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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惡娘”萍嬸

 霸王龍勇士 2017-03-31

文初叔是父親的堂弟,父親說是“同根把(同宗)的兄弟?!笔歉舻梅浅_h(yuǎn)的親戚。究竟有多遠(yuǎn),父親也說不清。

祖父在的時候,曾經(jīng)算過,繞來繞去,把自己都繞糊涂了,“文運(yùn)開世兆,賢聲記祖功?!?font face='楷體'>(族里排輩份的詩句)祖父說:“都是文字輩的,是兄弟總沒錯,等建了族譜就弄清了。”

1

初見萍嬸還是在小時候,某次隨父親回鄉(xiāng)雙搶。

那天,祖父、父親下地了,我在堂屋的竹床上午睡醒來,瞥見一個粗壯婦人站在門口,一根扁擔(dān)搭著箕筲斜斜地背著,一臉的油汗。

“你家大人呢?”她嗡聲嗡氣地說。

“我不知道。”我小聲答。

她應(yīng)了一聲,轉(zhuǎn)身走了。

晚間婦人又來了,未進(jìn)門就扯著嗓子喊:“嬸嬸,到你家吃夜飯咯!”

“要得,”祖母笑著站起身,喚我叫人,“這是你萍嬸,文初叔家的?!?/p>

我家有個小磨,萍嬸來借,“娘家?guī)Я它c(diǎn)黃豆回,磨了做豆腐,到時送點(diǎn)過來給您老?!逼紜鸬穆曇粝衤╋L(fēng)的皮鼓。

磨再小也沉,萍嬸卻拿得輕松,胳膊夾著磨盤,扛起底架就走了。夜色中出門去,臃腫的身形,像雜技團(tuán)里背自行車的熊。

后來萍嬸還磨回來,果然送了盤豆腐,祖母切成片煎了,又放點(diǎn)豆鼓、蔥花加水吊湯,外焦里嫩,又香又甜。

2

“雙搶”過后,我們回了城。不久,萍嬸也到了城里。

“我來看看哥哥,”她跟著文初叔叫父親哥哥,“還想看看病,要麻煩大嫂幫我找找人?!?/p>

“好啊,哪里不舒服?”母親爽快地回答。

萍嬸來的那天,母親買到幾只豬蹄,剁成小塊鹵了。萍嬸吃得歡,不停地添飯,嘖嘖地稱贊。她右手執(zhí)筷,每夾一口菜,都要把筷子伸到左腋下,手臂一夾,筷子一抽,揩干凈了,再抻出去,夾下一口。

“你干什么呀?”我問。

萍嬸嘿嘿笑著,并不答話。

母親拉了拉我,“別說話,快吃!”可沒吃兩口,她又起了身,將我拉出屋去。

“你萍嬸是講衛(wèi)生呢,”母親輕聲對我說,她皺著眉頭,“但是你不要學(xué),每個人講衛(wèi)生的方式不一樣的?!蹦赣H艱澀地說,末了推了我一把,“回去吃飯,別吃豬腳了?!?/p>

那晚,那盆豬蹄被萍嬸一個人吃了,她吃肉吃得細(xì)致,骨頭縫里的肉末都剝干凈了,骨頭還要在桌上墩一墩,吸出骨髓。碗底剩下的鹵汁,她也倒出來拌了飯。

飯后,母親洗碗,父親陪著萍嬸聊天,萍嬸喝著茶,嗝打得山響,不停地要父親評理。

“又不是我一個人的事,哥哥你說對不對?”

“他是自己臉皮薄,使著我來看,哥哥你說對不對?”

她說到一半,父親找借口走出去了。

父親走到家門口的玉蘭樹下,點(diǎn)燃一根煙,我跟了過去,陪他站著,頭頂是大片的麻蚊飛舞,被父親吐出的煙驅(qū)散。

“爸爸,萍嬸來干嘛?”我問父親。

“你文初叔想要孩子?!备赣H說。

“那萍嬸來干嘛?”我又問。

父親沒有作聲。

機(jī)關(guān)有一臺電視機(jī),鎖在機(jī)關(guān)大廳的高柜里,晚上打開,供大家觀看。家前的走道上,有鄰居經(jīng)過,提著板凳,端著茶水,“看電視去!”鄰居們跟父親打著招呼。

