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詞的直白和含蓄
詩詞是漢語言中獨有的文學形式,藝術價值極高,且有史以來有許多璀璨的瑰寶。判斷詩詞的優(yōu)劣首先要看意境,其次才看詞句的押韻、平仄和對仗,只有意境優(yōu)美,而又比較講究押韻、平仄和對仗的詩詞才可算得是上品。上品的詩詞中意境和格律是相輔相成的,缺乏意境的詩詞,即使押韻、平仄和對仗做得再工整,讓人讀起來也會覺得味同嚼蠟,或生澀得倒人胃口;反過來說,絲毫不講究格律的詩詞,即使意境再好,讓人讀起來缺乏韻味和優(yōu)美的旋律,也不會成為上品。比較起來說,意境是詩詞的靈魂,而押韻、平仄和對仗只是附屬品。再形象一點說,意境就象人的心靈和才學,而押韻、平仄和對仗充其量只能算作人的皮囊和服飾。選人先看德才,故評詩則應該先看意境。如果一首詩詞意境好了,即使不掛“律詩”、“絕句”的牌子又有什么妨礙呢!
詩詞可以為意境而破格,但完全無格式可言,只作語言上的堆砌,不能算是在做詩——這是漢語文字藝術的特色使然!
詩詞除了押韻、平仄和對仗等格律上的講究外,就是藝術手法上的講究,藝術手法上的講究其實就是如何表達意境的問題。而要想很好地表達詩詞的意境,就不得不探討一下詩詞中直白和含蓄手法的運用。什么叫直白?直白就是要求創(chuàng)作詩詞要力戒生澀隱晦和不知所云,力戒文字上的生造詞語和故作高深,以免讓人讀起來有生吃螺絲似地去繞彎子的感覺。什么叫含蓄?含蓄就是要求詩詞要有深意,就象一道景物一樣有很深的層次感,給人以細細品味的余地,讓人讀起來覺得余味無窮。詩詞的意境其實就體現(xiàn)在含蓄里。
直白和含蓄在詩詞的創(chuàng)作過程中詞義上是對立的,但在體現(xiàn)詩詞的意境的過程中又是統(tǒng)一的。以白居易《賦得古原草送別》為例
:
離離原上草,一歲一枯榮。
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遠芳侵古道,晴翠接荒城。
又送王孫去,萋萋滿別情。
詩的前四句最為經典,其詞義連婦孺都能明白,但又有極深的引申義。詩人通過把直白和含蓄高度地糅合到詩句里邊,歌頌了生命里的奇妙之處,而“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就成了千古絕唱!
再看李白的《靜夜思》: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xiāng)。
這是一千多年前的文字,但直至今天讀來,哪有一點生澀味兒!多么直白的文字,多么幽深的表達游子思鄉(xiāng)之情的意境,這種詩詞即使文盲也能聽得懂,也能品出其中的深意!
在唐宋詩詞中,不光好詩例子很多,好詞的例子也很多。比如張志和的《漁歌子》:
西塞山前白鷺飛,
桃花流水鱖魚肥。
青箬笠,
綠蓑衣,
斜風細雨不須歸。
這首詞通篇之中沒有一個生澀字,沒一點雕琢的痕跡,更沒有發(fā)霉的用典,但寥寥數(shù)筆,就勾勒出一幅江南吳興的春天畫圖:西塞山前水上飛翔的白鷺、漂流的粉紅色的桃花瓣、水中追逐嬉戲的肥壯鱖魚、戴蓑披笠的漁翁,這是典型的詩中有畫的意境。
李后主當皇帝不行,填詞卻是天才。他的詞思想性不強,藝術性卻極高,幾乎稱得上首首精品,字字珠璣!而其用詞卻極為直白。以《相見歡》為例:
無言獨上西樓,
月如鉤,
寂寞梧桐深院鎖清秋。
剪不斷,
理還亂,
是離愁。
別是一番滋味上心頭。
許多人認為李后主的詞大多為亡國之音,其主旨不是愁思,既是悲哀,故以多愁善感著稱,但李后主的詞遣詞造句卻非常直白,在語句上沒有絲毫故意讓讀者猜謎的味道!
