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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云蕭

第四章 名師高徒 

1 

正午時分，太陽大好，岳飛在柴屋劈柴。突然，一陣急促的馬蹄聲遠(yuǎn)遠(yuǎn)傳來。岳飛諦聽片刻，不由贊道：“好一匹駿馬！好一個騎士！” 

岳飛步出柴房，在自家院外站定。前面不遠(yuǎn)處，便是親善驛道。稍頃，南面馳來一匹白色駿馬，馬上一位老者，身披斗蓬，腰懸長劍，手提長槍，背負(fù)大弓，雖精神矍爍，神采飛揚，卻隱隱有長途跋涉的疲憊與焦渴。岳飛瞧見大弓，雙眼驟然一亮：“特大之弓，必需非凡之力。料無三百斤臂力，休想拉動它！”一邊想，一邊往驛道方向行進(jìn)。 

老者遠(yuǎn)遠(yuǎn)瞧見一個少年，禁不住挽轡徐行：“想這湯陰僻地，如何有此等才??！雖只十四五歲，且著粗衣草鞋，然而舉止端恭，天威暗含，赳赳身形暗蘊雷霆神力，炯炯眼神確顯鴻鵠志向……當(dāng)初慧海囑我周侗：‘不妨往湯陰一走。’其中深意，莫非應(yīng)在此人？” 

兩人四目對視，都目不轉(zhuǎn)睛，又都微微點頭。馬到岳飛跟前，周侗駐馬問道：“請問小兄弟，麒麟村在哪？”岳飛說：“此是孝悌村，東首與麒麟村相鄰，沿驛道前行不遠(yuǎn)便是?！敝芏眴枺骸安恢梓氪逯校捎袀€王明王員外？”岳飛說：“我爹便在他家作佃農(nóng)?！敝芏眴枺骸安恢⌒值?，姓甚名誰？”岳飛說：“在下岳飛。老人家鶴發(fā)童顏，英姿颯爽，敢問高名？” 

周侗笑道：“我乃山野村夫，名姓不值一提。此時遠(yuǎn)道而來，倍感口渴，不知能否討碗水喝？”岳飛說：“老伯稍候，我去去就來?！敝芏弊遭猓骸皬垚鹪鴣硇攀①澰里w，并提及其父岳和。殊不知初來乍到，即遇此人，豈非大緣？” 

岳飛返家，姚氏恰也站在窗外，靜靜注視老者。岳飛說：“媽媽，我去為老伯舀碗水喝?！币κ险f：“你去舀來，由為娘看過，再端與他?！痹里w到廚房，先將雙手洗凈，再將一只大碗清洗三次，而后打滿一碗水，端到姚氏跟前。姚氏瞧瞧，順手抓一把糠秕撒在水上。岳飛大驚：“此水敬奉老伯，未知媽媽何意？”姚氏說：“五郎端去便是，不必多問?！?span> 

岳飛復(fù)到周侗跟前，顫巍巍遞上一碗水，滿面愧色。周侗瞧見岳飛窘態(tài)，又瞧瞧水面飄浮的糠秕，眉頭微皺，隨即心頭一凜，端碗來輕吹慢飲。飲畢，見岳飛已是淚流滿面，不由笑道：“男兒有淚不輕彈，小兄弟卻是何故？”岳飛說：“奉老伯一碗糠秕水，我實于心不忍。”周侗問：“莫非水中糠秕，非你所加？”岳飛說：“我雖是農(nóng)家子弟，少知禮儀，卻又怎敢以糠秕輕侮老伯？只我媽媽素來慈悲心腸，卻不知為何今日，執(zhí)意要在水碗加一把糠秕?！?nbsp;

周侗將碗還與岳飛，大笑：“加得好，加得好！請轉(zhuǎn)告你媽媽，老夫深表謝意?！彪S即上馬疾馳。 

岳飛回到姚氏面前，施禮道：“老伯深表謝意，托我轉(zhuǎn)告媽媽?！币κ险f：“糠秕用意，五郎是否已經(jīng)猜知？”岳飛說：“孩兒尚未明白，謹(jǐn)請媽媽明示。”姚氏說：“今日大熱，老人遠(yuǎn)道而來，倘若急飲，必傷肺腑。為娘以糠秕覆水，他便不得不緩飲，如此方保無虞?！痹里w說：“媽媽一心為人著想，竟周詳如此，孩兒深受教益?！币κ险f：“五郎須知，為人設(shè)身處地一想，先他后我，無私無我，實乃做人的第一要義?！?span> 

岳飛反復(fù)念叨：“先他后我，無私無我……”忽地跪拜：“媽媽今日之語，猶如撥云見日，讓我心境大開。兒想儒家‘仁義’，道家‘真人’，佛家‘慈悲’，均當(dāng)是‘先他后我，無私無我’的境界。以此為人，勿須百般心計；以此習(xí)文，可懂天下詩書；以此論武，武道必臻至境。孩兒感激不盡！” 

