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今年小雪節(jié)氣那天下大雪，雪后第二天，晴空如洗，沒有一絲云，天藍得透明。陽光一照，積雪反光。大地耀眼，寬綽亮堂?？諝庑迈r，口鼻清爽。這樣天氣,過去常見而今難得。賴在家里，辜負(fù)這亮堂和清爽，對不起大自然的好意。清晨電話，一回民朋友約去他家品嘗羊雜碎湯。他是美食家，好吃、會吃、懂吃。更是“料理”高手，烹調(diào)教門菜肴和小吃都是行家。從選料到制作都已梳理成書。他自謙，說“自己做，吃著放心。真材實料，干凈衛(wèi)生?！弊尩郊依铮妊螂s碎湯。交情不夠，北京人不往家里讓。請客，也不會用羊雜碎湯。有交情，不見外。不是虛的應(yīng)景作秀。好朋友預(yù)備好飯食，盛情相邀。老天爺?shù)暮靡猓吓笥训氖⑶?，欣然赴約。相聚還有位年輕朋友，忘年交。尊重時稱“老先生”，近乎時喊“爺們兒”。為人豪爽，仗義。沒有“時彥”們的斤斤瑣屑。一杯酒下肚，能把心掏出來。雖然嘴上粗話多，可沒少喝“磨刀水”——內(nèi)秀（銹）。看書多，文字好。心直口快，待人實誠，博學(xué)多識。是孔夫子說的那種值得深交的人：“友直、友諒、友多聞?！边@樣的聚會，吃什么都是美味羊雜碎，羊的五臟。難得上席面。是市井小民們解饞的吃食。當(dāng)年北京廣安門牛街一帶大街上清真飯攤、回民燒餅鋪都不少。早點之后是快餐。從貼秋膘開始，羊雜碎湯是必備的。熱燒餠、滾燙的雜碎湯，香菜、麻醬、辣椒油?！耙怵?，辣跟咸?！焙螞r還有又鮮又肥的心肝腸肚肺！趕大車的、拉洋車的、腳行搬運，在街上賣苦力的。午飯都是飯攤、燒餅鋪。過日子仔細的帶倆窩頭，光要雜碎湯。連菜帶湯，啃窩頭。湯可以添：“掌柜的，您給續(xù)點湯！”一碗雜碎兩碗湯，吃的四脖子汗流，湯足飯飽！雖不是肉，也是動物蛋白。比豆泡、雜面丸子強。多費不了幾個子兒，順口、耐饑、扛時候兒。

飯莊子不會拿雜碎湯當(dāng)招牌，可它會成為飯莊子的奠基石。北京老字號東來順飯莊，海內(nèi)外馳名。雜碎湯起步。丁子清，滄州人前清光緒年間到北京打工，排子車?yán)S土在城里賣。文武百官上朝進東華門，騎的馬栓在東安市場那塊兒，那是一片大空地，馬場。官員進宮上朝，手下人馬夫在馬場等候，加上看熱鬧的閑人，馬場外頭人頭躦動。丁子清拉著土車常走這里。他動了心思，人多，大清早。賣吃食一定好買賣。他擺起飯攤，雜碎湯、烙餅、雜面。管理馬場的老太監(jiān)魏公公，常在丁子清飯攤用餐，也閑坐聊天。丁掌柜對老人恭敬有加，服侍周到。老人也喜歡這聰明勤快的小伙子，收他為義子。給丁子清不少的支持和資助。1903年開始掛出“東來順”的牌子，飯攤、飯棚、飯館、飯莊。從雜碎湯到涮羊肉，到承辦清真筵席的飯莊子。不能小看雜碎湯。

動物的五臟樣子難看，氣味難聞。物盡其用，棄之可惜。烹制得法，食之美味。羊雜碎，豬下水，都能做湯菜。叫法不一樣。回民忌諱“下水”，漢民直呼“砂鍋下水”、“燉吊子”。其中的肚（du三聲）子、肝、腰子、肥腸等能做出上檔次的美味佳肴。看著該遺棄，有機遇，就放異彩。

邀約我的回民朋友精于烹調(diào)，他說做雜碎，清洗最重要。去污垢、除異味，合于衛(wèi)生、易于入味。清洗不必加醋、鹽、花椒之類，要泡，要細心用力，處處洗到。就是盡心竭力，并無特殊的秘籍。作為主人他叫我多吃些。說是“這東西撐不著。開脾健胃?！边€說中醫(yī)認(rèn)為，多味合一，可補五臟；強身健骨，延年益壽。羊雜碎成了“藥膳”，成了保健品。

淺色桌布，白瓷大碗，雜碎湯上翠綠香菜、鮮紅辣椒、褐黃麻醬，葷素四色下酒菜，不豐盛，也不寒酸，豐儉相宜。

酒一下肚，“話匣子”打開。都愛看書，喜愛碼字。文壇論壇，名人新秀；古今中外，逸聞軼事。瓶中酒水悄悄下，嘴里話題滾滾來。俠氣十足的小朋友，更是眉飛色舞，手之舞之足之蹈之，忘情到忘形了。

雖是二三知己在一起吃雜碎湯，卻是難有的緣分，文字緣。文字上相識，文字間相交，文字里相知。想起稼軒詞句：“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應(yīng)如是，知我者，二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