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錫亮先生，現(xiàn)年82歲，河南省原陽縣人，是山西省著名針灸家，也是近代針灸教育家、南京中醫(yī)藥大學首任校長承淡安老前輩的親傳弟子之一。從事針灸臨床及教學工作近60年，學驗俱豐。筆者有幸聆聽謝老授課，對針灸學有豁然開朗之感；后又跟隨謝老臨床學習，更覺尤如涓溪見大海，獲益甚豐。今以筆者之拙筆，總結謝老部分經(jīng)驗，以饗同道。

重視針灸基本功訓練，提倡針灸要苦學加巧學

謝老主張，學習針灸和藝術、書法、繪畫一樣，必須打下扎實的基本功，然后才能運用自如，才能發(fā)展、創(chuàng)新和提高。這個基本功就是熟讀歌訣、劃經(jīng)點穴以及針法灸法的操作。這一方法是早年師從承淡安先生時學來的。

謝老說，當年跟隨承老的學生都要有“早讀夜課”?！霸缱x”就是背誦歌訣，“夜課”的內容是劃經(jīng)點穴，這是今后從事針灸醫(yī)學的基本功。謝老認為：針灸歌訣是歷代醫(yī)學家經(jīng)過千百年的臨床實踐和教學經(jīng)驗，撮針灸之精華，編成韻語，其詞略義廣，文氣流暢，讀起來鏗鏘和諧，一旦念熟就會長期不忘。在臨床使用時就能脫口而出，幫助我們準確地擬出配方找到穴位。

至今謝老80高齡，對這些針灸歌訣仍然能夠背誦如流。謝老常說：“臨床醫(yī)生使用針灸歌訣，猶如演員登場歌唱，相聲家說白語一樣，必須熟記，能夠背誦，說來就來，從容流利，出口成詞。否則臨用時胸無成竹，茫然失措，再查書本那就來不及了”。但是讀歌訣一定要善于選擇，抓住重點，不能見歌就讀，要選擇少而精的，勿貪大喜多。

在諸多歌訣中，其中《十四經(jīng)穴分寸歌》尤為重要。如果讀熟《十四經(jīng)分寸歌》，不但熟悉了全身穴位的名稱，同時也對經(jīng)脈在體表循行的路線有了概念，并且給循經(jīng)取穴打下了良好的基礎。讀熟本歌訣，就能代替《臟腑十二經(jīng)穴起止歌訣》、《十四經(jīng)脈循行歌》、《十四經(jīng)穴總歌》和《周身經(jīng)穴賦》，一舉多得，省時省力，收效巨大。這點筆者體會尤深。

當年在謝老家中學習時，在他的指點下，和他的幾個學徒每日晨起誦讀歌訣，要達到說出某一經(jīng)，馬上能背出本經(jīng)的全部歌訣；說到某一穴位，馬上能說出本穴的這句歌訣，以及本經(jīng)其后的所有腧穴歌訣。雖然當時費了點力氣，但是所有腧穴至今不忘。一提穴名，馬上就知道定位。而當時其他沒有跟隨謝老學習的同學有的是零散記，最終學前忘后，考完就不會了；還有的只背會了《十四經(jīng)穴總歌》，知道了各經(jīng)的穴位名稱次序，卻不知道所在部位和分寸，也不知該穴歸哪一經(jīng)，終究還是用不上，過幾年就基本忘光了。

將《十四經(jīng)穴分寸歌》爛熟于胸之后，就要結合人體，劃經(jīng)點穴。謝老取穴十分考究，總是反復參詳，烙守《標幽賦》中“取五穴用一穴而必端，取三經(jīng)用一經(jīng)而可證”的古訓。

但是謝老既有傳承，又有發(fā)展。如他總結出了“取穴姿勢的三要點”:放松自然、充分暴露、有所依靠。針對每個具體腧穴也總結出了各自的要點。如足三里的取法，并不是簡單的犢鼻下三寸，脛骨前棘旁一橫指，而是要同時與脛骨粗隆、陽陵泉參照才定。要與脛骨粗隆相距一寸，與陽陵泉也相距一寸，這樣反復參詳才能定位。

此外，在針灸手法上，謝老也提倡基本功，從治神開始，到進針手法、行針手法、出針手法等都有詳細而獨到的見解，彌足珍貴。比如，謝老總結針刺方向的八條原則：向空虛的方向刺，向組織肥厚的地方刺，根據(jù)補瀉原則刺，向病灶方向刺，沿經(jīng)脈循行線刺，向有針感的方向刺，向安全的方向刺，根據(jù)穴道部位決定針刺方向等，既好記又實用。

