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家物語》底本繁多，但在諸本紛繁的表象背后一定有一種基本一致的構(gòu)想，即“原構(gòu)想”，這應該歸功于物語的“原作者”。當我們考察作者的構(gòu)想時，不容忽視的一個問題就是《平家物語》的構(gòu)思有別于其它虛構(gòu)性的作品，因為《平家物語》的創(chuàng)作基于史實又受制于史實，是集結(jié)了眾多信息后在作者的內(nèi)部形成的。物語要講述的是以平清盛為核心的平氏一族由繁華走向衰亡的過程，這些內(nèi)容大都取材于史實而不容篡改，這同時也制約著作者和作品本身。如何在不脫離既定框架的條件下構(gòu)思物語才是我們要探求的真正的“原構(gòu)想”。

就《平家物語》的研究現(xiàn)狀而言，使用“原作者”，并探求物語的“構(gòu)想”，需要研究者有相當?shù)挠職狻＿@里所說的“原作者”，絕非一個實體作家，而是從作品中抽象出來的假想的作者。作品中潛在著一種構(gòu)筑作品結(jié)構(gòu)的意識，一旦確認了這種意識的存在，自然也就確認了這種意識主體的存在——即隱藏在作品后面的原作者。因此，本文將通過探究作品創(chuàng)作的基本構(gòu)想嘗試抽象出“原作者”。至于原作者是多個個體或是一個群體，我們暫且不論。另外，是否應稱原作者為“編者”，也是由分析出的原構(gòu)想的質(zhì)量來決定的，故暫時稱呼“作者”似乎更加妥當。

為探求一二三零年代《平家物語》成書時的原構(gòu)想，本文主要參照的是《平家物語》的延慶本，不過筆者并不把延慶本看做《平家物語》的最古本，因此，會在論述中隨時參照《平家物語》的其余底本。對于物語的創(chuàng)作者而言，最關鍵的問題就是如何將欣賞者吸引到作品的內(nèi)部中來。從這個意義上來講，物語的導入部分的構(gòu)思最為重要。因此，本文將主要就《平家物語》的導入部分進行驗證。

《平家物語?祇園精舍》

《平家物語》的第一卷《禿發(fā)》章節(jié)主要講述平清盛派出少年收集各方面的反平家言論，借此實施恐怖政治的內(nèi)容。《禿發(fā)》的開篇部分回顧了平清盛騰達的一生，其中還講述道：“仁安三年十一月十一日，清盛公五十一歲的時候，因為生病，乃許愿出家入道，法名凈海。也許正是這個緣故，宿疾頓愈，得以保全天命?！盵1]（延慶本，以下同。）有關這一段的內(nèi)容，《平家物語》的諸本（1）所記皆同。但歷史上，平清盛的出家日期應該是仁安三年二月十一日，而且前一年的同一天正是他晉升為太政大臣的日子。這說明，平清盛選擇這樣一個值得紀念的日期出家，并非無意之舉。另一方面，當時，后白河院實行院政[2]，掌握著天皇家實權。他擔心平清盛命在旦夕，事態(tài)嚴重，遂于八日后的十九日，授意六條天皇[3]速讓位于春宮憲仁皇子（高倉天皇尚為皇太子時的名字）[4]。高倉天皇[5]為平清盛妻妹平滋子所生，高倉天皇的提前即位與平清盛的病篤密切相關。

有關高倉天皇的提前即位，物語中記述如下：“六條院即位僅三年便讓位，同年二月十九日，八歲的東宮在大極殿踐祚”。該段記述符合史實，但卻未言及高倉天皇提前即位的前提，即平清盛的病篤。此后的段落：“高倉帝即位，平家日益繁盛。建春門院，乃平氏一門”[6]，也是為了進一步強調(diào)平家的繁盛，為后文中平時忠（高倉天皇的生母平滋子和平清盛夫人平時子的兄長）專權做鋪墊。在《平家物語》覺一本中，平清盛出家與高倉天皇提前即位兩段故事之間還有《兩代皇后》、《立匾的糾紛》、《火燒清水寺》[7]三個章節(jié)，描寫末代的世相；高倉天皇提前即位的故事之后，是<與殿下爭道>一章。《平家物語》各底本的結(jié)構(gòu)基本一致，有關高倉天皇提前即位的記述也幾近相同，皆有“平家日益繁盛”的字句。

歷史上，高倉天皇的提前即位與平清盛的病篤密切相關，然而，在《平家物語》中，這緊密相關的兩件事卻被當做毫無關聯(lián)的故事分割開來。有關平清盛出家的日期，只有《平家物語》的屋代本的記述最接近史實，為“二月廿日”，但屋代本也同樣完全無視兩件事之間的關聯(lián)性。這說明在物語的本文變遷中，曾有過更正錯誤的嘗試，但仍然無力改變平清盛十一月出家的定說（2）。總之，物語將平清盛出家與高倉天皇的提前即位分割開來、作為獨立事件加以記載和解釋，這已經(jīng)成為了物語敘述的事實。在物語的引導下，欣賞者會按照以下的梗概來理解故事：平清盛步步為營，先實現(xiàn)了立憲仁皇子（高倉天皇）為太子，又使太子尚未成年便登上皇位。由此，平家繁盛至極。

