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大中簡介
達性通變 其常不住 ---------陳大中先生書法解讀 彭作飚 自八十年代初期興起“書法熱”以來,傳統(tǒng)藝術重新煥發(fā)生機,無論是書法教學、書法創(chuàng)作、書法展覽、書法研究等各個方面都取得了顯著的成就。為書法發(fā)展推波助瀾的有兩大力量,一是以中國書法家協(xié)會等為主的社團組織,二是以中國美術學院、中央美術學院、南京藝術學院等高等院校為主的教育組織。 陳大中先生1992年中國美術學院(原浙江美術學院)碩士研究生畢業(yè)留校工作,在教學第一線二十幾年,培養(yǎng)了大批學生。在高校里執(zhí)教,不是過去私塾師徒授受的教學法;老師要考慮四年本科如何安排教學?理論、臨摹、創(chuàng)作、研究如何銜接?如何深入?如何使得課程設置嚴謹、科學、高效?這種客觀要求下,教師必須對五體書、篆刻、書法史等等熟稔,講述碑帖臨摹、創(chuàng)作技巧;篆刻教學亦同此理,從先秦、秦漢到明清流派印章,教師身體力行的示范尤其重要。從公開出版發(fā)行的相關書法報刊、相關作品集以及各大書法網站可以看到二十幾年來陳大中先生的諸多書法篆刻示范作品;正是這些示范作品構成了今天陳大中先生獨特的書法、篆刻個人面目,陳大中先生書風的形成實際上基于幾十年教學相長的思索、實踐。 他一直強調“主題、形式、技術”三位一體的書法創(chuàng)作觀。“主題”是屬于創(chuàng)作指導思想的,“形式”屬于物質形態(tài),是“主題”、“技術”兩者之間的重要銜接部分,“技術”不同于一般印象里面的書寫技藝,而是綜合的存在,書寫技術要高妙,作品紙張選擇、墨色變化、章法選擇、裝裱做舊等等都在這個范疇之內,上述三者的結合才構成了現代形態(tài)書法創(chuàng)作的基本內涵和要求。 金文創(chuàng)作是當代書法的軟肋,首先古文字學這一關就限制住許多書法愛好者,國展入展作品篆書比例本來就小,更何況金文?能做冷板凳、獨辟蹊徑的人要的不僅僅是勇氣和大智慧,更重要的是自信。從八十年代末期到今天,陳大中先生孜孜不倦的探索了多年,放眼當代,他的金文創(chuàng)作堪稱獨步。 早期金文在武王、成王、康王期間氣格博大、真力彌漫,陳大中先生的金文創(chuàng)作有意識的選擇了這一路,尤其是《大盂鼎》那種堂正、文雅在他的筆下得到了很好地發(fā)揮。相對于《散氏盤》的奇肆而言,《大盂鼎》、《毛公鼎》的審美更偏向于一種隱含的、不露聲色的中和美。陳大中先生獨有會心于金文里的“肥筆”,這種在《大盂鼎》里常見的裝飾性筆畫在陳大中先生手里化作個人風格的標志性符號之一。當代金文創(chuàng)作多偏向于躁動,在結構上夸張無度,用筆則多用拖、絞,使得線條破爛不堪,已經成為一種風氣,這種所謂的創(chuàng)作實際是一種誤讀。若項穆所言:“譬夫學謳之徒,字音板調愈唱愈熟,若唇齒漏風,喉舌砂短,沒齒學之,終奚益哉!” 陳大中先生金文創(chuàng)作尤其注意章法安排,有的擺布文字充盈紙面,若密不容針;有的則極疏朗,若落英繽紛,姿態(tài)各異?!稌x書·王羲之傳節(jié)錄》章法就是很成功的一例------作品下部金文是正文部分,十八個字分為三行,四周大片留紅;魏碑楷書一百六十余字占據紙面五分之三部分,作為金文主題的陪襯處理,擺布密集的小字在視覺上有題跋的涵義在。