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怡 堂 散 草
古斟 李世治 堯農(nóng)著
蘭溪 陳毓棡 兩橋 安邱 李湘棻 云舫
序 言
變化無方，《易》理也。擬之而后言，議之而后動，《易》道也。 怡堂先生之詩，通乎《易》之理，得乎《易》之道，變而為詩，一字一言，輝于黃金，潤于和璧，圓于隋珠，華于翡翠，利于文犀，皓于象齒，矯于秋隼，麗于春花，覺玉局香山莫能比其風(fēng)流淡宕，郊寒島瘦莫能喻其神奇，陸海潘江莫能方其雄渾沉毅?；蛞黠L(fēng)醉月，或賦物懷人，或游名山大海之間，或在戎馬干戈之際，事真、境實、筆健、性靈，自然之抱負(fù)隨意之發(fā)揮，詩至于此，不但其善變而且善化矣。 噫，怡堂先生之詩，其變化無方者歟！ 世愚弟 長白恩福拜書 恩福，長白人，道光年間任戶部尚書、協(xié)辦大學(xué)士，著有《恩福堂詩鈔》、《制藝詩集》、《恩福堂筆記》等。
《怡堂散草》卷一
都門西逢故人 詩酒最情親，長懷風(fēng)雨晨。 秋蓬揮手日，春夢往年人。 白發(fā)相關(guān)友，青山憶結(jié)鄰。 忽逢燕市飲，敢遽信前因？
辛酉由蜀赴都二月除官工部荏苒三載甲子二月改官出都時將重赴蜀中 匆匆解綬笑支離，身世如蓬任轉(zhuǎn)移。 又是一春花落去，才知五夜夢回遲。 三年折柳都門日，二月分曹水部時。 宦味于今嘗已遍，升沉哪用問蓍龜。
此行非是卜幽棲，擬向巴山逐馬蹄。 宅最關(guān)情連燕典，詩多恨別為花題。 惟贏兩鬢新霜雪，未聽三年舊鼓鼙。 殘夜荒村催客起，夢清哪問早朝雞。 ——覺生平：好句得未曾有。
西涼夏日聞笛 入夏風(fēng)來冷玉關(guān)，一聲殘笛對衰顏。 鄉(xiāng)思忽逐梅花去，萬里紛紛遍雪山。
去西涼漫吟 丁丑春抵西寧任，閱城池，觀山環(huán)水抱、雪峰萬重。從吏以此城形勢問余，惟西南破軍方山惡峰兇，千古兵象也，問如何治之，答以東南山頂貪狼方尊起文星以銷兵氣。此地多文人，科第連綿，回番不擾，境內(nèi)常清平也。次早，西寧總鎮(zhèn)慶廉來，道及本地紳士聞昨言，深相契合，云：前東南山頭原有一塔，系前任楊應(yīng)琚所早，自薩喇回匪攻圍蘭州，謂此塔于伊軍事不利，暗遣千余人將塔燒毀，此后城內(nèi)文風(fēng)不及往昔，已閱四十余年矣，紳士囑余代請，爭欲擇吉修建。余為定地勢，擇于戊寅二月二日興造，蓋西寧總鎮(zhèn)慶董其事，陳觀察啟文撰文勒石。余二月十七日抵任，四月初即卸篆回省，匆匆往來幾二千余里，似為此一塔而行也，因以詩系之。 此行休道未停驂，消息盈虛仔細(xì)諳。 萬古城頭千嶺雪，飛鴻云跡印東南。
告歸去蘭州初程次朱嘴馹對山寄懷陳觀察鴻江 也得來今日，陶然隨性頑。 放懷詩共肆，任醉酒無閑。 人喜雙愁眼，天教又看山。 知君應(yīng)念我，政簡有余閑。
常觀今古詩人宦況多形坎坷今余蹭蹬仕途或緣吟詠所致感戲成章 宦途顛倒不無因，底事閑愁累此身。 或是偶緣吟詠處，教天誤看作詩人。
秋日阻雨六盤山 滿澗白云眠處士，一山紅葉醉詩人。 偶緣名利成韁鎖，瘴雨蠻煙羈此身。
詩運 半世徒嗟行路難，歸來幾歲酒杯寬。 命逢疏散交詩運，莫作尋常際遇看。 ——春畹評：大為苦吟人解嘲。
卻愁 何須白骨長青苔，鐘鼎當(dāng)前總可哀。 索性老年頭到底，閑愁哪許一毫來。
秋晚閑吟 日影浸移入草堂，一壺清酒一繩床。 年來大有秋蜂意，未到霜前愛太陽。 （作者注：秋來蜂輒離窩向陽檐間，竟日不去） ——云舫評：純是化境。
聞袁玉堂明府采余詩入蠡莊詩話以代柬 上古空螯論不同，推依今又識袁公。 人間四百余年后，將見寒號第二蟲。 （作者注：孟郊詩，李觀評為高處在古無上；蘇軾譏為竟日嚼空螯）
戊寅春初 雪擁荒村任醉眠，好山青到屋窗前。 伴人裁句梅花樹，直愧閑來已四年。
須將全白戲作 及時尋樂愛須臾，嘆老嗟衰直是愚。 莫道白須全不好，世人能幾白全鬢？
漫吟 數(shù)畝園亭全為竹，一村田地半成塘。 幽閑別墅營三處，詩境睡鄉(xiāng)兼醉鄉(xiāng)。 （三處是指：六世祖刑部侍郎李迥在縣城大西門以南筑花園，名小園；九世祖湖北宜昌府知府李墉在縣城溫泉東購得原魏中翰別墅，起名亦園；十世祖布政使李鋐和十一世祖兵備道李世治父子二人在縣城西南西玉村建也園）
病起新理詩酒 今對新花閑把酒，更當(dāng)晴日暢吟詩。 曾經(jīng)病伴身來后，兩月窗前無此時。
