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刊發(fā)于2017年4月17日出版的《財經》雜志 為封面輔文

今日中國，一切商業(yè)大故事背后都是資本故事。

《財經》記者 宋瑋 張珺/文   馬克/編輯

2016年10月的一個夜晚，馬化騰接到了一通程維打來的電話。

這樣的深夜電話，馬化騰并不陌生。在過去幾年中，程維曾多次向他的大股東馬化騰尋求幫助或建議。但這次，程維不是為了滴滴，而是為了另一家公司——ofo。2016年9月26日，滴滴以數(shù)千萬美元戰(zhàn)略入股ofo，程維希望老朋友騰訊可以參與對ofo的下一輪投資。不同以往，這次他被拒絕了。馬化騰回復說，雖然兩家關系很好，但很遺憾，他不能參與，因為騰訊已經投資了ofo的主要競爭對手摩拜，投資協(xié)議剛剛在幾天前簽完。

經歷過滴滴快的大戰(zhàn)的創(chuàng)投圈都知道，對一個新興的強競爭性的行業(yè)來說，騰訊這樣的巨頭進入意味著什么。據《財經》記者了解，目前騰訊為摩拜第一大機構股東，持股在10％－15％，擁有董事會一席；滴滴為ofo的第一大機構股東，持股在30％上下，擁有董事會兩席。同時，騰訊目前仍為滴滴第一大外部股東，持股在10％左右，略高于阿里巴巴。另據《財經》記者獲悉，螞蟻金服已在近期以上億美元入股ofo，但未進入董事會。

在過去一年中，這樣的電話每天都在發(fā)生。共享單車是目前創(chuàng)投圈最熱門、受關注度最高的行業(yè)，里面的主要參與者——摩拜和ofo，也成為了近幾年資本進入密集度最高，融資速度最快的項目。截至2017年4月，兩家公司共計融資總額超過10億美元，各自估值也都超過了10億美元，在剛剛完成的D3輪中，ofo估值已經超過了16億美元。其中，ofo背后站著17位投資方（包括機構和個人），摩拜背后有22位投資方。兩家公司聚攏了目前中國實力最雄厚的財務投資人和戰(zhàn)略同盟者。

幾乎在程維聯(lián)系馬化騰的同時，朱嘯虎敲開了紅杉中國掌門人沈南鵬的大門。朱嘯虎是金沙江創(chuàng)投合伙人，也是ofo的A輪投資方，關于他最沒有爭議的說法就是他是一個有爭議的投資人。他勸說沈南鵬：“大家在一起成功概率高，要是打仗所有投資人都會受損失?！笔潞笏颉敦斀洝酚浾呋貞?，沈南鵬回答說，“我很遺憾，但紅杉已經和摩拜簽了法律條款?！鄙蚰嚣i給出了一個禮貌且令人很難反駁的理由——我不能為了幾百萬美元毀約，名聲很重要。

關上紅杉的大門，朱嘯虎轉身登上了高瓴資本創(chuàng)始人張磊在香港的豪華游艇。張磊答應了，高瓴愿意和金沙江一起投資ofo，他甚至當著朱嘯虎的面拿起電話打給了同事?？蓲斓綦娫?，張磊面帶“遺憾”地告訴朱嘯虎，同事已經和摩拜簽了，而他事先并不知道。

“不能毀約”，張磊說，但這位精明的商人隨即表示，高瓴還是可以投資ofo的——就像他們過去熟悉的做法一樣——高瓴曾經同時投資了Uber和滴滴，并在后期積極推動兩者合并。朱嘯虎終于有機會說出這個詞了——“很遺憾”，他說，“但我們不接受同時對兩家公司的投資?！?/span>

