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人

　　嘉慶年間，京城有個叫福鐸的八旗子弟，為了玩鴿子，幾乎散盡家財。不過，他也玩出了水平，尤其在鴿哨方面，造詣無人能及。

　　前些日子，福鐸費了好大的勁，買到了一對好鴿子，湊足了一窩蛋，雌鴿子也抱窩了，卻沒想到一窩蛋都讓老鼠給禍害了。養(yǎng)鴿子的最怕鼠患，既不能放藥，也不能養(yǎng)貓。

　　正在福鐸束手無策之際，管家報告說，最近，隆福寺的鴿市出現(xiàn)了一個捕鼠奇人，他不撒藥、不下套，只要一吹哨子，老鼠便會自動出來受死。

　　福鐸雖然半信半疑，但還是差管家去找這個奇人。

　　不久，奇人來了，是一個叫石清的中年男子，穿著粗布白褂，卻透著一股子傲氣。他見到福鐸，只是抱拳行了個禮，便徑直去了鴿舍。福鐸緊隨其后。

　　石清來到鴿舍前，掏出一只哨子吹了起來，哨聲并無奇特之處，但鴿舍里卻立刻騷動起來。只見幾十只老鼠從角角落落里鉆了出來，它們著了魔似的，互相撕咬，不多時便一一倒地死亡。

　　福鐸見狀，立刻兩眼放光，倒不是因為“藥到病除”，而是因為石清手中的哨子。當(dāng)他一拿出哨子，福鐸就看出來，那不是一般的哨子，而是一個鴿哨。他見石清準(zhǔn)備收工離開，便急切地向他討哨子看。

　　石清聽了，猶豫了一下，還是將哨子交給了福鐸。福鐸接過一看，更加吃驚了：天哪，這竟然是一只“惠”字哨！

　　原來，鴿哨上都會刻有作者的署名，如“惠”字，“永”字、“祥”字等。這其中又以“惠”字哨最為罕見，個個都乃珍品?，F(xiàn)在，福鐸手中拿的正是一個“惠”字哨，它看似烏黑，實則由犀角雕琢而成，“惠”字哨近幾年幾乎絕跡，因而被奉為至寶。

　　福鐸料想這個石清未必識貨，否則也不會如此暴殄天物，拿如此寶貝來捕鼠。于是，他又不動聲色地問道：“你這個哨子賣嗎？”

　　福鐸原以為會費點周章。不料，石清竟爽快地說：“小小物件，您要是喜歡，送與您便是！”

　　一聽這話，福鐸心里頓時樂開了花，心說：今天真是走運，遇上個抱著金碗要飯的憨貨，讓我撿了個天大的漏……

　　福鐸擔(dān)心石清反悔，趕緊多給了他幾兩銀子，想打發(fā)他走。沒想到石清看穿了他的心思，說道：“您放心，我既然送出了此哨，便不會反悔。我想告訴你的是，你手上的那玩意兒叫‘黑玉金剛’，做鴿哨根本發(fā)不出任何聲響！”說完，便向門口走去。

　　“等等！”福鐸看了看手中的鴿哨，急忙叫住他，問道，“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奇物

　　石清微微一笑，回頭說道：“以您的眼光，應(yīng)該早看出它是一個殘缺品……”

　　其實，石清早就知道了這個鴿哨的價值。他說，制作鴿哨最起碼的是把它做響，但“惠”字哨不同，它的制作者是個精通音律和樂理的人，最擅長的就是配音，所以，“惠”字哨不見得個個都能響，它們要與其他的鴿哨配合起來，才能發(fā)出悅耳的哨聲。

　　福鐸聽了這一席話，明白了：石清絕非等閑之輩，也是一個鴿子玩家。于是，他又故作謙虛地問道：“那‘黑玉金剛’又該配哪種鴿哨呢？”