偶作 須黑預(yù)為須白想，光陰過去欲追難。 浮生會得裁詩法，歲月裝來卻倒看。
抵里后做 龍堆魚海羅胸次，玉塞金河在眼中。 更有皋蘭詩半卷，如何說得宦囊空？
于孫少尹一帆處借得張船山詩草春仲寄還詩以志謝 當(dāng)年詩酒締交深，雅事分來自鶴琴。 容我借書重折角，一編三處印文心。
船山詩集寄還遲，留等梅花香過時。 句法空靈堪誦處，零星抄摘伴君詩。
書張船山太守詩卷后 千七百篇零四十，新詩廿卷足提攜。 泠泠沙上流泉水，雨歇風(fēng)停在竹西。
賦得不如來飲酒 信美不如來飲酒，隨時笑口只應(yīng)開。 于今自問除霜鬢，何事是從愁得來？ ——兩橋評：妙語解頤。
戊寅冬至前三日購得黃楊二株樹已拱把高二丈余皆百年物也移栽亭畔喜賦小詩二絕得來字 寸枝經(jīng)歲長山隈，霜鬢哪能待得來。（作者注：余年已六十余矣） 縱使早曾知種植，百年難向以前栽。
一朝才接蔭池臺，庭樹全疑是后栽。 不信綠蔭高并處，卻從風(fēng)雪閏年來。 （作者注：黃楊不閏一年張一寸，逢閏縮一寸）
望春 望春終日切相思，春到窗前卻不知。 攜得異香二百斛，隨風(fēng)一夜上梅枝。
春暮 木槿山榴半嫩芽，嬌紅抽出藥欄沙。 等閑又把春吟老，重理樽前夏月花。
閑飲四首 屢探花信隔經(jīng)年，廿四番風(fēng)次第傳。 日日呼童攜一榼，橋頭山腳醉春前。 又 檻外芭蕉蔭草堂，三春醞釀百花香。 柴門若有人來問，為道尋詩人醉鄉(xiāng)。 又 杯傾酒色碧如油，醉依風(fēng)簾野店秋。 縱有無端閑感思，黃花分去替人愁。 又 古鼎香溫繞畫屏，參橫草閣黑迷星。 寒窗獨酌梅花側(cè)，叢竹聲清帶雪聽。
每于暇日披覽唐宋詩卷得與前人晤對山川景物宛在目前備計幽興率成此章 信卻人間好是閑，一窗文酒樂相關(guān)。 座間蘇白今朝友，身在宋唐當(dāng)日山。
錢 無煩使鬼與通神，閑掛杖頭堪伴身。 安得盡歸于頔手，青山解買與詩人。
安居 所須人世是安居，況復(fù)行年花甲余。 地僻共閑誰作伴？春秋蘭蕙古今書。
冬日茅檐下向陽 晨曦冒冷到山家，萬籟相因應(yīng)物華。 只有一樽無個事，檐前隨我伴梅花。
梅前漫吟 牛馬何須較太真，且從樂處自藏身。 梅花也似醒時務(wù)，朵朵低頭學(xué)主人。 （作者注：世人云梅無仰面花，今相對有感）
己卯春吟 忽聞飛去雁聲寒，搔首南樓獨倚欄。 草色送人青不斷，一天風(fēng)雨泣幽蘭。
白鷹 珠聯(lián)玉潤賦高翚，漠北漁陽識者稀。 無事制鵬留懸跡，貼天須傍白云飛。
壬午秋袁明府玉堂詩人有塞外之行自濟(jì)南寄詩留別依韻奉答即以送之 得伴難詩里，今思嘆卻真。（作者注：張籍句云詩里應(yīng)難相得伴） 君遷三載日，我到七旬人。（作者注：時余年六十有二矣） 憶昨逢燕市，還當(dāng)抱恨身。 未曾言暖席，此別淚盈巾。 （作者注：余與玉堂自己卯秋詩信往來，神交數(shù)載，辛巳得晤面，匆匆旋別，以后未會，好友良晤信不易也。） 又 正恨青山去，于君晚寄棲。 一詩驚賦別，萬里忽分暌。 雁下殊無賴，蛩吟太執(zhí)迷。 相攜期我意，故故觸余凄。 又 昔曾青海役，白發(fā)笑談生。 況復(fù)三邊外，重為萬里行。 裺囊筋力老，布橐塞秋清。 不是夢遷逐，終難遣旅情。 （作者注：余官西寧不匝月，鬢發(fā)頓白。西寧之界接壤青海） 又 詩到工如此，君窮誰更齊。 藍(lán)關(guān)愁馬雪，秦塞啄鷹泥。 天外聞沙漠，番獠擁鼓鼙。（作者注：時聞關(guān)外番匪不靜） 經(jīng)過嗟歲晏，白發(fā)夜郎西。 又 每望濟(jì)川潯，尚殷秋水心。 來書和淚寫，到鬢疊霜侵。 山左詩壇冷，關(guān)西雪磧陰。 愁連沙漠漠，萬里塞垣深。 又 千秋如一例，造物待詩人。 世上真才子，書中半逐臣。 韓蘇遷海外，李杜滯江濱。 天予文章處，毋傷衰暮神。 ——兩橋評：六章格高律細(xì)，非深于杜者不知其妙。
初秋即事 花外陰移斂夕曛，竹床冰簟走波紋。 秋高一院青天靜，仰臥閑看過往云。
閑 年來特地忘衰顏，驅(qū)使惟憑詩酒間。 又向閑中新悟得，柴門一閉即名山。
拙集中有詩一章友人以句涉牢騷宜加改正余憚于費力且一經(jīng)斧鑿便少真趣近覺詩文亦屬泛事不如去之因成此章 浮生久矣淡經(jīng)營，過眼榮華已覺輕。 自笑年來成懶病，因循今又到詩名。
余適刊緝拙詩忽為催租人所阻因憶前人吸成絕句 當(dāng)年租絕重陽句，此日尋思殊亦奇。 想是為詩緣分事，少遲來便緝成時。
