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大哥饒宗頤

饒宗亮在吹口琴

兒時大哥送我的口琴至今還在

我與大哥相差14歲，我略懂人事的時候，他已經(jīng)到汕頭修志館工作。當時他19歲，我只有5歲。后來，每當學校放假，我就會去汕頭找他。我整天圍著他轉(zhuǎn)，他也很疼我這個弟弟，但工作比較忙，沒有太多時間帶我玩。于是，他問我想要什么禮物，我說想要一支口琴，他便掏錢給我買。那支口琴是進口的，日本的蝴蝶牌，比較貴，要10多塊錢，這在當時是不小的一個數(shù)目。我至今還收藏著，還可以吹奏。

大哥跟我的感情很好。1949年他匆匆去了香港，隨后整整30年時間沒有聯(lián)系。直至1979年，得知他來到廣州參加一個學術活動，我們一家才趕往廣州與他相會。重逢時，大家喜極而泣，那情景我一輩子也不會忘記。

饒宗頤在作畫

這些年，大哥依然忙碌，每次回潮州都是因為公事，有很多學術活動要參加，很多人等著見他，向他討教。不過，他總會抽點時間跟我們團聚，一家人坐在一起聊聊家常。有一次我們在汕頭相聚，許多人找大哥寫字。大哥就說：“老四，你不要干坐著，要什么字，也去阿芬那里寫下來，我寫給你?！蔽乙膊恢涝搶懯裁矗桶鸭依锏牡刂穼懡o他，大哥看后大笑起來，說我憨直。他常向別人開玩笑說：“我四弟比我厲害，因為他能夠右手寫字，左手畫畫?！币虼怂o我的家宅題名“雙管齋”。

2014年，我們到香港探望大哥，他非常高興。他用手撫摸我的臉和頭發(fā)，笑著說我有老人斑，他沒有，他的頭發(fā)比我還黑，那種親熱，就好像小時候一樣。

大哥腦袋里所想的都是學問

大哥自小愛讀書，喜歡清靜。年輕時，他整天待在天嘯樓里讀書，很少跟別人玩耍，或者談論學問以外的閑話。假如你有一本好書要介紹給他，那就是他最感興趣的事情。

饒宗頤畫作

大哥只讀了一年中學，由于父親去世，年僅16歲的他不得不以長子的身份，繼承父親的家業(yè)。父親留下來的家業(yè)有兩部分：一是潮安銀行、榮成油行等眾多產(chǎn)業(yè);二是天嘯樓10萬冊書籍和編著《潮州藝文志》的工作。當時饒家的生意做得很大，海外大量僑匯和國內(nèi)軍餉多是通過饒家的錢莊周轉(zhuǎn)，可以說是潮州首富。但大哥最終選擇了后者，專注于學問，18歲時完成了父親編著《潮州藝文志》的遺愿，并且發(fā)表了《廣東潮州舊志考》。因為這兩項成就，19歲時，未上過大學的他被聘為中山大學廣東通志館的專任纂修，這是學術界的一段美談。

直到現(xiàn)在，大哥腦袋里所想的仍然都是學問。只要在他面前提起有關學問的話題，他馬上就會打開話匣子，滔滔不絕地向你講述。

饒宗頤書法

印象最深是大哥的驚人記憶力

大哥給我最深的印象就是記憶力驚人。他在汕頭修志館工作的時候，我親眼見過，工作人員與他探討某些方面的問題，他都能夠不假思索地引經(jīng)據(jù)典，并且準確地說出在哪個書架哪本書的第幾頁。

更令人佩服的是，大哥不但在文史、藝術方面博聞強記，就連生物、地理等其他眾多門類，他也有所涉獵，并且都能過目不忘。

這種記憶力甚至沒有隨著年齡的增長而有所衰退。兩年前，我們到香港探望大哥，我把自己閑暇時創(chuàng)作的一本連環(huán)畫《太上皇傳奇》送給他。翻看的過程中，見到里面繪有漢高祖劉邦的故事，他立即聯(lián)想起唐代王珪的《詠漢高祖》，并且全篇一字不漏地用潮州話背誦出來。在場有人驚嘆，大哥的頭腦比電腦還要厲害，不但“儲存量”巨大，“檢索速度”更是難以想象的快。

我想，記憶力上的天賦，也是成就他國學大師的重要原因之一。

饒宗頤

大哥教育我們“吃虧是福”

如今與大哥相聚，談得最多的就是對家鄉(xiāng)的眷戀。他32歲離開家鄉(xiāng)，60多年過去了，對家鄉(xiāng)的感情一點都沒有淡化。有時他還會回憶起小時候青龍廟會的情景，對饒宗頤學術館和舊居莼園的情況，他也非常關心。

1939年潮州淪陷的時候，大哥曾在歸湖從教，因此對家鄉(xiāng)山區(qū)教育念念不忘。2002年，他把在香港展出的9幅畫作拿出來拍賣，所得款項捐給家鄉(xiāng)修建山區(qū)學校。如今，歸湖鎮(zhèn)有一所選堂創(chuàng)價小學，是以大哥的號命名的，見證了大哥牽掛家鄉(xiāng)的桑梓之心。

大哥還經(jīng)常教導我們“吃虧是?！薄＿@是他的人生感悟，也是他一向的處世態(tài)度。就好像當年他放棄萬貫家財，選擇繼承父親的學問一樣，很多人認為他吃了大虧。他卻說，錢莊最終倒閉了，并沒有剩下任何財產(chǎn)，而學問卻不會丟失，是真正寶貴的遺產(chǎn)。他的這種人生觀和價值觀，對我和饒家后代有很好的教育意義。從另一個角度來看，如果當初大哥沒有“吃虧”，現(xiàn)在可能也就沒有這么大的成就，他的人生道路，也是“吃虧是?！边@句話最好的詮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