對于朱嘯虎來說，從張磊的游艇走下來的那一刻，他就意識到這場戰(zhàn)役再無可能像他之前預言的那樣三個月內便可結束。

在互聯(lián)網的競爭故事中，資本從來不是戰(zhàn)爭的最關鍵因素，但在強競爭領域，資本往往能發(fā)揮更大的作用。經歷了2015年—2016年的那五場大并購之后，某種程度上，中國互聯(lián)網江湖再無“故事”——大小巨頭各占山頭，平臺型機會幾乎消失，人口紅利走到盡頭，互聯(lián)網上半場宣告結束。在這樣的背景下，資本一方面變得前所未有地節(jié)制，另一方面又變得前所未有地貪婪，他們坐擁大量現(xiàn)金，但穩(wěn)賺的押注寥寥無幾。在滴滴進入之前，投資人就像“上方盤旋的禿鷹”——很多人都對共享單車感興趣，但就是不出手，滴滴的入局讓事情產生了本質變化，緊跟著騰訊入局，市場瞬間被引爆了。

正如ofo的投資人不斷碰壁一樣，摩拜投資人也同樣會碰壁。這就像一場拔河比賽——創(chuàng)投圈被迅速分裂成了兩個派系，騰訊、愉悅、紅杉、華平、高瓴等站在一邊，而滴滴、經緯、金沙江等站在另外一邊，他們親歷親為、拉攏戰(zhàn)隊，并且每個人都在等對方摔跟頭。

他們渴望戰(zhàn)爭，渴望參與戰(zhàn)爭，一場熟悉的充滿想象力的甚至可以改變世界的戰(zhàn)爭——而共享單車，具備了實現(xiàn)上述夢想的所有條件。

摩拜的局

摩拜的投資局，始于李斌。

摩拜天使投資人、董事長李斌在2015年夏天第一次把摩拜介紹給愉悅資本創(chuàng)始人劉二海時，對方將信將疑，“還行，也許有人感興趣騎騎。”

“還行”——今天來看，這個評價冷淡得驚人，但在當時，幾乎沒有人認為共享單車是個大生意。

劉二海第一次去摩拜辦公室，胡瑋煒先是展示了如何通過短信來開鎖，劉二海的第一反應是“這個我也能弄，沒什么新鮮的”。接著他試騎了摩拜第一輛也是當時唯一一輛單車，車身吱呀作響，腳蹬子險些脫落。即便如此，劉二海依然在摩拜只有一輛車的時候，在2015年10月作為A輪唯一的投資人，投資了近300萬美元，并在后續(xù)的B、C、D輪持續(xù)加注，在騰訊進入之前，愉悅是摩拜的第一大機構股東。

事后劉二海告訴《財經》記者，此前他曾投資神州、易車網和蔚來汽車，投資摩拜符合他面向“（出行）根據地”的投資邏輯，但他同時承認，他投資的更重要原因是因為相信李斌。

所有人都相信李斌，因為他們都從李斌身上賺到過錢。而劉二海比其他人更相信李斌，因為他從李斌身上賺到了比別人更多的錢。

李斌，連續(xù)創(chuàng)業(yè)者，蔚來汽車、易車網創(chuàng)始人，李斌于2015年初個人出資146萬元投資了摩拜單車。目前李斌為公司董事長，王曉峰為CEO，胡瑋煒為總裁，隨著多輪稀釋／增持，目前三人持股比例相差不大，也同在董事會中。

在摩拜的投資方中，多數(shù)人都和李斌有著不錯的私交。其中，愉悅、紅杉、高瓴、華平、TPG德太資本、淡馬錫同時也是蔚來汽車的投資人，BAI（貝塔斯曼亞洲投資基金）同時是易車網的投資人，而騰訊和劉二海則同時投資了蔚來、易車、摩拜三家。劉二海稱李斌是罕見的“商業(yè)奇才”，李斌創(chuàng)立的兩家公司，目前易車網總市值超過17億美元，蔚來汽車估值超200億元人民幣。