即事喜志示兒孫輩 佐我閑吟酒半醺，風(fēng)來隔院暗香聞。 竹西將欲尋梅去，先有書聲迎到門。
即事 樽前才罷又詩前，白發(fā)狂顛欲忘年。 一向典衣無件數(shù)，春過猶辦買花錢。
袁玉堂明府蠡莊詩話輯成見寄詩以答之 惆悵隨園謁后塵，蠡莊今又寄詩人。 是真會得尋芳趣，小草纖花都是春。
乙酉中秋對月 中秋相對月，六十八回圓。 冀北川南夜，乾隆嘉慶年。 鏡客非昔矣，蟾影尚依然。 只此盈虛理，茫茫幾變遷？ ——兩橋評：淡而彌遠(yuǎn)。
冬日閑吟 暖酒探香云水隈，柴門日日為梅開。 太陽畏冷過于我，未到冬深如屋來。 ——云舫評：妙在可解不可解之間。
悼曹姬 姬名素素，字玉枝，號浣花女史，生西川安樂縣，后隨母移居成都府。生而潁慧，性恬淡，知文，喜吟詩，習(xí)曉天文，工畫蘭草。十五歲適余，侍嫡配馮氏謹(jǐn)順，馮氏歿，隨余宦游中外三十余年，賴無內(nèi)顧憂。姬素身弱，時病，忽于道光五年冬病，月余稍愈，于十一月初九日夜夢游一處，天晴日麗，大山崔峨，聞空中有人執(zhí)桿挑綠袍金花，燦爛耀目，呼曰：“蟾蟾，歸來吧，蟾蟾，歸來吧。”回顧無人，似呼己者，因登山一瞻之，至山半正睇視間，忽大風(fēng)雷雨掩日，遂驚醒。向余述之，余覺其夢不祥，果余十八日不起。 七十老翁牽率少，何妨鉗口罷談天。（作者注：余時年六十有九矣） 塵寰我輩原非慣，擺脫誰知讓汝先？
田間樂 釣水看山無是非，青黃箬笠綠蓑衣。 剛逢下麥?zhǔn)帐w日，屋角云來帶雨飛。
秋來閑愁殊多因酒有埽愁帚之稱日日飲之愁未埽去反增酒債感吟成章 埽愁奇具舊曾聞，詎料愁多埽愈紛。 欲遣橘奴償帚價，林霜黃到未三分。 ——兩橋評：雅絕。
秋晚閑吟 甕熟縮新黍，籬黃綻舊花。 隨時閑領(lǐng)略，即此是生涯。
移得花新開喜以問春 忽從驚喜轉(zhuǎn)疑猜，朵朵紅芳陡遣開。 地僻柴門人不到，何因知是我移來？
瑤池粉（牡丹名） 芳名何事列仙班，好向蕊宮妝玉顏。 想是散花催促急，誤將殘粉落人間。 又 和雪胭脂別樣嬌，妝臺擬艷想云霄。 秦淮若睹歐陽記，金粉無人說六朝。
垂釣 新綠初濃紅未稀，春波萬頃一蓑衣。 投竿自有魚吞餌，且看飛花撲釣磯。
也園雜詠 碧桃花榭綠楊堤，入座風(fēng)光意欲迷。 身在往年舟泊處，里湖東畔段橋西。
茅屋 大廈多虛設(shè)，結(jié)茅棲萬山。 我同詩與酒，連燕住三間。
園門雖設(shè)常關(guān)人問其故吟以答之 鮮翠苔生徑絕塵，也園門掩輒經(jīng)旬。 常尋芍藥看無路，只恐一林新筍嗔。
丁亥睹云巖恩明府新政喜紀(jì) 歡聲百里震如雷，天際浮云頃刻開。 忽次虛危十五度，中間飛個景星來。
龐蔣原非百里才，烹鮮小試海西隈。 山云也學(xué)公仁術(shù)，應(yīng)候殷勤送雨來。
戊子春日樽前吟 詩名又在曲江西 附原作 雕蟲一卷寄愁吟，何幸今朝得賞音？ 榮到御車思北海，語貽良藥即南金。 綠窗自分才華淺，絳帳遙瞻福澤深。 欲識高山流水意，座間原有伯牙琴。
漫興 常笑吟經(jīng)懶學(xué)禪，隨時擺脫去塵緣。 慚輸屋角枯樹槐，能得心空到自然。
梅 躭吟步月來齒境，鶴夢詩魂同耐冷。 怪底衣裳動處香，滿身全是梅花影。
己丑夏日泛舟西湖 一 溽暑炎蒸不自持，買舟乘興放漣漪。 隨波且莫輕回棹，要受荷風(fēng)面面吹。 二 身到蓮花世界行，個中消息忽全明。 湖風(fēng)怪得清如許，暑氣原來不出城。 三 渺渺波紋淡淡煙，扁舟來往等飛仙。 詩裁雨色嵐中句，人在湖光畫里船。 四 四圍嵐翠印中流，盡日嚙杯汗漫游。 畫舫欲回山欲雨，提壺鳥喚又勾留。 五 淡妝濃抹總迷離，本色山川看最宜。 今把西湖比西子，苧蘿村畔浣紗時。 六 只愿千金買綠醅，同湖一日一徘徊。 偶來休恨終須別，看到浮生總偶來。 七 暫留鴻跡亦前因，我與西湖意倍親。 戊子記曾今日別，重來七十二年人。
題徐星谷都督慶超春波洗硯圖 當(dāng)年雪夜建奇功，走馬鵝池羨業(yè)隆。 今日錢塘偶停棹，懸弧真見古英雄。 （余昔官西涼曾經(jīng)鵝池，慕李將軍討蔡事，至今憶之） 又 武緯文經(jīng)事業(yè)恢，熙朝應(yīng)運毓全才。 墨莊久貴吳中紙，又拓將軍壽字來。 （都督喜作徑丈壽字，筆法遒勁，壽世無疑） 又 墨花香擁浪花輕，天與湖山寄性情。 試問千秋諸將帥，幾人裘帶翊升平。 徐慶超(生卒年月不詳)，清將領(lǐng)，嶺南(今廣東省廣州市)人。清道光年間任武威將軍。道光十二年(1833)游武夷山，分別在天游峰題刻'第一山'，在金雞社勒'壽'字。此二方摩崖規(guī)模較大，筆力遒勁，有武將之氣魄。