從整體上說,唐詩宋詞之興盛,其后歷代是難望其項背的,而在唐宋諸多經典詩詞中任意挑出一首,幾乎都是直白與含蓄高度統(tǒng)一的范例。當然直白不是粗俗,含蓄不是生澀。在唐詩宋詞的精品中,即使那些最為直白的詩詞也不會給人粗俗的感覺;即使那些含意最為深刻的詩詞也不會給人以生澀得不知所云的感覺。
唐宋以來,恐怕最為直白的范例要數(shù)張打油的《打油詩》了:
江上一籠統(tǒng),井上黑窟窿。
黃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腫。
這首詩直白得簡直成了順口溜,其實細細品味起來,雖然全詩沒有一個“雪”字,但它卻描繪了一幅別具韻味的雪景圖呢,以至于后來人們競相模仿,產出了許多俗中見雅的詩壇絕唱。
來看這樣幾首俗中見雅的詩:
(其一):
東坡七歲黃州住,何事無言及李琪? 恰是四川杜工部,海棠雖好不留詩。
這首詩傳說是蘇東坡贈營妓李琪的。
(其二):
一上一上又一上,一上上到高山上。
舉頭紅日白云低,五湖四海皆一望。
這首詩傳說是唐伯虎戲弄幾個腦滿腸肥的鹽商的。
(其三):
一上上到樓上頭,十二欄桿接斗牛。
紀郎不敢留詩句,恐壓江南十六州。
這首詩傳說是紀昀提舉江南學政時,戲弄幾個江南狂傲而無才學的士子的。
(其四):
一片兩片三四片,五片六片七八片。
九片十片片片飛,飛入蘆花看不見。
這首詠雪詩傳說是紀昀戲弄和珅的——也有人說作者是乾隆,或是劉雍、鄭板橋、金農等人。
總而言之,不管這幾首詩的作者是誰,其直白程度幾乎已在俚語之右,而其風雅趣味卻讓人品玩不盡!這幾首詩的一個共同特點,就是起句平平,與俚語無二,但接著層層拔高,漸入佳境。正所謂用曲徑通幽之妙,而把詩詞的直白與含蓄的妙旨演繹得出神入化!
有許多習作詩詞者都有一個通病,就是協(xié)調不好直白與含蓄的關系。這些人追求直白者流于粗俗,追求含蓄者流于生澀!
這里順便講一個粗俗詩人的笑話:說是有兩個非常膿包的趕考舉子,路上看到一座鐵塔而“詩興”大發(fā),于是相約各作一首詩以分高下。
甲舉子詩曰:
遠看鐵塔一嘟嚕,上頭細來下頭粗。
有朝一日倒過來,下頭細來上頭粗!
乙舉子詩曰:
哎呀我的爺,那是一個橛!
只因尖朝上,沒法往下?lián)a!
這兩個舉子缺乏自知之明,賦詩之后,互相吹噓一通后繼續(xù)趕路,但卻給后人留下了一個大笑話!這個故事之所以令人發(fā)笑,就是這兩個舉子胸無點墨,而錯把粗俗拿來附庸風雅卻恬不知恥。
粗俗的例子好找,生澀例子也不少,即使現(xiàn)在,隨便找一份詩刊翻翻就會找出例子來。老實說,古人詩詞生澀的例子多已磨滅在歷史的長河里,而現(xiàn)代人詩詞生澀的例子雖多,但舉出來又會得罪人,所以只好省略。
詩詞用詞生澀的主要特點就是不好好說話,因為喜歡用生澀詞的人往往認為,非常直白又能很好表情達意的現(xiàn)成詞句,不足以體現(xiàn)自己文學層次的高深,所以就以生造詞語繞彎子,說些誰也看不懂的話以為時髦,甚至于有人還美其名曰自己是“后現(xiàn)代派”!但多數(shù)人創(chuàng)作詩詞時用詞之所以生澀,是由于自身漢文字水平和漢文學水平低下的緣故!這些人不懂得詩貴意境,不懂得不以辭害意的法則,不會變通。又要表情達意,又要鉆到牛角尖里不愿意出來,不押韻合仄,不對仗的詞語打死也不敢用!所以這些人對一首詩詞的押韻、平仄和對仗處理得非常工整,但內容卻往往或蒼白,或暗淡,或不知所云!
其實在在書面上,漢語的詞匯和語句,是靠許多單音節(jié)的方塊字排列組合而成的,毫不夸張地說,漢文字詞語之豐富,詞匯表情達意功能之廣泛是無與倫比的。所以創(chuàng)作詩詞時,有時這個詞語不押運,不合仄,不對仗,還可以再替換上其他的詞語,也可以調整一下語序,甚至改變一下詩詞的創(chuàng)作思路!只要有了好的意境,多動動心思,不信寫不出好詩詞來——不妨學一學唐代的苦吟派嗎!
一言以蔽之曰:掌握不好直白和含蓄的運用手法,而一心想一詩成名永遠是白日做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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