平清盛坐像

有關平清盛病篤和高倉天皇提前即位的史實，下面參照《兵范記》[8]和《玉葉》[9]兩部記錄作以回顧。平清盛發(fā)病于仁安三年二月二日，病名“寸白”，意為寄生蟲（《兵范記》六日條）。九日病危，一族聚于六波羅亭（同）。當時，后白河上皇參謁熊野，預定十六日回京（《玉葉》）。十日，平滋子在平時忠陪同下前來探病。十一日傍晚，平清盛舍身出家，妻子平時子同時落發(fā)。有關該段史實，《玉葉》記載如下：“猶猶前大相國所勞，天下大事只在此事也。此人夭亡之后，彌以衰弊歟”。十四日，平清盛的病情未見好轉(zhuǎn)，十五日，上皇匆忙改期，提前回京（《玉葉》），并“自道直臨幸”，“不改御凈衣等” 臨幸六波羅亭，為祈平清盛早日病愈,令天下實施“非常之大赦”（《兵范記》）。翌日朝早，后白河院臨幸六波羅亭，與平時忠等就“春宮御讓位事，急有議定”（同書），十九日左右，有關讓位的時報也傳到藤原兼實的官邸。藤原兼實在十七日的日記中記載了他的推測，“昨日突然臨時議定”的大事件——現(xiàn)天皇（六條天皇）讓位于春宮（高倉天皇即位前）的事件，應該與平清盛病之“危急”有關，“彼人（平清盛）夭亡之后，天下可亂，依如此等事，頗急思食事歟（應盡快考慮讓高倉皇子即位）”[10]。十九日，春宮踐祚，是為高倉天皇。然而，平清盛的病仍未好轉(zhuǎn)，至二十二日，平時子也發(fā)生“不例”，“邪氣”的傳言四散（《兵范記》）。同書二十四日條中“近日減氣”與《玉葉》的三月十三日條中的“大相國入道所勞不減氣，經(jīng)日數(shù)云云，……不食遂日陰增云云，無其憑”的字樣都說明平清盛再次病危。在平清盛臥病期間，高倉天皇的即位大典與其生母平滋子的立后[11]事宜也于二十日匆忙舉行。后來，有關平清盛康復的記載首次出現(xiàn)在《兵范記》的四月十三條，即參與商討新帝御禊時的先行儀仗隊事宜的字樣。

參照這樣的記載可知，高倉天皇提前即位一事，實際上與平清盛病危一事密切相關，而非世人按照物語故事所理解的“平家日益繁盛”的表征。這一期間，平氏一門大都意識到平清盛可能會病故，并由此惶惶不安。然而，物語卻通過使用“平家日益繁盛” 這一不符史實的語句，并通過改篡歷史時間的方法——將平清盛出家的日期由歷史上其本人病危的二月，故意拖延到病愈的十一月，割裂了高倉天皇提前即位與平清盛病危難愈、由此舍身出家等一系列事件的因果性的直接關聯(lián)。這一點恰是作者創(chuàng)作物語的有意操作。 

平家物語繪卷  “入道死去”

然而，宏觀來看，高倉天皇的提前即位自然是平氏一門繁盛的契機。所以，歷史上一直就不乏多樣文本從不同層面針對高倉天皇提前即位與平清盛臥病關系做出各自的闡釋。《愚管抄》[12]的第五卷也將兩事件作為各自獨立的事項加以記載：“（憲仁皇子，即高倉天皇）仁安二年（正確為元年）十月十日，立為東宮。平清盛于同三年二月十一日，罹患重病，出家而愈。同年，六條帝四歲退位，八歲的東宮即位”。在《平家物語》作者的構(gòu)想中也許存在著類似的認識。也許正因為這是一種較為普遍接受的共識，平清盛十一月出家的說法才能一直保存至今。

    有關平清盛十一月出家的說法，我們參照其經(jīng)歷，便可知內(nèi)里：“（平清盛于）仁安元年十一月十一日就任內(nèi)大臣，同二年二月十一日就任太政大臣，同三年二月十一日出家”。相同的月份和日期相繼出現(xiàn)，也就使后人有可能將內(nèi)大臣就任的日期錯認或故意更改為出家的日期。但錯認也好，有意也罷，毋庸置疑的事實就是作者按照自己的意識和目的安排了兩個事件在物語中的作用：把“平清盛出家”作為總結(jié)平清盛政治生涯的一個轉(zhuǎn)折點；再把“高倉天皇即位”視作“平家日益繁盛”的表征，使物語過渡到描寫平家子弟跋扈無禮的《與殿下爭道》[13]一章，以烘托出平家的因權而貴，一族窮奢極欲。再進一步說，即便物語中的記述就算是由于錯認事實而衍生出來的內(nèi)容，我們?nèi)圆荒芊穸ㄗ髡叩臉?gòu)想。因為，作者把一系列不可分割的史實拆分開來，再把這些史實作為物語的素材，根據(jù)自己不同的目的，來處理這些素材在物語中的位置和作用。作者的這種按目的篡改史實的做法，正是出于他對《平家物語》的整體構(gòu)想。