姚氏扶起岳飛：“五郎此番道理，卻是為娘所不及。于此自忖，為娘所言‘先他后我，無私無我’八字，似是沖口而出，似是只為五郎代言?；蛟S五郎久遠(yuǎn)以前的記憶，均可由此開啟。”岳飛說：“能否開啟，孩兒已不十分在意。惟求此后，一切以八字心法為準(zhǔn)則，則道德、忠孝、文武、家國等等，盡在其中矣。”

2 

麒麟村，王家廳堂，王明、安氏坐敘。安氏說：“大郎年齡日長，卻只知吃喝玩樂，打架斗毆，如何是好？”王明說：“夫人所慮，也是我長年累月的心結(jié)。想當(dāng)初張老先生在世，他尚聽管服教。待先生一去，他便如脫韁野馬，盡棄詩書，惟恃蠻力，只和徐慶等人廝混，以致無人能管，無人敢管?！卑彩线煅实溃骸霸局竿筚F，誰知他飛揚跋扈、不學(xué)無術(shù) 如此，切恐遲早釀造大禍?！?nbsp;

夫婦正愁眉苦臉，長吁短嘆，王安進(jìn)來說：“京城周侗周老先生，前來拜見員外?！蓖趺鞔笙玻骸鞍胧览嫌?，早無消息，不期今日來訪?？炜煺埶M(jìn)來！”安氏避入內(nèi)室，王明跨出堂門，大步迎出：“周大哥！”周侗叫道：“王賢弟！”二人蒼顏相對，各各輕拂一把對方的花白胡須，不約而同大笑：“老矣，老矣！” 

周侗放下長槍，解下弓箭，二人手挽手入堂坐下。王安奉上茶盞，王明說：“大哥在御拳館任‘天’字教師，猶記得我這鄉(xiāng)野鄙老，難得，難得！”周侗說：“六賊當(dāng)權(quán)，鬻官賣爵，欺男霸女，無惡不作。御拳館也在劫難逃，早淪為培訓(xùn)奸賊爪牙的罪惡場所，我哪還呆得下去！”王明說：“甚好。如蒙大哥不棄，懇請大哥以愚弟 之家為家，就此開館授徒，教習(xí)文武，頤養(yǎng)天年?！敝芏蔽⑽⒁恍Γ骸昂呛牵t弟雖是誠意，卻亦有私心！”王明笑道：“愚弟私心，大哥因何一眼看穿？”周侗朝堂外一指：“且看那邊——” 

王明側(cè)頭去望，卻見王貴扛起周侗長槍，雖耍不出精彩的套路，卻也忙活得有板有眼，不亦樂乎。王明說：“此是犬子王貴，依大哥眼光，能否成器？”周侗說：“力大，氣雄，心沉，可為智勇之將?！蓖趺髡f：“大哥可不是寬慰我心？此子好逸惡勞，偷尖耍滑，又頤指氣使，趕走多少先生！剛才我和夫人，還為他唉聲嘆氣。”周侗放言道：“此子不服他人，卻服一老一少。賢弟信否？”王明說：“所謂一老，必是大哥。卻不知這一少，又是何人？”周侗說：“他日賢弟自知?！?span> 

孝悌、麒麟村野外，岳飛負(fù)弓佩箭，東張西望，預(yù)備找一靶標(biāo)習(xí)射。遠(yuǎn)處飛來一群大雁，岳飛自語：“不如試試連珠射法。先射第二，再射第三，都要中頭！”隨即彎弓搭箭，迎頭射出。 

雙雁中箭，尚未墜地，樹后即有人笑道：“好是好，可惜尚差兩尺！”岳飛聞聲一震，卻四顧無人，只得半信半疑拾起落雁。但見兩支利箭，第一支正中大雁咽喉，第二支僅從雁肩穿入，從雁頸穿出。岳飛大驚：“方才那人所言，分毫不差！若非雁群側(cè)飛，湊巧碰上，哪能射中？天下竟有如此高人，實乃罕見！” 

岳飛當(dāng)即向笑聲出處叩拜：“晚生岳飛，愿求明師教誨！”靜默片刻，來人并不現(xiàn)身，只從更遠(yuǎn)處詢問：“你的箭術(shù)，何人所教？”岳飛說：“八舅教過一個早晨，而后只靠自己練習(xí)，故至今不得要領(lǐng)?！眮砣苏f：“如你真想學(xué)箭，我可教你一法。不過此法艱難，你未必能夠做到?！痹里w說：“師父如肯教我，弟子必始終如一奉行，縱使千難萬難，也絕不廢棄?！?span> 

來人說：“你我萍水相逢，何必師徒相稱？你可從明日開始，天明前起身，到七里溝無人之處，在相隔百步之內(nèi)，掛一竹竿，竿上掛大小三個捎帶風(fēng)葉的竹圈。你面對初升起來的太陽，朝那竹圈注視，數(shù)它隨風(fēng)轉(zhuǎn)動的次數(shù)，每一圈都數(shù)到三百。竹圈有快有慢，除非刮大風(fēng)，你須同時記清三個轉(zhuǎn)數(shù)。如若約略含糊，務(wù)必重數(shù)。待到陽光刺臉，雙目已難再睜，你可閉目養(yǎng)神片刻，而待次日重復(fù)。每隔三五天，可將竹竿移遠(yuǎn)兩三步。如你能在三百步遠(yuǎn)近，同時記清大小三個竹圈的轉(zhuǎn)數(shù)，便能積得一點點習(xí)射的根基?！?span> 

