹氣球、玩雜耍、做鬼臉，毫不費力就能在人群中出盡風(fēng)頭。

直到長大以后我才知道，世界上有許多人，生平最怕就是小丑。美國調(diào)查曾經(jīng)發(fā)現(xiàn)，受訪的 2000 人中，4 成人害怕小丑，人數(shù)比害怕恐怖份子的還要多。

在他們眼里，小丑的那些歡樂都是嚴重的扭曲：臉色是慘白的、嘴唇是血紅的、動作是詭異的……金拱門叔叔的一個笑容，就能讓人魂飛魄散。

笑容背后

說起來，小丑的歷史可以追溯到公元前 2400 年，這種扮丑裝蠢的形象，幾乎在歷史上的每個文明里都出現(xiàn)過，古埃及、古希臘、古羅馬和古代中國的宮廷里，都有小丑滑稽的身影，演個傻子或是窮鬼，上躥下跳，齜牙咧嘴，只為了討王公貴族們一笑。

直到 17 世紀早期，英國喜劇演員約瑟夫·格里馬爾迪（Joseph Grimaldi ）創(chuàng)造了第一個白臉小丑，并發(fā)揚了小丑的滑稽表演和英國啞劇，被譽為英國的“小丑之父”。從他開始，小丑逐漸作為馬戲團的標(biāo)志。

和現(xiàn)代小丑之父同時誕生的，還有約瑟夫·格里馬爾迪鮮為人知的陰暗一面。

約瑟夫·格里馬爾迪從小就被一位劇院老板培養(yǎng)，2 歲就開始登臺表演。這位老板聲稱自己能和魔鬼對話，并堅信自己在每個月的第一個星期五都會死去一次。每到這天，他會把自己鎖在一個掛滿時鐘的房間里，獨自呆上 24 小時。

這位老板培養(yǎng)演員的方法也非常殘酷，他不斷地折磨虐待幼小的格里馬爾迪，導(dǎo)致他患有嚴重的人格分裂，抑郁和狂躁伴隨了他一生，也直接影響他創(chuàng)造出“一半是孩童，一半是噩夢”的悲傷白臉小丑。

約瑟夫·格里馬爾迪著名的小丑扮相——喬伊

格里馬爾迪曾經(jīng)拿自己開玩笑：“我是個在白天憂郁的人，但我能在晚上讓你笑得肚子疼?！?1837 年，格里馬爾迪身無分文地離世了，只留下一具爛酒鬼模樣的尸體。

與此同時，另一個著名的小丑讓·嘉斯帕·杜布拉（Jean-Gaspard Deburau）讓所有巴黎人為他瘋狂，他的火爆程度無人不知，甚至不論他用什么樣的面貌面對觀眾，大家都愿意為他掏錢。1836 年，杜布拉在光天化日的街頭，用自己的拐杖瘋狂地打死了一個男孩，就因為這個孩子叫住了他，并用他在舞臺上的名字稱呼他。

從現(xiàn)代小丑的誕生開始，這個滑稽的角色就伴隨著濃重的悲劇色彩。許多喜劇演員由于需要長年夸張地表演，內(nèi)心深深壓抑著自己的真實情緒，精神壓力巨大，直到某一天，陰暗的能量突然爆發(fā)出來，演藝生涯也就此毀在旦夕，像一個宿命般的詛咒。也不知道是小丑選擇了演員，還是演員選擇了小丑，或者說，兩者難分彼此，都是命運使然。

1892 年 5 月，意大利歌劇《丑角（Pagliacci）》在米蘭上演，隨即大獲成功。這是一出經(jīng)典的“戲中戲”，劇情是一群人正在為小鎮(zhèn)的慶典做著準備，小丑卡尼奧的扮演者意外發(fā)現(xiàn)妻子與另一個演員有染，心中燃起熊熊的憤怒和嫉妒，在歌劇的最后一幕，精神崩潰的他將妻子和第三者殘忍殺害。

在高潮的一幕，小丑卡尼奧唱出：我不再是小丑，我是養(yǎng)育饑餓之子，注入瘋狂之愛的大傻瓜。而關(guān)鍵就在于，接下來他是穿著小丑戲服，在舞臺之外的地方殺人的。