己丑中秋游理安訪香泉方丈（寺在錢塘西南，去西湖十里） 峰回澗疊白云屯，石上青苔失路痕。 十里桂花排萬樹，飛香接引到山門。 又 半生真惹石泉嘲，接得煙霞放外交。 石上談經(jīng)聽未了，滿山花雨落松梢。
題張理庵友人依山書屋（山在杭州城內(nèi)） 山吐白云云吐泉，數(shù)間幽舍一方田。 入門時有香迎客，花影中藏一洞天。（山有祥云洞，時有細(xì)云出入）
海棠 自道看花目未經(jīng)，劍南初遇在樊亭。 唐家妃子微仿佛，粉黛三千望集靈。
村居題詞 一 青山影入楚天孤，太守當(dāng)年領(lǐng)竹符。 共說穎川曾借（冠？），應(yīng)知廊廟不江湖。 二 恬退襟期達(dá)古今，遽拋蕉鹿不重尋。 歸來松菊都無恙，了卻陶潛作賦心。 三 縷金剪彩貼盈門，臘酒痕連春酒痕。 記得說經(jīng)曾奪席，今朝五十二重尊。 四 剪剪東風(fēng)漸可憐，陰晴醞釀養(yǎng)蠶天。 鷓鴣催出社翁雨，幾樹綠楊初弄煙。 五 放眼鶯花處處嬌，城南結(jié)屋遠(yuǎn)塵囂。 髯蘇三白供君饌，更有桃花粥一瓢。 六 萬點星紅下翠微，楓蟲梅雨斗芳菲。 槐蔭將午客初至，仙蝶一雙花上飛。 七 幾處鳴蜩夏木高，榴花照眼勝夭桃。 蕭閑堂畔多天趣，手捻香蒲讀楚騷。（西院有蕭閑堂） 八 白粥當(dāng)年憶謝公，于今又見此高風(fēng)。 延熏何必珠消暑，自具清涼不熱中。 九 看詩脫帽話羲皇，客至?xí)r傾白鶴觴。 偶向水亭閑徙依，輕裾飄惹藕花香。 十 大火西流薄霧凝，一庭空翠濕層層。 窗前忽響芭蕉雨，涼殺先生蕙帳燈。 十一 桂花香信到丹崖，豆雨聲中曠遠(yuǎn)懷。 多少閑情無著處，為烹新茗覓松柴。 十二 席松枕石絕塵埃，紅葉吟成費剪裁。 清夢不曾到人世，也因訪菊出山來。 十三 肅霜天氣尚氤氳，插遍茱萸坐夕曛。 九日不嫌風(fēng)落帽，登高又惹一身云。 十四 嶺上梅花和露折，囊中錦句帶霜敲。 小陽春到山莊早，暖上藤蘿出架梢。 十五 香生睡鴨篆煙殘，高閣圍爐結(jié)古歡。 一枕清幽高士臥，五更鶴唳水云寒。 十六 暖香生處對銀缸，暗里春回綠綺窗。 鶴影忽從寒碧過，夜深驚起隔花尨。（君家有小寒碧亭） 十七 梅花開到徑三三，疏影迷離綠正酣。 攀折一枝春亦好，哪須香雪說江南。 十八 笑把牙簽信手拈，耕云釣月氣清恬。 一年廿四番花信，都在先生彩筆尖。 十九 問君此日意何如？枕帶林泉氣自舒。 滿塢白云耕未盡，恐來招隱鶴頭書。 二十 城市山林似隔凡，幾回惆悵此頭銜。 可能遂我煙霞癖，也結(jié)幽居在碧巖。 ——一帆弟孫鑑 二十一 羨慕村居好，秋林屋數(shù)間。 黃封重釀酒，紅抹夕陽山。 云過天無跡，人來鶴與閑。 我心如病鳥，飛倦也知還。 二十二 憶自長安別，回頭閱十秋。 感時空有淚，為客本多愁。 月夜琴三弄，秋風(fēng)笛一樓。 東山期再出，且莫筑三休。 ——簣山弟王庚言（王庚言，1810年上任上饒知府。） 二十三 角巾私第恣徜徉，繼美當(dāng)年七聘堂。 嘗遍人間鐘鼎味，入珍不及菜根香。 二十四 早起呼童督灌花，午間客至喚燒茶。 晚來依杖村邊立，樹影玲瓏看落霞。 二十五 拈韻揮毫法劍南，晴窗吟賞興方酣。 詩成遠(yuǎn)寄知音和，千里何殊一室談。（時與歷下諸詩人寄詩往來唱和） 二十六 知音何許是袁絲，宦海歸來酒滿卮。 我欲偏隅參一坐，豆棚瓜架月來時。 ——歷下品泉生范坰 范坰，道光間詩人，繼乾隆年間詩人王初桐、嘉慶間詩人董蕓等之后，仿《齊音》體例,成《廣齊音》、《濟(jì)南竹枝詞》和《風(fēng)淪集》 二十七 村居隨分自經(jīng)營，林下棲遲氣味清。 只許煙霞供老眼，每從花鳥結(jié)幽盟。 詩傳摩詰圖中意，人似山陰道上行。 擬約同心二三侶，綠蘿香里拜先生。 ——歷下問山氏謝焜 （謝焜，字耀之，天津人，官總兵，著有《補(bǔ)拙堂詩集》。補(bǔ)拙堂，取“勤能補(bǔ)拙”之意。） 二十八 修禊才過上巳時，梨云如夢柳如絲。 東風(fēng)亂落桃花雨，青帝來催絕妙詞。 二十九 芍藥闌干薜荔墻，藕花深處水云涼。 主人竟日閑無事，自剪芭蕉搨硬黃。 三十 紫蟹初肥菊又黃，相邀吟侶共飛觴。 夕陽遠(yuǎn)映楓林晚，收拾秋光入錦囊。 三十一 巡到南檐雪未消，梅花香里玉塵調(diào)。 眼前事事皆詩料，何用吟鞭指灞橋。 ——受業(yè)女弟子沈善寶（湘佩） （沈善寶，［清］女。字湘佩，錢塘（今杭州）人。江西義寧州判學(xué)琳女。安徽武凌云妻。陳文述（一七七一-一八四三）弟子。早歲父歿于西江，宦囊如洗，以詩、畫潤筆所入，奉母噪弟，且營葬先世。以賢孝稱。有名媛詩話、鴻雪樓集。《清畫家詩史》。）