摩拜的戰(zhàn)略思路和發(fā)展路徑深受李斌影響。摩拜投資人、BAI管理合伙人龍宇告訴《財經》記者，今天摩拜主打硬件、網絡、數(shù)據，而它的競爭對手則強調規(guī)模、運營，這與李斌在造汽車不無關系。她認為李斌是在用造汽車的眼光、決心和成本意識來干自行車。一位ofo的投資人曾略帶刻薄地對《財經》記者評價，“如果沒有李斌，（摩拜）這家公司基本是沒有機會的?！?/span>

王曉峰在摩拜完成A輪前后加入，到崗后第一件事便是啟動公司的B輪融資，但這次融資進展得并不順利——它的競爭對手ofo也是一樣。據《財經》記者了解，紅杉在去年三四月份就有投資人在內部推了ofo，但沒有通過。投資了700bike的IDG也曾看過摩拜，但當時IDG合伙人周全認為這件事需求太小，項目被斃。后來行業(yè)爆發(fā)后，IDG深感遺憾，并于2017年3月和螞蟻金服一起入股了永安行。

2016年春節(jié)前后，李斌親自出馬找到了他的老朋友龍宇希望其能投資。龍宇說，她讓團隊去跟進，但遺憾的是他們沒看懂?！爸钡轿矣H自見到王曉峰，那已經是C輪了，結果好辛苦才追進去，我一次又一次低估了摩拜，一次又一次低估了這個現(xiàn)象級事件?！彼腴_玩笑說，市場上大多數(shù)VC作決策并不比操縱玩具更困難，而她毫無疑問是理性的那一個。

隨著2016年4月摩拜在上海上線了1000輛單車，事情開始有了轉機——一些投資人主動找上門來。祥峰中國基金投資總監(jiān)趙楠告訴《財經》記者，2016年4月26日他第一次在上海試騎了一輛摩拜，興奮不已，第二天就找到了王曉峰。“當時Davis（王曉峰）告訴我，摩拜已經和某一家基金談了三個月，對方意愿很強烈，態(tài)度很誠懇?！庇谑?，心急的祥峰直接將對摩拜的估值提高了20％，成為了其B 輪的投資方。

在簽完合同的一周后，趙楠遇到了王曉峰嘴里的“某一家基金”投資人，也就是摩拜B輪投資方熊貓資本，在和對方交談了五分鐘后，這位年輕的投資人才意識到他上當了——事實上，熊貓資本找到摩拜，只比他早了兩天而已。

B 輪之后，2016年9月，隨著摩拜從上海進入北京，更多投資人開始蠢蠢欲動，“就像禿鷹在上方盤旋”，ofo投資人、元璟資本合伙人劉毅然對《財經》記者說。

一些聰明的投資人在試探并等待滴滴的動作，他們的猶豫在于，出行領域滴滴最大，如果做一個2×2的角色矩陣來分析這個游戲，四種結果分別是：滴滴自己做、滴滴扶持摩拜、滴滴扶持ofo、滴滴什么也不做。他們最害怕看到的是投資之后第一種結果的出現(xiàn)。

巨頭也在猶豫。朱嘯虎告訴《財經》記者，金沙江在2016年2月投資了ofo的A輪之后，將項目同時介紹給了程維和騰訊，但程維并沒有明顯表現(xiàn)出興趣，他們當時正在國內和優(yōu)步中國廝殺。而騰訊則一直在摩拜和ofo之間徘徊。“早期騰訊投資部對兩家公司的分析還是很迷離的，他們最早看的是ofo，但沒想到經緯搶在騰訊前面投資了ofo?！币晃荒Π莸耐顿Y人說。至于螞蟻，他們一開始猶豫是因為自己很早就入股了永安行，后來的猶豫則來自他們的貪心。

上述投資人告訴《財經》記者，當時螞蟻金服的投資部和王曉峰談條件說，希望摩拜能夠把永安行收了，然后螞蟻再投進來，但最終沒談妥。

2016年9月26日是一個重要轉折點。那一天，滴滴宣布戰(zhàn)略投資ofo?！笆袌鲅杆俜序v了，僅僅一個禮拜時間，如果你人不在北京，基本上就投不進去了?！?/span>劉毅然曾參與過對滴滴的投資，他說，這個場面似曾相識。

