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4年春季的一個早晨，俄亥俄州立大學(Ohio State University)的心理學家約翰?卡喬 波(John Cacioppo)起身推開座椅，獨自到校園里散步。散步時是卡喬波思考問題的最佳時機。那一天，他要思考一個惱人的科學問題。多年來，卡喬波和其他人一直在研究大腦如何處理信息，而這些過程又如何決定了人身體上的生理反應。但這時卡喬波卻開始覺得，過度關注頭腦與身體上的互動，會忽略等式中的一個重要因素。他回憶道：“當時我突然意識到，我們的研究一直停留在頭頂位置。而諸多使我們成其為人的東西，并不局限于作為信息處理器官的大腦中?！笨▎滩ㄏ胍紤]第三個因素：我們作為一種社會動物的生活，乃至于社會本身，是如何塑造了人類的大腦，而這種作用又如何反過來影響著我們的健康——不僅是現(xiàn)在，還有此前的世世代代。
那天天氣不錯，清亮的陽光透過附近樹梢上初萌的嫩葉灑下。當卡喬波沿著一個小湖岸邊踱步時，他意識到，若想探究社會聯(lián)系對于大腦的重要性，他需要觀察那些缺乏此類聯(lián)系的人——他需要通過琢磨那些極端的例子，來推定社會聯(lián)系對我們所有人大腦的塑造程度。換言之，他需要研究孤獨。
孤獨感與疾病
  

我們所有人都會時不時地感到孤獨的痛楚。研究表明，大約80%的人承認，自己時常會有孤獨感。對于大多數(shù)人來說，這是一種轉瞬即逝的感覺。當電話鈴響起，當肩頭放上一只友好的手，這種感覺就會過去。但對于另一些人來說，孤獨感可能長期伴其左右。大約每4個人當中，就會有1人有那種揮之不去的感覺：他們的社會關系不是自己所希望的那一種。
這可能并不讓人覺得意外。然而，讓人往往無法理解的是，長時間的孤獨感所帶來的后果，遠不止于情感方面的悲傷。近幾十年來，科學家們反復發(fā)現(xiàn)：長期經(jīng)歷孤獨感的人，結果會造成身體上的傷害。
與孤獨感相關的疾病，足以列出一長串令人不適的清單。有一組研究者發(fā)現(xiàn)，社會聯(lián)系很少的人更容易患上普通感冒；另一組研究者則在近期表明，羞于社交的艾滋病人對治療艾滋病藥物的反應較差。
在同樣致命的情況中，還包括那些與社會隔絕的婦女，她們在確診為乳腺癌后死亡的機率更大。獨居是一個危險的因素，它會引起多發(fā)性心臟病，以及心源性疾病所導致的死亡。而且，孤獨感強的人睡眠也不好。去年最新研究顯示，孤獨的老年人患上老年癡呆的幾率，是社交活躍的同齡人的兩倍。
對于孤獨者來說，早卒的幾率明顯更高。這已不是什么全新的發(fā)現(xiàn)。1977年，美國心理學家詹姆斯?林奇(James Lynch)在專著《心碎》(The Broken Heart)中警告稱：在有些社會里，人們不與他人分享思想、希望和感情。他寫道：“選擇權在我們自己。我們必須要去選擇：要么一起活下去，要么面對孤單早逝的可能性?！?br>但孤獨這種心理狀態(tài)，怎么會給身體造成如此明顯的影響，而在大腦（不僅是孤獨者的大腦）如何工作方面，這些影響又會告訴我們什么呢？這些都是卡喬波想要回答的問題。
孤獨與健康的生物學聯(lián)系
當卡喬波開始研究這個課題時，當時普遍的看法認為，這是“布里奇特?瓊斯效應”在作祟(源出電影《布里奇特?瓊斯的單身日記》(Bridget Jones: The Edge of Reason) ): 坐在沙發(fā)上一個勁地吃冰淇淋，會讓你不健康——這沒錯。但相比而言，孤獨者鍛煉身體的可能性更小，在他們需要幫助時，向別人求助的可能性也更小，這些也都是事實。
但卡喬波認為，這些“健康的行為”不過只是事實中的一小部分。他的理論是，孤獨感肯定是以某些更為根本、有趣的方式影響著我們的長期健康。因此，在14年前那次湖邊漫步之后，他開始進行一項研究計劃，這項計劃一直延續(xù)至今。在這段時間里，他和同事們（現(xiàn)在是在芝加哥大學(University of Chicago) ）一直在梳理我們那些社會性、情感性、神經(jīng)性和生理性的自我之間的相互聯(lián)系——卡喬波將其稱之為社會神經(jīng)科學。
卡喬波表示，他的研究團隊最早形成的認識之一，是“孤立”與“孤獨”之間存在著重大差異?！霸诤艽蟪潭壬?，我們研究的一些更為有趣的路徑，與‘感知到的孤立'相關。在多數(shù)人身上，是感知（自己是怎樣地與世隔絕）推動了其它大腦與基因進程?！?br>有一條最為重要的線索，表明在孤獨與健康狀況不佳之間，存在著某種生物學上的聯(lián)系：許多疾病都與孤獨有關。例如癌癥與心臟病。這些疾病似乎都與某種相似的生理問題同時發(fā)生。它們都與炎癥有關。但這種聯(lián)系又產(chǎn)生出一個兩難問題：孤獨者的血管內(nèi)還容易產(chǎn)生各種高水平的壓力荷爾蒙，而大家知道，這些壓力荷爾蒙又可以減少炎癥。
