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拉韋厄火山是世界上最年輕、最活躍的活火山。位于夏威夷島東南部冒納羅亞火山的山頂上，坐標北緯19.43度、西徑155.29度，海拔1280米。它緊追著人類的腳步不斷刷新爆發(fā)的時間紀錄，1960年的大爆發(fā)，巖漿從山頂奔騰而瀉涌入大海，一夜之間從海底隆起了2平方公里的島嶼。1986年它一口氣嘔出數千萬立方的巖漿，夏威夷島憑空向太平洋延伸出7平方公里。近十年來噴發(fā)頻率呈越來越高的趨勢。2016年9月，火山沖頂熔巖噴發(fā)，延綿數英里生靈涂炭，留下一個4000米直徑的天坑，地質學上稱為破火山口。站在海平面的視角仰望，它像一座架在半空里的朝天大釜，釜面白煙蒸騰，不時有”煙花”沖破重重霧障，在空中綻放絢麗多彩的電光火焰。

破火山口的凹坑也叫熔巖湖，基拉韋厄熔巖湖堪稱世界之最。所謂“湖”是對火山口這個地球表面創(chuàng)口的詩意形容，它與地球心臟是管脈相連、熱血相通的。地心的每一次律動都牽動著熔巖湖喜怒哀樂的情緒變化，使火山口險象環(huán)生，氣象萬千。透過高倍望遠鏡，我看到熔巖湖平和安靜、鐵流微波、柔情似水，像是天上的火燒云跌落到湖里，給人以黃昏冥蒙的幻覺。然而，熔巖湖息萬變，湖面變得灰暗起來，像一鍋燒糊了的麥糊面，從鍋底里冒下來無數氣泡，在嘰嘰咕咕的自言自語中吹了又滅，滅了又吹。眨眼工夫，冷漠遲鈍的湖心泛出冷冷的青光，轉而透出燚燚藍焰，稠厚的巖漿變得稀薄而透明，猶如坩堝里的玻璃液，沸騰翻滾，洶涌澎湃，令人望而生畏，炙熱的熱浪撲面而來，燒得皮膚針刺般灼痛。佛經中描述的火床地獄大概就是如此吧。邪惡之人墮入其中被生煎活烤，求生不得求死無門。突然，巖漿噴涌，火炬排空，在騰空凝滯的剎那間，變幻出無窮的形容，時而像垂簾接天，時而如蓮蓬綻放，時而似噴泉飛濺，冷不丁擎天一柱直刺云霄，旋即凌空爆炸，流星飛雨麗焰爛漫。

接下來是一片空白，遠處，藍天輕云碧濤萬頃，似乎什么也沒發(fā)生過。我忽然想起畫家何水法說過，藝術的精彩往往寓于那恰到好處的留白。這難道是上帝故意編排的休止？站在火山口上神經是緊張的，意外的平靜反倒讓人惶恐不安不知所措。不過，我有預感，留白之后將出現驚天動地的震憾。高處不勝寒，火山頂上的氣溫很低，一旦靜滯，熔巖湖表面很快就“結冰”了，實鈍鈍的一塊大鐵餅像高壓鍋的鍋蓋一樣悶在湖面上。冷不防，一聲巨嘯響徹海天，巨大的“鐵餅”被憤怒的巖漿掀到天外炸得粉碎，黑色的石硝巖礫蔽日遮天紛紛落在白色的火山灰上，天成一盤戰(zhàn)場遼闊的圍棋殘局，黑子白棋犬牙差互，兇招險著步步驚心。這是誰和誰的對弈？如此任性不羈的出手，不循常理的落子！

 當我將目光重新投入望遠鏡的時候，發(fā)現熔巖湖四周圍上了一條白色“銀練”，那是漂浮在巖波漿濤上的巖渣。巖渣燃盡了一切可燃物質之后，成了一堆完全失去生命因子的“骨灰”，它被不時噴發(fā)的巖漿彈射到天空，然后紛紛揚揚飄灑四方，給冒納亞羅山罩上一件穿舊了的阿拉伯長袍，所有生靈萬物皆被覆蓋掩埋，充滿著死寂的恐怖、死寂的肅穆、死寂的圣潔。我愿在萬骨死灰里樹起七彩經幡，搬來八萬經筒，不為超度，只為祈禱，愿活火山早日壽終正寢?？墒?，基拉韋厄活火山在世界火山家族里它只是剛剛出生的嬰兒，說不定還要活幾千萬年呢。那時，我在哪里？現在世界上六十億的我在哪里？在無限、永恒的宇宙時空里，人類只是匆匆的過客。