岳飛大喜：“多謝師父教我，我必勤苦習(xí)練，決不懈怠。然而師父大恩，須現(xiàn)身受我一拜。”來人說：“雖你以師徒相稱，我卻未必收你。人生路漫漫，大才須久磨。單學(xué)練目、射箭、耍槍之類，又豈得 力敵萬人？你有無心志，是否可教，須待百日之期到時，再定分曉！”言畢，遠(yuǎn)處似有微風(fēng)拂動，來人已無聲息。 

岳飛自語：“聽其聲音，似是老者；度其身法，卻仍矯健。雖不見其人，我卻知他技藝高絕，識見超拔。如今有幸邂逅，豈得負(fù)這口耳相傳的教益？”隨即滿心歡喜回去。

3 

七里溝深處，方圓五里之內(nèi)，并無人煙，也少人跡。清晨，陽光初露時分，岳飛在半坡的陽面，向東目視一根竹竿上的三個竹圈。 

每一竹圈時快時慢，三個竹圈又快慢不一。岳飛一晃眼，說一聲“不對”，當(dāng)即重數(shù)。忽一陣大風(fēng)吹來，岳飛又說一聲“不對”，再次重數(shù)。直到正午，太陽不再斜刺雙目，岳飛方才停下。但雙目已經(jīng)紅腫，閉目靜養(yǎng)之后，許久才能睜開。 

雨日，本無太陽，岳飛依舊上山，面對竹圈默數(shù)。 

兩月過后，太陽日漸炎熱，炫目的光芒灼灼逼人。岳飛已站到兩百步開外，雖汗流浹背，雙目疼痛不已，卻仍兀立不動。 

岳飛還家，姚氏問：“五郎天天上山數(shù)數(shù)，不知高人是否再來？”岳飛說：“兩月之中，并無師父聲息?！?span> 

姚氏問：“那你心頭，是否感覺有進(jìn)益？”岳飛說：“距離一天天增大，眼腫一天天消退，竹圈一天天膨脹，轉(zhuǎn)速一天天緩慢，內(nèi)心一天天寧靜。此外無它。” 

姚氏喜道：“此正是進(jìn)境，而且進(jìn)境神速。尤其寧靜之心，尋常之人，斷難獲致?！痹里w說：“感荷媽媽啟迪。孩兒推想，百日之后，必能于三百步外，以屏心靜氣之效，一次數(shù)清竹圈，無須反覆?！?span> 

王家學(xué)館，岳和偶從館外經(jīng)過，不期看見王貴、徐慶等人，正坐館內(nèi)聽先生授課。岳和當(dāng)即佇留，倚窗旁聽。周侗說：“你等服我武藝，皆欲早學(xué)刀槍。然人生七歲，上至王公貴族，下至庶人子弟，皆入小學(xué)。先學(xué)灑掃、應(yīng)對、進(jìn)退之節(jié)，次學(xué)禮樂、射御、書數(shù)之藝。我雖不喜繁文縟節(jié)，然而諸事，以修身養(yǎng)性為本，心不正則行不端，行不端則害莫大焉。為人師者，若急功近利，一切以功名成就之說蠱世惑民，棄仁舍義，勢必誤人子弟?！毖援叄幸馔巴鈴埻谎?。 

岳和暗道：“好一番正論！倘五郎承教門下，豈不受益終身？”徐力從后邊跟來：“岳二哥快走，那邊諸事尚多。”岳和退開一步：“你家徐慶入學(xué)，交納多少學(xué)費？”徐力說：“岳二哥知我家貧，哪有余錢供他讀書？惟因徐慶與王貴交好，王貴便求王員外代交學(xué)費?！痹篮驼f：“看來我家五郎，入讀不易?！毙炝φf：“王貴與岳飛同樣交好，況且素服五郎，岳二哥何不親向王貴或員外說說？”岳和笑道：“我已有主張?！?span> 

書房，周侗正秉燭夜讀，忽聽叩門之聲。周侗笑道：“虛掩之門，人皆可入?！?span> 

岳和推門進(jìn)來，正欲施禮并自我介紹，周侗揮手制止他說：“勿須自報家門，老夫料兄必來。兄姓岳名和，字平心，湯陰義人，王家佃農(nóng)，岳飛父親，對否？”岳和驚問：“我區(qū)區(qū)無名之輩，先生如何得知？”周侗說：“老夫曾聽張老秀才道及岳和父子，又聽王員外備述往事，今日又見窗外君子身影，因此得知。”岳和說：“先生既知我父子，亦必知我今日來意?！?span> 

周侗正色道：“收你為徒可也，收岳飛為徒不可?！痹篮痛蠡螅骸跋壬⌒ΑＯ胛乙涯昀闲乃?，尚有何求？惟愿岳飛有成，能報先生?！敝芏眴枺骸澳窃佬植恍紴橹芏敝?？”岳和說：“先生從軍西北，英勇善戰(zhàn)；拜師譚正芳，習(xí)得少林絕技；授藝御拳館，以仁立武，高徒滿座。今聽先生正論，雖不從先生習(xí)讀，卻已知修養(yǎng)之道在心，教子之道在德，讀書之道在悟。岳和倘無牽累，誠愿終生侍奉先生，不勝榮幸?！?span> 