“就來?!备赣H笑著回應(yīng)。

3

一年多以后,又逢年節(jié),一家人回了鄉(xiāng)。某日上午,父母外出拜年了,祖父在堂屋迎客,我在廚下陪祖母。

大鍋是嵌在灶臺上的,祖母將洗凈切好的菜倒入鍋中,與熱油接觸,發(fā)出悠長的、仿佛彼此厭惡的“嗤——”聲,一會兒,撲鼻的菜香便在廚房里彌散開了。

“嬸嬸啊,給你拜年啦!”久違的、嗡聲嗡氣的聲音在側(cè)旁響起,萍嬸一腳邁進(jìn)了廚房,懷里抱著個嬰兒,小被子裹得緊實(shí),只露一張粉嫩的小臉。

萍嬸比去年更胖了,熊一般笨拙,生怕被子搭拉下來,不停地低頭掖著。

“好好,恭喜你過了熱鬧年。”祖母笑著,從灶臺后繞過來,在圍裙上揩了揩手,伸著小指輕輕碰著嬰孩的臉蛋,小心翼翼的,好像生怕戳壞了。她從懷里掏出個小紅包,塞進(jìn)包裹孩子的小被里,“峰伢發(fā)狠長,健健康康,順順?biāo)焖臁!弊婺刚f。

“大嫂給了!”萍嬸推搪,想要翻出紅包來還給祖母,翻了兩下沒找到,就罷了手。祖母返回灶上做飯,萍嬸陪在旁邊聊天。

“要記你們家一世的恩,全靠大嫂找的醫(yī)生,峰伢才能出生。”萍嬸說。

“莫掛在嘴上說,”祖母說,“你們命里有的?!?/p>

“命里有貴人幫咧?!逼紜鹫f,“總說峰伢要認(rèn)了大哥當(dāng)干爺(干爹),他又不肯?!?/p>

“本來就是親戚,還搞這個做什么?”祖母說。

“給……我……梳頭!”萍嬸蹩到灶下,翻著白眼嚇我,我瞪著眼睛看她。

那是一部電視劇(《炮隊(duì)街的守夜人》)的橋段,萍嬸年前來我家玩時看過,回鄉(xiāng)后編成故事講給人聽,四處嚇人。

萍嬸笑著將我趕開,孩子用橡皮繩一綁背在背上,接替了燒灶的活。

4

不出兩年,萍嬸又給峰伢添了個妹妹,取名紅艷。月子里,文初叔被鎮(zhèn)上抓去結(jié)扎,要罰款,家里交錢不出,牽走了一頭豬,出了月子,萍嬸提著鐮刀去鎮(zhèn)上要豬錢,半路上被本家叔公拖了回來。

那年秋天,萍嬸搭車到我家,訴了一夜的苦,紅艷沒斷奶,也帶來了,萍嬸有說不完的委屈,“一個男人做結(jié)扎,線雞(閹了的公雞)樣的,沒用了怎么辦,你們說是不是?”

母親喚我去睡覺。

“作業(yè)還沒寫完呢!”我提醒她。

“還牽我的豬,那條母豬下過崽的,吃了會得豬婆瘋,是不是???”萍嬸高興了些。

萍嬸掀起衣襟奶孩子,父親站起身,拉著我出門,“去辦公室做作業(yè),我正好改個材料?!?/p>

“快去吧?!蹦赣H說。

第二天,萍嬸走時,母親買了罐奶粉送她,萍嬸又高興起來。

“我夫家哥哥在縣里當(dāng)干部,大嫂在公司里?!逼紜鸹啬锛視r,常跟人說,萍嬸姓劉,外村嫁過來的,因她的宣傳,我家又多了一些額外的客人。

“我是萍妹的二哥,她提起過吧。”

