龔明德先生的新著《舊日箋——民國文人書信考》2013年12月中華書局出版的。這次他考據(jù)的對象是徐志摩、葉圣陶、梁實秋、茅盾、丁玲、冰心、林語堂、巴金等人的近四十封老書信。這批書信或字幅,最早的寫于一九二四年,距今已經九十年,其中有的沒有公開發(fā)表過,有的雖編入文集,但是對內容、時間、人物解釋有誤。龔明德先生以他豐厚的文史資料為后盾,對這批民國文人的書信,做了詳盡的、系列的梳理、考證和背景介紹,并講述了圍繞著書信所發(fā)生的文人舊事甚或文學事件,使它們重現(xiàn)昔日的光彩。讀來不但趣味盎然,而且令人深思。 《葉圣陶函謝施蟄存餉魚》一文告訴我們,當年二十五歲的文學青年施蟄存,從江蘇松江托人送鱸魚給上海的葉圣陶、徐調孚和鄭振鐸,并告知烹飪的方法。葉圣陶吃后感到確實鮮美,于是給施蟄存寫去這封信,感謝他饋贈“佳品”。更為難得的是,信中還有一首七言絕句。在這封不足百字的信函中,我們可以看到施蟄存對師友的敬重,還可以看到民國文人的做派、生活情趣,以及他們之間的友誼。《梁實秋懇薦部下書稿》,是講時任青島大學外文系主任的梁實秋,兩次給中華書局的舒新城寫信,推薦部下的書稿,前一通推薦費鑒照的《浪漫運動》,后一通推薦趙少侯的譯作《恨世者》,推薦力度一通比一通大。雖然都沒有成功,但我們讀了兩通信后,深切地感到:被魯迅罵作“資本家的乏走狗”、在大陸一直背負惡名的梁實秋,其實是一個體恤部下、扶持后學,可敬又可愛的人。 《徐志摩“喪中”致梁實秋》中,信的開頭第一句說:“前天禹九來,知道你又過上海,并且?guī)砬鄭u的艷聞,我在喪中聽了也不禁展顏?!笔鞘裁础捌G聞”,令居母喪中的徐志摩聽了展顏呢?這既涉及人際關系,又涉及文學作品,而且也是讀者感興趣的。作者就此仔細地梳理:“艷聞”有兩樁,“一是有情人終于成了眷屬,雖然結果不太圓滿;一是古井生波而能及時罷手,沒有演成悲劇?!鼻耙粯吨盖鄭u大學副校長趙太侔,與話劇演員俞珊結了婚,可惜又離婚了。后一樁是指聞一多與方令孺越軌的感情作為,當時兩人都有家庭,一則因為方令儒的冷靜,再則因為聞一多身懷六甲的妻子來到青島,使“艷聞”沒有演變成悲劇。人們說,愛情造就詩人,那么本身就是詩人呢,自然是愛情造出更多、更好的詩。龔先生認為,聞與方的這樁“艷聞”是“文學事件”,因為它直接催生了一組文學作品。聞一多的那首編入大學文科教材的《奇跡》,其實就是他與方令儒這場短命戀情的詩意描寫,由于長期以來本事被掩沒,教師講不明白,學生讀不懂?,F(xiàn)在龔先生把這個事件,擺弄得清清楚楚了,大學的教師們,就不會再亂說一氣,不得要領了,其功莫大焉。 在《丁玲函復黃萍蓀約稿》一文中,他說:“丁玲信中的《駝鈴》,一直沒有印品實物的發(fā)現(xiàn)。是一本雜志,還是報紙的副刊?都不知道。黃萍蓀晚年的回憶談及丁玲時的文字也未涉及《駝鈴》。如果真有一個文學刊物叫《駝鈴》,由黃萍蓀任編者,依照丁玲此信的內容,它也只會在杭州出版,希望有找到這份《駝鈴》的機會?!睆奈闹锌矗髡呤莾A向認為《駝鈴》是一份文學刊物。已經有讀者為此提供佐證,宮立在今年《中華讀書報》5月28日發(fā)表的《清通樸實的〈舊日箋〉》一文中提到,在《草野》1930年第二卷第十三期上“文壇小消息”欄中,有“喏夫”寫的一則關于《駝鈴》的消息,“《駝鈴》系杭州唯一的文藝刊物,由王品生主編,撰稿者有當代文藝家許欽文、鐘敬文諸氏”。依此看來,龔明德的推斷是正確的,《駝鈴》是一本刊物,是在杭州出版的,黃萍蓀是編者。龔先生的這篇文章,已經引起人們的注意,那份《駝鈴》的浮出水面,指日可待。 讀龔明德的這本《舊書箋》,開闊了眼界,增長了見識,像他所有的這類著作一樣,可以作為“另類”文學史來讀。閱讀中還學到了他的治學態(tài)度和方法,可謂獲益匪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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