周侗起身，向岳和長揖：“剛才老夫戲言，岳兄切莫當(dāng)真。我既知岳家生計艱難，必得你竭力耕種，方能勉強熬度，也知岳兄重善積德、伸屈自如、淡泊隨緣一生，實勝老夫多矣。然雖周侗不才，倘欲收岳飛為徒，必得他滿足三個條件，缺一不可?！痹篮拖驳溃骸跋壬猩鯒l件，岳和洗耳恭聽。” 

周侗伸出一根指頭：“第一，岳飛拜我為師，不得準(zhǔn)備任何禮物，也不須交納一分一厘學(xué)費。”岳和說：“先生之心，岳和銘記不忘。岳家報不得先生大恩，且容五郎盡忠國家以報?！?span> 

周侗伸出兩根指頭：“第二，岳飛拜我為師，如我有需，他必伴我通宵，或隨我遠(yuǎn)行千里?！痹篮驼f：“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岳飛既為先生之徒，必待先生如父。先生但有所需，盡管吩咐，岳家人決無二話。” 

周侗伸出三根指頭：“岳飛拜我為師，必得于六月十五日正午，到我書房叩拜。早一刻不納，晚一刻不納。”岳和說：“此一點并無難處，岳飛自當(dāng)準(zhǔn)時前來。只不知先生，因何強調(diào)這個時刻？”周侗說：“我自有道理，卻不須分說?！?span> 

岳和拜別周侗：“承蒙先生慷慨允諾，岳和不勝感激。但待六月十五，我與岳飛自來拜先生。先生且安歇，岳和就此別過。”周侗還禮道：“岳兄慢去，老夫?qū)脮r恭候?！?span> 

4

傍晚，岳家庭院，岳飛正在夕陽下畫沙習(xí)字，岳翔從院外跑進(jìn)來說：“五哥，阿爹到家！”又進(jìn)里屋對姚氏說：“媽媽，阿爹到家！”

岳飛從容寫完“仁信智勇嚴(yán)”五字，起身扶住從里屋走出的姚氏，一道往門口迎候。岳和老遠(yuǎn)叫道：“喜事，喜事，岳門大喜！”姚氏說：“平心素來沉穩(wěn)，今日卻因何故，興奮如此？”岳和說：“文娟有所不知，若非天大之喜，且喜訊掩抑在胸已近一月，我哪得欣欣作態(tài)，喜不自勝？”岳翔說：“阿爹快講，到底喜從何來？”岳和說：“周侗文武雙全，名震天下，竟已答應(yīng)收五郎為徒，安得不喜？”

姚氏嘆道：“果是大喜！奴早聽阿爹言道，五郎若得從陳廣學(xué)槍，從周侗習(xí)射，當(dāng)有封狼拜胥之相?！痹里w說：“孩兒亦聞周先生，大智大勇，曾為數(shù)十萬禁軍教頭，后從東京來王貴家設(shè)館授徒。故心生羨慕已久，早想投師學(xué)藝，卻不料今日，喜從天降！”姚氏問：“五郎既有此心，為何不見說起？”岳飛說：“王貴曾經(jīng)邀我，言道可從徐慶之例，由他家代交學(xué)費。此乃因人成事，孩兒以為不妥，不如有朝一日徑見先生。想來阿爹喜訊，亦不由王員外成全?！?/span>

岳和笑道：“知子莫如父，知父莫如子！我直接拜會先生，先生卻早知我岳家父子，并囑我只能于六月十五日正午，帶同五郎往見?！痹里w掐指一算：“六月十五，正午？不好，不好！看來我與先生緣淺，竟難從命?！币κ象@問：“奴料此日此期，完全依得，五郎因何拒絕？”岳飛說：“孩兒于七里溝受教習(xí)射，與教射人有百日之約，而最后一日，正是明天六月十五。孩兒豈得背棄信義？”

岳和說：“切恐五郎錯過良機，勢難再得。莫如權(quán)衡輕重，舍彼就此?！痹里w說：“我受他人指點，習(xí)射百日，自覺獲益匪淺。天下所重者，惟在信義；信義不立，孩兒寧棄技藝。且容我先赴百日之約，而后向周先生賠罪?！痹篮驼f：“為父已經(jīng)應(yīng)他，他也說得斬釘截鐵。切恐我們賠罪，亦是無濟于事?！痹里w說：“他如不能成全信義，恐亦徒有虛名，算不得大家。孩兒自當(dāng)福淺，認(rèn)命便是?！?/span>

岳和大笑：“五郎所言，理直氣壯，為父深表贊同。明日你自去赴約，我獨往學(xué)館，向先生道明原委。”姚氏說：“五郎所議甚是。今日且早些安歇，明日各行其事?！?/span>

