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一浮先生解《橫渠四句教》 X 來自: 一葉2009-03-18 15:23:55 橫渠四句教 馬一浮 昔張橫渠先生有四句話,今教諸生立志,特為拈出,希望豎起脊梁,猛著精采,依此立志,方能堂堂的做一個(gè)人。須知人人有此責(zé)任,人人具此力量,切莫自己諉卸,自己菲薄。此便是“仁以為己任”的榜樣,亦即是今日講學(xué)的宗旨,慎勿以為空言而忽視之。 為天地立心 《易大傳》曰:“復(fù),其見天地之心乎?!薄秳儭贰稄?fù)》是反對(duì)卦,《剝》窮于上,是君子道消;《復(fù)》反于下,是君子道長(zhǎng)。伊川《易傳》以為動(dòng)而后見天地之心。天地之心于何見之?于人心一念之善見之。故《禮運(yùn)》曰:“人者,天地之心也?!薄冻淌线z書》云:“一日之運(yùn),即一歲之運(yùn);一人之心,即天地之心。”蓋人心之善端,即是天地之正理。善端既復(fù),則剛浸而長(zhǎng),可止于至善,以立人極,便與天地合德。故“仁民愛物”,便是“為天地立心”。天地以生物為心,人心以惻隱為本。孟子言四端,收舉惻隱,若無惻隱,便是麻木不仁,漫無感覺,以下羞惡、辭讓、是非,俱無從發(fā)出來。故“天地之大德曰生”,人心之全德曰仁。學(xué)者之事,莫要于識(shí)仁求仁,好仁惡不仁,能如此,乃是“為天地立心”。 為生民立命 儒者立志,須是令天下無一物不得其所,方為圓成。孟子稱伊尹“一夫不獲,若己推而納諸溝中”。橫渠《西銘》云:“凡天下之疲癃、殘疾、煢獨(dú)、鰥寡,皆吾兄弟之顛連而無告者也。”此皆明萬物一體之義。圣人吉兇與民同患,未有眾人皆憂而己能獨(dú)樂,眾人皆危而己能獨(dú)安者。萬物一體,即是萬物同一生命。若人自扼其吭,自殘其肢,自剜其腹,而曰吾將以求生,決無是理。孟子曰:“夭壽不貳,修身以俟之,所以立命也?!庇衷唬骸氨M其道而死者,正命也。桎梏死者,非正命也?!苯袢诵南菽?,以人為害天賦,不得全其正命者,有甚于桎梏者矣。仁人視此,若瘡痏之在身,疾痛之切膚,不可一日安也。故必思所以出水火而登衽席之道,使得全其正命??鬃釉唬骸袄险? 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懷之?!睂W(xué)者立志,合下便當(dāng)有如此氣象,此乃是“為生民立命”也。 為往圣繼絕學(xué) 此理不為堯存,不為桀亡,在圣不增,在凡不減。但因人為氣習(xí)所拘蔽,不肯理會(huì),便成衰絕。其實(shí)“人皆可以為堯舜”。顏?zhàn)釉唬骸八春稳嗽?!予何人哉!有為者亦若是?!睂W(xué)者只是狃于習(xí)俗,不知圣賢分上事即吾性分內(nèi)事,不肯承當(dāng)。故有終身讀書,只為見聞所囿,滯在知識(shí)邊,便謂已足,不知更有向上事,汩沒自性,空過一生??鬃釉唬骸安辉弧缰?、如之何’者,吾末如之何也已矣?!薄捌埬芤蝗沼闷淞τ谌室雍酰嵛匆娏Σ蛔阏?。”圣人之言剴切如此。道之不明不行,只由于人之自暴自棄。故學(xué)者立志,必當(dāng)確信圣人可學(xué)而至,吾人所稟之性與圣人元無兩般。孟子曰:“圣人先得我心之所同然者耳?!薄靶闹徽吆我??曰理也,義也?!卞?、洛、關(guān)、閩諸儒,深明義理之學(xué),真是直接孔孟,遠(yuǎn)過漢唐?!盀橥ダ^絕學(xué)”,在橫渠絕非夸詞。今當(dāng)人心晦盲否塞、人欲橫流之時(shí),必須研究義理,乃可以自拔于流俗,不致戕賊其天性。學(xué)者當(dāng)知圣學(xué)者即是義理之學(xué),切勿以心性為空談,而自安于卑陋也。 為萬世開太平 太平不是幻想的烏托邦,乃是實(shí)有是理。如堯之“光被四表,格于上下”,文王之“自西自東,自南自北,無思不服”,都是事實(shí)。干羽格有苗之頑,不勞兵革;禮讓息虞芮之訟,安用制裁。是故不賞而勸,不怒而威,不言而信,無為而成?!吨杏埂吩唬骸熬雍V恭而天下平”,“聲色之于以化民末也?!笔ト酥恋聹Y微,自然之效,斯乃政治之極軌。自帝降而王,王降而霸,霸降而夷狄,天下治日少而亂日多。秦并六國,二世而亡,晉失其馭,五胡交亂,力其可恃乎?中外歷史,諸生聞之熟矣,非無一時(shí)強(qiáng)大之國,只如飄風(fēng)驟雨,不可久長(zhǎng)。程子曰:“王者以道治天下,后世只是以法把持天下?!庇衷唬骸叭?,只是架漏牽補(bǔ),過了時(shí)日?!泵献釉唬骸耙粤偃收甙?,以德行仁者王。以力服人者,非心服也,力不贍也。以德服人者,中心悅而誠服也?!睆膩肀嫱醢阅绱搜灾钋兄?。學(xué)者須知孔孟之言政治,其要只在貴德而不貴力。然孔孟有德無位,其道不行于當(dāng)時(shí),而其言則可垂法于萬世。故橫渠不曰“致”而曰“開”者,致是實(shí)現(xiàn)之稱,開則期待之謂。茍非其人,道不虛行,果能率由斯道,亦必有實(shí)現(xiàn)之一日也。從前論治,猶知以漢唐為卑,今日論治,乃惟以歐美為極。從前猶以管、商、申、韓為淺陋,今日乃以孟索里尼、希特勒為豪杰,以馬格斯、列寧為圣人。今亦不暇加以評(píng)判,諸生但取六經(jīng)所陳之治道,與今之政論比而觀之,則知碔(石民)不可以為玉,蝘蜓不可以為龍,其相去何啻霄壤也。中國今方遭夷狄侵陵,舉國之人動(dòng)心忍性,乃是多難興邦之會(huì)。若曰圖存之道,期跂及于現(xiàn)代國家而止,則亦是自己菲薄。今舉橫渠此言,欲為青年更進(jìn)一解,養(yǎng)成剛大之資,乃可以濟(jì)蹇難。須信實(shí)存是理,非是姑為鼓舞之言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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