劉二海告訴《財經》記者，紅杉第二次跟進是為了再搶點份額，“就為了一點點份額”，沈南鵬給李斌打了40分鐘電話?！八粩喔阏f，咱這關系，咱關系這么好為什么還不給我這份額？”

事實上，滴滴的入局讓投資人擔心的第一個風險（即滴滴是否會自己做）消失了，但他們還面臨著第二個糾結——投哪家？

對于到底投摩拜還是ofo，不僅騰訊內部有爭論，在華平、紅杉、高瓴內部，都曾有過分歧?！叭A平是TMT組想投ofo，消費組想投摩拜，但后者決心更大，行動更快，同時，消費組老大的級別更高。高瓴也是，其中一方意見很堅決，而另一方意見沒那么堅決。”一位摩拜的投資人告訴《財經》記者，當時摩拜C輪以2.5億美元估值融資6000萬美元，最后是華平、紅杉、高瓴三家各出了2000萬美元。

一位ofo的投資人稱，騰訊最終作出決定，部分要歸功于李斌和高瓴資本張磊對騰訊投資部的游說?！膀v訊第一次只是象征性投資了幾百萬，但是（摩拜）把坑占住了。”而文章開頭那通程維打給馬化騰的電話，就發(fā)生在此時?！暗蔚魏万v訊作出了不同的選擇，這真是一件令人著迷的事情?！彼f，騰訊和滴滴都曾試探過彼此，但依然改變不了什么。騰訊投資了摩拜，而因為它和滴滴的特殊關系，等于也間接投資了ofo，這直接增加了未來兩家公司合并的可能性。

而劉二海不這么認為，他說，騰訊沒有選擇ofo的原因在于他們認為ofo并無技術驅動的基因。而華平投資執(zhí)行董事胡正偉則表示，科技與物聯(lián)網是摩拜最大的賣點，“至于ofo，他們對騰訊只有支付價值?！?/span>

“如果說他們只是因為與李斌關系好——這未免有失公允，但當一位成功的連續(xù)創(chuàng)業(yè)者用他的信用與能力為摩拜背書時，這很難不說服別人?！鄙鲜?/span>ofo的投資人說。多位早期進入摩拜的投資人表示，他們更多是靠著對市場和人的判斷（早期摩拜能給出的數(shù)據也很少），而非對數(shù)據的相信。

兩家公司的C輪也是投資人“抱團”的開始，參加進去的人越多，他們越容易相信自己作出了聰明的選擇。劉二海說，為了讓幾個大機構進入，愉悅在C輪忍痛出讓了一些額度，“這些像樣的機構如果投不夠三五千萬美元，沒人愿意參與你的事，名字不會白貼給你的”。他說，他需要廣交朋友。

華平是摩拜D輪的領投方，此時摩拜的估值已經漲到了10億美元左右，華平在此輪重注并進入了摩拜董事會。據《財經》記者了解，由于投資人眾多，目前，摩拜董事會共有13席，管理層和外部投資者分占7∶6，其中李斌、騰訊、愉悅、華平、高瓴、熊貓都在董事會中，另外，紅杉、創(chuàng)新工場、祥峰投資為監(jiān)事成員。

華平投資執(zhí)行董事胡正偉告訴《財經》記者，摩拜是華平在中國20年投得最快的一個項目。在《財經》記者采訪的十幾位摩拜、ofo投資人中，華平是唯一一家覺得雙方可能會合并的基金。“這是一個典型的博弈，摩拜的經濟模型非常好，但ofo鋪量鋪得太可怕了?！焙齻フf，“合并有兩個前提，一是這個市場不能再吸收更多的車了，二是兩家公司估值已經上不去了?！彼J為，摩拜走到20億－30億美元沒問題——相比于他們大手筆的投入，這個估算簡直謹慎得過頭，因為多數(shù)C輪進入的投資人都告訴《財經》記者，他們認為兩家公司各自估值可以達到100億美元上下，有一兩位投資人甚至認為他們能超過滴滴。