“我是劉萍的舅舅,她說這個事情只有你家能幫我?!?/p>

常常有陌生的人,打著她的名號來。

再回鄉(xiāng)時,萍嬸總會帶著一雙兒女過來,陪父母聊天。

“我總教峰伢要學(xué)伯伯,好好學(xué)習(xí),以后當(dāng)干部。”萍嬸說:“艷妹就要學(xué)嬸子,賢惠,里外一把手?!?/p>

父親不作聲,母親微微笑著。

“昨天我?guī)推牌?font face='楷體'>(祖母)整菜地了,我說種蘿卜,她非要栽紅薯,蘿卜爽口,是樣菜,你們說是不是?”萍嬸在父母親面前表功。

父親不作聲,母親微微笑著。

“鋤了兩鋤頭,扯了半天閑談,喝了一壺茶?!弊婺冈诶镩g揶揄。

“我說我家有蘿卜種子,你不肯要啦。紅薯又不費(fèi)工,隨便種都長。”萍嬸轉(zhuǎn)身沖著里間申辯。

“兩老年紀(jì)大了,要你多照顧?!备赣H忙說。

“那是,遠(yuǎn)親不如近鄰,何況我們是親戚,你說是不是?”萍嬸回過身來,笑嘻嘻的。

5

九十年代初,夏秋之交,祖父突發(fā)重病,父親從縣里叫了臺救護(hù)車,去了鎮(zhèn)上,那一夜大雨滂沱,我們在鎮(zhèn)醫(yī)院見到了吊著水、已經(jīng)昏迷的祖父。祖母跟著來的,急得犯了哮喘,躺在旁邊的床上吸氧。

“哥哥、大嫂你們來了?!笔煜さ钠破す纳ひ粼谂赃呿懫?,萍嬸端著個海碗,蹲在床邊吃,見到我們,將碗撂在地上,站了起來。

父親俯下身子看祖父,值班醫(yī)生在旁邊說著病情,末了,母親請醫(yī)生辦轉(zhuǎn)院手續(xù)。萍嬸彎腰撈起地上的海碗,接著吃。

“辛苦了?!备赣H對她說。

萍嬸大口地嚼著,不及回答,筷子使勁揚(yáng),讓父親不要客氣。

再回鄉(xiāng)時,萍嬸總會帶著一雙兒女過來,陪父母聊天。再回鄉(xiāng)時,萍嬸總會帶著一雙兒女過來,陪父母聊天。

是萍嬸兩口子借了一臺板車將祖父送到鎮(zhèn)醫(yī)院的,文初叔心細(xì),臨時在車上搭了個塑料棚子給兩老遮雨。

“真是,”父親嘖著嘴,很是感激,“讓你們費(fèi)心了。”

“文初小意,手也巧,就是沒力氣,車還是我拉的,”萍嬸口里包著飯,嘟嘟囔囔地說,“硬是結(jié)扎了,當(dāng)不得男人用?!?/p>

“文初呢?”父親不接她話,問道。

“喊他回家換衣服,他身子弱些,雨淋得透濕,怕他感冒了?!?/p>

“那你也回去啊,你也淋濕了。”父親說。

“這會都干了?!逼紜鸾K于吃完了那一碗冒著尖的飯,打著飽嗝,瞇著眼,很滿足的樣子。

“哥哥,有個事……”萍嬸期期艾艾地說,“那碗飯是賒的,要八角錢,我沒帶錢?!?/p>

父親趕緊掏錢包。

“我沒買葷菜,就點(diǎn)了個煎青椒,飯要得多了點(diǎn)?!逼紜鸾忉屨f。

6

祖父在縣醫(yī)院連做了兩個大手術(shù),終于撿回了一條命。親戚鄉(xiāng)鄰們都來探望,萍嬸也來了,提來一只老母雞給祖父補(bǔ)身。一來家里,她便亮著破皮鼓嗓子,不住口地夸贊祖父:“您老人家硬是有福咧,一個崽頂?shù)檬畟€崽用!”

繼而又說起村里事情:

“戴家大崽終于考上了大學(xué),擺了三天流水席,不枉復(fù)讀七年,畢業(yè)就是公家人了。”

“陽初不懂事,跑到山里去偷樹,被抓了?!?/p>

“桂初家起了新屋,出去做事有錢賺呢。”

祖父眼神變幻,聽得津津有味。

近年底時,父親請萍嬸一家來城里玩,文初叔不得閑,萍嬸領(lǐng)著一雙兒女來了,招待她們住在招待所,母親領(lǐng)著看電影、逛商店,給峰伢買玩具,給萍嬸扯布做衣服,帶他們娘仨下館子吃飯。

“汀蘭酒家的蒸餃,她一人吃了七籠,只怕是沒飽,沒好意思再吃。”母親后來說。

臨走,母親請鄰居龔伯伯,給萍嬸一家照了幾張相,萍嬸喜氣洋洋,借來母親的紅大衣穿,扣不上,敞著。龔伯伯讓她選背景,她領(lǐng)大家在院子里轉(zhuǎn)了半天,終于找到了那臺停在樹蔭下的白色小轎車,“這車好咧,鄉(xiāng)里看不到的。”她將艷妹放在車蓋上,將峰伢拉到身前,緊貼車子站著,側(cè)了身,手搭著后視鏡,“麻煩你,師傅?!彼龑彶f。