后白河院及其近臣對平氏愈來愈反感，于是，他們在鹿谷密謀討伐平氏。在《平家物語》諸本中，高倉天皇提前即位故事前后分別記載了：后白河院與平氏對立的前兆，以及院和近臣們非難平氏的言行。這樣的安排巧妙地構(gòu)成了由《與殿下爭道》向《鹿谷》[14]發(fā)展的脈絡。其中，前兆指后白河院擬追討平氏的流言，事發(fā)永萬元年（1165）八月九日，清水寺被山門（延歷寺）僧眾燒毀時；非難平氏的言行指人們對于平氏飛黃騰達的抱怨和反感，即嘉應二年（1170）十月《與殿下爭道》一章的導入部分。

首先，風傳的流言說僧眾們下山入京是奉了后白河院之命追討平清盛。周章狼狽的平氏一門中只有平重盛冷靜應對。對于流言，后白河院也驚慌不安，匆匆駕臨六波羅亭。平清盛又因為后白河院的駕臨惶恐不已。騷動平息后，平清盛囑咐伴駕回宮的平重盛不可掉以輕心，卻反被平重盛勸諭應謹言慎行。在上皇的御所，西光認為流言是“天公無口，叫人代言。本來平氏的專橫也太過分了，這是天意示警呀”。

有研究認為該段是增補的內(nèi)容（4）。主要依據(jù)是：歷史上的這一期間，后白河院與平清盛之間還沒有任何對立的征兆、平家也并未達到榮耀的頂峰。但如此斷定，尚需謹慎。首先，《平家物語》諸本中的該段內(nèi)容幾乎相同，再者，“平家的榮達超過了其身份”的一節(jié)也不過是為了與先前的“平家愈加繁盛”的段落相呼應，為進一步強調(diào)平氏一門的繁榮而設。因此，斷定是否是增補內(nèi)容并不重要，更為重要的是如何認識這種過分游離史實的演繹與作品構(gòu)想之間的關系。 

平家物語繪卷  “與殿下爭道”

鹿谷事件的前一年，即長寬二年（1164）十二月，平清盛向后白河院進獻了蓮華王院（三十三間堂）。據(jù)《愚管抄》記載，平清盛主動向后白河院示好的這一舉動背后隱藏著他的盤算，即希望平滋子能夠得到后白河院的寵幸并誕下皇子的愿望。當時，后白河院與二條天皇[15]尖銳對立，平清盛就是通過進獻寺廟加強了與后白河院的聯(lián)系?！豆溲a任》[16]記載，在落成慶典的當日，平重盛就承蒙恩賞晉升為正三位；一個月后的永萬元年一月二十三日，權中納言平清盛拜命兼任兵部卿；同年五月九日，平重盛晉升為參議；平清盛之弟平教盛也于六月三十日被許進殿面圣（《山槐記》[17]）。清水寺被焚事件發(fā)生在二條天皇駕崩十日后的八月九日，同月十七日，平清盛晉升為權大納言，十二月二十五日，其夢想成真，平滋子所生的皇子憲仁（高倉天皇）被封為親王，翌年十月立太子，三年后即位。

《平家物語》中所描寫的后白河院與平清盛的對立，可以說完全是作者的肆意創(chuàng)作，或者更應該說是無視史實的過分的虛構(gòu)。史實上是，二條天皇的駕崩進一步鞏固了這兩者之間的關系。物語中平清盛與平重盛之間對照性的言行，也是虛構(gòu)。在這部分章節(jié)中，作者有意點描出接下來要講述的內(nèi)容，即后白河院的勢力群體與平氏之間的對決以及平清盛與平重盛之間的形象對比。由此，我們也可知，相對于史實，作者更在意物語內(nèi)部世界的構(gòu)筑。

有關后白河院及其近臣們非難平氏的言行見于《與殿下爭道》一章的導入部分，位于高倉天皇提前即位故事之后。后白河院的側(cè)近們雖“官位俸祿，超過其身份”，但仍“不知滿足”，認為“入道（出家后的平清盛在物語中的稱謂）一門阻礙了他們獲得封國與莊園”，整日期盼闕國闕官的出現(xiàn)；后白河院也認為“平清盛飛揚跋扈，隨心所欲”。物語以此為引子向嘉應二年（1170）的《與殿下爭道》過渡?！安恢獫M足”的心理與稍后登場的藤原成親（鹿谷事件的主謀）的野心一致；后白河院的反感也提前預示了其支持藤原成親的立場。而歷史上鹿谷事件發(fā)生在七年之后。 

