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今天,是我不幸中的萬幸?!?/p> ——陳佩斯 01 1950年,匈牙利首都布達佩斯, 著名表演藝術(shù)家陳強正隨團演出, 在國家歌劇院出演《白毛女》。 演出期間,陳強接到一個電話, 自己的第一個兒子出生了。 為紀念這個時刻,陳強想來想去, 將這個孩子取名為“布達”。 4年后,二兒子出生于吉林長春, 名字自然而然用了剩下那兩個字: “你哥哥叫布達,那你就叫佩斯吧?!?/p> 小時候的陳佩斯性情頑劣, 不喜歡讀書,成績總是班上倒數(shù)。 當時他長得比一般孩子要高, 正巧遇到一個剛參加工作的老師, 見他人這么皮,也是存心治他: “你個子這么高,坐最后一排去吧。” 不得不說,陳佩斯打小就“反權(quán)威”, 從此就跟這個老師杠上了。 一次,老師讓同學(xué)用“五彩繽紛”造句, 陳佩斯把手舉得老高,然后站起來說: “我放了一個五彩繽紛的豆花兒屁。” 引起全班同學(xué)哄堂大笑。 老師心說我還治不了你小子? 隨即把陳強叫到學(xué)校一通訓(xùn)斥。 回家后,陳強拿起雞毛撣子就打。 那時,陳強常在外拍戲, 情感上和兒子之間有些疏離。 但每一次看到父親登臺, 看到父親身上頂著璀璨的光環(huán), 陳佩斯內(nèi)心深處還是充滿了崇拜。 陳強曾是“中國二十二大明星”, 因為出演黃世仁和南霸天而聞名, “百花獎”為其單設(shè)最佳男配角, 他還是那一年得獎票數(shù)最多的演員。 然而,就在一夜之間,浩劫襲來, 陳強被抓進牛棚,成為眾矢之的。 批判的理由簡直叫人無從反駁: “好人怎么可能把反派演得那么好?” 陳強飾演的黃世仁 每一次從批斗場上回到家中, 陳強的白襯衫上都是一道道血印子。 與此同時,和那個時代大多數(shù)孩子一樣, 15歲的陳佩斯被卷入了浩蕩的時代洪流中, 成為內(nèi)蒙古一個建設(shè)兵團的普通知青。 邊疆條件極為惡劣,最痛苦的是吃不飽, 身上光長胡子不長膘,餓得風一來就倒。 干了整整4年,好不容易探親回家, 一進家門,陳佩斯就對父親叫苦: “爸,我餓死了!我再也不想去了!” 02 如何才能讓兒子安穩(wěn)回城呢? 想來想去,陳強只能讓他演戲: “沒有別的出路了,我也自身難保, 你要是不入這行,真可能要餓死?!?/p> 然而,陳佩斯的長相實在太普通了, 北京軍區(qū)文工團、總政歌舞團都沒要他, 正好,當時八一電影制片廠需要演員, 陳強趕緊找到招生負責人演員田華: “幫個忙,把佩斯收了吧?!?/p> 就這么著,因為生活所迫, 陳佩斯成了一名演員。 很大程度上,外形限制了陳佩斯, 一開始,他能得到的都是些龍?zhí)捉巧?/p> 盡管如此,他還是非常用心, 經(jīng)常跟搭戲的演員合計如何給自己加戲, 有一次,他本來是演一個跑場的匪兵, 就因用心設(shè)計,被“提拔”演了俘虜兵, 一下子增加了幾分鐘的戲份。 話劇《萬水千山》的編劇毓鉞說: “當時陳佩斯就表現(xiàn)得與眾不同, 一講起笑話,無論語言上還是動作上, 總是比別人可樂,有把人逗笑的天賦。” 這時,陳強也給了兒子一個建議: “中國的老百姓太苦了,你可以演喜劇, 以后多給大家?guī)ヒ恍g樂?!?/p> 當時,陳強是北影廠黨委成員, 力主做喜劇,試圖用電影告訴中國人: “新環(huán)境下,人人都有笑的自由?!?/p> 1979年,他帶著兒子主演《瞧這一家子》, 這是十年浩劫后的第一部喜劇電影, 雖說笑只是手段,重點在于“說教”, 影片整體笑得“極其委婉”, 但在那個年代已算是一大步了。 