　　石清并不作答，而是問道：“您聽過‘十八羅漢’嗎？”接著，他又介紹起名叫“十八羅漢”的鴿哨。這是“惠”字哨中的一組象牙鴿哨，與“黑玉金剛”齊名，做工達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而且“黑玉金剛”只有配上“十八羅漢”，才能相得益彰。無奈，他耗費了幾年沒找到“十八羅漢”，卻意外地發(fā)現(xiàn)，“黑玉金剛”竟能被吹響，而且能捕鼠。

　　聽石清說到“十八羅漢”，福鐸竟皺起了眉頭。他狐疑地盯著石清 ，問道：“石先生，看來你也是個行家，為何還將此哨送人？況且即便沒有那十幾羅漢，它不也是捕鼠神器嗎？”

　　石清笑了笑，說：“是十八羅漢，沒有它，一切都是枉然。至于我捕鼠也只是出于好玩，不可能干一輩子。如此，何不做個順?biāo)饲?，與您交個朋友呢？”

　　福鐸一怔，撫掌大笑道：“江湖兒女，果然豪邁。你這個朋友我交定了……”

　　送走石清，福鐸迫不及待地回到房中，從書柜后的暗格里取出一個木盒。他打開盒子，里面是三個由象牙精雕而成的鴿哨，每個鴿哨上都有六個“星眼”，加起來正好是十八個。沒錯，這正是傳說中的“十八羅漢”！其實，早在三年前它就已經(jīng)在福鐸的手中了……

　　三天后的一個清晨，風(fēng)和日麗，晴空萬里，正是放鴿子的好天氣。福鐸想驗證一下石清說的配音。他精心挑選了四只最好的鴿子，小心翼翼地將“黑玉金剛”和“十八羅漢”四個鴿哨，綁在它們尾羽上，然后又爬上屋頂將它們放飛。

　　鴿子一脫手，頓時響起了悅耳的哨聲。石清所言不虛，兩種鴿哨一搭配，果然不同凡響，那聲音如簫如簧，此起彼伏，讓人只覺心情開朗，無比舒暢。

　　玩鴿子的人都知道，鴿子聽到美妙的哨聲也會興奮，飛得會遠一點、久一點，所以那四只鴿子飛得不見了蹤影，福鐸也毫不在意。然而令他始料不及的是，那四只鴿子竟一去不返。

　　天都快黑了，福鐸還失魂落魄地站在房頂上不肯下來。

　　管家上來勸說道：“老爺，我覺得咱是著了那姓石的小子的道了。都說‘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他給你送鴿哨，其實是沖著‘十八羅漢’來的??！”

　　福鐸聽后恍然大悟，他先是點了點頭，繼而又搖搖頭，說：“沒那么簡單，我擔(dān)心他是為了三年前那件事而來……”

　　故事又要回到三年前，當(dāng)時福鐸和管家正在城郊游玩，突然只聽得一陣清脆悅耳的鴿哨聲，哨聲有種魔力，吸引著福鐸主仆倆追著鴿子，一路往前。

　　兩人追著鴿子來到了一戶人家。這戶人家依山傍水，籬笆小院修得甚是別致。院中有個葡萄架，一個身懷六甲的少婦慵懶地躺在藤椅上看書。她見鴿子回巢，將書放在身旁的石桌上，慢慢起身，往地上撒了點鴿食，“咕咕咕”叫了幾聲，那幾只鴿子便飛到地上，爭相搶食。等鴿子吃飽了，又一只只飛到了少婦的肩頭和手臂上。少婦便小心地取下鴿哨，裝回錦盒中。

　　福鐸將這一切看在眼中。等了片刻，他們見院中并無他人，便以討水喝為借口進了小院。

　　少婦毫不設(shè)防，將盒中的鴿哨拿給福鐸觀賞。盒子里裝的便是“十八羅漢”，福鐸一看愛不釋手，當(dāng)即就問少婦是否愿意出手。然而，無論福鐸開什么價，少婦都婉拒了。福鐸只好忍痛割愛，取下拇指上的翡翠扳指交換，沒想到少婦還是不為所動。最后，福鐸見軟的不行，便想硬搶。爭搶之中，管家推了那少婦一把，她一個踉蹌撞到石桌，額頭頓時血流如注……