7

流年變幻,心思活泛起來的鄉(xiāng)人們,開始在農(nóng)閑時拉幫結(jié)隊(duì)外出打工,嘗到甜頭的,索性撂荒了田,整年在外頭,省省摳摳幾年下來,回家置彩電、修房,這一趟就沒白忙。

文初叔也學(xué)著外出打工,兩、三年光景,就拆了舊屋蓋新樓,萍嬸卻始終不肯荒了田,家里兩畝多的水田,自己打理,一百斤的谷子仍能挑起就走?!拔覀冇植皇浅陨唐芳Z的,荒了田是敗家咧?!逼紜鹂傉f。

村里的娛樂豐富了起來,到了夜里,看電視的聚在幾戶人家,開牌局的聚在幾戶人家,多年未有的麻將聲,滲進(jìn)了小山?jīng)_的夜。

1997年,祖父、祖母終于禁不住父親的勸說,搬進(jìn)了城。

那時,我家已經(jīng)搬到了城東,單位宿舍的三樓,站在陽臺上,能看到對面低矮的屋舍和挺立其中的一棵老樟樹,更遠(yuǎn)處,瀏陽河水蜿蜒曲折,泛著粼粼的波光。

第二年春上,萍嬸和文初叔來了我家,文初叔肩膀受了傷,到縣里看病。

“治了幾個月,老不好,鎮(zhèn)上醫(yī)生硬不如城里咧,是不是啊?!逼紜鹫f。

原來,文初叔開始做苗木生意,經(jīng)人介紹,乘火車下福建,聯(lián)系業(yè)務(wù),輾轉(zhuǎn)認(rèn)識了幾個老板。老板們的胃口刁,多年的老樹才奇貨可居,文初叔帶著人四鄉(xiāng)找,在偷挖一棵百年桂花樹時,被鄉(xiāng)民發(fā)現(xiàn),發(fā)生了械斗,文初叔的肩被打傷,鎮(zhèn)醫(yī)院治了好久,老是痛,使不上勁。

“怕是要去社港。”母親說,聯(lián)系車子陪著去了。(社港,瀏陽的一個鎮(zhèn),鎮(zhèn)醫(yī)院有一位骨科圣手。)

“一針下去,膿血就冒出來了?!蹦赣H回來說,“里頭淤了血啊?!?/p>

治完病回鄉(xiāng),母親買了些文具給萍嬸帶去,彼時,峰伢已經(jīng)上初中了,成績一塌糊涂,艷妹上著小學(xué),乖巧懂事。

8

我上班不久,便是千禧年,那時起,回鄉(xiāng)拜年成了我的活,我會在節(jié)前去拜年,請朋友開車,裝著一后備廂的禮品,去永和跑上一天。

萍嬸家是要去的,文初叔的肩傷好了,沒有再做苗木生意。

萍嬸拿出積蓄,購置了機(jī)器,在家里扯筒子(鞭炮的上游產(chǎn)業(yè))。文初叔歇了工,整日游手好閑,萍嬸也都隨他。

我第一次獨(dú)自提著年節(jié)禮物站在萍嬸家門口時,看到的是峰伢,這個十多歲的男孩,仍舊汲溜著鼻涕,正坐在堂屋的火屜箱上抽煙。

萍嬸家的坪是卵石地面,靠近檐下的地方結(jié)著青苔,一株大楓樹挺立在坪的一角,巨大的軀干要數(shù)人合抱才圍得起來。抬頭往去,虬勁的枝杈撐著天,青灰的天空被光禿禿的樹枝分割成不規(guī)則的方塊。

“哥哥,來拜年咯?!狈遑笳J(rèn)出了我,麻利地起身,開了根煙給我,我推掉了。

他搓著手,將我引進(jìn)屋,目光在我提著的節(jié)禮上掃著,回身大聲喊著:“姆媽,來客啦。”正是變聲期,聲音在轉(zhuǎn)粗,有些男子漢的味道了。

萍嬸從里屋迎出來,胖得步履拖沓,她的頭發(fā)已經(jīng)花白,臉頰的肉松弛下垂。她微笑著,嗡聲嗡氣地寒喧:“這么早就來了,還是你家禮性足?!辟康匮垡粰M,掃了掃峰伢:“畜生,快去泡茶,好不懂事!”

