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前輩，女士們、先生們，電腦前面的網(wǎng)友們，大家下午好！

非常高興有這樣的機會來和大家一起討論人工智能與教育的問題。實話實說，對于人工智能我完全是一個外行。本來我是沒有信心站到這個講臺上來的，但是有朋友問我：現(xiàn)在不都是外行領導內(nèi)行嗎？這一問讓我有信心了。 

直到現(xiàn)在，大家在本次論壇上聽到的關于人工智能的信息大多都是正面的、積極的比較多，我可能要稍微悲觀一點。大家看到我做的這個灰暗的PPT封面，可能就猜到這一點了。剛才關新先生提問現(xiàn)場聽眾，問誰愿意把自己的大腦和其他十幾個高手的大腦連接起來，從而打敗對手。我看到現(xiàn)場竟然有那么多人舉手表示愿意，真的是非常驚訝。如果是我，我絕對不愿意，并且還要反對。你們想過嗎？實際上不是你戰(zhàn)勝了你的對手，而是你在別人控制之下戰(zhàn)勝了你的對手。你不過就是電子游戲中一具被控制用來作戰(zhàn)的僵尸，因為你已經(jīng)喪失了作為人必須具備的一個重要屬性——自由意志。你還不如古羅馬的一名決斗士呢！古羅馬決斗士的劍還是握在自己手里的呢！僅從這一件小事情也可以看出來，人工智能是一種比核技術更需要引起我們警惕的新技術。 

 首先讓我們來討論這樣一個問題：我們?nèi)祟愂菓{據(jù)什么成了這個星球的主人？這里所說的“主人”當然不是簡單粗暴征服自然的Master，而是能玩轉這個世界的Player。我們既沒有尖牙利爪獲取獵物、抵御天敵，也沒有濃密皮毛對付嚴寒。我們憑什么成了這個星球的主人？教育學和人類學等學科對這個問題的解釋是，這是因為人類的生理構造未特化和反應機制未確定，賦予了人類以很強的可塑性，使人有很強的學習能力，可以通過接受教育積累和形成日益強大的適應能力。人類正是因為自身強大的學習能力，才能夠適應各種各樣的新環(huán)境，解決各種各樣的新問題，從而超越了其它生命存在。遠古智人能從非洲到歐洲去生活，并且擊敗當時已經(jīng)在那里生活的尼安德特人，說明他們已經(jīng)具有很強的學習和適應能力。也就是說，我們正是依靠智能，才成為這個星球的主人的。

 當然，智能并不只是簡單的腦量多少。如果憑腦量的話，非洲叢林象的大腦比我們要大得多。但是，人類大腦的神經(jīng)元數(shù)量卻是非洲叢林象的3倍多。如果你今天欺負了一頭大象，幾十年后這頭大象還會認出你來，找你的麻煩。大象的這一能力至少比我強得多，今天我在這里和你相識，明天再見面就有可能記不清你是誰了。這個有趣的例子或許也能說明，給我們?nèi)祟悘姶笊娓偁幜Φ牟恢皇窍裼洃涍@樣低級的智能，而是以創(chuàng)新為突出特點的高級智能。

我們很多的研究都證明了，人類之所以能夠成為這個星球的主人，是因為我們有了很強的學習能力。正是智能，讓我們成了這個星球的主人。回顧人類進步的歷史，我們可以看出曾發(fā)生過三次認知革命。今天，在我看來可能正處在第四次認知革命的前夜。

 第一次認知革命大約發(fā)生在7萬年前，由于智慧的產(chǎn)生，特別是語言的產(chǎn)生，人能夠組織起來，能夠比其它動物更好的協(xié)同，從而使智人成了這個星球的主人。也正是在這個時候，出現(xiàn)了以適應性為主要特征的原始社會的教育，這是一種“適應為王”的教育。

第二次認知革命，發(fā)生在人類進入農(nóng)業(yè)社會之后，大概在距今1.2萬年之前。在這個發(fā)展階段，掌握更多的自然規(guī)律十分重要。只有掌握了更多的自然規(guī)律，我們才能夠更好地順應自然規(guī)律，從而過上好的生活。我去年第一次看見閃電和雷雨時開始泡稻種，獲得了大豐收；今年偷了個懶，第五次看見閃電才開始泡稻種，結果水稻種下去后只會瘋漲，不結稻穗，差點沒把自己和家人餓死。記住這些自然規(guī)律，實在太重要了。于是，我們看到農(nóng)業(yè)社會的教育，往往都特別強調(diào)“記憶”的重要性。我們中國人在傳統(tǒng)上就特別崇拜那些“博聞強識”、“學富五車”的人。這種傳統(tǒng)甚至一直影響到今天的中國教育。

