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句話是這么說的“有親人的地方,就是家;有家的地方,不一定是故鄉(xiāng)?!?/p> 至少母親明白這個道理。不管春節(jié)在哪里過年,母親總不會在年前跟我們小輩念叨故鄉(xiāng)的事情——“你姑婆前段時間去世了;叔公家的老宅子,幾萬塊錢給賣掉了……”,母親說這些時,不緊不慢,時不時還問一句 “你曉得伐?”。而我知道,石灰橋邊矮墻上類似“少生優(yōu)生、幸福一生”這樣的宣傳標(biāo)語正一年比一年斑駁暗淡。 離開家鄉(xiāng)三十多年的母親知道,我們離那個祖祖輩輩賴以生存的小村子越來越遠。生命是個單向的沙漏,擦肩而過的時光,再也變不回舊時模樣。只有那些我們共同熟知的舊人、舊物、舊事,可以像風(fēng)箏線一樣,把我們的心拴住,牽回故鄉(xiāng)。 如煙往事穿過歲月的雙手,輕輕劃落肩頭:十幾年前,庭院前的老柳樹上,兩窩喜鵲把日子過得很紅火。秋日殘陽映照的湖影里,整齊的雁陣飛過瑟瑟湖塘,那個時候的奶奶,喜歡念叨古老的調(diào)子“咕咕雁,飛到南……”。 回不去的地方叫故鄉(xiāng) 老屋座落在山中平地里,大門前隔著一道開滿了緋紅倒碗花的小灌木叢,青磚墻黑瓦片,鵝卵石鋪就的道地,東西兩旁的屋檐下各放著一個碩大的水缸。堂屋正對的是大門,高高的石門檻,厚厚的原木大門,開門關(guān)門時一聲深沉的“欸乃”聲訴說著歲月的滄?!粋€江南農(nóng)村典型的四合院。大門外一道高高的影壁擋著外面的世界,于是小院多了幾分歲月靜好的味道。 吳冠中作品 故鄉(xiāng) 老宅是祖上傳下來的,到我我們這一輩,院子里住了3戶人家,同姓同宗。論輩分,都是我的伯伯爺爺。雖說那時清貧,但我們倒也生活得和睦快樂。夏天的傍晚,吃完夜飯,清掃庭院,鋪上草席,孩子們躺在席子上,搖著扇子……山中夜色涼,不一會兒清涼的月華輕撫大地,我們伴著涼風(fēng)看彩云追月,聽大人們給我們講各種各樣的深化志怪故事,教我們用音長優(yōu)美的古樸的方言念故鄉(xiāng)的童謠“月亮胖胖,小囡歸家,娘看見,心頭肉……”在那平平仄仄中我們慢慢睡眼朦朧。 君自故鄉(xiāng)來應(yīng)知故鄉(xiāng)事 忙完秋收,吃南瓜掏出來的南瓜子也曬干了,碧綠的蠶豆也被金黃的陽光烘成了褐色,院子里開始飄起炒南瓜子、炒蠶豆的清香。記憶中,故鄉(xiāng)的冬天難得下雪。屋檐上掛著一串串冰凌,陽光下,晶瑩剔透;家家戶戶的灶堂是我們最愛呆的地方,黏在婆婆阿公的身邊,就著紅紅的炭火烘著手,灶膛里埋上幾塊紅薯片,年糕片,不一會兒,啪啪幾聲,紅薯片年糕片都變得胖乎乎的,拿在手上,呼呼的吹上幾口氣,忙不迭地塞進嘴里,有時太著急,嘴角還留著炭的黑色痕跡。 平凡的日子在這里演繹出悠悠況味,讓人覺得幸福就是這樣,在粗衣茶香中淺吟低唱。 曾回去看過老屋,站在記憶的路口尋找舊日的時光。老屋,已不再住人,蒙塵的房梁上煙熏的黑與布滿的蛛網(wǎng)在飄搖中老去,沉寂于過往的歲月里。 老屋不言不語,那份蕭索令我心痛。 今昔復(fù)何夕,鬢發(fā)各已蒼。 如今,老柳樹早已枯去,高入云霄的瘦削的枝椏間,兩個原本生機勃勃的巢,像兩只乞討者的碗,執(zhí)著地等著什么。越來越多的土地收養(yǎng)了荒草,他們害怕被拋棄以后,還要獨自捱日子。比土地更沉默的是一條條羊腸小道,一點一點在荒草地圍攻里淪陷。留守的炊煙,幽幽地飄進了夜幕。老人常常失落的是,這些年過年時的鞭炮聲,遠不及年前幾天。因為老鄰居們大都會在年前從城里開車回來上墳。 不甘寂寞的翅膀一雙雙從這里起飛,但小村等不到回歸的雁鳴。 已過世的奶奶也曾只是偶爾提及,年輕時只嚼著綠頂蘿卜也都是香的,如今怎么吃什么都沒味道。我猜想,奶奶也在懷念,那些不再出現(xiàn)的喜鵲,不再響起的鳥鳴?;蛟S奶奶也想念,那再也喝不到的井水,那再也吃不到的杏子,或許還有別的什么。 小村老了,像一切老去的生命,它沉默,卻又心事重重。 故鄉(xiāng)正在長吁短嘆中與我們道別。 遠離了兒時的大山,許多像我一樣的人,匆匆穿行在陌生城市的街道上,為明天奔波?;蛟S我們可以被稱為小村的希望,又或許小村才是我們的希望。那些飄香的桂花和成串的珍珠果,那些碧波蕩漾的春水和吱吱作響的水車,總是來自故鄉(xiāng)的力量,讓我在異鄉(xiāng)的腳步,多了幾分堅定。小村不離不棄,目送我們遠去,記下那些不舍的目光和不為我們所知的辛酸,痛并幸福著。 它有一個夢,行走在路上。 撰文:煜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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