要知道,在那時讓人肆無忌憚的笑, 弄不好是要葬送前途的。 《瞧這一家子》電影劇照 這是陳佩斯第一次做主演, 為了演好這部電影,床頭貼滿了人物分析, 隨時隨刻都在琢磨人物的心理邏輯。 到了片場,父親陳強就站在攝像機后頭看, 有時實在嫌陳佩斯太笨,就著急道: “你過來你過來,怎么這么笨? 這個時候你得這么演才行,你看著啊。” 于是陳強演一遍,陳佩斯跟著演一遍。 陳佩斯被父親手把手教著演完,結(jié)果呢, 《瞧這一家子》火了,還拿了優(yōu)秀影片獎。 這時大家發(fā)現(xiàn),原來讓中國人笑一笑,也挺好。 可5年后,小品《吃面條》進入春晚劇組, 還是面臨著隨時會被槍斃的局面。 03 提到陳佩斯, 就不能不提朱時茂。 1977年,因為主演《牧馬人》, “濃眉大眼”的朱時茂名聲大噪, 成為了那個年代的當紅小生。 當初朱時茂剛被調(diào)到八一廠, 沒有房子住,就先住招待所, 偶爾會去招待所打公共電話, 恰好陳佩斯那時候也常去打電話。 一來二去,兩人成了朋友。 八一廠的演員時常要跟觀眾見面, 有些演員就自己安排個詩朗誦什么的。 朱時茂和陳佩斯也覺得,不能干聊呀, 咱們也給觀眾排點兒小節(jié)目吧。 陳佩斯回去琢磨了一下,便提議說:“不如把咱們平時訓(xùn)練演員的過程編成一個喜劇節(jié)目?” 于是兩人私下?lián)v鼓了一番, 排出一個“吃面條”的小短劇。 每次帶著這個節(jié)目出去, 都能把觀眾們逗得前仰后合。 有一次,到一家賓館表演, 那里炒菜的師傅本身肚子就大, 加之那天衣服穿得緊點兒, 看陳佩斯吃面,愣是把扣子給笑繃了。 《吃面條》喜劇效果奇佳, 可以說是走到哪兒紅到哪兒, 一度因此轟動了整個哈爾濱。 春晚導(dǎo)演黃一鶴聽說了, 就找到陳佩斯和朱時茂, 希望他們把節(jié)目拿到春晚上。 審節(jié)目的時候,凡是看了小品的人, 沒有一個不是笑得喘不過氣來的。 可是黃一鶴冷靜下來一想: “我們能讓觀眾這樣為笑而笑嗎? 能讓大家笑得如此肆無忌憚嗎? 如果沒有什么教育意義,可以嗎?” 他把節(jié)目拿給姜昆,姜昆也不敢保證。 上面的領(lǐng)導(dǎo),沒人點頭,也沒人搖頭。 大家都在想,把人笑成這樣,太不嚴肅了, 敢在中央電視臺直播這樣的節(jié)目嗎? 陳佩斯見到這種局面,對朱時茂說: “算了算了,別搞了,還有正事兒, 我們回去演我們的電影。” 朱時茂卻說:“再等等,再等等?!?/p> 在當時那種環(huán)境下, 《吃面條》的處境非常尷尬, 因為始終沒人拍板能不能上, 陳佩斯和朱時茂就沒有“身份”。 每次節(jié)目組拉演員去排練, 朱時茂就帶著陳佩斯“蹭車”。 不但蹭車,連正式排練室也沒有, 隨便找個人少的房間,進門對人一笑, 兩人就旁若無人地排起來。 甚至吃飯的時候,也沒人招呼他們。 時間久了,陳佩斯心里郁悶: “沒人搭理咱們,咱們還留著干嘛?” 有兩次,陳佩斯急得甩開膀子想走, 還是朱時茂拉住他,好說歹說, “咱們這么一走了之,對得起黃導(dǎo)嗎?” 這個經(jīng)典小品才一路熬到了大年三十。 然而,直到1984年春晚當天夜里, 《吃面條》能不能上,仍舊沒結(jié)論。 這時,導(dǎo)演黃一鶴對他倆說: “你們上吧,出了事我來負責。 但你們記好了,千萬別說錯話, 要是出了重大事故,我就慘了?!?/p> 陳佩斯永遠記得那一天夜里, 黃導(dǎo)說這話時有多么悲壯。 結(jié)果呢?