這種章法看似陌生,實際來源于對傳統(tǒng)繪畫布局的理解。例如故宮博物院所藏文征明《湘君湘夫人圖》就是這樣的方式:湘君與湘夫人衣帶飄逸立于紙張下方,作為主體的畫面就是這些淡雅的筆墨,作品上部大片的小楷抄錄了《楚辭》里的《湘君》、《湘夫人》,所以陳大中先生是在借用畫境造書境。《張懷瓘(書議)節(jié)錄》章法原理與《(晉書·王羲之傳)節(jié)錄》同,其區(qū)別是《張懷瓘(書議)節(jié)錄》正文占據紙面絕大部分,釋文部分以行楷書之,這也是古人書畫題跋的慣用方式?!督饪N(春雨雜述)》金文軸則是將紙面布滿文字,最后落款處“解縉春雨雜述節(jié)錄大中”完全不按常理,把款字融入主題正文,這是商周金文常見的方式,陳大中先生化古為新,他的處理手法之多元,在明清書家以及當代是少見的。 陳大中先生隸書創(chuàng)作主要師法《張遷碑》、《鮮于璜碑》以及秦漢簡、秦漢刻畫金文。陳大中先生隸書從線條來看可以劃分為粗、細兩種,粗隸用筆沉實,多見方筆雄強,構偏向方正,四面飽滿,有堂正氣象。細隸則用筆清勁,結構多處理為長方形,另外加入一些竹簡的特征。陳先生認為寫篆隸的難處實際在技術的把握上,如果加入技術成分太多無疑有炫技之嫌,作品顯得造作,難有高古氣象;如果失去技術難度,變成常人隨便可以書寫的風格又非自己本心所愿,這就是創(chuàng)作的難度。 漢武帝以前的隸書還帶有相當篆書成分,金文、小篆的影響隨地可見,如馬王堆所出土帛書《戰(zhàn)國縱橫家書》雖然字體還是縱勢,仔細分析卻看到很多橫勢成分,所謂“八分”的濫觴從這里已經開始了。陳大中先生對篆書有深入研究,他把秦詔版、漢金文與漢代碑刻隸書結合;將漢隸里面波磔去掉,加入篆書的平直,遙接西漢古雅。陳大中先生沒有刻意去臨摹西漢簡帛書,卻因為他對金文的深刻理解,以及對西漢早期書法的關照,其下筆自然深入古人堂奧,這一點也是當代書家所罕見的。例如金文的弧線、斜線在陳大中隸書里面使用很多,這也是西漢初期簡帛書的特征之一;到了西漢晚期乃至東漢時候,這種上古法則因為書體的變遷、發(fā)展,已經不復存在。清人隸書因為受時代限制,沒有看到簡帛書,鄧石如、何紹基、伊秉綬、吳昌碩等基本都在東漢碑刻里討生活。 記得二十幾年前在浙江美院課上,陳大中先生上隸書課,他特意把《張遷碑》、《石門頌》等字帖給我們進行過深入分析。他認為字帖里面的字有典型的、有不典型的,比如《張遷碑》以方筆為主,結字古拙;把方筆與圓筆的字分門別類、把古拙的字與一般結構的字分類,會對字帖有新的發(fā)現。一個統(tǒng)一的風格下實際還存在相當差異,這種差異對學書者個人審美選擇的養(yǎng)成會有很大幫助。如何從習以為常的經典字帖里面尋找個人風格的基點是需要慧心的。僅僅一個《張遷碑》,伊秉綬、何紹基、吳昌碩、沈增植都下過大工夫;個人審美選擇不同,其筆下的風格各異,時人多好新奇,卻不知林散之所講:“能于同處求不同,唯不能同斯大雄。”當世隸書千人一面,互相傳抄,遂有“展覽體”之譏,這與昔年宋人“趨時貴書”沒有什么分別。 “淺近之輩,爭賞毫末之奇,不探中和之源,徒規(guī)誕怒之病,怠哉書脈危幾一縷矣!” 2005年以前,陳大中先生書法一直在往豐富方面寫,后來他意識到應該做“減法”,他多次在講課中談到自己的這種藝術觀。對于書法來說,做“減法”具有相當難度, “減”不是簡單,而是更加復雜。