平家物語繪卷  “鹿谷事件”

《平家物語》的絕大部分底本都將以上情況囊括在嘉應元年的后白河出家記事當中。也有文章（5）認為，這與清水寺燒毀事件相隔四年，平氏一門的公卿也增加了八人，在內(nèi)容上是“正確的”。但本文認為有必要重新考察。

《與殿下爭道》故事發(fā)生在高倉天皇提前即位的兩年后。這期間，后白河院強行實現(xiàn)了高倉天皇的提前即位，與平清盛關系融洽。翌年的仁安四年（嘉應元年[1169]）三月二十日，剛從高野歸來的后白河院趕赴福原（神戶市兵庫區(qū)，當時是平清盛與南宋進行貿(mào)易的港口，平清盛曾強行遷都至此）參加平清盛籌劃的千僧供養(yǎng)，這也是兩者關系融洽的佐證（《兵范記》）。同年四月，平滋子獲封建春門院號，六月，后白河院出家，與平滋子(建春門院)二人于十月十五日共赴熊野參謁（同），十分和睦。

接下來的十二月，情況發(fā)生了微妙的變化。藤原成親的封國尾張的代理國守殺害了延歷寺領的神人，延歷寺的僧眾們舉行強訴，要求流放藤原成親。后白河院先下令流放了藤原成親，然而未隔幾日又將其召回，卻將負責調(diào)查此次事件的平時忠等官員治以流刑（《玉葉》二十三、二十四、二十八條）。嘉應二年正月，延歷寺仿佛要再次強訴（同，七日條），平清盛認為平時忠因毫無過錯,而后白河院卻還下令將其流放,所以對后白河院非常惱火。于是，平清盛將在京城里的平賴盛與平重盛召喚到福原，以這個行動來向后白河院表示自己的態(tài)度——平家不會出兵防御延歷寺的強訴（同，十三日條）。后白河院又再次更改命令，將處罪流放了的平時忠又召回京城，又再次問罪藤原成親，停任其官職以求妥協(xié)（同，二月八日條）。以上的記載說明，平清盛與后白河院兩者之間曾經(jīng)發(fā)生了一場不太大的矛盾沖突，但不久后由于白河院的讓步而得到了修復。同年四月十九日，平清盛陪同后白河院前往奈良受戒，后白河院返回京城后，馬上于二十一日舉行了臨時的官職任免儀式，平清盛的兒子平重盛升任權大納言，而藤原成親則兼任檢非違使別當和右衛(wèi)門督；平時忠的從弟平信基升任左衛(wèi)門佐（《玉葉》）。此外，同年九月二十日，為了接見來日的宋人，后白河院再次親臨福原（同）。十月二十一日，平氏襲擊了攝政大臣藤原基房的出行行列，以報復<與殿下爭道>事件中平重盛之子平資盛所受到的侮辱。

關于這一次的報復行動，《平家物語》中講述說完全是平清盛的指使，而史實上這次報復行動卻是由平重盛主使的。在平氏一門中，平重盛由于不是夫人平時子所生而在一族中相對被孤立（6）。據(jù)《玉葉》記載，報復事件發(fā)生后的十月三十日，貴族藤原光能作為后白河院的使臣奔赴福原，于十一月三日返回。事件的調(diào)節(jié)過程“世人不知”。此后，在同年十二月三十的新官任免儀式上，平重盛辭去權大納言的官職，但作為交換條件，平重盛的嫡子平維盛“申任”右少將一職（《公卿補任》）。由以上的記載我們至少可知，藤原光能作為密使往來于后白河院與平清盛之間以求事件的完美解決。后白河院與平清盛的親密關系不斷深化，且一直維持了下去，因此才能使人產(chǎn)生聯(lián)想，關于這一點，將在后文再做詳述。

總體來看，史實與物語陳述并不一致。歷史上，尾張代理國守一事只是在后白河院與平清盛之間引發(fā)了一時間的不愉快，并未導致后白河院一方強烈的反平氏情緒。并且《平家物語》還把平重盛在爭道事件中對藤原基房實施的報復行動虛構(gòu)成了平清盛的指使。從以上兩點，我們也可以感知《平家物語》的作者掙脫史實，建構(gòu)物語內(nèi)部世界的努力。 

