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總是被問這樣的問題。
然后接下來就會問我，你想嫁給沈從文嗎？想嫁給魯迅嗎？想嫁給張伯駒嗎？
我好像每次都答不出來，沈從文太細(xì)膩，老魯太大男子主義，至于張伯駒，哎，我覺得自己沒有潘素美。
回答不出來，是還有一個暗搓搓的原因——
我的心里有一個人。
他這輩子只考到秀才，之后再無建樹；他并不專一，姬妾成群，最喜歡寫詩，送給一個不愛說話的妓女；他的晚年潦倒，穿著布衣，吃著野菜，常常吃了上頓沒有下頓，最后不得不自己挑糞種菜，養(yǎng)魚養(yǎng)蠶來糊口……
挑著大糞的一雙手，曾經(jīng)泡過這世界上最精致的茶，做過最精致的燈籠，放過最絢爛的煙花，吹過最悠遠(yuǎn)的管笙……
哎，我為什么會喜歡這樣一個人??！嗯，你也許已經(jīng)猜出來了，這個人，叫張岱。
* * *
他和我一樣，都有點(diǎn)饞。
到北京要吃蘋婆果，到山東不可錯過秋白梨，福建的福橘餅要買兩個，蘇州的橄欖脯也不能放過。到了杭州，你別忘了要去西湖邊吃一客鮮玄筍；臺州的瓦楞蚶和江瑤柱不嘗嘗太可惜了；到了山陰，千萬別忘了破塘筍、謝橘、獨(dú)山菱、河蟹、三江屯蟶、白蛤、江魚、鰣魚……
那時候可沒有某寶，我們可以騎著馬去，坐著船去，一路又能多吃好幾頓。
我覺得他比我還要饞一點(diǎn)，因?yàn)槲抑辽贈]有為了吃奶油，就養(yǎng)一頭奶牛。
不過，我愿意陪著他，每天晚上，在院子里，一邊看月亮，一邊看擠奶。（畫面有點(diǎn)奇怪）
因?yàn)椋覀円鲭y度最大的新鮮稀奶油——擠完奶，張岱把新鮮牛奶盛放在盆內(nèi)靜置，到次日早晨，就可見“乳花簇起尺許”?！叭榛ā本褪蔷褪俏唇?jīng)加工過的稀奶油。 作為一個熱愛奶油的人，我愿意和張岱一起，嘗試奶油的一百種做法：
加點(diǎn)米酒，便是《紅樓夢》里娘娘賞賜的“糖蒸酥酪”；加點(diǎn)醋，凝結(jié)成塊，那就是最原始的奶酪（乳餅）；拌入豆粉過濾掉水分，冷卻后，就是白瑩瑩的奶油豆腐。另外，請朋友吃蟹，必須要喝張岱最愛奶油飲品——這是配摻了新鮮奶油的茉莉花茶，聽說“玉液珠膠，雪腴霜膩，吹氣勝蘭，沁入肺腑，自是天供”。
我覺得這種奶茶，比什么海鹽奶蓋好喝一萬倍。
張家的人都不太能喝，最典型的是張岱的父親和叔叔。據(jù)說，吃了一點(diǎn)酒糟茄子，臉就緋紅。所以，張家的人更注重吃，以至于被人調(diào)侃：“爾兄弟奇矣！肉只是吃，不管好吃不好吃；酒只是不吃，不知會吃不會吃?！?/span>
到了秋天，我們會組成全世界最愛吃蟹的cp。選的河蟹，要像盤子那么大，而一雙紫螯則如拳頭，揭開蓋，“膏膩堆積，如玉脂珀屑，團(tuán)結(jié)不散”。吃蟹的日子選在下午，有點(diǎn)微風(fēng)，三五好友，每個人分得六只。螃蟹不用油鹽，只是清水烹煮，怕冷了，煮一只吃一只。佐蟹的，是肥腴的臘鴨，琥珀色的醉蚶，鴨湯煮的白菜，果品不須多，一碟風(fēng)栗一碟烏菱一碟蜜橘。最終，以余杭白新米落幕，漱口的是張岱自己發(fā)明的蘭雪茶。 吃完已是日暮，一個個送走酒醉飯飽的朋友，拱手曰：“慚愧慚愧，再待來年?！?/span>
籠屜上還自留著兩只，等著賞月。
* * *
王小波說：“一輩子很長，要找一個有趣的人?！?/span>
一輩子很長，要找一個在一起開心的人。
開心是一天，不開心也是一天，這是我外婆常說的話。
道理聽起來蠻簡單，但做起來太難了。
和張岱在一起，肯定很開心。
因?yàn)樗麑?shí)在，有點(diǎn)中二。