從這一刻起，在藝術(shù)歷史上，小丑從一個泛化的舞臺概念，蛻變成了具有獨立動機的真實個體；小丑也不再只是個滑稽的角色，而是轉(zhuǎn)化為一種雙重存在，既充滿了對快樂的期待，也伴隨著對命運的嘲諷。

從此之后，小丑作為一個自帶悲喜、性格多元、邊界模糊的混亂人設(shè)，在各種文學(xué)藝術(shù)作品里備受關(guān)注：查爾斯·狄更斯的《約瑟夫·格里馬爾迪回憶錄》、愛倫坡的《跳蛙》和后來史蒂芬·金的《 小丑回魂（IT） 》……都以病態(tài)的小丑作為原型。

1928 年，德國導(dǎo)演弗里茨·朗的默片電影《間諜（Spione)》上映。劇情里，反派為了擺脫圍捕，在舞臺上扮作小丑表演。漸漸的，他發(fā)現(xiàn)舞臺四周都站滿了警察，自知無路可逃，最后被逼得在舞臺上開槍自盡，臨終前，他仍不忘高呼拉下帷幔完成演出，居然博得了臺下觀眾的滿堂彩，把無奈的死亡粉飾成一場精彩的絕唱。

當(dāng)無知的歡笑變成自嘲的悲鳴，反而更顯得悲涼。

同年的電影《笑吧，小丑，笑吧（Laugh, Clown, Laugh）》里，“千面人”朗·錢尼演繹了一曲殘年藝人憂傷至死的愛情悲歌。經(jīng)典的臺詞是“笑吧，小丑，笑吧！即使你的心支離破碎，即使你之所愛不能回報于你?！?/span>

1952 年的奧斯卡最佳影片《戲王之王》也是個關(guān)于悲情小丑的故事，他為了報仇，藏匿于馬戲團中，終日以小丑妝容的示人，漸漸忘記了自己的真實身份。

恐懼來源

到底是什么讓人們害怕小丑，可能有以下幾個原因：

1. 焦慮與壓力。

小丑那一成不變的笑臉，也會讓人產(chǎn)生“你現(xiàn)在必須跟我一樣大笑”的壓力和不適；小丑在表演時，通常會拉周圍的觀眾參與進來，無形之中使人焦慮，從而產(chǎn)生恐慌。

電影《小丑》

2. 隱晦的性暗示。

從 1892 年的歌劇《丑角（Pagliacci）》開始，藝術(shù)家就為小丑塑造出愛情失意甚至性無能的印象，發(fā)展到后來，小丑往往與性侵行為聯(lián)系在一起。

特別是在二戰(zhàn)之后，某些小丑演員會故意裸露身體，做出色情的動作，況且在演出狀態(tài)中，演員們做什么都是被允許的，更加深了這種印象：小丑可以為所欲為。當(dāng)這種無法無天的自由被惡意所籠罩時，強烈的不適與恐怖也就隨之而來了。

3. 詭異的妝容。

心理學(xué)家 Carlin Flora 認為，人類的溝通是透過觀察他人的面部表情進行的，但小丑厚重的妝容，加上浮夸的動作，讓人無法解讀出他們真正的情緒，無論他們內(nèi)心是憤怒還是悲傷……夸張的色塊把一切都掩蓋了，只有一成不變的滑稽相。

電視劇《小丑回魂》

這種和正常溝通相反的方式使人不安。一切外表和內(nèi)里不相稱、甚至完全反差的事物，都會讓我們重新審視自己的認知，在潛意識中提高警覺。

4. 陰暗的投射。

小丑從來不是以積極的、眾樂的形式來創(chuàng)造歡樂的。大部分時候，小丑的喜劇性通常來自于對食物、性、酗酒的貪婪的欲望和粗暴的舉止，他們是以自身或同伴的屈辱換取旁觀者的愉悅感，甚至激發(fā)他人潛在的施虐欲望。說白了，小丑的靈魂核心一直都是殘酷黑暗的。

電影《小丑回魂》

這其實和觀看野獸的廝殺沒什么兩樣，只是野獸是被迫在籠中痛苦掙扎，而小丑卻自愿進入籠子并且笑著被鞭打。但這更令人害怕，因為他隨時都可以走出籠子，將他所受的苦難還給觀眾。

5. 奇怪的錯位感。

小丑的舞臺形象是童真的、活潑的、令人愉悅的，而演員的私人生活是成人的、現(xiàn)實的甚至殘酷陰暗的，他們越是開懷大笑，背后可能越是殘忍辛酸，這種反差令人不寒而栗、細思恐極。