　　福鐸手中的“十八羅漢”就是這樣得到的。這事他自然不想讓別人知道。所以，三年來，他一直將“十八羅漢”藏于家中。要不是得了“黑玉金剛”，恐怕這輩子他也不會拿出“十八羅漢”來。

　　如今“黑玉金剛”和“十八羅漢”都不見了，福鐸相信這一定不是巧合。而且不怕一萬，就怕萬一，所以他決定：還是要先下手為強！

　　第二天，福鐸便帶人到鴿市去找石清。然而，石清卻像是在人間蒸發(fā)了一樣，再也沒有在京城出現(xiàn)過。

　　奇情

　　這事又過去了一個月，福鐸已漸漸從丟失鴿子和鴿哨的傷痛中緩過勁兒來。這日，他正在府中歇息，隱隱聽到遠處傳來鴿哨聲，似有若無，斷斷續(xù)續(xù)。他又豎起耳朵，仔細(xì)聽了一會兒，竟一躍而起，奪門而出。

　　福鐸確信，自己聽到的正是“十八羅漢”和“黑玉金剛”的哨聲。果不其然，他爬到高高的屋脊上，只見幾只鴿子在他頭頂盤旋飛翔，正是一個月前丟失的那幾只。

　　看到丟失的鴿子飛了回來，福鐸激動得熱淚盈眶，立即拿起鴿幡搖了起來。這些鴿子平時都訓(xùn)練有素，見到搖幡，全飛下來，落在福鐸的身上。

　　福鐸見鴿子和身上的鴿哨個個完好無損，欣喜地沖著它們說道：“心肝寶貝們，你們可算回來了！”這時，他遠遠地看見：除了他丟失的那四只，屋脊上竟還有一只鴿子。它身上也佩戴著一個鴿哨，綠油油的，不知是哪種哨子。

　　福鐸小心地走過去蹲下，向那只鴿子慢慢地伸出了手。但就在此時，他的手僵在了半空。原來鴿子身上佩戴的并不是鴿哨，而是一枚翡翠扳指！

　　這枚扳指福鐸再熟悉不過，正是三年前，他想要收買少婦的那一枚。當(dāng)日，他與管家倉惶逃走，竟將這枚扳指落在了小院的石桌上。

　　福鐸還沒搞明白，扳指何以出現(xiàn)在這只鴿子身上。遠處又傳來“嘶嘶嘶”的響聲，屋頂上的鴿子聽到響聲，一下全飛了起來，齊刷刷地攻擊著福鐸。

　　倘若是在平地上，幾只鴿子也許對人構(gòu)不成威脅，但現(xiàn)在是在屋脊上，福鐸站都站不穩(wěn)，哪能招架得?。恐宦犓l(fā)出一聲慘叫，便從房頂上滾落了下來。他一落地，“嘶嘶”聲竟戛然而止……

　　第二天，京城里便傳開了：鴿子大玩家福鐸摔死了，死在心愛的鴿子面前。

　　當(dāng)日，一個中年男子出現(xiàn)在城郊的一座無碑孤墳前。他在墳頭點上香燭、一邊燒著紙錢，一邊喃喃自語：“阿惠，我真后悔當(dāng)年把你一個人留在家中，讓你和腹中的孩子慘遭橫禍……說來也是冥冥之中的安排，我用你做的鴿哨給你和孩子報了仇，你們終于可以安息了！”說罷，他掏出一節(jié)小竹筒，輕輕一吹，便響起了“嘶嘶”的聲音。一群白鴿從不遠處的小院“呼啦”一下飛了起來，在墳頭久久盤旋，不肯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