“我覺得我還是比較誠實的吧。”他說。

ofo的局

幾乎所有接受《財經》記者采訪的ofo投資人都認為，相比于摩拜早期投資方更多是因為“人的因素”走到一起，他們在一起，是因為相信“正確的可見的商業(yè)邏輯”。

因為同事一次偶然在北大校園里看到小黃車，朱嘯虎發(fā)現(xiàn)了ofo。當時他只是簡單認為這是個賺錢的生意——每天每輛車的使用頻率是8次，每輛車成本200元，騎一次0.5元，兩個月回本，同時車輛不出校園，易管理。他計算，校園一天可到200萬單，一年收入3億多元人民幣，利潤3000萬－4000萬元?！霸?/span>A股上市沒問題?！彼f。

真格基金投資總監(jiān)張子陶幾乎和金沙江同時發(fā)現(xiàn)了ofo，此前他正在出行領域分析滴滴未進入的空白區(qū)域，他得出了五個判斷指標——高頻、剛需、低替代性、低成本、封閉環(huán)境。篩選一圈之后，“只有ofo清晰符合85％以上的條件，根本沒有選”。真格是一家專注于投資早期的基金，張子陶說，“對于我們來說，10倍回報其實就滿足了。”2016年底，真格基金創(chuàng)始人徐小平透露真格在這個項目中的回報已經超過了30倍，到今天，這個數(shù)字可能是50倍。

真格對ofo的更大貢獻在于，其現(xiàn)任COO張嚴琪、華東區(qū)負責人歐竟、華北區(qū)負責人范若愚都是經張子陶介紹進入ofo，而并非像外界所說是“程維空降進ofo內部的滴滴系”。

經緯創(chuàng)投和元璟資本分別是ofo B輪和C輪的投資方，兩家基金在接受《財經》記者采訪時都表示，當時ofo的校園場景是很成立的，這意味著下行風險可控?！岸Π莸母邇r版城市模型是高投入，那個時候那個價格投摩拜其實是0和1的選擇，成就成，不成會變零。”劉毅然說。

經緯是“ofo局”中的關鍵元素之一。事實上，2016年3月金沙江、真格、投資人王剛等一起以1500萬元人民幣投資ofo的A輪之后，這些早期投資人就一直在努力把這個項目推給騰訊，而經緯某種程度上打亂了這個計劃。

“騰訊一直讓我拖著ofo不要和經緯簽，等到他們下周一過會。”朱嘯虎說?？山浘曔€是搶先了一步——2016年5月26日，一個周四傍晚，經緯創(chuàng)投合伙人肖敏把戴威關在經緯的辦公室里三小時簽完了投資條款，對方還給經緯打了個折，最終經緯以800萬美元領投了ofo的B輪，并獲得一席董事位。

肖敏說，經緯簽ofo的時候這個項目并不火，投資人壓根沒看明白，也不想出手，而戴威之所以沒有等待騰訊，是因為當時只有經緯是確定的。

經緯簽完之后，騰訊仍然在猶豫，他們甚至又見了戴威一次，但依然沒作出決定?！皬倪@個角度上說，我不認為騰訊周一的過會是一次成功的過會。”一位ofo的投資人說。但朱嘯虎得到的反饋是，因為項目金額不大，經緯在此輪和金沙江跟平后，騰訊內部認為當時再進入意義不大。