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Los Angles)的史蒂夫?科爾(Steve Cole)表示：“我們知道，這些羞怯而孤獨的人容易患上與炎癥相關的疾病，并死于這些疾病。而壓力荷爾蒙本該保護他們免受那種負面作用?！?br>卡喬波、科爾和其他人已開始追蹤某種因果關系的蛛絲馬跡，這能夠提供一種機械的解釋：孤獨的社會與情感因素可能如何直接影響到我們的健康。
來自基因的證據(jù)
每年都有200名來自芝加哥地區(qū)的志愿者拜訪卡喬波和同事路易絲?霍克利(Louise Hawkley)共同管理的一座實驗室。他們要經(jīng)歷一系列令人筋疲力盡的調查、測試和評估。在研究者展開的一項調查中，他們對參與實驗的一個分組進行了研究。在這個分組一，有7個人被評為最不孤獨的人，另有7人的孤獨感評分最高。研究者抽取每位參與者的血樣，并使用DNA技術來研究他們的白血球。白血球是具有協(xié)調炎癥及免疫反應作用的細胞。他們發(fā)現(xiàn)，孤獨感似乎與一組209種基因的活動變化有關。
這些變化遠非隨機發(fā)生的。那些能刺激免疫系統(tǒng)、從而引發(fā)炎癥的相關基因，在孤獨感較強的人群中更為活躍，而他們抑制炎癥的基因則沒那么活躍。孤獨的人血液中的壓力荷爾蒙水平較高，而他們的炎癥卻不像人們預想的那樣被降低，研究者們?yōu)檫@種現(xiàn)象找到了基因方面的原因?？茽栒J為，結果是炎癥“失控”，而與之相關的疾病亦是如此。
但看來并非只有炎癥的基因才受到孤獨感的影響。研究者們還發(fā)現(xiàn)，在長期感到孤獨的人群身上，兩組有助于抵御感染性疾病的基因也作用較小。第一組基因能制造出被稱為1型干擾素的分子，其作用是抵抗病毒。另一組基因則是一組抗體基因，它們是免疫系統(tǒng)用來標識需要消滅的異質物的?？茽栒J為，“在免疫系統(tǒng)通過這些炎癥信號來過度夸大危險程度的同時，它對于身體面臨的一些關鍵類型的病原體則反應不足。” 
對于卡喬波，了解這種生物效應網(wǎng)絡，使得他對孤獨感有了一種根本的重新評估。他表示：“當我開始研究孤獨感的時候，人們只認為它是一種不舒服的狀態(tài)，它不具備任何補償性的特質。一些人拿它當抑郁一樣看待，另外一些人將它與性格內(nèi)向看作是一回事。我們發(fā)現(xiàn)，這些概括都不準確?！?br>“孤獨開關”
卡喬波的結論是：通過迫使我們尋找同伴，孤獨感在社會的發(fā)展中扮演了一個核心的角色。卡喬波在今年出版的一本書中，對這一觀點加以擴展。他解釋道，對于我們?nèi)祟愌莼飞系南茸鎭碚f，他們可以通過集體性的勞動來進行分工、保護自身不受掠食者侵害，并普遍存活下去?！肮陋毜耐纯?，孤獨帶來的煩躁不安以及敵意，原因都在于‘相互聯(lián)系'與人類生存是如此地密不可分?！?br>卡喬波解釋道，對于我們?nèi)祟悂碚f，與世隔絕是件危險的事情。因此，孤獨感可以被看作是鼓勵你找尋同伴的一種催促——“我們將它比作是身體上的疼痛”——它會警告我們要小心身體上的傷害?！皼]有身體上的疼痛，你不可能活得長久?！比欢?，卡喬波表示：就像人們可能會在對身體致因毫無覺察的情況下形成慢性病痛一樣，一些人盡管生活在人群中，但也會感到孤獨。當“孤獨開關”卡殼在“開”的狀態(tài)時，一種正常情況下的健康反應會變得致命。
芝大研究者在與荷蘭的雙胞胎一起展開工作時，他們試圖想要了解，是什么導致“孤獨開關”卡殼的。后來他們發(fā)現(xiàn)，易感孤獨的體質，部分是從父母那里繼承而來。一個人是否會經(jīng)歷嚴重的孤獨感，有近50%是基因方面的原因。而剩下一半的原因，則與他一生中的經(jīng)歷有關。
卡喬波的“孤獨”哲學
最后，從事觀察孤獨者的這份工作，讓卡喬波對孤獨者的行為、乃至更廣泛意義上的人類行為，形成了一種哲學的眼光。他笑稱，“當我看到孤獨的人在做一些不太好的事情時，我更喜歡他們。更喜歡他們，是因為我意識到，他們所體歷的那種痛苦，對于我們所有人都是一樣的。我比以往更加同情他們，而當我自己也有那種感覺時，我對自己也更加同情?！?br>他表示，作為一個社會，我們大家都理應更敏銳地關注人們在社會聯(lián)系需求上存在的個人差異?！拔蚁?，我們的文化中對此存在誤解?，F(xiàn)在的人總是認為：如果你有機會能從這個國家一頭搬到另一頭，從而獲得一次提升，而你又沒這么做時，那你要么神經(jīng)有問題，要么就是軟弱。這就有點像是向一位對鹽過敏的人說：他們不吃鹽是有神經(jīng)病。然后，等他們再開始吃鹽的時候，你又責怪他們患上了心血管病?！?br>通過這些方式來考慮孤獨問題，同樣還可以為我們當中那些陷于孤獨的人提供安慰。不管這種孤獨是轉瞬即逝，或是其他的形式。盡管或許孤獨多少是不可避免的，但這正是我們?nèi)诵缘挠蓙?。正如卡喬波所言：“我們可能會‘卡?，但解決卡殼的方法之一在于：你一開始就要敏銳感覺到，這是一件多么重要的事情?！?br>譯者/李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