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俗英雄末路之《大圣歸來》

本來想寫一篇小文批判《捉妖記》的，誰知寫著寫著到第二段，竟然談到了《西游記之大圣歸來》，思路一路狂奔，怎么也剎不住車，干脆就這樣吧。

上月在重慶，我們?nèi)覅⒓佑渭牻M織的“三峽詩文游”活動，其中我講了五課“唐傳奇”，里面什么都有：變形、刺殺、飛仙、復仇、狐貍精，唐代文學的想象力元素之豐富，我們只能嘆為觀止——有“豬八戒”原型《郭代公》里的野豬怪，有“齊天大圣”原型《補江總白猿傳》里銅筋鐵骨的白猿……等等等。聽課的小盆友們和爸爸媽媽們，都有各種精彩的觀點。尤其是，孩子們在短短的三天內(nèi)，就編寫了穿越劇類型的唐傳奇大串燒話劇《古鏡記》，把《板橋三娘子》《古鏡記》《郭代公》《聶隱娘》《謝小娥》五篇唐傳奇串聯(lián)在一起，自編、自導、自演，讓我們這些爸爸媽媽觀眾們看了大呼過癮，大叫高妙。

后來到了重慶，還有一整天的時間，于是我們在朝天門那里，找了一個電影院去看《西游記之大圣歸來》。

那些天，《西游記之大圣歸來》“由冷到熱”，很多觀眾看了之后自費推薦，弄得很熱鬧，評價越來越高，微信公號到處轉(zhuǎn)發(fā)，微博大V紛紛點評，宣傳到這個程度，由不得你不心動。口碑傳播是宣傳的第二個重要階段，如果強勢宣傳之后，口碑不好，也可能搞砸。至此，我也被打動了，與太太、女兒和兩個朋友一起去電影院看了。

重慶電影票比上海便宜一倍，我們五個人的電影票加起來才一百出頭，同看的小安還興致勃勃地買了可樂和爆米花，來個觀影全套享受?？赐?，有一些想吐槽的槽點，但國產(chǎn)動畫拍到《大圣歸來》這個程度，實在應該點贊而不是吐槽。

背靠“四大名著”好乘涼。《西游記》從明末一直到現(xiàn)在，四百多年來風行天下，IP不可謂不強大，受眾不可謂不廣泛。南懷瑾先生認為，中國明代以來的四大名著，已經(jīng)改變了中國的國民性。不管你同意不同意，反正我信了。《西游記》系的各種改編、翻拍，正劇或惡搞，都很自然地被納入了“大西游”氣場，只要不是“黛比”到一定程度，要成為票房毒藥還真不容易。早期，動畫片《大鬧天宮》是造他娘的反的最好演繹，符合最高指示，也符合農(nóng)民軍的趣味，還有地方戲的臉譜加上各種熱鬧人物圖譜，已經(jīng)成為中國人的經(jīng)典。

央視版《西游記》是很嚴肅的，似乎在講述一個牛逼大道理，影響力很大，那個時候，除了港臺連續(xù)劇，大陸確實又沒有什么可看的，所以這部片子成了“標桿”，以至孫悟空的扮演者六齡童老師都在恍惚間化身是齊天大圣了，處處以名門正派代表者自居，批判各種與央視版口味不合的影視作品——其實齊天大圣是真正的“妖猴”，哪里是名門正派了？他是一見到女妖精就掏出金箍棒的，完全是個妖精加流氓的形象。

近二十年來，與《西游記》相關的作品，以劉鎮(zhèn)偉導演、周星馳、朱茵主演的《大話西游》最為影響深遠。那寓深情于惡搞的風格，在九十年代“深受”大陸正派人士的批判，但坊間（從錄像帶、VCD到DVD再到網(wǎng)絡）暗地里洶涌流行，竟然讓這部片子成為一代人的情感與愛情的學習寶典。后來周星馳又自導了《西游降魔篇》，不過，我至今沒有看過這部電影。

（那小嘴，動畫里的大圣和周星馳惟妙惟肖?。?/span>

《西游記之大圣歸來》那個齊天大圣，采用了“龍游淺水遭蝦戲”的模式，他是民間傳說已久的英雄，父母遭到妖怪伏擊而變成孤兒的小和尚江流兒，也深受這個齊天大圣的傳說影響，深信大圣還會出現(xiàn)，還會歸來，來降魔除妖。其實，齊天大圣就是妖怪啊，他要到去了西天，被封為“斗戰(zhàn)勝佛”之后，才歸于體制，成為正統(tǒng)。但做佛，你以為很有趣嗎？

江流兒對齊天大圣的深信不疑，多像《大話西游》里紫霞仙子臨死前對齊天大圣的那番情意深長、催人淚下的告白——“我的意中人是一個蓋世英雄，有一天他會踩著七色彩云來娶我。我猜中了這開頭，卻猜不中這結(jié)局?！饼R天大圣這才真的幡然而醒，突變成為那個頂天立地、橫掃天上地下牛鬼蛇神的大英雄?？础洞笫w來》里齊天大圣的人物造型，都有點像《大話西游》里周星馳的樣子。

江流兒在動畫片《大圣歸來》里，代替了紫霞仙子這個角色，成為一個新的情感增長點：他是個小孩，天真可愛，相信傳說。他身上還有點《大話西游》里唐僧師父的嘮嘮叨叨的特點，還勇敢能打，竟然在千鈞一發(fā)時揪掉山神怪的符咒救了剛脫離五指山而失魂落魄的齊天大圣，并最終以自己犧牲于混沌怪物手下的終極催情法，把困在符咒里的齊天大圣徹底激發(fā)了，他沖破了自身的牢籠，潛能突然爆發(fā)。

上大學時，教我們文藝理論的方克強教授在講授《西游記》時運用了“原型批評”的理論，把西游取經(jīng)路上的孫悟空看成是一個少年的成長過程。我一直記憶尤深，覺得這個解釋很特別。

孫悟空小時候無法無天，問爺爺奶奶外公外婆要什么就有什么，撒潑胡鬧什么都有。到了他長成了少年，上了學，有了老師、還有班主任管著，天天盯著你的行為規(guī)范和校紀校規(guī)，無論你是齊天大圣還是牛魔王，上了中國的中小學，都給你訓成蘿卜糕了，還談什么上天入地？

所有英雄都被囚禁在各種世俗的清規(guī)戒律中，囚禁在各種“你不能”中，而成為一個庸庸碌碌之輩。齊天大圣如果無法掙脫身上的枷鎖，那么他就僅僅是孫猴子，而無法激活自身的能量，更無法成為腳踩紫色祥云的頂天立地大英雄。

（江流兒原來有點像紫霞仙子？）

《西游記之大圣歸來》的故事核心很清晰，就是一個小和尚江流兒對失魂落魄的齊天大圣的激活。至于這部動畫受到了夢工場、迪斯尼等各種動畫的各種啟發(fā)，其中很多橋段都似曾相識，連孩子們都看到了《馴龍記》等的影子，我覺得都無關重要，關鍵《西游記》的核心線索是清晰的，這部片子就立得住了。

而在角色造型上，《大圣歸來》里的妖怪們，尤其是那位混沌大仙，真有點玉樹臨風的氣質(zhì)，看起來很日漫，但也很飄逸，很威猛。在場面設置、打斗安排，人物出場和情感渲染方面，《大圣歸來》都遠超《捉妖記》。

2015.08.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