經緯不僅搶先騰訊一步，他們還搶在了順為基金和光速創(chuàng)投之前。而順為在錯失B輪之后，迅速找來雷軍出馬，雷軍表示非常喜歡ofo的校園思維，于是小米便和順為一起投資了ofo的C輪。順為基金合伙人程天告訴《財經》記者，他們首次見ofo時公司日單在20萬－30萬，而投資時已經漲到了100多萬單。2017年3月，ofo宣布日訂單峰值突破1000萬，4月，摩拜宣布日訂單峰值突破2000萬——這個訂單密度在中國移動支付領域已經排進了前五，對比滴滴，其在2016年11月宣布日單量是2000萬單。

但是，無論ofo還是摩拜，其宣稱的訂單數(shù)據都未經獨立第三方驗證。

肖敏告訴《財經》記者，經緯進入之后只做了一件事情——和早期股東合力把一直觀望的程維拉了進來。肖敏說，程維有三個選擇：自己做、投ofo、投摩拜，而滴滴內部傾向于自己做，因為此前滴滴進入代駕、拼車等出行領域時，都是選擇自己做而非投資。但當時的時間點非常微妙，滴滴正在忙著和優(yōu)步中國的并購，內部找不到很適合的團隊來投入，同時，程維開始思考，滴滴是否可以像騰訊一樣，用生態(tài)系統(tǒng)的方式扶持其他企業(yè)。這個戰(zhàn)略思路的變化直接影響了滴滴對ofo的投資判斷。

ofo創(chuàng)始人戴威接受《財經》記者采訪時稱，他于2016年9月19日第一次見到程維，雙方簡單聊了幾句之后，程維便動情地說起了滴滴的發(fā)展歷程。十天后，滴滴戰(zhàn)略投資ofo，成為其B＋輪的領投方。

B 輪領投方——這個位置原本屬于元璟資本——在跟蹤了摩拜、ofo四個月之后；在試探滴滴投資部并得到了“短期沒興趣”的答復之后，終于在B 輪第一個對ofo出價。可就在雙方準備簽協(xié)議的當天，猶豫了半年的滴滴突然出手了。

“如果滴滴再晚一天進，我就投進去了?！眲⒁闳徽f。最后，元璟退而成為了ofo C輪的跟投方。

滴滴入局之后，騰訊先是小筆投資摩拜，接著重注摩拜，緊接著滴滴加注ofo。肖敏說，騰訊投資摩拜之后，他們曾專門分析過戰(zhàn)略資本到底能產生多大影響？結論是——這些大腿，沒有想象的那么有價值。原因在于：滴滴是斷人財路，你死我活，而共享單車不牽扯多方復雜利益；同時，巨頭所坐擁的線上流量在這個生意中價值不大，因為單車的流量更多來自線下而非線上，反而，巨頭需要他們的流量。

另據《財經》記者了解，Facebook曾經想投資ofo，但DST的創(chuàng)始人Yuri Milner堅定地勸說ofo董事會不要同意。“Facebook全球最大的競爭對手實際上是騰訊，而Facebook短期不會進入中國?！币晃恢槿苏f，“現(xiàn)在你和騰訊不是敵人，也不是朋友，但你拿了Facebook的錢，你就是騰訊永遠的敵人。”

肖敏說，當時ofo還未開發(fā)自己的APP，使用場景都在微信中，所以他們最擔心的是微信封殺ofo。此后，ofo迅速推出了自己的APP，并加快了從校園進入城市的步伐，并在城市與摩拜相遇，行業(yè)也真正開始大爆發(fā)。

“說真的，這真的嚇到我了?！币晃?/span>ofo的投資人說，僅僅在十個月之前，ofo壓根沒想過進城市，投資人也沒想過會有如此激烈的競爭。當時紅杉、華平投資摩拜之前都來找過ofo試探他們準備如何打城市，而ofo的回答是，“我們壓根沒想過怎么打。”