看完火山口的“表演”，我閱覽了基拉韋厄火山博物館陳列的文稿和圖片，大大增加了對火山的理性認識?；鹕奖l(fā)是地殼內部運動的不平衡而引發(fā)的外在現象。巖漿噴發(fā)之后的冷凝過程，也是地球表面從不平衡到平衡的過程。一切動能來自于熱能，而熱能的失衡，就會產生沖突。人類無法掌控平衡自然的力量。但是上帝還是把部分平衡的權力交給了我們。平衡是一種穩(wěn)定發(fā)展的藝術。政治家的藝術在于權力的平衡，企業(yè)家的藝術在于利益的平衡。

火山是一個美麗的悲哀?；鹕奖l(fā)并不象熔巖湖上的“煙雨禮花”那樣溫順浪漫，而是毀滅性，災難性的。它的威力遠比原子彈、氫彈要大得多，瞬間吞噬城市村莊，摧毀森林田野，移高山為平地，摁大地為湖泊，快速改變地形地貌，影響氣候氣象。超級火山爆發(fā)更是滅絕人寰。地球上已知的最后一次超級火山大爆發(fā)，約在7萬4千年以前的蘇門答臘島上，那個妖魔的名字叫“多巴”?！岸喟汀背壔鹕奖l(fā)是人類歷史上最可怕的災難！火山爆發(fā)后，彌漫的火山灰遮住了陽光，灰暗天空下起了酸雨，同時氣溫也驟降了10多攝氏度！致使北半球3/4的植物死亡，幾乎把當地人類推向滅絕的邊緣！幸存者寥寥無幾。妖魔挖了一個長100公里、寬60公里的巨坑，上帝創(chuàng)造了一個印度尼西亞最大的內湖——多巴湖。如今那里湖光瀲滟山色秀美。

基拉韋厄火山爆發(fā)在時間上完全偶然，在空間上沒有方位。有時縱向沖頂，地崩地裂，數以千萬立方的巖漿，如颶風暴雨傾瀉，如洪荒鐵流奔騰，排山倒海，摧枯拉朽，所有的存在剎那間土崩瓦解。熔化的巖漿熔化了一切，最后將自己與其它被熔化的物質融合成一種新的、獨立的物質而存在，經歷過長期的風化之后，動植物及一切新生命兩度依附它繁衍繁榮。人類社會何嘗不是這樣，古往今來，多少圣賢在無明的黑暗里點燃自己，熔化自己，同時以強大的能量熔化、感化眾生，連同他們自己靈魂，冶煉出一代又一代的精英，成為覺醒的領袖，救世的英雄。噴發(fā)的巖漿有時卻是橫向怒射，猶如火龍飛象，穿山越海，橫沖直撞。在夏威夷島茂密的森林里有許多峽峪和巖洞，都是當年火山爆發(fā)，巖漿橫貫留下的奇跡。這些洞窟的洞口直徑可達十幾米，甚至幾十米，越向縱深越口徑越小，猶如巨型臥鐘，洞壁圓潤，如銅鑄鐵打一般。在里面說話回聲錚錚，音質鏗鏘。如果以這樣的造型，這樣的材料建一個歌劇院或者音樂廳，請張藝來指揮演出一臺貝多芬的《田園》交響曲，那一定是天籟之音落到人間了。

從火山口下來，在夏威夷島長驅百里，到處是巖漿冷凝后的噴出巖和火成巖。噴出巖仿佛是被彈射在廣闊的大地上，質地蓬松，顏色淺棕，好象是秋收之后一望無際的莊稼地，給人以豐收的喜悅。火成巖的形成是因火山口大規(guī)模的巖漿似“黃河之水天上來”的傾瀉之勢，翻天覆地，由噴薄激流到洶涌洪流，強弩之末則成漫涌溢流，且流且凝，層層疊落，如同云南哈尼梯田，黑油油似萬頃沃土。如果回到上山下鄉(xiāng)的那個年代，我真想率領千萬知青來這里墾種大豆高粱。然而，那都是鐵一般的火成巖。這種地理形態(tài)，在物理稱為巖漿的熵減現象。在社會科學上，熱能、動能引發(fā)變革，而變革必將對舊秩序產生沖突和破壞。既要充滿改革的能量，又不至讓能量帶來秩序的混亂，保證社會秩序穩(wěn)定在熵減的穩(wěn)定狀態(tài)，把控這種平衡的人就是站在地球上的上帝。

做人做事的成功，不就是能量的熱情和熵減的理性之完美結合嗎？

                               高繼勝于狂人書齋2017/2/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