祖父祖母進(jìn)城,囑托萍嬸幫忙照看我家老屋。在萍嬸家略坐一會,她掏了串鑰匙,挾了掛鞭炮,帶我去坡下看老屋,峰伢跟著來了。

“雜種不守屋嗎?”萍嬸斥他,峰伢不作聲,萍嬸沒口子罵,“像你爺(父親),小的大的都不懂事,你就不學(xué)好,他就一天到晚打牌,冇看見往屋里拿一分錢!”我不作聲,默默走著,在家里,聽祖母偶爾提起過,文初叔牌打得很大,敗了家。

老屋前坪已蒿草叢生,鞭炮聲中,厚重的木門被萍嬸推開,屋內(nèi),家什上積灰不多,諸物靜默。

“我隔一向過來敞敞,搞搞衛(wèi)生。”萍嬸說,“總不能荒了?!?/p>

“辛苦你了?!蔽矣芍哉f道。

萍嬸使勁擺手,“壩上(河上,瀏陽東鄉(xiāng)以壩稱河)修了新橋,水泥的,可以過得車子,”萍嬸朝前一指,“以后走前面來,可以開到坪里的?!?/p>

“你幫我教教你老弟,不好好讀書,一天到晚混。怎么考得上大學(xué)咯?”回程時,萍嬸念著。

峰伢不知幾時又叼上了一根煙,被萍嬸看到,一巴掌打掉了,反手又是一巴掌,打得峰伢一個趔趄,峰伢漲紅了臉,怪叫一聲,跑掉了。

“死畜生,硬是不懂事?!逼紜鹜遑笈苓h(yuǎn)的身影,狠狠地說。

9

峰伢是他十八歲生日前幾天沒了的,據(jù)說那天,他與萍嬸吵了大架,躲在柴房里喝了一瓶鉀氨磷。待發(fā)現(xiàn)時,人已經(jīng)沒了。

親族大事,族親都要出力幫忙,母親陪祖母回鄉(xiāng),母親在某次打電話給我時,說到這件事情,連說萍嬸可憐,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

“惡娘”萍嬸

回到家時,祖母倒拉著我絮叨了半晌,仿佛生怕我會學(xué)他,反復(fù)說著:“心里放大些,什么事情都過得去的?!庇帜米约鹤隼?,“你爺爺逃饑荒,不管我們,我也過來了……你要聽話?。 弊婺付谥?。

我哭笑不得,問道:“萍嬸還好嗎?”

“傷心啦,哭得在地上打滾,三天水米不進(jìn),”祖母說,“第四天早上,在廚下吃了一鍋飯,就著一碗貓魚(腐乳),差點(diǎn)沒噎死?!?/p>

“峰伢葬在哪里了?”

“茶山上,少亡不進(jìn)祖墳,得另找地方?!弊婺刚f。

母親告訴我,峰伢想去學(xué)美發(fā),萍嬸不準(zhǔn),兩人才杠上的。母親說,萍嬸很悔,一個勁地對她說:“美發(fā)也不是壞事,早曉得會這樣,就讓他去學(xué)了?!?/p>

10

那一年年節(jié)回鄉(xiāng),是大年初二,到得萍嬸家,文初叔和紅艷迎的客,萍嬸去峰伢墳上了。

艷妹在讀職高,成了大姑娘,“哥哥、哥哥”叫得歡,文初叔越發(fā)瘦了,聽說他戒了賭,租了塊地,又開始種苗木。

“別人也是靠勞力,我也是。以前賺過,再想辦法賺吧?!蔽某跏邈萌徽f。

我家的老屋已經(jīng)借給同族的華初叔住著,父親另備了給華初叔家的節(jié)禮,文初叔鎖了家門,帶著艷妹陪我同去。

下了坡,文初叔在院墻前放起了鞭炮,華初叔迎了出來,也放起了鞭炮迎客,老屋前坪的荒草已經(jīng)修葺了,進(jìn)得屋里,一切家什有了用度,又鮮活起來。

華初叔只是輩份比我高,年歲略長,他的兒子尚且蹣跚學(xué)步,待我坐下,丟了手里玩具,撲上來抱我。“叫哥哥?!比A初叔在一旁喊著,我忙在他襟里塞上一個紅包。

華初叔留飯,文初叔陪著,艷妹子沒有回家,跟著父親,臘魚、臘鴨、肉丸子、和菜(豬皮、筍條、蘿卜絲、肉絲、肉丸燉在一起的湯菜)擺一桌。華初叔開了瓶酒,文初叔陪飲。

那一頓吃得很香,飯菜都是從前的味道,箬葉粑粑蘸上糖,清香糯軟,鄉(xiāng)野間的鞭炮聲響得零碎,年味終是淡了許多。

飯吃到一半,門被推開了,人未進(jìn)門聲先至,“自己屋里冷火炊煙,飯都不搞了?!”是萍嬸,她的頭發(fā)全白了,聲音仍是中氣十足,她踅到桌前,自顧拉過一張椅子坐下,艷妹乖巧地盛上一碗飯。