2017年之后，隨著朱嘯虎將中信產業(yè)基金等引入，ofo在短時間內完成了D1和D2輪，并于3月1日將兩輪合并宣布其獲得了4.5億美元融資。肖敏稱，當時這個項目已經被搶得非?；馃幔瑢τ谌绾纹胶庑碌墓煞荼壤峙?，經緯等早期股東給了戴威很多建議。最后這4.5億美元中的1.5億美元設計成債。“前面進入的投資人不想‘稀釋’太多，于是以借債形式融資，下一輪'債方'可優(yōu)先債轉股。”

目前，ofo的董事會有兩名財務投資方，金沙江和經緯各占1席，滴滴2席，管理團隊5席。

4月22日，ofo宣布獲得螞蟻金服戰(zhàn)略投資。上述知情人士告訴《財經》記者，螞蟻金服投資了上億美元。在完成D3輪后，ofo的估值超過了16億美元。

中國資本局中局

這是一件發(fā)生在資本寒冬下“堪稱奇跡”的故事——從2016年9月到現(xiàn)在的八個月間，兩家公司不斷融資，估值從幾千萬美元迅速飆升到了10億美元以上，其融資速度、資本參與密度、業(yè)務擴張速度都是過去幾年所罕見的。就連馬化騰也感嘆，共享單車的發(fā)展速度甚至比當年的滴滴還要快。“這兩家公司其實是一個互相促進，互相幫對方融資的過程?！毙っ粽f。

“你真的很難知道你什么時候是幸運的，什么時候是聰明的。”一位ofo的投資人說，“浮躁的行業(yè)做著很浮躁的事情，只是后來做對了，就拼命找理由去解釋?！绷硪晃煌顿Y人則表示，行業(yè)才剛剛開始，現(xiàn)階段所有關于“哪家會贏”的分析全都是錯的，兩家公司正在變得越來越像，誰也不知道未來會怎么走。

極短的時間、極高的估值、極多的資本參與——在今天的中國互聯(lián)網，為什么會發(fā)生這樣的資本故事？

一個重要的背景是，2015年－2016年，整個市場的資金端變得前所未有地豐富和龐大，同時投資機構卻面臨著前所未有的信心荒。華興資本董事總經理王力行告訴《財經》記者，中國有上萬家私募股權投資基金，而整個2016年新募集的人民幣及美元基金就達到1817只，募集金額達4294.5億美元，資金端的豐富度（種類）大大提高。

但隨著A股戰(zhàn)略新興板和注冊制的暫停，資本退出環(huán)境發(fā)生了巨大轉折，人們開始變得謹慎，同時，在經歷了O2O和智能硬件的連續(xù)撲空之后，投資人多少陷入了“絕望”的情緒中——大小巨頭各占山頭，人工智能遙遙無期，看不到下一個平臺的機會在哪里。這個階段，他們對項目的“審美偏好”也開始從規(guī)模轉向效率。華興資本也是摩拜的FA（財務顧問），其與摩拜簽訂了一個兩年的獨家協(xié)議，這也是華興史上第一次。

共享單車就出現(xiàn)在這個當口。它生而具有講述宏大故事的可能性，既能講規(guī)模故事，也能講效率故事，還能講國民與環(huán)保故事，同時這個行業(yè)的單體經濟模型（從盈虧平衡點到現(xiàn)金流水）都相對容易計算。兩家龍頭公司估值雖不低，但自身價值也明顯。

真格基金投資總監(jiān)張子陶說，這是一場線下流量戰(zhàn)爭?！罢麄€互聯(lián)網線上流量紅利幾乎枯竭，而共享單車的低成本獲客就是殺手锏。”張子陶說，當大量項目都在爭存量市場時，共享單車打了增量市場。它找準了一個空白區(qū)，同時不再依賴BAT的流量。

共享單車業(yè)務自帶兩個戰(zhàn)略屬性，一是支付，二是物聯(lián)網和大數(shù)據。王力行說，今天摩拜和ofo獲得巨頭融資，與2014年滴滴、快的獲得騰訊、阿里投資有著本質不同，當時巨頭為了推廣支付業(yè)務對兩家公司有著極強訴求，但今天這兩家公司更多依靠自己長大。它們從巨頭身上借力，同時不受制于巨頭。