《吃面條》火了, 作為春晚歷史上的第一個小品, 一種全新的喜劇形式讓觀眾笑瘋了。 事后也并沒有苛刻的文藝批評出現(xiàn), 原來讓觀眾自由地發(fā)笑是如此美好。 一夜之間,陳佩斯和朱時茂家喻戶曉, 街上好多人對他倆的表演津津樂道。 大年初一,朱時茂去公共廁所方便, 剛一進廁所,就看見倆小孩站在尿池前, 一個學(xué)著他的腔調(diào):“誒你再吃一碗。” 另一個學(xué)著陳佩斯:“哎呀我不吃?!?/p> “誒你再吃一碗?!?/p> “我吃飽了我還吃什么吃。” “什么吃飽了,你再來一碗。” 聽了一會兒,朱時茂實在忍不住了: “吃什么吃!這是廁所, 什么來一碗不來一碗的!” 04 之后,陳佩斯和朱時茂, 一起上了整整11次春晚, 陳佩斯是那個時代當之無愧的“小品王”。 《拍電影》《胡椒面》《警察與小偷》 《主角與配角》《姐夫與小舅子》… 這些小品成為了一代人的集體記憶, 每個作品背后,都離不開對社會的洞察。 比如那年代,社會上的不法商販特別多, 經(jīng)常有烤羊肉串兒的冒充新疆人, 兩人敏銳地捕捉到這一點, 特意穿著大衣戴著墨鏡去“研究素材”, 這才有了1986年令人捧腹的《羊肉串》。 當時陳佩斯穿的是朱時茂的睡衣 至于喜劇表演的技巧和層次, 別說同時代的人,即便放眼如今, 恐怕全國也找不出幾個人能與之旗鼓相當。 豆瓣上曾經(jīng)有人評價陳佩斯說: “他能夠操一口標準普通話, 幾乎不使用任何俚語進行表演, 而當代喜劇離開方言和網(wǎng)絡(luò)潮詞, 離開了所謂的段子,幾乎無法續(xù)命?!?/p> 知乎上也有類似的評價說: “離開了地域和家鄉(xiāng),陳佩斯還是陳佩斯, 可有人一旦離開這些,就什么也不是了。” 看過小品《胡椒面》的人都會驚嘆, 短短十來分鐘的作品里,只有三四句對白, 陳佩斯卻能僅憑肢體動作讓觀眾笑趴在地上。 《胡椒面》 朱時茂曾經(jīng)說過: “其實我跟佩斯演小品沒本子, 每一次演出的臺詞都不一樣, 但偏偏是在春晚那天的效果最好。” 1990年,表演《主角與配角》時, 朱時茂身上的槍帶突然斷了, 他只好趁著背對觀眾時偷偷系上。 本來弄不好這就成了演出事故, 結(jié)果卻有了意想不到的喜劇效果。 沒斷的時候,槍挎在朱時茂身上, 朱整個人顯得瀟灑威武; 斷了之后,一系上,短了一截, 換到陳佩斯身上一挎,巧了,到胸口, 配上陳佩斯的表演,尤為滑稽! 觀眾看了,當即笑作一團, 反倒因此留下一幕經(jīng)典。 《主角與配角》令陳佩斯名氣達到頂峰, 直到多年后,一個假冒陳佩斯的用戶, 注冊了新微博,馬上有網(wǎng)友給他留言, “隊長!別開槍,是我!” 微博一發(fā)出,迅速被瘋轉(zhuǎn),評論數(shù)千條, 可見這個作品是何等深入人心。 “白日做夢!” 小品獲得如此巨大的成功, 但陳佩斯的追求遠不止于此。 他希望能讓中國的喜劇走得更遠。 于是每年花一半時間打磨小品外, 剩下的一半時間,他用來拍電影。 八一廠不拍喜劇,1986年,陳佩斯打算離開。 當初收他的田華知道他是好苗子, 上門來說了好幾次,勸他別走。 田華苦口婆心地勸,陳佩斯就是不聽。 最后廠里面對他說:“要走可以, 你要走的話,就分不到房子了。” 陳佩斯一笑:“那簡單,我不要了?!?/p> 但陳佩斯沒想到, 在當時的計劃經(jīng)濟環(huán)境下, 要拍一部“娛樂片”是何等困難。 第一部電影《父與子》,陳佩斯寫完劇本, 到西影廠求一個拍攝的“名分”, 扶持藝術(shù)片的廠長吳天明見都懶得見他。 