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讀明代楊爾曾著《韓湘子傳》,對第五回《砍芙蓉暗諷蘆英,候城門眾譏湘子》有所思考。蘆英是林翰林女兒,嫁給韓愈侄兒湘子為妻。結婚三年,蘆英守活寡。韓愈弟兄只有韓湘子這一骨脈,見到侄媳婦久不懷孕,夫人竇氏叫來蘆英諷喻。韓夫人說要把庭前一株芙蓉樹砍去,蘆英說別砍,留著媳婦早晚欣賞。韓夫人道:“我只見它開花,不見它結子,要它何用?”蘆英一聽,馬上明白婆婆用意,便說:“婆婆,花與人相似,人生總是花。雄花不結子,雌筍不抽芽?!遍_花結果,得陰陽匹配,光有雄花,或光有雌筍,都不會開花結果。韓夫人說:“媳婦,我說與你聽:石上栽芙蓉,根基入土中。好花不結子,枉費我兒功?!惫湃苏務撔栽掝},含蓄文雅。蘆英對婆婆說:“一片良田地,懶牛夜不耕。春時不下種,苗從何處生?”蘆英含蓄地告訴婆婆,她和韓湘子三年來沒有夫妻生活,韓湘子是“不夜耕”的懶牛。韓夫人說:“原來如此?!苯衼眄n湘子問他為何這樣對待蘆英?韓湘子振振有詞地說:“嬸娘不必問我,我有詩一首,念與嬸娘聽。詩云:'惜精惜氣養(yǎng)元神,養(yǎng)得精神養(yǎng)自身。爐中煉就大丹藥,不與人間度子孫?!边@是一首好丹訣,但對于無辜的蘆英非常不公平。韓湘子和嬸娘談論了一番佛道之理,總結為“不是冤家不聚頭”,他和蘆英的婚姻是“冤家聚頭”。古代這樣棄家修道的人不少,不能不說是自私的行為。當韓愈的家奴勸韓湘子親近女色時,韓湘子以呂祖有名的那首詩回答:“二八佳人體似酥,腰間仗劍斬愚夫。雖然不見人頭落,暗里叫君骨髓枯。”站在修道的立場,親近女色能喪男士陽精,在普通人的平凡生活而言,此詩過分,歧視女性。后來,韓湘子不辭而別,去終南山訪道。離家出走之前在妻子房前說:“小姐,我雖與你做了三年親,卻是同床不同枕,同席不同衾,有名無實,誤你一生。今朝別你修行去,兩下分離不要悲。”韓湘子的話是說給自己聽的,林小姐聽不到。第二天發(fā)現(xiàn)丈夫不見了,林小姐哭得淚人似地,真是誤林一生。修仙一定要別人付出終身痛苦的代價嗎?我未結婚前,曾訪道終南南五臺湘子洞,傳說中韓湘子修道于此。旁邊有佛寺,是近代高僧虛云修行的大茅篷。湘子洞里住著一位僧人,善吹笛,傳說中韓湘子善笛。僧人洞天吹笛,高峰獨奏,真讓人有“晝夜清音滿洞天”之想。終南訪道的十年后我在北京結婚,妻子知我好道,便問:“你會棄我不顧,自己出家?”我說:“不會,既然和你結婚,就要白頭到老?!蹦芊癯傻?,看我造化,我不會把自己的追求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之上。 終南山湘子洞不遠處是虛云住山隱修的地方,如今虛云徒孫寶珠禪師住錫說法,宗風大暢。大清咸豐九年(1859年),十九歲的虛云出家,他是原福建永春知府蕭大人的長子,蕭家是南北朝時梁武帝蕭衍的后代。蕭公子長大后,喜好佛法。十七歲那年,父親給他訂婚,很快娶來田家、譚家兩位姑娘。蕭公子在兩年中沒有和兩位妻子同房,一心念佛。十九歲那年,出家為僧,離家前給兩位妻子,他稱之“法友”的人留了一首詩: 念彌陀,了生死,多多快活誰得似; 學參禪,得宗旨,無限精神只這是。 后來,兩位夫人出家修行。站在宗教立場,這是最好的歸宿,站在世俗情緣,這是人生悲劇。誰對誰錯?無言評述。這些前人舊事,我們只有感慨的份。時代不同,情懷自異。我在終南山訪道時,曾苦讀《虛云和尚年譜》、《虛云和尚法匯》。他是我最敬仰的高僧之一。那時,我常去西安臥龍寺,清末,光緒皇帝和慈禧太后避難西安,住臥龍寺。虛云一直伴隨皇帝和太后,深得皇帝、太后、王公賞識。臥龍寺里有虛云法像,我每去都要恭敬禮拜。 經過多年的思考,我覺得,古人修行的方式應該有所變化,以契合現(xiàn)在的時代,與時俱進,像韓湘子、虛云棄親修道,似乎不可取。宗教的歸宗教,俗緣的歸俗緣。如果你一心修道,就不必結婚,如果結婚,就不要輕易出家。要出家,也要在離婚以后,不要偷偷出走。某君曾是某中專老師,看破世事,偷偷出家,拋下老婆孩子。我在終南訪道時見過他,才知他躲進深山。他出家十四年后,才回家和妻子辦了離婚手續(xù)。學佛學道是個人的自由,最好不要給最親的人因此帶來傷害,善莫大焉。過許多人,離家修道,道未修成,人已神經。與其這樣,還不如歌里唱的:“何苦要上青天,不如與溫柔同眠?!表n湘子有鐘呂傳道,虛云有文殊點化,我輩劣根太深,還是從平實處修起,也許更好。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