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游玄都觀 劉禹錫 百畝庭中半是苔,桃花凈盡菜花開。 種桃道士歸何處,前度劉郎今又來。 讀這首小詩,一定要了解這首詩的寫作背景緣由。 貞元九年(793),二十一歲的劉禹錫進士及第。幾年后,為淮南節(jié)度使后為宰相的杜佑(杜牧的爺爺)器重,入朝為監(jiān)察御史。 貞元二十一年(805年),順宗繼位,有心改革弊政,遂重用王叔文等人,劉禹錫成為其革新集團中的核心成員。然改革觸犯了藩鎮(zhèn)、官宦、大官僚的利益,順宗被迫讓位于太子李純,王叔文被賜死。而三十三歲的劉禹錫等八人前后被貶為遠州刺史,旋即加貶為遠州司馬,史稱“八司馬”。 十年后,元和十年(815年),大約朝廷想著這些人在窮鄉(xiāng)僻壤應該磨礪得差不多了,于是將劉禹錫等人召回京城, 2月劉禹錫寫下《元和十年自朗州至京戲贈看花諸君子》。 紫陌紅塵拂面來, 無人不道看花回。 玄都觀里桃千樹, 盡是劉郎去后栽。 這首詩前面兩句,從描繪京城道路入手,寫紫陌紅塵熙攘人群,不直接寫花開,不寫去卻寫回,寫看花歸來人們的滿足愉悅,“無人不道看花回”,從而足以想見花開的盛況,真是巧妙。而接下來兩句,看似輕描淡寫,說這玄都觀里千樹桃花,都是我劉禹錫被貶后栽的,實則暗諷如今這些新起的權(quán)貴,這些熙熙攘攘來往于權(quán)貴之門的紅塵客們,都是自己被排擠貶謫之后提拔的罷了。 十年的貶謫生涯并沒有使得劉禹錫變圓滑順從,這樣傲岸清高的文字自然引得政敵的惱怒,不久,四十三歲劉禹錫與他的戰(zhàn)友再次被貶。這一貶又是十三年。 十三年后,五十六歲的劉禹錫回到京城,寫下了這首《再游玄都觀》,依然傲骨不改,朗聲道:“前度劉郎今又來!” 《再游玄都觀》,共二十八個字,文字簡潔明快,風格爽朗俊逸,氣勢蒼勁雄厚。 那百畝庭院里多半都是青苔,千樹桃花已全然不見,只有野菜花搖曳其間。當年種桃樹的道士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可是)從前的那個劉郎今天又回來了! 攝于海邊 二十多年,時光令劉禹錫從一個風華正茂的青年成為兩鬢斑白的老者,然歲月會洗滌去沙塵,金子卻總會散發(fā)光芒。二十多年的磨礪,已近花甲的劉禹錫以不屈的精神與樂觀的態(tài)度,向小人們投去輕蔑的嘲笑,這份自信與樂觀,堅貞與不屈,讓千年后的我們望見屹立于紅塵之上的大寫的人格,閃耀在夜空之間風骨光芒。 劉禹錫的詩,讀之,便可感受到力透紙背的豪情,開闊爽朗豪邁,且這豪邁不同于李白似的浪漫飛揚,而是堅實沉著、深厚樸實的。 攝于海邊 據(jù)說,當年被貶至和州,和州知縣故意刁難,不安排縣衙里的房子,卻安排劉禹錫面江而居,劉禹錫并不介懷,書 “面對大江觀白帆,身在和州思爭辯”張貼于門上。和州知縣知道后很生氣,又將劉禹錫的寓所遷至河邊,且面積更小,劉禹錫仍不計較,又在門上寫了兩句話:“垂柳青青江水邊,人在歷陽心在京?!敝h更氣,于是令劉禹錫搬于城中只能容只能容一床一桌一椅的小屋。劉禹錫于是寫下了那流芳百世的《陋室銘》,刻于石上,立于門前。 故事多有杜撰,然《陋室銘》也必定是貶謫期間,居于陋室而作。只有寫“前度劉郎今又來”的劉禹錫才寫得出 “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 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斯是陋室,惟吾德馨。苔痕上階綠,草色入簾青。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梢哉{(diào)素琴,閱金經(jīng)。無絲竹之亂耳,無案牘之勞形。南陽諸葛廬,西蜀子云亭。孔子云:“何陋之有?” 攝于海邊 劉禹錫生命中有一位摯友——柳宗元。 柳宗元比劉禹錫小一歲,兩人乃同科進士。兩人嘗同在御史臺為官,同為王叔文改革集團核心成員。805年,兩人同時被貶,同為 “八司馬”之一,劉禹錫貶至連州,柳宗元貶至永州。(在永州的柳宗元寫下了散文史上絕世名作《永州八記》) 815年,二人同時被召回京,不久又再次同時被貶,柳宗元被貶至柳州,柳州在廣西,比之前的永州更為偏遠,而劉禹錫被貶至播州,播州在貴州遵義,比之柳州更為艱苦。柳宗元想著劉禹錫尚有八十多歲老母需要奉養(yǎng),便幾次上書給朝廷,要求與劉禹錫互換。后因宰相裴度幫忙,劉禹錫改貶連州,柳宗元才動身前往柳州。 長期的貶謫生涯,生活上的困頓和精神上的折磨,使柳宗元健康狀況越來越壞,未老先衰。元和十四年(819年)憲宗因受尊號實行大赦,經(jīng)裴度說情,憲宗才同意召回柳宗元。然詔書未至,柳宗元已離開人世,年僅47歲。 臨死前,柳宗元寫信給劉禹錫,并將自己的遺稿全部留交給他。后來劉禹錫編成《河東先生集》。 四年前,柳宗元寫下一首《重別夢得》。那時兩人被召回京城,得以短暫相聚,可不久又不得不各奔東西。 二十年來萬事同,今朝岐路忽西東。 皇恩若許歸田去,晚歲當為鄰舍翁。 “二十年來萬事同”里有多少人世滄桑,崎嶇坎坷?短暫相聚后“忽西東”,又是怎樣的無奈與蒼涼?“晚歲當為鄰舍翁”,平淡樸素的愿望里,幾多情意幾多凄楚?這一別竟是永別,四年后,已是天人相隔。 攝于海邊 每每讀著這些詩句,總?cè)滩蛔I下。 劉禹錫不僅被譽為文學家,更可謂哲學家;柳宗元亦不僅詩作絕妙,散文出眾,為唐宋八大家之一,也算得上是思想家、哲學家,且這二人更有實際的政治才能,兼有人品風骨,如此奇才,一生所經(jīng)歷的艱難困苦,絕非今天的我們可以想象與比擬。 平庸如我,又豈敢抱怨世事之艱生存不易? 大約正是有如此艱辛困頓中的磨礪,方才作萬古流傳的詩篇,方能顯照亮歷史長河的光芒。 生命中真正的甜,都在苦里。 人生中真正的獲得,都是付出里。 劉禹錫,胸次特高,骨力甚健,世稱“詩豪”。 烏衣巷 朱雀橋邊野草花,烏衣巷口夕陽斜。 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 酬樂天揚州初逢席上見贈 巴山楚水凄涼地,二十三年棄置身。 懷舊空吟聞笛賦,到鄉(xiāng)翻似爛柯人。 沉舟側(cè)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 今日聽君歌一曲,暫憑杯酒長精神。 圖/文 微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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