六月十五，七里溝陽坡，岳飛一如繼往，面向太陽數(shù)竹圈。漸至正午，日光焦灼如火，岳飛滿頭大汗，全身濕透，然而心靜如水，默立不動。

林中一個聲音響起：“哈哈，好小子！已到三百步外，已無雜念余波，端的進(jìn)展神速！”岳飛向發(fā)聲處叫道：“謹(jǐn)請師父現(xiàn)身，受弟子一拜。”來人笑道：“孺子可教與否，還得與我比射。倘若落敗，從此不須見我！”岳飛說：“師父既出此言，弟子必定一試。請師父出招。”

來人說：“你且看西頭！”岳飛西望，卻見一道箭靶，不知何時已經(jīng)插好；又聽嗖嗖嗖三箭，箭箭全中靶心，且排列成一道小小圓環(huán)。岳飛說：“師父三百步外神射，弟子仍有心一試。然而所佩之弓，至多遠(yuǎn)射兩百步，如何是好？”

來人笑道：“這有何難？我且借你三百斤神臂弓一用！”林中飛出一張大弓，岳飛騰身接住，度量三百步站定。正待發(fā)射，不由暗思：“我如亦是三環(huán)連中靶心，不過與他仲伯之間，難決勝負(fù)。今日須出奇計，一箭定乾坤。”隨即拉滿弓弦，一箭疾如閃電，先從三箭之中穿過，再將箭靶一劈兩半。

來人大喝：“好箭！”遽然飄出，落定在岳飛面前：“你看老夫是誰？”岳飛驚道：“原是老伯！且受弟子一拜！”周侗擺手道：“且慢！要拜老夫，須隨我到當(dāng)拜處?！敝芏笔凹里w負(fù)弓，一前一后飄走。

周侗書房外，岳和輕叩房門：“周先生在否？”如是再三，屋內(nèi)并無動靜。岳和說：“原來先生不在。然料先生為人，豈得失約？我且靜待?！?/span>

岳和等待多時，仍不見周侗回轉(zhuǎn)。王貴恰從旁邊經(jīng)過，岳和便問：“賢侄可知周先生，今在何處？”王貴說：“今日我們休學(xué)，先生只說有事出門，沒說將往何處。”王貴走開，岳和自語：“若是先生出門，豈非有意失約？然而無論如何，我均須將他等待，以明原委?！?/span>

岳和又待許久，抬頭望望太陽，不覺苦笑：“正午馬上就到，如先生仍自不回，勢必有意拒收岳飛?；蛟S他和五郎，各有失約苦衷，以至如此?！痹篮腿宰造o待，卻從院外傳來一個聲音：“正午已到，岳兄到否？”周侗現(xiàn)身，岳和趕忙施禮：“我不知岳飛早與他人，約定今日之期，故未能同行，謹(jǐn)向先生賠罪?！?/span>

周侗大喝：“岳飛安在??？”岳和正待分說，卻見岳飛從院外跟來，背負(fù)神臂大弓，氣宇軒昂，徑對周侗施禮：“岳飛在此！”岳和說：“五郎，七里溝之約，你豈得失信？”岳飛說：“阿爹多年教誨，孩兒豈敢失約？惟是踐約之后，才又趕到這里。”岳和說：“教射之人，是否見得？”

周侗大笑：“教射之人在此！”又一把推開書屋：“都入內(nèi)室，老夫要受拜師大禮！”

5

七里溝半坡，皓月當(dāng)空。兩條人影飄忽而至，到空地站定。

周侗說：“今夜到此，只為傳授意拳?！痹里w說：“多謝師父。卻不知王貴、徐慶等師弟，是否同學(xué)此拳？”周侗說：“為師從不區(qū)別待人，但人各有根器。王貴刀法非凡、相撲了得，徐慶槍法凌厲、射術(shù)高超，他日沖鋒陷陣，自當(dāng)一軍無敵。然而他等潛能盡顯，再難挖掘。獨你天資深邃，心性沉篤，能于外家拳后，再學(xué)內(nèi)家拳法?！痹里w說：“未知內(nèi)、外拳法，有何差異？”周侗說：“且看我演練一遍，你或自知?！?/span>

周侗脫下外套，深吸一口氣，徐徐展開身形與拳腳。但見起伏無招，進(jìn)退無式，步步如常，拳拳隨意，如似只見己意，無有其它。演畢，周侗合十收式，氣入 丹田，而后發(fā)問：“可有感悟？”岳飛呆立不語，周侗又問：“感悟如何？”岳飛仍呆立不語，周侗怒喝：“岳飛！”岳飛一個激靈，驀地回過神來：“師父，弟子雖看得明白，卻因多有想象，故而得意忘形?！敝芏闭f：“既如此，且將你的想象道來?！痹里w說：“數(shù)年前，弟子以《孫子兵法》為指引，自創(chuàng)‘龍虎十三’拳。 今且演練一遍，再與師父探討?！?/span>

岳飛走開幾步，驀地拳腳飛動，如龍似虎，剛勁之氣四溢。一套走完，烈烈之風(fēng)仍在。岳飛說：“謹(jǐn)請師父指點?！敝芏贝袅⒉粍?，岳飛又說：“謹(jǐn)請師父指點?！敝芏比源袅⒉粍?，岳飛驚呼：“師父！莫非多有發(fā)現(xiàn)，一如弟子方才？”