電影《魔術(shù)師》里的小丑演員

小丑出現(xiàn)在特定場合就是演員，你知道他掩蓋面目是為了表演。但是日常生活中，周圍忽然出現(xiàn)一個小丑打扮的人，猜猜看，他這樣做是為了什么……

6. 恐怖之谷

東京工業(yè)大學(xué)的森政弘教授在 1970 年做了一個思維實驗，考慮人造人在社會中的適應(yīng)度問題，提出了“恐怖谷”理論。

恐怖谷是指，當(dāng)一個事物與活人或動物非常相似，但不完全相似的時候，給人帶來的厭惡的心理反應(yīng)。所謂“谷”，就是在某事物和人越來越像時，我們對它的好感度突然下降，跌到反感的水平，然后再回升到好感的那段范圍。

人類在觀看機器人、擬人、真人時，大腦的活動情況。可以看出，擬人（B 類）對人腦的刺激最大。

小丑就是與人類非常相似的“擬人”，由于妝容詭異，服飾夸張，以及動作不自然，他們與人類產(chǎn)生了微妙的區(qū)別，帶給人以強大的恐怖感。

電影《小丑回魂》

惡魔傳說

美國建筑商人約翰·韋恩·蓋西看起來和藹可親，是個樂于助人的天主教徒。

他經(jīng)常會利用閑暇時間扮成“高蹺小丑”，舉辦精心策劃的社區(qū)派對，給周邊的孩子們帶去歡樂，他在當(dāng)?shù)厣鐓^(qū)里享有著廣泛的尊敬，是個眾所周知的好男人。

直到 1978 年，約翰·韋恩·蓋西被指控在 6 年之間，性侵并謀殺至少 33 名 14 歲至 21 歲的年輕男性。他借助小丑親和搞笑的形象，先是接近受害人，把他們迷暈，然后再捆綁吊起，最后用止血帶勒死。

他先后將 26 名受害者埋在他家的供電管道空間，3 名埋在他房產(chǎn)的其它地方，并將最后 4 名受害者的遺體丟棄在附近的河里。

1980 年 3 月，約翰·韋恩·蓋西入獄，1994 年被執(zhí)行死刑。在獄中的他畫了大量小丑畫像，或者說，是他的自畫像，部分畫作還被拍賣出 9500 美元的高價。

從此之后，這個“殺人小丑”成為了新型美國恐怖故事，惡魔般的小丑形象被成功納入“危險陌生人”排行和性侵兒童嫌疑人名單。

小丑回魂

真正給一大波美國人造成心理陰影的，還得歸功于“殺人小丑”之后出現(xiàn)大規(guī)模的影視作品。

1982 年，斯皮爾伯格編劇的《吵鬧鬼》里，小男孩的小丑玩偶活了過來，并把他使勁往床底下拉。

1989 年，電影《小丑屋》上映，影片中三個從精神病院逃離的精神病人化妝成小丑恐嚇小鎮(zhèn)上的人們。

1990 年，根據(jù)史蒂芬·金小說改編的電視劇《小丑回魂》，將一個純粹邪惡的小丑搬上屏幕。

1992 年動畫片《辛普森一家》里，有小孩反復(fù)說著“不能入睡，小丑會吃了我”的情節(jié)。

后來 DC 的《蝙蝠俠》系列，每一位偉大的小丑扮演者，都刷新了我們對罪惡的定義。

其中最復(fù)雜、最深刻、最悲劇、最扼腕嘆氣又最著迷不已的，當(dāng)然是希斯·萊杰那一個。

此外還有各種花式爛臉的丑角形象：

《鬼驅(qū)人》

《美國恐怖故事：畸形秀》

《外太空殺人小丑》

《千尸屋》

《僵尸之地》

《愛麗絲夢游仙境》

《傷心小號曲》

以及 2017 年這部超越《驅(qū)魔人》票房、打破北美恐怖片影史紀錄的——《小丑回魂（it）》。到了這個版本，小丑已經(jīng)徹底脫離了人形，變成徹頭徹尾的怪物，它每隔 27 年重回人間一次，上天入地，千變?nèi)f化，無所不能，它可以變成人內(nèi)心最害怕的東西，然后以吸食恐懼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