“要得,菜要得?!逼紜鸾舆^碗,拿起筷子就吃。

“你們喝酒,陪好格伢,莫管我?!彼埐巳藵M嘴,嘟嘟囔囔地說。

“我不喝的,萍嬸?!蔽姨嵝阉?/p>

她一愣怔,望向我,嘴里咀嚼著,用大勺喝了口湯,用力吞下,“那也要陪啊。”她咧著嘴笑,臉上肉鼓鼓的,眼睛瞇得看不見。

“我去看峰伢了呢,”吃過一碗飯,萍嬸幽幽說:“他也過年,我給他燒紙,跟他說了半天話,讓他投個好人家,莫要再碰上我這種惡娘。”說完,伸手將空碗遞給艷妹。

一桌人都噤了聲,她又自顧吃起來。

11

艷妹二十四歲才結(jié)婚,在農(nóng)村,這個年紀(jì)結(jié)婚,算頂遲的了?;亻T那天,我開車載著祖母回鄉(xiāng)喝喜酒。

艷妹不像萍嬸般粗獷,像父親,模樣清秀,話語輕柔。之前對過不少親(相親),男方多是鐘意的,可萍嬸強(qiáng)硬,非要男方入贅,終是無人肯應(yīng),艷妹磋砣了幾年,后來文初叔發(fā)了火,以離婚相要脅,逼得萍嬸松了口。

宴席設(shè)在萍嬸家前坪,路口設(shè)了充氣拱門。請了鄰居戴家二哥的酒席班子,大楓樹下擺開了幾十桌,親戚鄉(xiāng)鄰悉數(shù)請到,熱熱鬧鬧地坐滿一坪。

正是入秋時節(jié),門前大楓樹葉子半紅半綠,猶如一把朱翠大傘,給坪中喜宴遮蔽蔭涼。喜樂響起,喜炮鳴過,一對新人在堂前久立,不見萍嬸。

眾人四下尋找,終于在早已棄置不用的柴房找到了她,她坐在柴房角落,斜靠著一個木桶,任吉慶的新衣沾滿灰塵,魔癥了一般默默無語,眼淚潸潸而下。

眾人七手八腳地把她架出來,按在高堂席上,接受新人行禮。艷妹的頭磕下去,萍嬸“哇”地放了聲。

那天飯罷,我經(jīng)過堂屋,看到了多年前萍嬸在縣里照的那張照片。在堂屋東面的墻上,掛著許多舊照片,那張彩照用框裝著,掛在正中的位置。

照片里,年少的峰伢偎著母親,在陽光下皺著眉,年幼的艷妹坐在引擎蓋上,似控不住身子,前傾著,詫異地抬頭。那時,萍嬸尚且年輕,披著我母親的紅大衣,扶著轎車后視鏡,一腳在前,挺直著腰桿,臉上漾著滿足的笑。

12

三年后,我送祖母回鄉(xiāng)小住,途經(jīng)萍嬸家,進(jìn)屋坐了會。

萍嬸仍是胖,精神卻極好,坐在檐下?lián)癫?,艷妹也在,兒子兩歲了,跌跌撞撞地在坪里趕雞,艷妹的肚子又挺起了。

萍嬸坐著不動,艷妹張羅著搬凳倒茶,一雙眼盯著孩子,大聲呵斥著:“慢點(diǎn)跑,莫絆(摔)噠?!?/p>

話音未落,孩子撲在地上,大人未及近前,自己爬起來了,奶聲奶氣喊:“絆噠咧?!庇峙苋プルu了。

祖母笑,萍嬸也笑了,擇菜的手不停,嗡聲說道:“細(xì)伢子是絆大的,是不是啊?!?/p>

祖母點(diǎn)頭。

“我想這個跟她爺(文初叔)姓,女婿不肯呢。”萍嬸恨恨說著,“艷妹子不作聲,女生外向。”

“跟誰姓都沒事,順?biāo)炀秃??!弊婺竸竦馈?/p>

萍嬸嘖了一聲,又搖了搖頭,手里停了動作,歪著頭沉吟半晌,嘆道:“是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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