如大椎穴的針刺方向要沿著第一胸椎棘突的上緣斜向上刺，既安全又有效。膝眼穴首先要患者正坐屈膝，充分暴露穴位，然后在髕骨外下方找到最深的凹陷，向內斜刺，向空虛處進針，雙膝眼的針最后要成為八字形。諸如此類的刺法要求不勝枚舉，決非教材上所言之直刺或斜刺、刺幾寸等寥寥數(shù)語能比。

跟隨謝老學習過的學生在其嚴格的教學下，對腧穴的定位、針灸的操作等等皆中規(guī)中矩，出手即見嚴謹之風。

筆者認為：當今不少針灸學習者抱著針灸易學而可速成的觀點，不下功夫打基礎，了解一些皮毛知識，即敢大膽開業(yè)，尤其是有些人把它作為出國立足謀生的捷徑，經(jīng)過數(shù)月的短訓班即成為針灸醫(yī)生，認識幾個常見穴即在海外從事針灸。即使是正規(guī)學府的教學也是理解性知識掌握多，實踐性和基礎性的教學少，基本功的訓練更顯疏略。所以目前針灸醫(yī)生只認識二三十個常見腧穴者，取穴不準者，甚至不認穴位，只按部位針刺者比比皆是。如此恐將損害針灸聲譽，妨礙傳統(tǒng)針灸學術的健康發(fā)展。謝老幾十年如一日的提倡針灸學習要抓基本功訓練，在糾正當今針灸界這一流弊上實屬難能可貴。

提倡精穴疏針

謝老認為用針灸治病，雖無多大痛苦，但對患者來說，總是一種精神上和肉體上的負擔。因此要盡量取穴中肯，抓住要害，少刺穴位，做到“精穴疏針”。

他常說：精穴疏針比如用兵，兵貴精而不在多；比如打靶，只要瞄準，一發(fā)即可中的；比如開鎖，只要鑰匙對號，一觸即開。用藥也是這樣，古代的經(jīng)方藥味少，如大承氣湯只四味藥，甘麥大棗湯只三味藥；近代中醫(yī)基礎較好，有經(jīng)驗的醫(yī)生用藥也不太多，如宮外孕湯五味藥，《蒲輔周醫(yī)案》上的處方一般也不過十二三味藥。由此可見，用藥貴精而不在多，何況針灸取穴刺入皮肉，更宜精選了。

謝老根據(jù)自己的經(jīng)驗精選了常用的特要穴，編成歌訣，讓學生背誦。臨床提倡使用原絡配穴、俞募配穴、五輸配穴、郄穴、八會穴、八脈交會穴等，選穴少而精，臨床療效高。謝老臨床治病，對一般成年人普通的疾病只取3 ~5穴，刺4-8針。

筆者認為，謝老的“精穴疏針”，一者體現(xiàn)醫(yī)者讓患者少受痛苦的仁心，二來是醫(yī)者醫(yī)療技術的體現(xiàn)。這和當今有些人治療面癱在一側面部要針刺40多針，治療偏癱在一側肢體和頭部甚至要刺上百針相比，實為鮮明對照。謝老反對不講腧穴的“排刺”法，認為疏針比密針效果好。能用三五針治病，就絕不取三五十針。

提倡灸法，努力推行直接灸

由于市場經(jīng)濟和價值觀念的轉變，當今許多醫(yī)院形成重針輕灸的現(xiàn)實。謝老認為，只用針而不用灸，失去針灸的一半作用，貽誤病人，浪費醫(yī)藥，實為可惜。灸法簡便廉驗，最適宜在普通老百姓中間推廣。所以，多年來謝老利用學術會議、報刊、雜志大力宣傳灸法。曾著有《長壽與三里灸》，深受讀者喜愛，印刷數(shù)千份，被索取一空。1989年由他主講的《中國傳統(tǒng)灸法》由山西省電視臺拍成科教片，發(fā)行全國，受益者頗多。

經(jīng)過50余年的行醫(yī)經(jīng)歷，謝老運用直接灸治療諸多中醫(yī)、西醫(yī)療效不佳的疾病，積累了很多經(jīng)驗。經(jīng)謝老親手治療或間接治療的有病毒性肝炎、慢性腎炎、慢性氣管炎、哮喘、肺結核、肺門淋巴結核、小兒發(fā)育不良、癌癥、白血病、紅斑狼瘡、硬皮癥等免疫缺陷和免疫低下的疾病以及內分泌失調等疾病，都收到了良好的效果。