一個副廠長看了劇本,回絕了他: “你走吧,這類電影我們不做?!?/p> 回去的路上,陳佩斯想: “你們不做,那我自己來做吧?!?/p> 于是他承擔風險,自己拉來投資, 可電影拍到一半,陳佩斯才得知, 影片必須掛靠電影廠才能拍攝。 看在陳強的面子上,上頭沒有追究。 可等電影拍完,因為沒廠標, 發(fā)行又成了一個大問題。 《少爺?shù)哪ルy》 后來,中影公司收購了這個“黑戶”, 電影《父與子》成為了中國影史上唯一一部沒有廠標的電影。 雖然在今日看來,這部喜劇并不出彩, 但在當時那個年代,實屬難能可貴, 環(huán)顧四周,老百姓根本沒有喜劇可看, 中國也太缺乏讓人發(fā)笑的娛樂。 《父與子》上映后,陳佩斯趁熱打鐵, 又拍了《父子老爺車》《傻冒經(jīng)理》 《二子開店》《孝子賢孫伺候著》… 那些年,陳佩斯的父子喜劇非常紅火, 在馮小剛將葛優(yōu)推上喜劇片王座之前, 可以說最深入國民人心的喜劇角色, 就是那個禿頭、小眼、一臉賊笑的陳小二。 不過,那時陳佩斯還沒能夠預(yù)見到, 無論是電影,還是小品, 最終都會成為他生命里的過去。 05 認識陳佩斯的人都知道, 他是一個特別有追求的人。 所以當初為了自己拍喜劇, 說不要房子,就不要房子。 同時,他骨子里有一股倔強, 這樣的倔強,在外人看來固執(zhí)乃至偏執(zhí)。 陳佩斯不同于他演繹的混混、流氓, 私下里,他是個嚴肅、認真的人, 對待任何作品都趨近完美。 就像一個打磨玉石的手藝人。 在和朱時茂排節(jié)目的過程中, 兩人經(jīng)常各持己見,相持不下。 當時,陳佩斯和朱時茂的作息時間不同, 陳佩斯早睡早起,朱時茂晚睡晚起, 每天夜里,朱時茂等陳佩斯睡了, 還一個人伏案吭哧吭哧修改劇本, 結(jié)果第二天早上醒來一看, 早起的陳佩斯又照自己的想法改了回去。 兩人沒少為這個吵架,甚至冷戰(zhàn), 最后還得各自的老婆把兩人請出來, 這才能繼續(xù)把好作品磨下去。 搭檔之間尚且如此,面對春晚劇組, 陳佩斯感覺自己的作品受到桎梏太大。 當初為讓《吃面條》上春晚, 陳佩斯就感到厭煩,幾度想走。 之后10次創(chuàng)作,每次都需要送審、修改, 還有各種原因不明的突發(fā)性撤節(jié)目。 當時,陳佩斯熱衷探索新的喜劇形式, 希望小品可以有更大的突破, 可他的創(chuàng)作意見,從沒被采納。 1998年,《王爺與郵差》, 成為陳佩斯在春晚的最后一次亮相。 工作人員把麥克風隨便掛在戲服外, 朱時茂剛一上場,麥就掉了, 陳佩斯不得不靠著他,讓他蹭麥說話。 最后,當陳佩斯開始滿場瘋跑時, 朱時茂只能把臺詞“吼”出來。 原來準備的聲效光碟,現(xiàn)場沒給他們放。 下臺之后,陳佩斯掉了眼淚。 從那時起,他便決心退出這個舞臺。 而就在第二年,面對作品被央視侵權(quán), 未經(jīng)本人許可發(fā)行小品的光碟, 陳佩斯和朱時茂勇敢地站出來維權(quán), 將發(fā)行方告上法庭,毫無懸念地勝訴。 從此,兩人徹底與那個舞臺告別, 一個小品時代,也就此落下帷幕… 《王爺與郵差》 一次談話節(jié)目里, 主持人問陳佩斯: “離開春晚,你后不后悔?” 他想都沒想,便說: “不后悔,上春晚的時候, 我過得很狼狽,見誰都是大爺, 作品里的東西受到太多的限制。 當時我提出過許多的想法, 但每一次人家都說‘NO’! 那么我也有說“NO”的權(quán)利, 雖然說這個字的代價比較大。” 主持人又問:“90年代的時候, 很多人都面臨知識產(chǎn)權(quán)被侵犯, 為什么你就那么忍受不了?” 