八歲的時候，家里來了個叫陳繼儒的老頭。祖父奉為上賓，把張岱叫出來見面，上演一出“家長讓神童表演背詩”的日常大戲。陳繼儒指著堂前《李白騎鯨圖》出了上聯(lián)：“太白騎鯨，采石江邊撈夜月”。張岱的下聯(lián)是：“眉公跨鹿，錢塘縣里打秋風(fēng)”。
眉公是陳繼儒的號，鹿是陳繼儒的坐騎，張岱祖父相贈，這句話翻譯一下就是：老陳騎著我爺爺送的鹿，到我們錢塘來蹭吃蹭喝。
陳老頭內(nèi)心一萬頭草泥馬在奔騰，不過，看在張岱爺爺?shù)拿孀由?，只好哈哈一笑說：“這是我的小朋友??！”
這個中二少年，夜里睡不著，于是拖著一臉無辜的小奴才（可能是孌童?。?，跑到寺廟大殿。在大殿里，他像趙文瑄叔叔一樣戴上了儺戲面具，然后——開始鑼鼓喧天地唱大戲！媽呀這熊孩子就這樣吵醒了和尚們，人越來越多，越來越多。請大家試想，月黑風(fēng)高，古廟大殿，燭火搖曳，一群和尚，圍觀一個陌生人，唱戲。一出唱完，這個少年拍！拍！屁！股！就！走！了！留下呆若木雞的和尚。 25歲時，他迷戀斗雞，搞了一個斗雞社。為了斗雞，他和叔叔張聯(lián)芳研究“作弊”方法，在雞翅膀下面灑芥末粉，據(jù)說此法可以讓雞斗志昂揚(yáng)（我以為下一步是吃芥辣雞翅膀）。因?yàn)槁犝f樊噲是漢代斗雞名家，張岱和叔叔還專門派人暗中尋訪樊噲的后代——拜托，這一千年都過去了，你們張家兩個中二到底在想什么呀！
因?yàn)槎冯u，叔侄兩人差點(diǎn)絕交。因?yàn)橹秲航?jīng)常贏，叔叔老是輸。直到有一天，侄兒張岱算了個命，說自己的命盤和唐玄宗相同（你是怎么拿到唐玄宗的命盤的！），而唐玄宗因?yàn)槎冯u而亡國，于是張岱決定，就此結(jié)束斗雞社。
斗雞社是他人生中的n個社團(tuán)中的小小一支，在這之前，他組織過泡茶愛好者協(xié)會、絲竹協(xié)會、吃蟹協(xié)會等多個社團(tuán)。在這之后，他還會組織足球（蹴鞠）社、戲曲唱腔研習(xí)社、自由行看雪社、燈籠社、登泰山社等等等等。
你問他為什么變化這么大？張岱說了：“人無疵，不可與交，以其無真氣也；人無癖，不可與交，以其無深情也?！?/span>
啊，說的就是我，有點(diǎn)小缺點(diǎn)，有點(diǎn)小愛好。
* * * 開心是一種心情，和金錢無關(guān)。
對于張岱來說，花五十兩買燈籠是開心，養(yǎng)奶牛是開心，喝茶是開心，觀錢塘潮水是開心，連科舉不中，也沒什么不開心的。
人活一世，如同浮萍一般，今日不知明日。既然如此，不如看煙花在幽藍(lán)的夜空中綻放，用雪白的手破開金黃的橘子，泡新綠的茶葉在清水中裊裊一展……或者，和他一起去湖心亭看雪。
“大雪三日，湖中人鳥聲俱絕……獨(dú)往湖心亭看雪。霧凇沆碭，天與云與山與水，上下一白。湖上影子，惟長堤一痕、湖心亭一點(diǎn)、與余舟一芥、舟中人兩三粒而已?！?/span>
但最開心的不是看雪，而是到了西湖，見那湖心亭中，有兩個人已經(jīng)對坐著，黑夜里有桂花酒的滋味，船翁悄悄嘟囔：
“莫說相公癡，更有癡似相公者！”
啊，吾道不孤，大喜過望。
開心是可以儲存的，你相信嗎？張岱就這么做了。四十七歲之前，他把每一天都過得開心，四十七歲之后，國破家亡，山河易主，張岱失去了一切。 史可法殉國了，他沒有。錢謙益投降了，他沒有。傅山搞搞反清復(fù)明，他沒有。他只是把自己隱藏起來，那個看花賞月的少年，搖身變做平凡的鄉(xiāng)下老頭，種菜，養(yǎng)蠶，雖然吃的是蔬菜，穿的是布衣，但他的文字里，沒有悲痛欲絕，沒有怨天尤人，他還是那個張岱，有點(diǎn)中二，會自嘲的張岱。
所以，他才會這樣評價自己：
“功名耶落空，富貴耶如夢，忠臣耶怕痛，鋤頭耶怕重，著書二十年耶而僅堪覆甕，之人耶有用沒用？”
還沒來得及為他哭，已經(jīng)破涕而笑。
* * *