《怡堂散草》卷二
村居六十首 一 萍蹤浪跡泊河源，疇昔風(fēng)霜事玉門。 曾伴客愁青海月，來陪人醉綠蘿村。 輸他翠竹凌新徑，待我黃花滿故園。（昔所移竹今已成林） 一別煙霞揮手處，于今三歷歲寒喧。 ——評：首章總冒下五十九章，點明由玉門回，便不渾于他人他時泛詠村居詩。 二 余于嘉慶乙亥三月初三日北上需次都門，適甘省查辦虧項，丙子正月二十六日奉旨揀發(fā)甘肅，馳驛前往，清查事竣，丁丑九月初五日有西涼回里。 廿年三月初三日，題句苔侵半碧桐。 林沼從新疏石罅，茅廬依舊在花叢。 鬢添云外蓬婆雪，袖破關(guān)西碾伯風(fēng)。 照見一生應(yīng)自鏡，妍媸不用問頑銅。 （前赴都，曾題詩桐樹上，所記年月日至今猶存， 字痕半侵苔蘚） ——評：此章緊承首章末木，反襯村居，重申詠之，為下諸章展勢。
三 青山誘我入云居，只為星星鬢欲疏。 萬里羸駑羞策馬，十年花徑早懸車。（余六十歲由甘肅告歸田里） 思交貧賤相關(guān)友，不讀科名無庸書。 娛老東坡應(yīng)帶到，修篁翠蔭野人廬。 ——將寫村居，又由云青山腥誘作推避，末復(fù)借古人之所愛烘染結(jié)之，仍是反筆。
四 快晴紅旭向晨嘉，西北風(fēng)林一夜嘩。 薄雪無心于竹葉，新陽著意在梅花。 亭前石徑沿廊曲，溪上柴門帶水斜。 春又到山生趣動，論閑還讓野人家。 ——評：將點村居，卻先將此村天時地勢景物按實，至末句仍用虛筆點逗居字，留次章地步以梅雪點明時物，以領(lǐng)下章諸篇，又暗為末章梅雪伏線。
五 朝暮陰晴日涉園，一童一笠一清樽。 幽居遠(yuǎn)市稀過客，好鳥無名同住村。 早識雨期占礎(chǔ)潤，屢探花信問枝痕。 春風(fēng)似解山人意，晨起吹來特地溫。 ——評：第五章方實點村居。以下眾篇次第寫村居四時情景時物，處處不脫詩中本旨，神氣相貫，自成一篇。
六 但逢詩酒遍開顏，老去怡堂性更頑。 座有漁樵偏灑落，屋居泉石亦蕭閑。 心如燼火空投炭，跡似閑云不在山。 酌句自娛非自苦，聊堪排悶豈容刪。 （西院池亭花木有屋，額題“蕭閑堂”，米元章先生墨跡也） （友人有因余家計窘迫、病痊后起仕相慰者）
七 浮生流水易沉淪，晚識林泉風(fēng)味真。 奉社唯將詩下酒，杜門常有竹陪人。 殘來羈旅衰前鬢，收作塵勞局外身。 過得百花生日后，一春幽事又從新。 ——寫到村居，反以鬢衰沉淪轉(zhuǎn)恨其晚，系加一倍寫法，恰是初歸情況，內(nèi)中用社字點綴。
八 風(fēng)塵抽出薜蘿身，相伴春回渤海濱。 好向閑中消歲月，哪從愁里著精神？ 來巢社燕猶知主，借宿池鷗不問人。 欲構(gòu)小亭臨石畔，泉西常與竹為鄰。
九 柴陌紅塵隔綠渠，數(shù)家村落帶山居。 無錢任意賒春色，有子隨心教古書。 疏懶未拼彭澤酒，追呼不到汝州廬。 奚囊時笑閑詩草，似向人間釣美譽。
十 子規(guī)曾伴歷征途，萬喚哪醒半世愚？ 春在人間猶過客，鳥來花下欲提壺。 云山空用藏書帙，茅屋常閑似畫圖。 此日言歸歸已晚，清霜飛滿舊髭須。 ——寫村居之晚正是加倍寫村居之樂，反復(fù)言之，情景卻是歸后追想，與第七章自別。
十一 老去安排寄此身，青山詩酒是芳鄰。 莫教臺榭多于竹，卻要鶯花不避人。 入骨貪看今日樹，捫心深負(fù)往年春。 知從半世風(fēng)塵外，別有浮生未了因。
十二 還將歲月到閑人，曾歷消磨馬足塵。 對酒已拼愁客醉，見花今放故園春。 思求履道三分宅，偷得香山一半身。 榆長新錢青滿樹，傾囊徹底未全品。（邵堯夫先生蠢子數(shù)云：余老年似白香山。詩雖遜之，閑期學(xué)耳）
十三 游絲處處柳含煙，院落風(fēng)和谷雨前。 雪去未償沽酒債，春來又欠買花錢。 竹窗烘畫邀明月，水榭參琴對涌泉。 圣世閑人今著我，孤云一片在堯天。
十四 敢謂佯狂護(hù)散才，一床終日臥書堆。 囊詩連我都敲入，山杏和春俱折來。 時借溪魚酬酒債，閑臨閣帖換花栽。 平居但得心常樂，哪管人問白發(fā)催。
十五 不是韶光老竹扉，癡頑情性竟忘機(jī)。 蜂憐花蕊隨香墜，燕拂琴弦蹴絮飛。 七十古稀沽美酒，三千杯供典春衣。 嬌鶯忽逐風(fēng)前蝶，又向枝頭笑是非。