陳佩斯說:“當然要發(fā)聲, 至少要讓人知道,我是被侵犯的, 否則五十年一百年后,我們的后代看到, 會為我們現(xiàn)在的所作所為感到憤怒, 他憤怒的,不是那個侵犯你的人, 而是面對侵犯,我們選擇了漠視和沉默?!?/p> 在勝訴之后,陳佩斯也曾說過: “我不是什么斗士,千萬別抬高我。 我只是對錯誤的事情,說了個‘不’字?!?/p> 在所有人面對頑固的高墻選擇無視時, 甚至在許多人希望攀附高墻獲利時, 希望借助高墻的力量而功成名就時, 陳佩斯第一個站了出來,說不。 而幾乎在同時期, 他的電影事業(yè)也走到了尾聲。 當時他拍了一系列喜劇電影, 每部電影盈利,只剛好夠下一部開機。 如此算下來,電影是拍一部虧一部。 可這樣的虧損,并不是因為電影不好, 而是因為整個市場極其不規(guī)范: “當時偷瞞漏報票房的情況非常嚴重, 我們當年派出5個組到河北去監(jiān)票, 有的地方演7場卻只報3場, 有的地方100%到80%的上座率, 但上報卻只報40%上座率,非常混亂?!?/p> 陳佩斯俯身一看,四處都是暗礁, 四處都有這樣那樣黑色的潛規(guī)則, 四處都是不可言傳的勾結(jié)和打壓, 這都是他心底最為厭惡的。 無奈之下,他只能關(guān)閉電影公司。 在做人和做藝的層面上, 陳佩斯是個有精神潔癖的人。 看到那些光照不到的地方, 他的第一反應(yīng)是趕緊離開。 他知道世上有許許多多的灰色地帶, 他沒有能力去改變,但至少不會借此牟利。 別人告誡他:“你要懂成人世界的游戲規(guī)則?!?/p> 他卻說:“這個世界缺的不是規(guī)則,而是規(guī)矩。 我們在這么爛的世界里生活了幾十年了, 再把余生都這么爛下去,多沒勁??!” 06 曾有一段時間, 陳佩斯被封殺的消息傳得很盛。 甚至有人說他交不起孩子學(xué)費, 然后貸款包下一片山林種果樹。 陳佩斯聽了傳聞付之一笑。 有人想把他塑造成一個孤膽英雄, 可陳佩斯根本沒有那樣看待自己。 他的確花錢承包了一片荒山, 但不是為種樹,而是為保護環(huán)境。 每當煩悶,他會去那里靜心。 陳佩斯并沒有像外面風傳的那樣, 一度陷入了生存的巨大壓力和困境。 蟄居兩年里,他看了許多的書, 思考了喜劇方面的許多問題后, 最終將目光投向了話劇。 因為朋友有被托兒欺騙的經(jīng)歷, 陳佩斯再一次以他的平民視角, 捕捉到了這個社會的諷刺點。 2001年,全國話劇最不景氣的時候, 話劇演員紛紛出走去演電視劇了, 陳佩斯的話劇《托兒》橫空出世, 一下子創(chuàng)造了千萬票房的神話。 他帶著《托兒》在全國巡演, 一連演了120場,觀眾多達17萬人。 表面上看起來風光,但背地里充滿艱辛, 當時各地劇院十分簡陋,舞臺邊就是廁所, 后臺一股尿騷味,水閥已經(jīng)銹住了, 連個正常休息的地方都沒有。 可陳佩斯還是一場場堅持了下來。 隨后,他又制作了《陽臺》 《雷人晚餐》《戲臺》等多部話劇, 累計500場次,觀眾超70萬人。 創(chuàng)造了話劇界的票房奇跡。 話劇《戲臺》 陳佩斯常以手藝人自居, 在這個一切都求速度的時代, 他也的的確確像個“匠人”。 當初和朱時茂的《王爺與郵差》, 從構(gòu)思到最終變成一個小品, 陳佩斯花了十年時間,才讓它上臺。 至于每一次話劇劇本, 幾乎每一場戲,每一句臺詞, 他都是反反復(fù)復(fù)推敲、修改。 《陽臺》一場戲,曾改了十幾遍, 女演員十步的走位,他能推敲40分鐘。 