第三次認知革命，大概是從150年前人類邁入工業(yè)時代開始的。在這個時代，人類跟以前時代最大的不同是什么？那就是我們創(chuàng)造出了自然界從來沒有的東西，甚至能夠創(chuàng)造出自然界沒有的生命。所以，這個時代越往后發(fā)展，創(chuàng)新的意義和價值越來越突出。我們今天討論的人工智能，也是我們創(chuàng)造出來的東西。在這一時期，人跟自然界的關系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一個很大的變化，即人類已經(jīng)在很多方面超越自然選擇了。農(nóng)業(yè)時代的人工選擇就開始干預自然選擇的進程了，今天我們已經(jīng)不只是干預，而是能夠逆轉甚至創(chuàng)造出自然進化過程。在理論上，我們不僅可以讓尼安德特人和霸王龍一道復活，而且可以通過修改尼安德特人的基因來創(chuàng)造出某一從未有過的新人種。正如我們看到的那樣，這是一個“創(chuàng)新為王”的時代，人的創(chuàng)新能力的培養(yǎng)在教育過程中的意義十分突出。

那么，第四次認知革命是何時發(fā)生的呢？十分鐘前，就在我走上臺的那一刻，哈哈。我們稱這個時代為“智能時代”。在這個時代，我們將不僅能夠創(chuàng)造出自然界不曾有過的實體事物，而且能夠在人腦之外創(chuàng)造出類似人類智慧的“人工智能”。在智能時代，我們甚至可以把部分的智慧工作也交給機器。當初深藍戰(zhàn)勝國際象棋高手時，我們不十分吃驚，因為人背棋譜怎能是電腦的對手？前不久阿爾法狗戰(zhàn)勝圍棋高手，卻讓我們大吃一驚。為什么？因為圍棋和國際象棋不同，它的背后有所謂的“道”，也就是有哲學理念。它要從全局出發(fā)，進行十分復雜的判斷和選擇，而不只是一步步簡單計算的累積，這是一個質(zhì)的飛躍。我們別忘了，這個時候機器已經(jīng)具備了人最重要的能力：它已能夠學習。它具有了我們能夠成為這個星球主人的重要特征：智能。

我認為，我們在第四次認知革命中要面對的最為嚴峻的挑戰(zhàn)，就是人能否很好地實現(xiàn)對自身的控制，進而正確地控制這個世界，特別是控制我們自己創(chuàng)造出來的競爭對手：人工智能。人們對自己不熟悉的東西往往容易產(chǎn)生恐懼感，或許正因為我對人工智能外行，所以可能比各位更加悲觀一些。但我還是要提醒大家：別忘了，我們?nèi)祟愂强渴裁闯蔀檫@個星球的主人的？恰恰是智能！所以，我一開始就說，人工智能是一種比核技術更需要引起我們警惕的新技術。

在我看來，人工智能正在慢慢走向我們的思維核心。起初，人工智能在我們?nèi)祟愔悄苓\作的過程中只是承擔了部分記憶的任務，起到了相當于計算機硬盤的作用。剛才很多科學家預言，人工智能將來可以很容易將一個人變成紅學專家。的確，或許在不遠的未來，我們拿一塊存儲卡從太陽穴這兒塞進去就行了。1T容量能儲多少信息？豈止一部《紅樓夢》！可以抵一個小型圖書館了吧？到第二階段，人工智能已經(jīng)可以通過承擔部分邏輯運算任務來參與我們的思維過程，發(fā)揮類似計算機CPU中集成的緩存的功能；在第三步，人工智能已經(jīng)成為我們思維的第二核心，可以直接參與我們的思維過程，甚至在某些單項智能上已經(jīng)超越我們?nèi)祟?。最后，人工智能是否會對我們?nèi)祟愌b在這個腦殼里的“CPU”取得控制權？我看我們真的不能太樂觀。

有人很樂觀地堅信，控制人工智能的一定是人。沒錯，可是你別忘了。這里說的“人”可以有兩種理解：一是實實在在存在著的每個個人；二是指整個人類。從整個人類的層次上，我們或許可以自信人是人工智能的控制者，我們?nèi)詫⑹沁@個世界的主人；但是，在具體個人的層次上，我們還能有這樣的信心嗎？現(xiàn)在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自動駕駛汽車了，你往里面一坐，你真的以為你是在開這輛汽車嗎？控制權在你的手里嗎？或許體驗一下就能夠理解我的擔憂了。就具體的個人而言，少數(shù)精英通過人工智能控制大眾，甚至最終讓人類全部淪為人工智能的奴隸，這樣的結局并非不可能出現(xiàn)。進而言之，離開了現(xiàn)實的個人，人類就無從談起，因而少數(shù)精英最終失去對人工智能的控制權可能也只是遲早的事情。