十六 煙巒裁去作芳園，泉可烹茶筍可飧。 萬樹桃花藏草屋，千山嵐翠擁柴門。 今從世味嘗書味，老住云根隨性根。 乘興夜游嫌秉燭，峰頭月掛隔溪村。
十七 物情非是欲相關(guān)，無奈風(fēng)光不著閑。 載硯裁詩天上舫，看云屋列鏡中山。 寧教狂絮輸衰鬢，哪許新花欺醉顏。 明日所逢仍斗酒，余香準(zhǔn)惹蒲衣還。
十八 一窩安樂復(fù)何求，云帶茅茨結(jié)海陬。 論我合鄰愚谷住，為人稱伴拙鳩游。 他鄉(xiāng)白發(fā)虛明月，入夢青山亦到樓。 只怕也園花塞破，卻牽藤蔓系墻頭。
十九 不與豪華爭變遷，最歡隨分艷陽天。 鶯聽樽畔欺歌席，花對風(fēng)前勝舞筵。 今古茫茫歸白發(fā)，英雄歷歷在青編。 何如一醉紅桃下，鋪著殘霞擁月眠。
二十 綠野溪邊紫陌頭，春風(fēng)一杖任悠悠。 芳林有酒花為塢，青嶂臨棋翠結(jié)樓。 詩即不傳洵可樂，閑猶雜伴況于愁。 滄?；厥酌ＣＬ帲牡霉し騿栠h(yuǎn)鷗。
二十一 清明將近到柴門，已是風(fēng)光屬冷樽。 雨放殘霞烘日腳，谷添新漲上云根。 黃公酒釀鄰村肆，白傳詩逢野杏園。 攜得陶潛小記本，臥游時向武陵源。 ——點綴清明，偏于清明以前設(shè)想，便不平板。
二十二 滿身衣上是煙霞，放曠林泉不問家。 頑似關(guān)西秦嶺石，閑于川北劍南花。 深青墨試端溪硯，淺碧泉分顧渚茶。 鏡里非因雙鬢改，山人早已忘年華。
二十三 古今榮辱有誰知，局內(nèi)空成局外悲。 簾為他人開甕酒，藤于別樹作花枝。 千般事到經(jīng)過日，一刻愁無用著時。 半枕松風(fēng)清午夢，此身真覺歷皇羲。
二十四 片云疏雨過煙村，來為幽人洗也園。 攤飯芙蓉清午枕，澆書竹葉滟晨樽。 流泉露石溪成徑，芳樹交柯花作門。 常對西南亭一角，遠(yuǎn)天山色抹青痕。
二十五 多年醉對息心銘，此日才知未解醒。 但得鬢從詩里白，方堪山在屋邊青。 龜靈難拽清江尾，鶴返終梳遼海翎。 事有分明何再計，光陰哪肯為人停。
二十六 天光初夏半春輝，漸老游紅上紫薇。 開閣竹梢看野水，為山花影典朝衣。 林泉哪復(fù)幽居好，城市由來識者稀。 鎮(zhèn)日鶯啼無客到，空煩仙鶴守柴扉。
二十七 殘絮飛空萬柳條，沿溪門外絕塵囂。 竹分新綠鋪吟榻，蓮試嫩紅過渡條。 小坐好風(fēng)兼雨至，偶談良友帶琴邀。 灌花須水無煩汲，天著白云來替澆。
二十八 一領(lǐng)煙蓑萬水叢，晨昏俯仰樂無窮。 人居渤海云門外，詩在蘭風(fēng)蕉雨中。 溪水抱村鋪鴨綠，榴花隔院綻猩紅。 心閑趣味年來覺，靜處隨時見化工。
二十九 綠樹參村四面遮，池亭長夏靜無嘩。 蘭英竹葉除憂酒，澗水松風(fēng)雪滯茶。 待燕疏簾時卷雨，尋詩閑韻細(xì)敲花。 幽居不識青門路，況問東陵與種瓜。
三十 臨軒暑氣不曾過，廉外陰陰蔭綠蘿。 全豹藝林憑涉獵，智珠慧海任搜羅。 花邀載酒陪明月，雨引題詩贈碧荷。 得句夜分無硯水，墨調(diào)蕉露帶香磨。
三十一 欄回石砌草纖纖，蘚翠新從雨后添。 螢火尋花知照徑，荷風(fēng)入戶解掀簾。 垂煙柳線湔塵縷，穿霧松針明露尖。 更對嚙泥巢燕子，雙雙來往話茅檐。 ——評：通章寫雨后之景，筆外言物類尚知及時行樂，去垢維新，興起下章。
三十二 常尋樂事要心知，回首光陰已覺遲。 鶯語柳眠都是夢，鷗嗔花笑不為癡。 細(xì)傾閑領(lǐng)醒前酒，默詠唯耽句外詩。 看到犧牲應(yīng)一嘆，錦衣哪論夜行時。 ——承上言人為萬物之靈，不可不及時尋樂，但非心知不免同鶯柳如夢，必至貽笑鷗花。今詩酒可娛，又豈為衣錦而始還耶？兩章應(yīng)作兩句讀，方不失此詩之旨。于呆寫時景者不同。詩內(nèi)此等筆法頗多，今略指。
三十三 徑幽疑斷綠藤梢，最愛柴門不閑敲。 南國名花尋性養(yǎng)，唐人艷句帶春抄。 溪東有竹因開屋，嶺北多松為近郊。 只免飄搖風(fēng)雨里，安閑哪作子云嘲？
三十四 一愛閑拋名利韁，又為花事引人忙。 芭蕉慣到樽前綠，菡萏時來座上香。 耕日不教琴冷落，通宵?？衷缕鄾?。 晨昏天地?zé)o停處，偷懶哪能此內(nèi)藏？
三十五 抱村溪水曲仍連，夏木森森翠際天。 卻暑替人新舊竹，作琴娛我往來泉。 酒從樽畔猶呼圣，詩在文中合是仙。 話到開心多少事，最為真切只啼鵑。
三十六 欲將霜鬢老園林，性拙難支塵事侵。 涉世身心何礙淺，買山云水不嫌深。 交從石是忘形友，韻到松為寫意琴。 更有詩書堆半屋，杜門隨在足知音。
