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chuàng) 2017-10-26 韓乾昌 紅樓夢研究 從文本出發(fā),以文學、史學、哲學、社會學和心理學的方式,對中國古典名著《紅樓夢》進行全新的探索和研究。 作者簡介 韓乾昌,自由職業(yè)。西北漢子,紅樓癡人。天性好自由,胸無大志。紅樓一醉不愿醒,從此長做夢中人。 作者 韓乾昌 黛玉——絕世而立的芙蓉。 紅樓夢里最清醒的兩個人,恐怕是寶釵和黛玉了。 寶釵的堪破是一種空,而黛玉的堪破是絕世而立的孤獨。 有人會說,一個被姥姥疼舅舅愛,心上人寵著慣著,姐姐妹妹們陪著,丫鬟們侍奉著,不愁吃不愁喝,放個鞭炮都要被老祖母抱在懷里生怕嚇著的人怎么會孤獨?這分明是矯情。 這大概是把寂寞當成孤獨的緣故。 所謂寂寞,是一種消遣而不得。所謂孤獨,是對靈魂被理解的渴望。對有人而言,孤獨不過是一種姿態(tài)。而黛玉的孤獨是靈魂深處,寫給自己的一首挽歌,一如葬花吟所唱。葬的是自己,也是一顆孤獨的靈魂。 花,總代表著美好和希望,總要大家一起欣賞才好。人們愛著花的燦爛,卻無人在意殘花敗柳所歸何處。當別人簇擁在一起賞花時,孤獨的黛玉卻荷把花鋤去葬花。當別人要挖掉池塘里的枯藤敗葉時,她要留得殘荷聽雨聲。當別人為聚而樂為散而悲時,她卻喜散不喜聚。 是她真的喜散不喜聚嗎? 不過是,她早看透了。聚,固然讓人一時樂而忘憂,而散才是人間常態(tài)。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 遙想當年,無論是畢業(yè)時的豪言壯語,還是朋友間的離別。我們當初曾許下多么美好的愿望??山K究,我們走著走著,都散了。不是我們不愿意在一起了,因為我們終究要長大。長大后的我們會有屬于各自的一片天空。再聚首,我們唱著同桌的你,熱淚盈眶,可終究明白,再也回不去了。 黛玉是喜歡聚的,不然不會對寶釵和寶玉說,今兒你來了,明兒他來了,這樣間錯著來才不至于冷落。這固然是一句帶著醋意的譏誚,又何嘗不是她的心聲。正因為太喜歡聚,所以才害怕散,終究要散,不如不聚。 當別人沉醉于繁花似錦時,她憐春又惱春,因為春去春來無留意,因為“花魂鳥魂總難留”。 顧城說—— “你不愿意種花,你說,我不愿看見它一點點凋落。是的,為了避免結(jié)束,你避免了一切開始?!?/span> 黛玉深知,所有的如花美眷,終將付與似水流年。這不單是感時傷逝,更是一種對生命的徹悟。她留著殘荷僅僅是為了聽雨嗎?她聽的是生命流逝匆匆的腳步,她疼的是眼前的美好終成落花流水春去也,她恨不得自己脅下生雙翼,隨花飛落天盡頭。她又不忍,害怕她們孤獨落寞,害怕她們陷于污淖,只好把錦囊來,用一抔黃土收了那香魂艷骨,把自己的靈魂和那花魂一起埋葬。 如果說,這樣的孤獨還是源于對身世的感懷與對生命強烈的幻滅感而生發(fā)的孤獨的話。那么,還有一種孤獨,是情到深處人孤獨。 沒有愛人時,是一種庭院深幾許,不見玉人來的孤獨。有了愛人時,是一種,聽見馬蹄聲,倚風憑闌干的孤獨。 于是,所有的凄風冷雨、兵荒馬亂,到最后不過是一句,我為的是我的心。 是啊,什么名分地位,什么愛情歸宿,通通可以不在意,我只為我的一顆心。而這顆心要的無非是一份被懂得,被理解罷了。當她知道他也是為了他的心,并讓她放心時,她的一顆漂泊無依的心終得安放。而孤獨卻依然未曾遠去,依然如影隨形。 寶玉懂得她的心,卻未必全然懂得她的孤獨。 所以,當寶玉說這些殘荷葉可恨時,黛玉說卻說最喜歡李義山的一句“留得殘荷聽雨聲”,偏你們要拔了去。 因為孤獨,所以熱烈,所以純粹。 這世間,有一種姿態(tài),生如夏花,死若寂星。 如張國榮,如海子,如林黛玉,如霸王別姬里的程蝶衣。 他們可以在自己的世界里綻放到極致,極致的孤獨,極致的絢爛,極致的愛戀,極致的永恒。本質(zhì)上,他們都是孤獨的人,也是不愿茍且的人。他們可以以死來完成自我的救贖。他們就像在孤獨里盛開千年的花,最后以死亡把這種孤獨盛開為永恒。如果終究無法擺脫俗世的羈絆,也不會隨波逐流??v使孤獨終老,也不愿被浮華輕易染指。 黛玉最喜歡的詩人是陶淵明。陶淵明是個不為五斗米折腰的隱者,卻是山林小隱。黛玉于花柳繁華處而隱,是為大隱。只是,這樣的一種姿態(tài),卻未必人人懂得。有人心里的一團火,在有人而言,卻只看到煙。 于是,許多人看到的是黛玉的小性、矯情、刻薄。只是因為不懂得她的孤獨。 其實,每個人的內(nèi)心都是孤獨的。 只是,有的人,終于把孤獨當成了寂寞,于是,用繁華以消遣,以裝點。而有的人守著這孤獨,一如守著一扇窗。等待著,只愿為一個懂得的人開啟。如果等不到,寧可它永遠緊閉著,哪怕清冷寂寞、銹跡斑斑。 好在,黛玉的生命里遇到了寶玉。寶玉讓黛玉的生命開啟一扇通向心靈自由的天窗。黛玉愛著寶玉,毋寧說是愛著寶玉的懂得。因為這份懂得,所以寶玉之的男人都是臭男人。無論你是凡夫俗子還是貴胄王爺。 而靈魂深處的孤獨,卻只有與她自己相伴。這是獨屬她一個人的地老天荒,與他人無關(guān),與愛無關(guān)。 有一種孤獨,是深埋了心中的熾烈,而代之以一種拒人千里之外的姿態(tài)防衛(wèi)著。不是因為冷漠,更不是不愛。只為愛的純粹,愛的高潔。所以,她像一支渾身帶刺的花,一遍一遍的刺痛著,試探著寶玉。卻抗拒著寶玉的任何一絲輕薄。所以她自己自比“每日家情思睡昏昏”的崔鶯鶯”,可聽到寶玉說“若共你多情小姐同鴛帳,怎舍得疊被鋪床?”時,氣得撂下臉發(fā)脾氣。 這樣的黛玉,一如絕世而立的芙蓉花。只為懂得的人而開放,是一道為自我絢爛的風景。卻不可褻玩,哪怕是最親近的人也不行。 她的孤獨,是繁花似錦里的一片荒草萋萋。她的孤獨,亦是一蓑煙雨里的快慰平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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