在《平家物語》中，故事發(fā)展由《與殿下爭道》直接過渡到《鹿谷》。事實上，這兩個章節(jié)之間，有六年的時間被作者巧妙地消隱掉了。按《平家物語》覺一本等底本，《與殿下爭道》故事發(fā)生的第二年，即嘉應三年（1171）正月五日，高倉天皇元服；同年，平清盛女兒平德子入宮。接下來物語用“那時”一詞模糊時間，并開始陳述安元三年（治承元年[1177]）鹿谷事件的導火索，即左大將人事之爭。此處要展開的情節(jié)是后白河院的近臣藤原成親因敗于人事之爭而謀劃討伐平氏，與前文《與殿下爭道》的導入部分恰好前后呼應，因此欣賞者很難察覺到這期間六年之久的時間飛躍。這就是作者的構(gòu)思所在。

這種把《與殿下爭道》與《鹿谷事件》直接銜接在一起的構(gòu)想，也見于結(jié)構(gòu)較為復雜的延慶本。延慶本中，攝政藤原基房在《與殿下爭道》事件中遭受了平家侮辱，后來，因為要參加新帝元服大典而升遷為太政大臣；同時，在平德子“立后之御定”（7）之后又有“妙音院入道，當時還是內(nèi)大臣左大將，因要升遷為太政大臣，故辭掉大將一職”一句，以交代左大將職位的空缺，從而開始講述藤原成親為了升任左大將，舉行了脫離常軌的祈愿。與覺一本不同，延慶本在這一情節(jié)之后還記述了嘉應三年正月的新帝（高倉天皇）元服、三月的平德子入宮以及為褒賞右大將平重盛風采而在七月舉行的相撲節(jié)等內(nèi)容。簡而言之，為了將兩個故事直接聯(lián)系在一起，作品完全無視藤原基房升遷為太政大臣之后，妙音院入道藤原師長又即刻升遷為太政大臣這樣的矛盾（8）。另外，覺一本等底本中未出現(xiàn)的“相撲節(jié)”歷史上也舉行于三年后的承安四年（1174）七月（9）。作者將“相撲節(jié)”記事加載于平德子入宮之后（10），也許是為了進一步說明平家榮達的盛況，以便同后文中平重盛自右大將升任左大將，平宗盛升為右大將的故事相銜接。這樣，物語便自然發(fā)展到“治承元年正月廿四日除目”上發(fā)生的大將人選之爭，仿佛嘉應三年（1171）的翌年即“治承元年（1177）”。事實上，改元的時間是安元四年八月四日，所以治承元年的前一年應為安元三年。 

后白河法皇像

作者在此處消隱掉的六年，恰是后白河院與平清盛關系親密的政治蜜月時代。從當時的各種記錄中探尋平氏的動向便會發(fā)現(xiàn)：這一期間，后白河院多次親臨平清盛的福原別墅。這些記載十分引人注目（《玉葉》承安元年十月二十三日、同二年三月二十日、十月十三日、同四年三月十六日，安元元年十月十一日），其中后白河院親臨福原大都是為了參加在此地舉行的千僧供養(yǎng)，但后白河院超乎尋常的熱情也被藤原兼實批判為“未曾有事也”、“事體非言語之所及”（同，承安二年三月十九日、十月十一日），安元元年十月，甚至有八名殿上人因未陪同前往而被除籍（同書）。后白河院還主動將平德子收為養(yǎng)子以備入宮，這在《平家物語》中也有記載。同時，后白河院還曾試圖將已故攝政藤原基實的妻子，即平清盛的女兒平盛子指婚給關白藤原基房（同，承安三年六月六日、十一月）。而且，更為引人矚目的是，后白河院頻繁地陪同建春門院平滋子參謁寺廟，參謁地點包括平等院、日吉社（三次）、經(jīng)由福原前往嚴島（平家的信仰地）、熊野、有馬溫泉等。有關這方面的研究，已有詳細的報告，這里不再贅述?？傊蟀缀釉簩ζ阶套拥膶檺劭梢娨话?，由此可知，后白河院與平清盛關系“融洽期間”，“平滋子作為連接后白河院與平氏的紐帶所發(fā)揮的作用”不可小覷。

平滋子死于安元二年七月八日，時年三十五歲，小后白河院十五歲。翌年，鹿谷事件爆發(fā)?！队薰艹穼ζ阶套铀篮蟮膶m中情況記述如下：“而后院中男風盛行，寵臣之中，有成親者”云云。這段記述說明當時的后白河院，因?qū)欏蓝由盍藢μ僭捎H的寵愛，從而引發(fā)了鹿谷事件。另外，《建春門院中納言日記》[17]中，“想起建春門院駕崩后的世道，還是其生前的世道好?。　币晃囊不仡櫫似阶套樱ńù洪T院）生前的安穩(wěn)時局?！镀郊夜_草紙》[18]中有“女院在世時，世間靜和美好，駕崩之后則紛亂無緒”一句，也說明了其離世后的亂世。這些記載都說明，當時的人們普遍認為平滋子之死恰是時局突變的轉(zhuǎn)折點。建春門院平滋子在世時，在后白河院與平氏之間發(fā)揮著“粘合劑”的作用；她離世后，后白河院與平清盛之間便嫌隙漸生，后白河院及其近臣們也開始謀劃推翻平家，可以說將這樣的構(gòu)思更容易讓欣賞者接受。