周侗動得一動，嘴角囁嚅半天，才說：“不假，不假！意拳與‘龍虎十三’，一個在意，一個在形；一個取勢，一個取力；一個隨心所欲，一個摹擬萬物；一個靜若處子，一個動若蛟龍；一個氣竄肌肉，一個力動千鈞。倘若二者合一，勢必神威大顯，獨領(lǐng)風(fēng)騷！”岳飛說：“弟子所悟，與師父相近。惟恐二者合一，必定招招絕殺，式式催命；倘為惡人、小人所得，勢必貽害無窮?！敝芏鞭垌氀缘溃骸谤i舉所慮極是，為師亦同此想。今日你我合一，取名‘形意’，此后歷代單傳，且不以‘形意’之名揚世?！痹里w說：“弟子謹(jǐn)記。然若御侮抗敵，或當(dāng)取其一二，廣傳軍士，以衛(wèi)家國。未知師父之意如何？”

周侗說：“意拳雖靜，卻出自槍拳。自周朝以后，槍術(shù)便有護(hù)王定國之功。三國姜維善槍，傳至先師譚正芳，遂演繹為少林‘意拳’。再至你我?guī)熗?，又將衍化為‘形意’。然武技有三：下者強身，中者報國，上者修心。鵬舉志在報國，心無塵埃，自能善用、正用與妙用，為師何憂之有？”岳飛說：“師父此言，尤使我心明眼亮。我想先師陳廣所謂岳家槍法，倘與‘形意’拳融匯，必定更進(jìn)一層。然而先師逝去，不能看到今日……”岳飛聲音漸低，以致哽咽失語。

周侗默默轉(zhuǎn)身，面對陳家莊所在方向遙拜：“陳兄亦我故友，三十年前切磋槍技，三十年后無緣生逢，豈不痛煞肺腑！然兄雖去，槍傳岳飛，雖死猶生。周侗駑鈍，卻必最后看護(hù)岳飛一程，以遂兄‘平天下’之愿?！痹里w聞言，跪倒在地，悲聲大起。

6

書房，三更燈火通明，周侗與岳飛對坐。周侗說：“自今日始，我們研習(xí)兵書戰(zhàn)策與山川地理?！痹里w說：“謹(jǐn)遵師命?！敝芏闭f：“你早熟記《孫子兵法》，如今背來聽聽?！痹里w說：“會得?！倍箝_始背誦：“始計第一。孫子曰：兵者，國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周侗雙眼微閉，似有 倦意。

岳飛微驚，又背：“孫子曰：凡用兵之法，馳車千駟，革車千乘，帶甲十萬，千里饋糧。則內(nèi)外之費，賓客之用，膠漆之材，車甲之奉，日費千金，然后十萬之師舉矣……”周侗似睡非睡，搖搖欲墜。

岳飛略停一停，再背：“虛實第六。孫子曰：凡先處戰(zhàn)地而待敵者佚，后處戰(zhàn)地而趨戰(zhàn)者勞。故善戰(zhàn)者，致人而不致于人。能使敵人自至者，利之也；能使敵人不得至者，害之也。故敵佚能勞之，飽能饑之，安能動之。出其所必趨，趨其所不意……”周侗側(cè)倒書桌一角，鼾聲微起。

岳飛強打精神，續(xù)背：“行軍第九。孫子曰：凡處軍相敵，絕山依谷，視生處高，戰(zhàn)隆無登，此處山之軍也。絕水必遠(yuǎn)水，客絕水而來，勿迎之于水內(nèi)，令半渡而擊之利……”周侗鼾聲大作。

岳飛停止背誦，起身欲將周侗抱上床榻。周侗驀地瞪眼大喝：“岳飛！何故停下？”岳飛趕緊施禮：“弟子切恐師父疲倦之至，不忍驚醒?！敝芏迸溃骸澳銖念^至尾背誦，老夫一字不漏聽取。你本當(dāng)氣定神閑，悠悠背去，然卻首鼠兩端，視我形跡而心神紊亂；倘為大將，只怕一有風(fēng)吹草動，你便六神無主，如何勝敵？”岳飛大慚：“師父教訓(xùn)得是。弟子本心，竟為外物牽動，實不可饒恕?！?/span>

周侗說：“你且坐下。孫子論將，有‘智、信、仁、勇、嚴(yán)’五訣。依你之見，良將若何？”岳飛說：“弟子以為，五訣不差，卻須略改順序，為‘仁、信、 智、勇、嚴(yán)’?！敝芏闭f：“為何有此一變？”岳飛說：“孔子之‘仁’，實近老聃之‘真’，佛陀之‘善’?！省浅嗾\、純善、大忍，‘仁’通天道、人倫、 世情。仁者為將，百戰(zhàn)百勝，天下無敵；智者為將，謀高則勝，謀淺則敗。故兩者不可并論?！?/span>