我想開心的時候，就會讀張岱的《夜航船》。建議大家人手一本，這是張老師自己寫的維基百科。
對，一個明朝人，寫了一本百科全書。
老少咸宜啊。
連序言都寫得比別人不俗：昔日有一僧人與一士子同宿夜航船。士子高談闊論，僧畏懾，拳足而寢。僧人聽其語有破綻，乃曰：“請問相公，澹臺滅明是一個人、兩個人?”士子曰：“是兩個人”。僧曰：“這等堯舜是一個人、兩個人?”士子曰：“自然是一個人!”僧乃笑曰：“這等說來，且待小僧伸伸腳?！?/span> by李衛(wèi)森
嗯，所以，《夜航船》其實(shí)可以取名《張老師和伸伸腿小和尚賭氣之后的日?！贰?/span> 一開始看這本書，你以為是詩歌小詞典，天文地理小講堂，歲時民俗歷史八卦天文地理祭祀務(wù)農(nóng)鬼話傳說什么的十幾卷下來，讀到后來，忽然變成居家生活神棍小詞典了。
張老師，烤肉的時候往下滴油怎么辦啊？
張老師回答：在肉上撒芝麻末。
張老師，吃了大蒜嘴里有味道怎么辦??？
張老師回答：生姜和棗同時咀嚼。
張老師，如果肉不夠新鮮怎么辦?。?/span>
張老師回答：可以把稻草切成小段，和肉一起煮，臭味就會浸入稻草里，吃起來就不臭了。
張老師，你們明朝沒有冰箱怎么辦??？
張老師回答：一層稻草一層棗子，棗子不會被蟲蛀，金桔放在綠豆里，金桔不爛。梨和蘿卜放在一起，或者把梨把兒插到蘿卜里，兩個都不會壞。
張老師，怎么治腳麻？
張老師回答：口稱木瓜曰：“還我木瓜錢，急急如律令！”一氣念七遍，即止。
……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我卻覺得，愿得開心人，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鐘。 就像我外婆說的，開心是一天，不開心也是一天。那還是開心的好。 為了開心，我一般會做的事情有： 讀張岱老師的《夜航船》 看《生活大爆炸》 半夜叫炸雞小龍蝦鹵大腸配啤酒 聽侯寶林先生的相聲錄音 去游泳偷瞥小鮮肉 看《神話放送》 還是不開心？那，我還有個方法，吃開心果！ 今天要推薦一款我家的必備零食——來自美國加州的萬多福開心果。對于開心果我一直有個問題，那些開不了殼的開心果，是因?yàn)樗麄儾粔蜷_心嗎？我一般都會很憐惜這些開心果，把它們一個個掰開，讓他們開心。不過，萬多福開心果里的開心果，很少有開不了殼的，換言之，在我心里，他們都是開心的開心果。 一般朋友來了，我都喜歡盤子里擺一點(diǎn)開心果，吃起來不會碎屑紛飛，算是挺妙的待客桌上小食。
他們的包裝也很適合攜帶，無論何時何地，只要你需要，就能給你即刻的歡樂和額外的營養(yǎng)補(bǔ)充。 “為人們帶來開心、增添快樂”是它一直以來所堅(jiān)持的使命。 他們最近還獨(dú)家冠名了開心麻花的年度大戲《莎士比亞別生氣》，現(xiàn)在去萬多福天貓旗艦店任意消費(fèi)，就有機(jī)會參與抽獎，免費(fèi)贏取價值千元的開心麻花舞臺劇套票。
今天說了那么多開心的事，我也打算請你們吃加州開心果開心開心。具體辦法，請看置頂評論咯！
*參考資料： 張岱作品：《陶庵夢憶》《夜航船》《石匱論贊》 史景遷，《前朝夢憶：張岱的浮華與蒼涼》，廣西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2010年 趙柏田，《南華錄:晚明南方士人生活史》，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2015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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