三十七 只因駑馬做停驂，豈為蒼巖與碧潭。 黑齒海分來縣北，青州山送在樓南。 床眠淇澳泉間竹，酒醉洞庭霜后柑。 試比繭中施智巧，回頭自縛看如蠶。 ——評：此章寫村居地勢，用意奇想天開，上承首篇，下接末章，使諸篇中天時、人事、景物持載其內(nèi)，俱有歸宿，上下渾淪為一，又不脫此詩本旨，是六十篇中之中樞。
三十八 詎料巖巔與水濱，歸來抖擻盡征塵。 曲中聞笛猶思柳，畫里看山亦動人。 鄉(xiāng)國夢回投枕夜，關(guān)河鱗斷望書晨。 所須今日無多事，隨分成全自在身。
三十九 憑將用短伏愁魔，性拙棲遲任澗阿。 身到眼花閑卻得，心緣耳重靜偏多。 怕寒眠依霜前鳥，放懶勤輸雨后螺。 老去哪嫌長夜苦，夢回剛足供吟哦。
四十 思近江湖作釣居，煙霞深處結(jié)吾廬。 愛根難向名山斷，命蒂全從欲海疏。 花甲已周余歲月，乾坤歸老一樵漁。 蓑衣箬帽青藤杖，心跡陶燃依太虛。 ——評：忽作遐想是海市蜃樓飛現(xiàn)天外，令讀者到此眩目。系高一層寫法。
四十二 簪裾隨在常攜酒，兵革因時亦賞春。 惟賴六旬過去日，猶偷一半作閑人。 衰年征鬢稱應(yīng)厭，荒徑故枝花亦嗔。 泉竹可無煩更問，青云抽換白云身。
四十三 此生磨折半埃氛，望斷從前意所欣。 綺夢勾留非昨日，塵緣攔住被閑云。 湖光山色無人問，野鶴輕鷗與我分。 一片荷衣隨處著，煙霞荒寂少移文。
四十四 雖過六十鬢毛斑，今日仍同昔日頑。 半世孤蹤如野鶴，百年幽恨隔名山。 白云紅葉衡門晚，綠水清風(fēng)釣渚閑。 社近叮嚀秋燕子，花前要伴早春還。 ——評：以秋社應(yīng)上春社，隨帶處便成章法。
四十五 日日臨流理釣絲，一竿秋色接平陂。 天寒澗暮云棲懶，霜落峰高雁度遲。 門掩柴青松帶子，籬園藩綠槿交枝。 大田多稼歌豐歲，不向商山問紫芝。
四十六 漏靜天階萬籟幽，雅懷清趣順時謀。 杵敲霜影千家月，門掩蟲聲一院秋。 已任流光拼鶴鬢，最宜長夜到書樓。 無端響起疏林里，賦得歐陽爾許愁。
四十七 小橋為路竹為墻，桐院深深著草堂。 開徑偶因添菊圃，安窗全是為菱塘。 百年倜儻游詩境，四海承平供醉觴。 喜我歸來逢歲熟，荒村直作一高陽。
四十八 為訪幽居駐釣車，倍隨清興隔喧嘩。 林風(fēng)應(yīng)客吹爐火，歲月關(guān)心到菊花。 紅燭綠樽秋雨夜，青山碧澗野人家。 路通惟幸無多遠(yuǎn)，常約于君伴晚霞。 ——評：二章從對面著筆，如海波萬頃忽逢瑤島瓊山。
四十九 薄靄輕煙泛小舟，芳樽蕉尾伴離騷。 四山霜葉紅千嶂，萬壑溪云綠一篙。 白鶴因軒滋詬詈，黃花帶宅著清高。 林泉鐘鼎須臾事，鄉(xiāng)去何曾重半毫？
五十 塵事才經(jīng)隔薄埃，忽隨秋色上心來。 銅魚五逐浮云換，翠斝兩同幽菊開。 霜肅況臨殘葉晚，鬢衰哪復(fù)隙駒催？ 于今圣代萁山里，添個游巖臥草萊。 （余于丁丑秋重陽前四日抵里，今又逢九日，一稔之內(nèi)，郡守?zé)o易） ——此章緊接上二章，反襯村居。筆外有筆。
五十一 登高村外興闌回，洗拭芳樽復(fù)夜開。 半屋書多同我住，一咽花少別人栽。 恨非陶令歸時見，幸在杜康生后來。 恐菊序嫌偏桂序，為招明月到相陪。 ——寫重陽，卻于登高興闌后著筆，更覺意趣無窮。
五十二 我緣多病歸東海，君望承恩去漠沙。 共老青山為酒伴，相知白首卜鄰家。 疏楊吟徹回風(fēng)葉，幽菊香寒冷雨花。 乘興正當(dāng)聯(lián)杖履，新醅野店小簾斜。 （昔居蘭州，于鴻江相邀歸老云山，今望其來也）
五十三 關(guān)河偶觸鬢全蒼，終日光陰憩夕陽。 忽憶人家臨雨雪，曾于客路羨山莊。 云間吠犬迷樵徑，澗外炊煙認(rèn)石梁。 一臥柴門回首樹，覺他魚鳥往來忙。
五十四 嶺上圍墻住竹林，幽棲漸遠(yuǎn)雜緣侵。 吟懷異友開生面，閑伴為梅是冷心。 此日笑貪雍伯玉，當(dāng)年懶辨不疑金。（余昔慕丹道，今知難，故棄之） 安居真覺天恩厚，禍福中兼用意深。（前居京師，后官蘭州，每值補(bǔ)缺，臨期相去五六日，暗中為人夤緣奪 去， 一年之間三次皆同，亦奇遇也。愛余者謂 余 拙于謀為，不知實天命也。諸公得缺，皆不利）
五十五 景物倏然夜氣澄，閑情亦似水云僧。 窗聽萬疊山村雪，人對三更竹塢燈。 亙古蓍龜披舊史，片言金石憶良朋。 榮枯變滅微塵里，何事區(qū)區(qū)寄愛憎？ ——此章應(yīng)前四章。
