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觀岱(1862—1929),初名宗泰,字觀岱,后以字行,號潔翁、江南布衣等,室名適庵、觚廬,江蘇無錫人。工人物、山水、花卉,擅書法。清末至民國初年,在北京、無錫、上海等地畫壇頗有聲名。傳授弟子有諸健秋、楊令茀、徐北汀、秦古柳、顧坤伯等。生前有《廉南湖、吳觀岱詩畫冊》《觚廬畫萃》等行世。 少小艱難,志于丹青 清同治元年(1862),吳觀岱出生在無錫城的一個貧寒家庭。他自幼喜愛繪畫;及長,其父將他送至一醬園當(dāng)學(xué)徒,可他堅持不從,遂被逐出家門。吳觀岱從此寄食鄰家。主人知他喜愛繪畫,于是拿出一幅名畫讓他臨摹,臨本竟然肖似原作。鄰家主人視他是個可造之材,就與吳父商量,讓他從師習(xí)畫,以畫為業(yè)。但吳父堅持不同意,鄰家主人又與其叔商量。最后由其叔將他送至同邑畫家潘錦(晝堂)處學(xué)畫,每月由叔父供束脩。某日,潘師持一銀圓,說該銀圓為贗鼎,讓吳觀岱與其叔調(diào)換,而其叔不認(rèn)。這使得吳觀岱左右為難,既憤又恥,無奈只能離開潘師。 從此,吳觀岱常去裱畫店觀摩裱在墻壁上的佳作,然后返家背臨,以賣畫為生。時間久了,裱畫店主不許他再到店內(nèi)觀畫,并對他言道:“吾家所裱畫,佳者若都有背臨本,一旦被畫主人得知后,當(dāng)會責(zé)怪是吾將原畫借與你臨摹。因此你不能再到我店里來看畫?!彼?,這時吳觀岱的繪畫技藝已經(jīng)趨于成熟,只是尚無畫名而已。 今天我們所見到的吳觀岱最早的繪畫作品,是其作于清光緒十一年(1885)仿新羅山人筆意的《劉海戲蟾圖》。該作品雖屬背臨之作,筆線也難見流暢、飄舉,但所繪人物的面容、表情卻十分自然生動,殊為難得。 劉海戲蟾圖 吳觀岱在無錫賣畫為生,畫技日臻完善,自然少不了求畫之人。城內(nèi)有一錢莊籌備開業(yè),主人請吳觀岱作了一幅畫張掛在大廳。錢莊開業(yè),前來道賀的客人看到這一作品后都嘖嘖稱贊。這也引起了邑中名士廉泉的注意。廉泉認(rèn)為吳觀岱是位繪畫天才,不久便招他相見,并言道:“公之家況吾已盡悉。公肯從我入都,則不愁生(活)事,且公畫更當(dāng)有成也。”吳觀岱聞后頗為高興,但答稱:“我無資斧(盤纏)耳?!绷霞磳茄缘溃骸盀楣I之矣,一切余任之?!本瓦@樣,吳觀岱在廉泉的幫助下去往北京,不但得以飽覽歷代名畫,還結(jié)識了許多京華名家,畫藝大進(jìn)。 初入京城,有聲畫苑 廉泉(1868—1932),字惠卿,號南湖、小萬柳居士,江蘇無錫人。5歲入學(xué)讀書,后于江陰南菁書院學(xué)習(xí)。16歲中秀才,19歲與安徽桐城吳芝瑛結(jié)婚。光緒舉人。光緒二十二年(1896)任戶部主事,翌年薦升戶部郎中,是年正式定居北京。精詩文,善書法,嗜書畫、金石。光緒三十年(1904)冬,辭職南歸,移居滬上。翌年,在上海曹家渡購地營造別墅,題名小萬柳堂。光緒三十二年(1906),在上海集股創(chuàng)辦文明書局,編印新式學(xué)堂教科書。 吳觀岱于光緒二十三年(1897)隨廉泉初到北京,時年35歲。廉泉把收藏的書畫名跡供吳氏閱覽參考,其中以清畫家石濤作品為最多,對吳氏影響也最大。廉泉知吳氏家境貧困,為使吳氏在京城能夠安心藝事,他每至年末都給吳家寄資相助。廉泉又見吳氏繪藝日益精進(jìn),就設(shè)法讓他去清內(nèi)宮如意館做供奉。這些便是《中國美術(shù)大辭典》“吳觀岱”詞條中“廉惠卿嘉其為人,偕去北京,薦入內(nèi)庭……曾在北京大學(xué)講畫學(xué)”的來由。 