而隨著年紀的增大,他體力也常常透支, 每一場戲演下來,中途要喝幾次鹽水, 可就是如此,還是一場不落地演了。 朱時茂曾經(jīng)受他之邀出演《托兒》的配角, 演了33場下來,實在受不了了: “我就吃不了他這個苦,太累,太寂寞。 每天都要重復(fù)。同一個舞臺,同一幫演員, 同一句臺詞,同一個感覺,不覺得很寂寞嗎?” 可陳佩斯就像個熬得住寂寞的手藝人, 編劇毓鉞看他一場戲演下來,滿頭大汗, 人跟水耗子似的,真是在活受罪, 于是勸他:“你去搭一個劇組, 30集電視劇,4、5個月也就出來了。 你自己再租個大房車,弄倆助理, 小火鍋一點,慢悠悠吃上。 你這樣的腕兒到哪還能讓你吃苦???” 可陳佩斯就是不干! 生活上,陳佩斯極其樸素。 他最愛吃的就是面條, 能天天吃羊肉燴面不膩煩。 每次他上節(jié)目,只穿上半身正裝, 下半身一律粗布褲子和布鞋, 因為錄節(jié)目一般只拍上半身。 他住的地方是鄉(xiāng)下,開最便宜的車, 有一次倒是花錢買了一張很貴的床, 睡了幾天,腰疼,又換硬板兒床了。 無論衣食住行,他都不求奢華, 只要讓自己感到舒服自在就行。 話劇火了之后,很多人送錢上門, 拍電視劇的、拍電影的、做真人秀的, 陳佩斯都客客氣氣給人請了回去: “對不起,我這邊還要忙話劇, 一幫話劇演員要跟著我吃飯呢?!?/p> 他拒絕了一切浮華,不斷給生活做減法, 因為他知道自己真正需要的是什么, 凡此以外的,都可以舍棄。 而一個人只有懂得了舍棄, 才能夠更好地抓住想抓住的東西。 當然,每過一段時間,他也接廣告, 不是為了窮奢極欲,而是為做話劇籌錢。 只要你看到電視上出現(xiàn)陳佩斯的廣告了, 那說明他又在籌備一部新作品了。 在這個嘈雜、物欲的時代, 陳佩斯看上去更像一個異類。 娛樂圈有什么誘惑,他從不摻和, 他有的只是藝術(shù)上的苛責與追求。 朱時茂說:“他太倔,太認死理?!?/p> 但他的倔強,是出于對藝術(shù)的敬畏, 也是他和這個世界相處的一種方式。 曾有一次,上海戲劇學(xué)院排演《陽臺》, 戲結(jié)束后,大幕還沒有完全合上, 有一個學(xué)生直接就下臺了, 陳佩斯馬上叫住這個學(xué)生說: “你在演出,觀眾還沒有退場, 作為演員你怎么能從兩側(cè)下去? 你是個演員,要懂得尊重舞臺!” 這,就是那個倔強的陳佩斯。 07 幾乎每年春晚之前, 都有媒體會做一個調(diào)查, 問大家希望哪個喜劇演員上春晚。 群眾的呼聲中,總少不了陳佩斯。 每當大家覺得語言類節(jié)目不好笑時, 總會有人提到他的小品,無限感懷。 陳佩斯雖然親手拉下自己時代的帷幕, 但卻在一代人心中打下了烙印。 當我們懷念陳佩斯時, 我們究竟在懷念什么呢? 對于大多數(shù)人而言,懷念的, 其實并不是落幕后那個陳佩斯本人, 只是他在舞臺上奉獻的笑聲。 當我們穿過大幕,走進后臺, 看到那個嚴肅、較真、倔強的陳佩斯, 看到那個不卑不亢的“手藝人”, 這樣的他,才是我們最該懷念的。 他在求快的時代,依然精心打磨, 他在攀附的時代,依然保有傲骨, 他在貪婪的時代,依然懂得舍棄, 他在躁動的時代,依然懂得堅持。 曾有一位主持人問陳佩斯: “你希望自己做喜劇的理想境界, 是把它做到一個怎樣的廣度?” 陳佩斯毫不猶豫地說: “沒想那么多,就堅持到明天, 還有明天,就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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