五十六 李愿曾歸盤谷宅，師雄昔住羅浮村。 今于腐儒謀生計，聊為衰年清夢魂。 序綴梅花千圃雪，麓開棋嶺一蓬門。 樽前哪憶香山句，細(xì)與趁朝人比論。
五十七 自問的真樗櫟材，空山合老白云隈。 心逢好句貪猶在，性是為官拙便來。 身世要同春夢看，柴門時當(dāng)畫圖開。 茅應(yīng)如草寒難育，方寸今全寒冷灰。 ——首四章以景物變遷作起，先內(nèi)含四季以領(lǐng)下章。以下四章以今古詠嘆作結(jié)，虛含四季以承上章，又借中間一章以作上下樞紐，其余眾篇始次第合寫四季以承上接下，雖幽情好景，百轉(zhuǎn)千變，而內(nèi)中承接卻處處筋骨相連，神氣相貫，是以六十章直是一章也。
五十八 茲情茲性乞誰憐，沉醉醒從白發(fā)前。 勞我計緣經(jīng)鶴料，羨人知用買山錢。 一生空悟愁之后，萬事多迷老以先。 花月百年吟不了，終須還去伴詩仙。
五十九 輕埋黃土憶才華。古往今來不勝嗟。 歲月如流無本水，功名多愛是唐花。 臨安山好云常戀，彭蠡菊幽霜外斜。 歷盡春秋誰顧問，空拋閑處伴煙霞。
六十 秋往冬來臘復(fù)正，春回又見一陽生。 篆香瓶遇新梅放，試墨窗逢快雪晴。 稱意名皆由數(shù)定，適情詩不借人評。 去年今日皋蘭北，青海黃沙賦早行。
——云舫評： 村居詩六十首當(dāng)作一首讀，看其拈住“村居”二字，旁面、側(cè)面、反面、對面，千峰疊出，一絲縈牽。首首為一氣相貫是此詩佳處；六十首為一氣相貫，尤是此詩佳處。所謂提一發(fā)而全身俱動者也。吾故謂六十首當(dāng)作一首讀也。聞〈村居〉成于《六草》之后，因觀《六草》者，謂詩過談格律，便礙風(fēng)趣，蓋本楊誠齋先生之論。此《村居》六十首所由作也，不知同《六草》皆是句句從性靈中寫出，如妙音菩薩現(xiàn)種種身為眾生說法、唯阿堵中一點真光萬變?nèi)缫唬M余人所得藉口者哉？詩內(nèi)章法略為簽出，兼志數(shù)語，以待識者。至其寫景寫情，本首內(nèi)章法、筆法、句法，觀者自知，勿容多贅。
——石風(fēng)評：詞能傳極曲之意，筆能達(dá)難顯之情，推陳出新，一洗富貴昂藏語而處處綰合村居用意復(fù)極細(xì)微；至其高淡處、渾雅處、議論處、擺脫處、整齊處、流動處、沖和處、清脆處，直合唐宋金元名人為一手。
后跋： 一、張船山跋 雄渾、高淡、清奇、秀麗，無美不備，于高密二李先生外自樹旗鼓，可謂英杰矣。留誦匝月，不勝怖服。 嘉慶己巳華朝張問陶（船山） 二、陳毓棡跋 怡堂先生將游武林諸山，晤于公路浦上。時年七十余矣。手出此編，囑為參訂。鐙窗揚榷，午夜無倦容，每當(dāng)愜意時掀髯一笑，雙眸炯然，豪邁之情溢于顏色。維時梅霖初霽，柳雪猶飛，風(fēng)暖波柔，揚舟南下。而棡計別家山經(jīng)歲矣，夢魂千里如在目前，乃于校讀之余，而見先生之詩其格律雄奇，無異鷲嶺千盤、雙峰兀峙也。詞華秀麗，無異柳行撲地，花陣排云也。靈澈則月朗波澄，清逸則山空雪霽，至于處處引人入勝又如松篁夾徑、屈曲潛通，轉(zhuǎn)入轉(zhuǎn)深，不辨所出，朝夕披誦，恍若追隨杖履于六橋三竺間。殘暑乍收，先生返棹袁江，剞劂亦適告竣，因述是言，還以質(zhì)之。先生斯游也，殆有相契于湖山風(fēng)物之外者乎？是為跋。 蘭谷陳毓棡拜書。 三、李湘茝跋 嘉慶任戌，余授秩農(nóng)曹，怡堂叔時官水部，晨夕過從，得見蜀中平賊諸作。厥后出守德安，觀察西涼山水風(fēng)物，日供瞻眺，所著益富，嗣是陳情旋里。屈指十稔余矣，又得若干首匯而名之曰《怡堂六草》。后以村居諸作為《散草》一編。道光戊子春，有武林之游，道出袁江，余適司儲河上，相聚于青棠華館，豪情勝概不異囊時，出以示余，曰：“吾年七十，他無所好，是區(qū)區(qū)者，或心血之所由耗也。”受而讀之，則生平之性情、閱歷朗若列星，至其格律才華距載全評無煩覓縷，乃重為校訂，亟付雕鋟。怡堂叔曰：“是將以（ ）者，累我也?！庇嘣唬骸叭酥群?，精神萃焉。席豐履厚，苦吟數(shù)十年，而猶娓娓不倦者有幾人載？是亦足以不朽矣?！敝?jǐn)識數(shù)言于后，以述相契之深，即以志離合之跡也可。 渠邱 侄 湘茝跋（李湘茝，曾任浙江河庫道，其余不詳） 高密史兆烻書（史兆烻，篆刻家，著《秋蘋印草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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