清末民初的北京畫苑全為清初六大家“四王、吳、惲”畫風(fēng)所籠罩。而吳觀岱當(dāng)時所畫人物、仕女、山水主要師法清人華喦,人物畫兼取明人唐寅,且對繪畫技法掌握十分全面,堪稱精熟。這一點,從他作于1907年的《仕女圖》中可見一斑。吳觀岱憑借精妙的畫筆和不同時俗的畫格,在京城嶄露頭角,逐漸為當(dāng)時京城畫苑名家所矚目?!妒伺畧D》中款識“為藕湖漁隱作”,便是很好的佐證?!芭汉O隱”是清末民初被京城畫苑稱之為“廣大教主”的畫家金城,乃“民國四大才子”之一。能與這樣的“大名頭”以畫會友,也說明了吳觀岱當(dāng)時在京城畫苑的地位。
諸如此類的作品還有《十畝春耕》。此作用筆簡逸灑脫,在細(xì)節(jié)的描寫上極盡精微,連正在勞作中踏水車的人物都刻畫得形神畢現(xiàn),畫格清新自然。畫中題謂:“履之先生方家鑒教。弟吳觀岱,戊申三月?!薄奥闹壬郊摇敝傅氖乔迥┟癯蹙┏钱嬙访屹R良樸,其為北京美專教授、北京大學(xué)畫法研究會導(dǎo)師,也是中國畫學(xué)研究會發(fā)起者之一。
再看吳觀岱的《柳橋扁舟圖》,款識結(jié)尾題寫:“亟圖出之,以就正于竹莊先生。壬子重陽后有九日,梁溪吳觀岱作于京師海王村?!鳖}圖所錄詩意,全為思鄉(xiāng)之情。而“竹莊先生”蔣維喬乃吳觀岱之同鄉(xiāng),時正在北京任職。“京師海王村”,在北京琉璃廠。自清中葉起,北京的書店、字畫、古玩等業(yè)都集中于此。由于吳觀岱在當(dāng)時北京畫壇上已贏得了聲譽,琉璃廠“清秘閣”也會請其為之繪畫?!睹坊ü{》圖冊即是在這樣的情況下完成的。
通過對吳氏諸多畫跡的考察可知,吳觀岱自1897至1909年間大體都在北京活動。從1910年起,他回到家鄉(xiāng)無錫,又往返于上海廉氏小萬柳堂作畫、授課。廉氏夫婦尊稱他為“江南老畫師”而不呼其名,這也是世稱吳氏“江南老畫師”的出處。同年,《廉南湖詩吳觀岱畫冊》由上海文明書局以珂羅版行世。但他仍不愿放棄自己十多年苦心開辟的京城市場,所以在民國元年又返京在琉璃廠鬻藝。時年,吳觀岱已滿50周歲。直到1914年,才未見他再有明確記載作于北京的畫跡。吳氏五十余歲后退歸家鄉(xiāng)無錫,以鬻畫自給外還收授畫弟子,并好獎掖后進(jìn)。 繪畫藝術(shù)簡述 吳觀岱在五十歲前后,畫風(fēng)有變,所畫人物、花卉兼學(xué)清代畫家黃慎。一方面,他自感早年生活景況與畫史所記黃慎“方十八九歲,寄身蕭寺,晝?yōu)楫嫞篃o所得燭,從佛光明燈下讀書”相仿;另一方面,黃慎作畫筆勢放縱、氣象雄偉、深入古法,是吳觀岱所欣賞的畫風(fēng)。 《抱甕灌秋蔬》是吳觀岱于1913年秋作于家鄉(xiāng)無錫仿黃慎筆意的四屏條之一。此圖不僅畫法上效仿黃慎,就連題款的書法也學(xué)黃慎,深得黃慎畫筆之精髓。
吳觀岱前期的山水畫除了師法華喦之外,于南宋趙孟堅,元吳鎮(zhèn)、王蒙,明沈周、文徵明,清王鑒、王原祁、石谿、石濤等都有研習(xí)。如作于1901年的《仿趙子固本秋溪飲馬圖》、作于1908年的《背擬王原祁崇山行腳圖》、作于1910年的《師石谿筆意秋山行旅圖》等。1910年前后,吳觀岱對于清初石谿、石濤最為欽慕和服膺。 現(xiàn)有學(xué)者稱:“近代模仿‘二石’畫風(fēng)的畫家最早的是蘇州顧麟士,接著是陳半丁,然后是吳觀岱。而這三人基本就代表了石濤風(fēng)格在近代繪畫史上的興起?!贝朔N說法正確與否暫且不論,由于其中說到了學(xué)石濤最早的是顧麟士,那么不妨從顧氏在石濤作品的兩則題記中加以觀照,以明是非。 