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時而沉重，時而忘情，就像魚時而在礁石下，時而在水中游。忘情的時候，也準(zhǔn)備一點(diǎn)孩子的東西。以前總怕萬一，所以不敢積極準(zhǔn)備?，F(xiàn)在，看見別的孕婦忙起來了，她也跟著開始忙。在忙中找到了一些樂趣，心里似乎也踏實了許多。橫下一條心不去管寶寶吧，反正，該來的總會來，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也許她是受了其他孕婦的感染，她們看起來個個都那么坦然，絕不像她這種知識越多越反動的知識分子。他也得到了安慰，有一次居然脫口而出，看來我們的孩子不一定有問題。言外之意是，正常情況下我們的孩子應(yīng)該有問題。

　　她的飯量大增，來者不拒，恨不得連盤子一同吞進(jìn)去，她感覺自己成了一個飯桶。人的腹腔容量有多大呢？她都擔(dān)心孩子擠得沒地方呆了。

　　她吃得一多，小寶寶的勁兒也大了，她坐在椅子里，小家伙可以整下午踢她，一下一下，不屈不撓，小寶寶是嫌這個姿勢蜷得慌嗎？她的肚子就是寶寶的全部世界，太黑暗太狹小了，超聲波里反映出來就像一個礦井。寶寶已經(jīng)學(xué)會反抗和保護(hù)自己了，如果她的肚子抻了一下，小家伙馬上就要粗暴地踹上兩腳，或者像一條大黑魚一樣兇猛地打個挺，以此告訴她：我不舒服了！全然不顧媽媽比寶寶更不舒服。肚子那么硬，抻一下硬硬的疼，好像吃什么硬東西頂了胃，寶寶再這么一踹一挺，直給她帶來一陣痙攣般的感覺。孩子在她肚子里動，隔著肚皮和衣服也能看得見，小家伙喜歡把屁股撅得像皮球，還喜歡用拐肘頂她，讓她的肚皮鼓出一個包或支起一個尖，看起來怪恐怖的。

　　夜里孩子也不好好睡，在她肚子里嘰里咕嚕竄來竄去，好像老鼠在頂棚上逃竄；有時還會兇猛地把她踢醒，可能是她睡覺的姿勢壓著小寶寶了，從前她習(xí)慣側(cè)俯臥，現(xiàn)在只能仰臥，讓寶寶在自己的肚子上高高崛起，儼然一位策馬揚(yáng)鞭的大將軍正躊躇滿志挺立山頭。有一次，她夢見被人撓了肋間的癢癢肉，一直笑醒了，醒來發(fā)現(xiàn)是寶寶在搗蛋，小手對她的肚皮挖呀挖的，不緊不慢，極富韌性。

　　她漸漸變成了一個驕傲的孕婦。孕婦總是一廂情愿地把自己的感覺當(dāng)成全世界的感覺，她悠游自在地走在路上，以為全世界都在跟著她一起驕傲。

　　她把最后的生產(chǎn)視作即將解脫的考試，心情很好地等待著。小雞就要啄破蛋殼了。蟬的幼蟲在土里面鉆啊鉆，黑暗的隧道漸漸透亮。她就快有出頭之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