相對于豐富多變而言,“簡約”也是一種選擇,實際上是把炫技的那一方面隱含起來,由簡單到復雜,再由復雜到簡單,這是一個不斷提高、不斷豐富的輪回。 時人寫魏碑要么趨于斧鑿,要么趨于荒誕,尤其是把造像記一類那種病態(tài)的結體夸張的無以復加,這是時代的弊端。沙孟海在《近三百年的書學》中說:“何況要把一只綿軟的筆去摹寫那猛鑿亂斫尖銳粗硬的北碑當然更困難了。學書的,死守著一塊碑,天天臨寫,只求類似,而不知變通,結果不是漆工,便是泥匠,有什么價值呢?上述碑學諸家,雖然和帖學諸家并列著,如果比起造詣的程度來,總要請?zhí)麑W家坐第一把交椅,這是毋庸諱言的。”在《兩晉南北朝書道的字體與刻本》中,沙老談到:“刻寫不同才是導致《爨寶子》與《蘭亭序》風格差異的根本原因??淌趾玫模瑬|魏時代會出現趙孟頫的書體,刻手不好的,《蘭亭》也會變成《爨寶子》?!?/span> 陳大中先生魏碑楷書源自《李璧墓志》、《張猛龍碑》,結構平中寓奇,線條簡靜平和,不做鼓努為力、聲嘶力竭的狀態(tài)。啟功先生論書法有兩句名言,“透過刀鋒看筆鋒”、“平生師筆不師刀”,這兩句詩對于學習書法具有深刻的指導意義。從出土的《高昌墓磚》以及一些書丹而未經刊刻的墓志來看,書寫者盡管水平有高低之別,但是結構、用筆還是盡量講究的;目前所見造像記、墓志粗疏的原因大多是刻工隨意所致。古人談書法結字都是主張中和美,以儒家的標準要求來對待書法,陳先生深研書論,把魏碑文人化、雅化,用帖學的方法來寫魏碑,以簡、靜二字處之,得儒雅氣象,陳大中先生魏碑實踐很好的印證了啟老的觀點。 陳大中先生以魏碑入行書,有自己獨到處。魏碑本身用筆多方,若龍門諸刻用筆須重按,過于強調魏碑重按的楷意會影響章法上的流暢,過于強調流暢則楷意難以保存,魏碑行書化的難點就在這里。鄧石如以碑入行草書,尤其他的大字厚重有余輕靈不足;何紹基行書用筆扎實,逆勢多;趙之謙魏碑行書由于過度強調魏碑的結構特點,顯得流暢性不夠,康有為寫碑排斥方筆,多用圓筆,沈增植方筆雖然多,其底子實際還是歐陽詢。晚清幾位大家魏碑行書化成功的一個重要原因是以帖學的底子去寫魏碑,陳大中先生有意識的保留了魏碑方整的書體特征,把一部分文字結構行書化,以王羲之帖學筆意化戾氣為平和。在結構上不拘泥于方整,強調疏密變化,適當時候根據章法需要加入部分草書元素,于嚴整中見流麗。用筆則方、圓、尖筆共用,或沉著、或猛利、或敦厚,從視覺上取得了豐富效果。 作為當代學院書法的代表性人物之一,陳大中先生教學、臨摹、創(chuàng)作三位一體的實踐有著重要參考意義。他的創(chuàng)作態(tài)度極其嚴謹,教學系統(tǒng)、負責,從來不放任學生胡來,自身的學術態(tài)度、修養(yǎng)、品格是足為師表的。尤其今天書法市場化登峰造極,各種書法培訓泥沙俱下,創(chuàng)作觀念混亂、創(chuàng)作意識淡薄、書法思潮空前混亂的時候,時代需要清醒的書法家、書法教育家來引導書法的可持續(xù)發(fā)展。陳先生曾經講過:“現在的社會,提供給我們的東西相對來說比較復雜,有很多似是而非的東西。如何通過對似是而非東西的分析,辨別是非,可能需要學校以及社會來共同完成的。”無疑,陳大中先生是清醒和有擔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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