題記一,見于石濤的《細(xì)雨虬松圖》。顧氏題:“……上人山水取神遺貌,意逸筆奇,然實由人物入手,其源蓋出黃鶴山樵。故下筆雖似草草,而周規(guī)折矩,彌極精嚴(yán)。嘗得其臨趙王孫畫馬,工整精到,信其各體皆得正法眼藏,宜為新羅一生服膺勿替代矣。以所著《畫語錄》印而證之,知上人滲透畫禪,飽嘗甘苦。今人莫明源流,妄擬其筆,抑何淺陋斯甚邪!此《細(xì)雨虬松圖》古雅秀潔,撮其詩意名之,實非寫雨也?!?/p> 題記二,見于石濤的《水墨山水畫》軸。顧氏題:“……石濤畫系干筆見長。此用濕筆焦墨,淋漓盡致,倍極神妙。真筆便佳,何論干濕?又況神與古會,興往不可遏時邪?請與具眼者證之?!睆纳鲜鰞蓜t題記內(nèi)容可知,顧麟士對石濤繪畫頗為推崇。從所見顧氏傳世繪畫作品來看,也確實多有“仿石濤筆意”的作品。所謂“滲透畫禪,飽嘗甘苦”,用今天的話來說,就是石濤能以古奧的禪機來闡發(fā)畫理,并在創(chuàng)作實踐中加以發(fā)揮運用(即創(chuàng)造),再加上“飽嘗甘苦”的所有生活經(jīng)驗(包括從大自然中攝取養(yǎng)料)等等,才能“搜盡奇峰打草稿”。而從學(xué)者如果不具備這些條件,就難免“妄擬其筆”。因此,從這一意義上來說,畫學(xué)石濤,時間上的先后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從學(xué)者最終得到了什么,即能否在學(xué)其畫跡的同時也能師其心,最終跳出石濤而自成家數(shù)。這也是中國繪畫史中所有學(xué)石濤者走向成功的一條鐵律。據(jù)此,顧麟士學(xué)石濤,僅得皮相(筆墨程式)而已,并沒有達(dá)到真正成功。 再看吳觀岱是怎樣學(xué)石濤的。他在《仿石濤筆意山水》上題記:“畫學(xué)寫意起自元朝,而盛于明代。啟南之蒼古莫及。八大山人長于用筆,而屈于用墨。清湘大滌子用墨最佳,筆次之。筆墨之難也。如此,興之所至,筆即隨之,自有天趣。以畫自娛則高,以畫為業(yè)則陋耳?!眳怯^岱學(xué)石濤同樣只是“師古人之跡”,作品中缺少石濤“我之為我,自有我在”,求變革、主創(chuàng)造的精神,而最終未能形成鮮明的個人風(fēng)貌和獨特畫格。所以他同樣沒有成功。
以上題記還透露了另外一個信息,即吳觀岱在“仿石濤筆意”的作品中竟然想起了“啟南之蒼古莫及”。這大概與他自北京、上海還歸家鄉(xiāng)后,結(jié)識了僑寓無錫不久的近代書畫收藏家裴景福有一定聯(lián)系。在裴景福那里,吳觀岱欣賞到了不少歷代名跡而受益匪淺。 吳氏作于1918的《仿四家山水畫屏》,其中有一幀即仿沈周,并題謂:“霍邱裴氏藏石田老人畫屏一幀,筆墨之瀟灑,豈時史所能學(xué)步?偶寫大略,非敢云臨摹也?!逼溥B題識的書法也學(xué)沈周。因此,有學(xué)者稱:“真正成就吳觀岱畫風(fēng)的還是沈周,特別是晚期回到無錫后偏向沈周,走蘇州吳門的路子。”從吳觀岱傳世的作品來看,也確實如此。 從吳觀岱的從藝經(jīng)歷、繪畫才能,以及他當(dāng)時在北京、上海、無錫等地畫苑中的聲名,尤其是他對近現(xiàn)代一批畫家(如賀天健、錢松喦等)的影響來考量,作為吳錫畫家,他確實起到了“開風(fēng)氣之先”的作用。 來源:《中國書畫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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