比如乙型肝炎，謝老經(jīng)過多年的精簡提煉，采用灸肝俞、足三里治療，一般在3個月可以改善癥狀，陽性體征消失，肝功能恢復正常。由于謝老退休后安身基層，主要是為農村老百姓看病，患者來診時均化驗證實為乙肝，但是治療好轉后滿足于癥狀、體征消失，恢復勞動力，大部分未能遵醫(yī)囑再做化驗復查。但是從已經(jīng)收集的復查結果看，只要堅持治療的患者，6個月一1年可以使e抗原轉陰，并出現(xiàn)e抗體，還有一些出現(xiàn)表面抗體。

謝老常說:“藥貴精而不在多，取穴宜簡而不宜繁，簡便廉驗方為良醫(yī)。”所以謝老采用農村隨處可見的艾葉，帶領學生提煉艾絨，制成金黃色的極細艾絨，這樣做直接灸時可以減輕疼痛。然后精簡用穴，改良灸術，強化技巧，在穴位上施用麥粒灸，病人稍覺灼痛，立即按滅，艾灶由小到大，壯數(shù)由少到多，病人初期沒有痛苦，容易接受，長期施灸，會有舒適之感，更容易堅持。謝老用此法治療諸多難治病，皆獲良效。

甚至近期有患食道癌不能手術者前來求治，竟獲奇效，由原來的不能吞咽而逐漸恢復正常飲食，體重亦逐漸增長，目前已生存1年多，而且恢復了正常的生活，可惜患者不愿再接受胃鏡復查，未能留下可對比的病理資料。謝老深有感觸地說:“以我一生的經(jīng)驗總結，凡是大病、難治病、古怪病，用艾絨直接灸，都可以有效。這個方法不需花錢，自己在家就可以治，最適合老百姓使用。而且凡是虛寒衰弱、免疫力低下，處于亞健康狀態(tài)的人，都可以用灸法治療、養(yǎng)生和保健。”

所以謝老近年來大力提倡直接灸防治艾滋病，認為這個方法能切實提高免疫力，可以延長患者的生存期，花費又不多，適合長期治療，多次在報刊、雜志撰寫文章予以宣傳，甚至以80高齡親赴河南艾滋病高發(fā)地區(qū)，義務提供治療。由此可見大醫(yī)赤誠之心。

深刺風府經(jīng)驗

20世紀90年代山西曾有李定明教授以深刺風府、啞門治療腦血管病而名噪一時。筆者時為山西中醫(yī)學院剛入門的學生，曾在附屬醫(yī)院親見李教授之傳人用3寸余長的針灸針為病人深刺風府，患者習以為常，而學生皆膛目結舌。因為授課時老師講過這兩穴的危險性，故無不嘆為觀止。后來師從謝錫亮教授，方知謝老從50年代即深刺風府，用于治療小兒麻痹癥、癲癥、狂癥等腦病，療效卓著。

謝老自己早年在蘇州跟隨承淡安老師學習時，每天上午門診經(jīng)常深刺風府，主治范圍甚廣，舉凡一切風證皆用風府。從此習以為常，不以為奇，更無恐懼之感。但后來看到田從豁、陳鐘舜兩位先生發(fā)表于1956年《中醫(yī)雜志》“論深刺風府”“再論深刺風府”兩篇文章，介紹河北保定精神病院深刺風府之經(jīng)驗，才引起進一步研究該穴的興趣。此期間也讀到針刺該穴不當會發(fā)生醫(yī)療事故傷及人命之報道，從此即提高警惕，審慎從事。

謝老后來專程到保定精神病醫(yī)院拜訪深刺風府的專家胡大夫。二人一見如故，促膝暢談，胡大夫還專門為謝老表演了深刺風府治療精神病的手法。經(jīng)過這次學習，謝老解放了思想，此后幾年治療重癥精神病，均深刺風府達2寸之深，對個別胖人深達3寸以上，從沒出過問題。

后來謝老綜合數(shù)十年的學習與臨床心得，總結出一些體會，撰寫成《深刺風府》一文，生動、真實、科學地總結了該經(jīng)驗，常于各種學習班、提高班上傳道解惑，盡心授藝。其學生用本法治療小兒各種癱瘓6000余例，針刺達1.5寸深，收效頗捷。謝老總結的深刺風府要領：

①擺放體位：凡深刺風府，病人必須正坐，前面憑幾，使有依靠，又須頭正頸直，如立正姿式，使穴位暴露，顯出陷凹。如果病人狂躁，可以請助手幫忙固定，術者站在其身后，正直針刺。