周侗說：“鵬舉論‘仁’，實令老夫耳目一新。然而，紙上談兵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此后，鵬舉當(dāng)一面熟讀兵書戰(zhàn)策，一面詳察黃河兩岸地理，一面密切關(guān)注北方形勢。當(dāng)今北方，大遼日衰，女真蓬勃，竟能以二千五百人起兵，破寧江州，渡混同江，而后稱帝于會寧，建立大金。以至遼帝驚嘆：‘女真兵不滿萬， 滿萬不可敵！’后又以區(qū)區(qū)二萬人馬，破遼七十萬大軍。以此之勢，不待早遲，必是大宋勁敵?！痹里w說：“北方形勢，委實堪憂。不知我朝，可有充分準(zhǔn)備？”

周侗憤然言道：“不提也罷，不提也罷！當(dāng)今我朝兵馬，惟西軍最強。然無論強弱，俱被童貫把持。童貫何人？一個供奉官出身的閹人，憑靠出使三吳，尋覓奇巧書畫取悅官家，兼與老賊蔡京沆瀣一氣，居然當(dāng)上節(jié)度使、宣撫使、檢校太尉，掛上帥印。今縱有種師道、種師中等名將，亦斷難有所作為。而對大金崛起，朝中上下多見竊喜，以為有金攻遼，實天助大宋，卻不知遼亡金興，我朝將面臨更強更惡之?dāng)?。故欲重振大宋軍威，確保天朝萬民，盡復(fù)燕云故地，只在鵬舉一輩，或曰鵬舉一人?！?/span>

岳飛起身跪拜：“師父寄我如此厚望，弟子雖不自量力，卻必披肝瀝膽，篤定夙愿?！敝芏闭f：“鵬舉有心，心卻仍待磨礪。即如背誦《孫子》，尚難中心堅定，金剛不動。故必以小見大，勇猛精進(jìn)，惕厲于一言一行、一思一念與一草一木，真正達(dá)到穩(wěn)如泰山、動如崩雷、一心如炬、一氣如虹的殊勝進(jìn)境?！?/span>

7 

太行深山，羊腸小道上，周侗輕裝騎馬，岳飛挑二百斤重?fù)?dān)，赤腳步行。周侗打馬疾馳，既不言語，也不回頭看岳飛。岳飛雖滿頭大汗，雙腳血絲縷縷，卻仍緊跟不舍，半步也不挪下。周侗突然沖上一面高坡，岳飛也沖上這面高坡。周侗突然下到谷地，岳飛也飛快下到谷地。周侗再上另一面高坡，岳飛也上這一面高坡。 

周侗說：“鵬舉看太行山勢，倘若河北淪陷，當(dāng)有何用處？”岳飛說：“太行山勢險峻，連綿無垠，縱河北淪陷，亦可以奇兵出入，不斷擾敵后方，與敵長期周旋；一旦正兵到達(dá)，必可奇、正協(xié)同，一舉破敵?！敝芏闭f：“倘是忠義兵民，自可團結(jié)待敵；倘是叛匪為王，又多一重敵人。”岳飛說：“縱是叛匪無數(shù)，亦可一騎前往，曉以大義，化敵為友，倍增生力之軍?！敝芏闭f：“人多以黃河、長江為天險，卻不知太行橫亙南北，才是真正天險。鵬舉切記，倘你大軍向北，萬不可忽視奇兵或叛匪的威力?！痹里w說：“師父此言，弟子銘記不忘?！?span> 

突然，山谷喊聲大作，谷南、谷北各涌出一隊人馬，南隊張揚一面“梁”字大旗，北隊張揚一面“牛”字大旗，各各擺開陣形，正欲廝殺一場。周侗說：“早聞得太行山中有兩股強人，一股以梁興為首，一股以牛皋為首，不期今日遇見?！痹里w說：“弟子亦曾聽聞，牛皋、梁興等人武藝高強，義薄云天，惟不忍官府橫征暴斂，才被迫嘯聚自保。殊不知兩人有嫌，竟欲南北火并，豈不自傷羽翼，有害無益？”周侗說：“鵬舉不忍，可有善解之道？”岳飛說：“師父小憩片刻，弟子去去便來?！?span> 

太行谷地，兩軍對壘，梁興、牛皋各自突出陣前。牛皋說：“梁興！你我素來井水不犯河水，奈何昨日，遣人搶我三百匹良馬？”梁興說：“奸商通遼，走私馬匹，自然人人得而誅之。我不過下手在先，怎說是搶你良馬？”牛皋說：“它既經(jīng)過北道，即須我牛皋理會。你越界違盟，還不下馬請罪！”梁興說：“當(dāng)時事急，倘不從快措置，三百匹良馬，必成資敵之物。你不賀我破賊，亦不深自反省，卻來興師問罪，豈不顛倒本末？” 