在微信上，摩拜接連獲得了小程序接口和微信入口。而一位微信的中層人士向《財經》記者透露，他們同樣也希望ofo接入小程序。目前，摩拜和ofo接入的地圖都是高德和百度，都未使用騰訊地圖；它們也同時都接入了支付寶和微信支付，只是排序先后有不同。

最后也最關鍵的一點，在經歷了團購、外賣、打車大戰(zhàn)后，資本已經太熟悉如何快速打造一只獨角獸，他們輕車熟路，于是他們迫切想十倍、百倍來加速這個過程。龍宇告訴《財經》記者，這場戰(zhàn)爭帶來的亂象會比過去任何一次戰(zhàn)役來得都快，整個戰(zhàn)爭過程也會大大縮短，因為這是一種躍進式打法，它打破了兩家公司原有的競爭節(jié)奏。在接受《財經》記者采訪的13位摩拜、ofo投資人中，多數(shù)人都認為最快今年底，最慢一年內，戰(zhàn)局穩(wěn)定，勝負可分。

投資人的急迫情緒直接影響到了兩家公司的管理層。戴威說，滴滴進來之后，公司節(jié)奏明顯加快了許多?！巴顿Y人經?？吹轿覀兊呢撁嫘侣劸娃D給我，很緊張地問怎么會這樣?！边@位90后創(chuàng)業(yè)者說，他只能不斷安慰對方，這個問題很快能解決。

“因為滴滴那場戰(zhàn)爭，那場讓人過目不忘的戰(zhàn)爭，大家特別喜歡把我們都套到那個邏輯里面，而忽略了處在風暴最中心的人?！蹦Π輨?chuàng)始人胡瑋煒在接受《財經》記者采訪時稱。另一位摩拜的高層人士則稱，這場戰(zhàn)爭說白了不是投資人打，決勝關鍵還是公司。

在如何看待“戰(zhàn)爭”上，這兩家敵對公司管理層有著驚人的一致性。戴威對《財經》記者說，“如果我只看五年，那我肯定要當戰(zhàn)爭打，如果我要看五十年，那我覺得這不是場戰(zhàn)爭?！彼f，“人生沒有白走的路，你現(xiàn)在走過的捷徑，未來總會繞回來的。”

龍宇說，共享單車是個單邊市場，行業(yè)屬性決定了他們不必發(fā)動激烈的燒錢補貼戰(zhàn)，摩拜和ofo短期內在增量市場和平共存本毫無問題?！皟杉夷贻p企業(yè)，本來可以很好去修煉內功，可現(xiàn)在又回到了瘋狂鋪量、狙擊對手的老路上。”她說，大家好像覺得沒有硝煙、沒有戰(zhàn)爭，故事就不夠激動人心。

“說實話，我對現(xiàn)階段是很悲觀的?！睆堊犹照f，整個互聯(lián)網目前都看不到紅利期，多數(shù)人都在自high。很多有價值的項目連建立壁壘的機會都沒有，就被無情的競爭吞噬掉了。

人造風口開始出現(xiàn)，創(chuàng)新精神被用在了相反的方向：通過把風險復雜化來掩蓋風險?！巴鮿偼锻曛靽[虎投，朱嘯虎投完經緯投，經緯投完戰(zhàn)略資本投?！币晃幻涝鸬暮匣锶苏f，最近投資圈熱捧的“共享充電寶”就是典型一例?！熬瓦B我這個投資了共享單車的人，都會覺得這個項目實在太荒謬了。難道他們真的認為可以靠這種套路賺錢嗎？”他問。

沒錯，這是一套已經被證明行之有效的造星路徑，但它不可能永遠成功。因為在這個瞬息萬變的復雜游戲中，除了錢，沒有什么可以復制。

（本刊記者施智梁對此文亦有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