然而，與此相違，《平家物語》的大多數(shù)底本都沒有特殊提及建春門院平滋子的離世，只是在卷四《嚴島御幸》與卷六《小督》中，當后白河院追憶往事時順便提及。延慶本和長門本雖單獨記述了平滋子的離世，卻沒有像《愚管抄》等一樣將她的離世作為亂世的開端。可以說，作者為了將《與殿下爭道》與《鹿谷》直接銜接，省去了六年時光。作者的這一行為，不僅僅是為了消隱掉后白河院與平清盛之間的政治蜜月時代，也是為了消隱在現(xiàn)實中發(fā)揮了巨大作用的平滋子的存在，或者說是為了抹殺她的意義。 

大阪市枚方公園菊花人形祭上展出的

“平滋子”人形

與平滋子的情況相似，被作者消隱掉的另一個人物是平清盛之女平盛子?！镀郊椅镎Z》中平盛子的缺位也是探知作者構(gòu)想力的另一個有力證據(jù)。白川殿盛子，平清盛之女，故攝政藤原基實之妻，去世于治承三年（1179）六月十七日。翌月二十九日，平重盛離世。平盛子與平重盛的染病時間同為春季（《玉葉》六月十八日條），世人盛傳平氏一族以“異姓之身”繼承了“藤氏家業(yè)”，藤原的“氏神惡之，遂至此罰”（同），甚至傳出平盛子在病床上吐出一尺左右的“生蛭”（12）這樣“奇怪”的流言（同八月十一日條）。同時，宮中還發(fā)現(xiàn)了七、八張落書，上寫平盛子與平重盛之死都是“西光法師怨靈”作怪的緣故（同十七日條）。這些事情都極有可能傳至后世，對于《平家物語》來說也是很好的題材，但《平家物語》諸本卻并未收錄。物語完全未談及平盛子之死，只講述了平重盛離世后，平清盛因喪子之痛而心灰意冷，并由于后白河院對平重盛的薄情在十一月實施了軍事政變。《愚管抄》將兄妹二人的死與政變理所當然地聯(lián)系在一起；據(jù)《玉葉》的十一月十五日條和《山槐記》的同月十四日條的記載，后白河院在平盛子死后沒收其領地直接管轄，恰是后白河院的這一行動引起了平清盛的強烈不滿，遂發(fā)動了政變；然而，在《平家物語》中，平清盛卻對平盛子離世以及后白河院沒收平盛子遺領的事情只字未提。可以說，為了描寫平清盛的喪子之痛，物語周到地消隱了平盛子的死。由此，我們也可以管窺《平家物語》作者的強大的構(gòu)想力。 

《平家物語》的作者隱去六年時光、構(gòu)思物語的行為說明，在他眼中，物語的使命就是講述平氏由繁榮走向衰敗的過程。為此，他使用“平家日益繁盛”這句不符史實的評語，提前講述后白河院與平清盛之間根本不存在的嫌隙，再通過大幅縮短時間，將物語的情節(jié)推向平氏專權橫行而自取滅亡這一過程的第一階段?？梢哉f，作者為了把欣賞者吸引到物語內(nèi)部世界當中，曾試圖擺脫史實來創(chuàng)造物語內(nèi)部的時間。

延慶本開端處的《闔第榮華》[19]章節(jié)，概括了平氏一門的官位榮達。此處所記載的平氏一門的官位有安元三年鹿谷事件爆發(fā)時的敘位，也有平氏一門官至最高位時的敘官情況。從這種有意的混淆當中，我們可以看出作者試圖將重點放在安元三年的努力（13）?？梢哉f，《平家物語》諸底本都有類似的情況，作者最初為了突出鹿谷事件而嘗試了包括縮短時間在內(nèi)的各種方法。這些嘗試超過了編集行為，是一種積極構(gòu)思結(jié)構(gòu)并進行體系化的行為，也有模仿《平治物語》結(jié)構(gòu)的痕跡。正如我在另一篇論文（14）中所言，這種模仿也暗示了作者構(gòu)思物語的努力。

《平家物語》整體上要講述的就是“平氏由盛至衰”的過程，這些內(nèi)容大都取材于史實，不容篡改，但這也制約了作者和作品本身的創(chuàng)造性。作者真正的構(gòu)想，就是在“平氏由勝至衰”的框架內(nèi)如何組織素材的構(gòu)思?！镀郊椅镎Z》擁有龐大的信息和素材，是《保元物語》和《平治物語》遠不能及的。廣發(fā)的戰(zhàn)亂產(chǎn)生的大量巷說及逸話、幸存者珍貴的體驗和記錄、已經(jīng)成型的傳承故事都成為《平家物語》的素材。如何對這些信息和素材進行取舍是作者的功夫所在，也是作者構(gòu)思成形的過程，兩者關系密切。從素材取舍的角度來看，構(gòu)想十分重要。即便延慶本由于素材取舍功夫尚淺，文面略顯蕪雜，但我們?nèi)耘f能從中讀出作者的構(gòu)想。另一方面，從構(gòu)想的角度來看，素材取舍同樣重要，它決定了《平家物語》發(fā)展的不同形態(tài)：既出現(xiàn)了收載了多樣信息的《源平盛衰記》[20]，又有集約信息、深化構(gòu)思的覺一本[21]。