未來智能時代的教育，我認為應當是一種“人性為王”的教育，德行和情感等人性特有的東西應當受到極大的重視。

在未來，甚至從現(xiàn)在開始，記憶就應當不再是我們教育的一項特別重要任務。那時，孩子們將不必再為背書而發(fā)愁，也不會為能夠在某某TV上背誦很多古代詩文而驕傲不已，因為你拿起手機或未來某種更高級的智能終端，隨時就可以查閱大量所需信息。我們也可以把一些簡單的計算和邏輯推導交給機器，所以，簡單的計算和邏輯推導能力也不再成為我們未來教育的主要任務。孩子們不必為解不出某一道生活中根本不可能碰到的荒謬習題而發(fā)愁，大學也不會專門招收那些能夠解出無數(shù)前人其實早已經(jīng)解決了無數(shù)次的習題的人。

在“德、智、體”三大教育任務中，“德”和“體”在未來教育中的位置將日益突出，逐步真正取得和“智”同樣的地位。在未來，“知識中心主義”會慢慢淡出教育的舞臺，“全人教育”會真正占據(jù)核心。當然，今天的教育所重視的創(chuàng)新能力培養(yǎng)，仍將是未來教育的重要任務。與此同時，道德、情感等將成為我們未來教育最為重要的任務。如果我們今天不看到這一點，教育還是天天只奔著競爭職業(yè)崗位去的話，那將來我們丟掉的將遠不止職業(yè)崗位，同時也會喪失最為寶貴的自由。況且，隨著生產(chǎn)過程自動化和智能化的發(fā)展，機器代替人的工作崗位是必然的?？膳碌牟皇菣C器占據(jù)我們的職位，而是機器被人利用成為控制和奴役我們的工具，甚至機器最終取得對包括我們在內(nèi)的這個星球的控制權。

未來的教育一定是一種“人性為王”的教育。大家別忘了，人工智能是脫離了個體人的智能，不是每個人都能成為人工智能的主人。前面有不少專家都把希望寄托在相關規(guī)則的制定上，譬如規(guī)定必須在所有人工智能機器中植入對人絕對服從的程序之類。我勸大家別過于相信所謂的規(guī)則，“殺人償命”幾千年來都是我們公認的規(guī)則，但至今不還是有殺人犯嗎？真正有用的規(guī)則，必須是植根于人心之中的，所以，從現(xiàn)在起就建立一種“人性為王”的教育，在未來于人類將是一件性命攸關的事情。我們必須認識到，人工智能是一種比核技術要更難控制的技術。人類要在更高的水平上好好地組織起來，保障對人工智能的有效控制。在未來的教育中，培養(yǎng)人的組織能力、領導能力將是一項很重要的任務，我們需要共同要把握人類社會發(fā)展的戰(zhàn)略和方向，否則我們失算一步，很可能整個人類就要全盤皆輸。

 設想在未來我們回眸今日之教育，我們將做何感想？今天，我們的教育很多時候是在教孩子們把大腦這個作為智能核心的CPU當成簡單的硬盤來用了。這是何等的弱智教育！如果說人工智能讓我們的機器越來越像人的話，在我看來，我們今天的教育卻正在把人變得越來越像機器。如果你以為是把人變得像電腦，那你就高估了今天的教育了！它是在把我們的孩子們變得像一架錄音機。你觀察我們中國的孩子，從小學到大學，年級越高，往往越像一架錄音機。我們教育的最后結果，就是學生被迫記住一大堆對付考試要用到的東西，并且在這個過程中慢慢喪失真正寶貴的學習能力、創(chuàng)新能力。這是多么可怕、可悲、可嘆的事情！這也是我們最應該擔心的事情。當我們把人都變成機器之后，我們是否還有能力控制人工智能？你只是一架很低級的錄音機，你連最簡單的微電腦都不是，你還想控制更高級的人工智能？在未來，我們或許會感嘆今天的教育，感嘆今天我們沒有盡快地從記憶的教育走向創(chuàng)新的教育，感嘆我們沒有及時認識到道德、情感、組織能力、領導能力等是我們?nèi)祟惤逃种匾娜蝿铡?/strong>

面對今天這樣的教育，我們還能不能擁有未來？我真的沒有十足的信心。教育令人越來越像一架機器，我們將會面對人性的全面迷失。我們將來會不會面對人工智能失控的問題？這不是完全沒有可能。讓我們想像一下這樣的場景：公元2117年，當然，那個時候改紀元了，應該叫做智元2年了。在上海一個叫思群堂的地方，就是我們今天這個禮堂吧，一幫被機器人戴上鐐銬看管著的人正在咒罵：“當年那幫搞教育的蠢貨，害死寶寶們了！”他們?yōu)槭裁粗涣R搞教育的，卻不罵搞人工智能的呢？因為他們自己就是人工智能工程師啊！

謝謝諸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