牛皋大怒：“反了，反了！”右手一揚，猛然舉起一面令旗。梁興見狀，也將一面令旗高高舉起。兩人正待一同揮下，驅(qū)動一場惡戰(zhàn)，突然嗖嗖兩箭，兩面令旗次第墜落。牛皋、梁興同時大喝：“何人暗算！”岳飛赤腳跑來，遠(yuǎn)遠(yuǎn)叫道：“兩位好漢休傷和氣，兩隊壯士只當(dāng)與仇敵廝殺！”來到兩陣、兩人中間，岳飛分別向牛皋、梁興施禮：“在下岳飛，久聞兩位大名，今日得見，不勝欣喜。然大遼亡滅在即，大金勢不可擋，它日必當(dāng)南侵。太行兩支勁旅，既以忠義立名，何不協(xié)同如初，厲兵秣馬，以待家國大用之時，一顯身手？” 

牛皋拱手道：“此言亦壯！然你既稱岳飛，可是陳廣、周侗之徒，曾經(jīng)大勝楊再興？”岳飛說：“在下不才，惟因師名而為牛兄所知，委實慚愧?！绷号d拱手道：“楊再興本一縣無敵，卻敗于岳兄之手；而兄方才一箭，必以三百斤神臂弓從三百步外射出。梁興拜服之至！”牛皋說：“既是湯陰岳飛，何故前來太行？”岳飛說：“奉師之命，隨師北行，熟悉河北山川地理，以備將來之需?！迸８迖@道：“周先生遠(yuǎn)見，岳五哥神勇，牛皋雖粗魯之輩，卻亦識家國大體?！彪S即轉(zhuǎn)向梁興：“牛皋防區(qū)有隙，差點放走通敵奸商，今向梁小哥賠罪！”梁興說：“牛大哥深明大義，我梁興又豈得做小人？三百匹馬如數(shù)奉還，從此你我兄弟相交，以待他日，隨從岳五哥馳騁沙場！”牛皋說：“三百匹良馬，理應(yīng)歸梁小哥，我只須討一匹，饋贈岳五哥?！?span> 

一匹馬從山頭馳下，周侗叫道：“不須，不須！岳飛赤腳隨我步行，不須良馬！”牛皋、梁興同時施禮：“可是周老前輩？”周侗哈哈大笑：“老夫到太行，本意也在面會兩位頭領(lǐng)，不期今日同遇，豈非天意？”牛皋說：“有請諸位，都往我山寨一行！”梁興說：“有請諸位，都就近往我山寨一行！” 

8 

王家莊，周侗半躺在床，容顏枯槁，氣息微弱。王貴、徐慶跪伏床前，滿臉淚花。王貴說：“弟子頑劣，承蒙師父教誨，武藝有成，韜略初具，然而師父一病不起，這卻如何是好？”徐慶說：“如若上蒼有知，我愿代師受病，甚至往九泉一走，師父萬不可先去！”周侗笑道：“生老病死，人皆有之，你們不必在意。我有一言，卻須牢記?！蓖踬F、徐慶齊道：“師父請講，弟子恭聽?！?span> 

周侗說：“岳飛志在天下，必有大成。你等如求功名，莫如終身追隨，必是可期。”王貴、徐慶說：“弟子謹(jǐn)記?！敝芏闭f：“徐慶家道貧寒，少年老成，心志篤誠，必能勇毅始終，不折不扣。我獨憂王貴，素喜安樂，好計小利，切恐他日陡生變故，漸失丈夫本色?！蓖踬F說：“師父此言一出，弟子膽戰(zhàn)心驚，必自銘刻，終生警惕?！敝芏闭f：“確能如此，必慰我心……你們且出去，喚岳飛進(jìn)來?！?span> 

王貴、徐慶退出，岳飛隨后進(jìn)屋。周侗說：“今日無他，惟談后事?！痹里w泣道：“師父何出此言？弟子曾到地藏菩薩前祈禱，堅信師父能夠痊愈?！敝芏闭f：“鵬舉美意，老夫心領(lǐng)。料我凡夫俗子，如何驚動得菩薩心腸?！痹里w說：“弟子祈禱之時，分明聽見菩薩暗語，似是已經(jīng)答應(yīng)。如其不然，我愿舍棄文武，專尋真理大道，既救師父危病，又使眾生解脫?！?span> 

周侗說：“佛家講普度眾生，道家講清修自在，然而天下人等，鮮見有成佛成道者?！痹里w說：“或許其門甚小，其法不大。弟子不時隱約感覺，天地間必有大道，至高至遠(yuǎn)，至簡至易，足使人見法得道，見性成佛，且以最大慈悲，將萬物眾生，盡行包容與善解。”周侗驚道：“此語神奇，暗動我心。老夫閱人無數(shù)，即使佛道中人，也未曾如此言說。莫非你今生使命，抑或萬世使命，本不是一個天下所能囊括？”岳飛說：“如是弟子妄語，弟子知罪?！敝芏闭f：“你用本心說話，豈無深沉因果？料必遲早明朗。倘若果有來世，你我當(dāng)再結(jié)師生緣份，容老夫作你弟子，聽聞?wù)胬泶蟮??！?span> 

岳飛急忙叩首：“師父此言，愧煞岳飛！弟子何德何能，敢受如此期許？”周侗大笑：“言者無意，聽者有心。山高水長，后會有期！”言畢，溘然而逝。岳飛撲前大哭：“師父！”王明、岳和、徐力及王貴、徐慶等人，也號哭而進(jìn)，齊齊跪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