綜上所述，《平家物語》的原作者為了把欣賞者吸引到物語的內(nèi)部世界，有意進行了各種敘述操作。這些敘述操作都源于原作者的構(gòu)想，對于原作者和原構(gòu)想，我們應給予相應的評價。同時，參照各種史料還原史實，在物語形成的歷史環(huán)境中去考察原作者的構(gòu)想力，也使我們能夠有機會接觸到原作者為了創(chuàng)作物語所耗費的巨大能量。 

（完結(jié)）

注釋：

 [1] 譯文參照周啟明?申非譯《平家物語》，人民文學出版社，1984年6月。

[2] 譯者注：院政為日本平安時代末期的一種政治形態(tài)。天皇退位后，作為上皇或者法皇（出家的上皇）院廳繼續(xù)掌管國政的政治形態(tài)。在位的天皇相對沒有實權。

[3] 譯者注：六條天皇為二條天皇之子，后白河法皇之孫，高倉天皇的侄子。六條天皇二歲即位，五歲退位， 尚未元服，遂成太上皇。有關于此，《平家物語》亦稱“漢家本朝，此乃首例?！?/p>

[4] 譯者注：如上注所示，六條天皇為高倉天皇侄子。兩人關系在順序上本為“父子（昭穆）”，但叔繼侄位。《平家物語》中凡事皆循古例，在漢家（中國）本朝（日本）尋找類似的例子來說明某事并非無跡可尋。有關這次即位，《平家物語》給出的解釋為：然寬和二年一條院七歲即位，三條院十一歲被立為春宮。并非無先例。

[5] 譯者注：高倉天皇乃后白河院的第三皇子，生母為平滋子。平滋子乃平清盛妻子平時子之妹，與平清盛一脈本屬同門。

[6] 譯者注：如上注所示，平滋子一門與平清盛一門屬同門。兩脈平氏同祖同宗，遠祖為桓武天皇的皇子葛原親王。葛原親王的兩位兒子中高見王為地下平氏平清盛一門的始祖，高棟王為堂上平氏平滋子一門的始祖。

[7] 譯者注：《兩代皇后》，覺一本第一卷第七節(jié)，講述二條天皇不顧眾人反對，迎娶叔父近衛(wèi)天皇的皇后藤原多子入宮的內(nèi)容?！读⒇业募m紛》，覺一本第一卷第八節(jié)。講述二條天皇駕崩后，延歷寺和興福寺圍繞各自在墳墓所立的匾額的上下順序所引起的紛亂?！痘馃逅隆?，覺一本第一卷第九節(jié)。講述延歷寺為報復興福寺，火燒興福寺的下屬寺廟清水寺的內(nèi)容。

[8] 譯者注：《兵范記》，院政期的公卿日記。作者為兵部卿平信范。現(xiàn)存二十五卷，即1132—1171年的部分。日記記述了平安時代末期的社會情況，其中關于保元之亂和高倉天皇即位等記述詳細且準確。又名《人車記》、《平信記》。

[9] 譯者注：《玉葉》，日本平安末期至鐮倉初期的公卿日記，66卷。作者為九條兼實（藤原家族）。記述了1164—1203年間的政治、社會情況以及朝廷內(nèi)部的諸事、風俗等。

[10] 譯者注：平安時代的男性日記皆為變體漢文。所以，部分內(nèi)容需按日文語序理解。

[11] 譯者注：平滋子原在宮中的身份是天皇的妃子，因所生的皇子（高倉天皇）登基，故母以子貴。

[12] 譯者注：《愚管抄》。史書，共7卷，成書于1220年，作者慈圓。全書用假名記錄自神武天皇至順德天皇的歷史以及推動歷史發(fā)展的“道理”。

[13] 譯者注：《與殿下爭道》，覺一本第一卷第十一節(jié)，是高倉天皇即位的下一章節(jié)。講述平重盛之子平資盛與攝政關白藤原基房爭道被辱，平清盛實施報復等內(nèi)容。在作者的構(gòu)想中，高倉天皇的即位標志著平家繁盛達到了頂點，因此才會發(fā)生平家目中無人，沖撞和報復攝政藤原家族的事件。