②針具選擇：粗細以0.30~0.35mm(28~30號)為宜，長短以65mm （2.5-3寸）左右為宜，據(jù)病人病情選擇。彎曲之針，雖經(jīng)修直亦不可用。

③進針手法分三步：對準穴位，雙手同時輕巧用力將針尖刺入皮下2 ~3mm（1-2分）深，稍停，然后對準耳垂或鼻尖，向前慢慢地小角度捻轉推進；如有阻力，可以徐徐提插，找空隙前進，此時比較安全，可以放心；約進入25mm（1寸）以后，將右手放松，觀察針柄方向，這是第一步。至此，如針柄和原定方向一致，可以再向前用極小角度入，約到50mm（2寸）左右，再松開右手看針柄方向，同時觀察病人面色表情，此為第二步。稍停，情況正常再向前推進，但不加捻轉，約到60mm （2.5寸）左右時稍停，這是第三步。此時已臨近危險區(qū)，要注意針下的感覺和病人反應。醫(yī)者要針不離手，手不離針，凝神靜氣，手如握虎，如履薄冰，慎重從事。

④ 反復行抽刺術二三度，進針如上后，如果情況正常，可以緩慢向上抽出5~7.5mm（2~3分），再向下輕輕進針5 ~ 7. 5mm（2~3分），如此反復2一3次，以加強刺激量，此即所謂“抽刺術”。千萬不能亂搗亂捻，防止損傷脊髓和刺破血管，形成深部出血。這時醫(yī)者要聚精會神，屏住氣息，仍然針不離手，手不離針，細細體會針下感覺，并用部分眼光密切注意病人反應。倘若病人尖叫或抖動，或訴說針感沉重，就立即向外輕緩地抽出5一10 mm（2-5分），停留在安全區(qū)內，穩(wěn)定一會兒。如有必要，再輕輕抽刺一二下即可。雖再無以上情況出現(xiàn)，也不宜再多刺。

⑤ 出針手法分三步：由深部徐徐抽至50 mm (2寸)以下稍停，是為第一步，再抽至25mm（1寸）以下，稍停，是為第二步。最后不加捻轉，直拔而出，是為第三步。要做到在病人不知不覺時已經(jīng)出針，技術才達高超。拔出針后，立即用棉球稍稍揉按壓迫穴位，并輕輕轉動幾下病人頭部，以緩和緊張情緒，揉按力量先由淺及深，再由深及淺，然后慢慢松開。最后讓病人取坐位或臥位休息20一30分鐘。重癥每天1次，可以連刺3天，以后間日1次，或隔二三日1次，共計8一10次為一療程，須休息10一15日，必要時再刺。

謝老用此法治療腦病，皆獲良效。

例如：他曾在回鄉(xiāng)時偶遇一鄰居，由于家庭負擔及精神創(chuàng)傷導致癲癇3年，20多天發(fā)作1次，歷10多分鐘后停止。經(jīng)中西醫(yī)治療3年無效。謝老用針深刺風府、大椎、身柱，并取配穴太沖、豐隆。同時處以《醫(yī)學衷中參西錄》蕩痰湯，使暢下十數(shù)次。1月之間先后共針治12次，病人從此未再發(fā)作。此后該患者大力宣揚謝老治癇癥之奇效，10多年來謝老每回原籍，則必定有癰癥患者前來求治，經(jīng)治無一不效。

總結

謝老作為承淡安先生的嫡傳弟子，與海內外澄江學派弟子共同繼承老師遺愿，大力弘揚和發(fā)展針灸。1954年承先生調入南京工作時，謝老不愿去大城市而未追隨，此后一直在縣級醫(yī)院工作。他數(shù)十年來服務于基層，不斷摸索總結經(jīng)驗，同時又四方求學，博采眾長，汲取新知。既以臨床治療疾病為主，又不斷傳道授業(yè)解惑于各類學府、講堂。凡聆聽過謝老授課的學生，以及有幸被其醫(yī)治的患者，無不為其醫(yī)道折服。其大力提倡針灸基本功的訓練、直接灸治療疑難病癥等更是對傳統(tǒng)醫(yī)學的繼承和發(fā)揚的典范，在當今針灸界有重要意義?，F(xiàn)以筆者之管窺，對謝老的部分經(jīng)驗作一贅述，希望能對針灸同道有所啟迪和幫助。

本文摘自中國針灸2006年7月第26卷第7期，中醫(yī)集結號編輯整理，尊重知識和勞動，轉載請注明由中醫(yī)集結號分享（zhongyijj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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