[14] 譯者注：《鹿谷事件》，覺一本第一卷第十二節(jié)。講述后白河法院和近臣們在俊寬的莊園鹿谷籌劃推翻平家的內(nèi)容。

[15] 譯者注：二條天皇，后白河院的第一皇子，六條天皇之父，高倉天皇的長兄。1158—1165在位，在位期間，努力實現(xiàn)天皇親政，以對抗后白河院的院政。

[16] 譯者注：《公卿補任》，日本記錄自神武天皇至明治元年諸公卿的姓名、官歷的名簿。所記內(nèi)容為敘位、補任、簡歷等。以10世紀成書的《公卿傳》為底本，按時代順序添加內(nèi)容而成。

[17] 譯者注：《山槐記》，日本平安時代末期至鐮倉初期的公卿日記。作者是內(nèi)大臣中山忠親。收錄了1151—1194年間的見聞紀，不過有很多缺殘。詳實地記述了平家興旺的史實。又名《達幸記》、《貴嶺記》。

[17] 譯者注：《建春門院中納言日記》，又名《たまきはる》，藤原俊成女兒的日記。1卷，成書于1216—1219年前后，內(nèi)容包括，作者在宮中供職期間的回憶錄及作者死后由弟弟藤原定家編纂的遺稿。

[18] 譯者注：《平家公達草紙》，作者不詳，成書于鐮倉初期，現(xiàn)有三種內(nèi)容各異的傳本。該書主要記載了平家公子，特別是平重盛一門和平重衡的逸話，追憶了承安4（1174）年至壽永2（1183）年期間，平時一門公卿的榮華。 

[19] 譯者注：<闔第榮華>，覺一本第一卷第五節(jié)。講述平氏一門的官位升遷、聯(lián)姻天皇家成為外戚等平家權傾一時的情況。

[20] 譯者注：《源平盛衰記》，48卷，成書于鐮倉時代后期，是《平家物語》的另一種版本。與通常流傳的《平家物語》相比，具有精細地再現(xiàn)歷史的明顯傾向，文體稍欠流暢華美。

[21] 譯者注：覺一本《平家物語》，12卷，外加灌頂卷，成書于鐮倉時代中期，是一方流講唱《平家物語》的琵琶法師覺一所整理的《平家物語》的版本。

參考文獻：

（1）調(diào)查版本為：延慶本?四部合戰(zhàn)狀本?源平斗爭錄?長門本?南都本?屋代本?八坂本?百二十句本?平松家本?覺一本?鐮倉本?源平盛衰記。

（2）《平治物語》古態(tài)本（陽明?學習院本系）下卷受《平家物語》的影響，文面相同。參見日下力論文《<平治物語>中惡源太化雷說的創(chuàng)造與<保元物語>?<平家物語>》(一九七九年。日下力著《平治物語的成立與展開》收錄，汲古書院，一九七九年刊)。同文的結(jié)尾部分介紹的《性空上人傳記遺續(xù)集》中也能看到這一定說的影響。

（3）日下力著《<平家物語>的一問題——有關清盛次男基盛的消隱，兼談與<保元>?<平治>的關系》（一九八一。注二的著作所收。）中所議的平宗盛為次男的定說與該問題相似。有關構(gòu)想的問題必須從這樣的層次來討論、挖掘。

（4） 富倉德次郎著《平家物語全注釋》（角川書店，一九六六年）。

（5）同上。

（6） 在注[3]的論文中，也分析了平重盛在當時所處的狀況，并推測了其進行報復行為的動機。

（7） 今井正之助，《嘉應相撲節(jié)?待宵小侍從——延慶本平家物語古態(tài)性的檢證?續(xù)》（《長崎大學教育學部人文科學研究報告30》，一九八一年三月）認為此處將入宮的欽定混淆為立后的欽定。

（8） 長門本中已經(jīng)消除了這種不協(xié)調(diào)，將妙音院入道藤原師長辭任左大將的理由歸結(jié)為由于乘合事件而看破世事。

（9） 水原一，《延慶本的文體與構(gòu)造》（《延慶本平家物語論考》第一部，加藤中道館，一九七九年）。

（10） 也正出于該目的，德子入宮的日期也由十二月被提前至三月。

（11）宮崎莊平，《建春門院平滋子與其周邊》（《平安女流日記文學的研究?續(xù)篇》，笠間書院，一九八零年刊。）

（12）《圖書寮叢刊?九條家本玉葉》（明治書院，2000年刊）將“吐”翻刻為“寫”。

（13） 美濃部重克，《<平家物語>序章考》，《南山國文論集》，1986年3月。

（14）日下力，《<平家物語>與<保元物語><平治物語>——圍繞成親事件說話群的考察》，1981年，為注2書籍所收。

（15） 可以說見諸于所有底本的說話類群的取舍現(xiàn)象中，都有處于同樣理由的一種“玩味”。

本文首發(fā)于長春理工大學中日比較文化文學研究所年刊《中日文化文學比較研究2013》（孟慶樞主編，吉林出版集團有限責任公司，20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