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葆童心，便是哲人

——讀周國平《女兒四歲了，我們開始聊哲學(xué)》

選自《女兒四歲了，我們開始聊哲學(xué)》插圖

　　前不久，在新教育研究院與山西教育出版社主辦的《新生命教育》新書發(fā)布會上，周國平送我一套四卷本的新著《女兒四歲了，我們開始聊哲學(xué)》。

　　這是一套不太好定位的書。說它是兒童讀物的話，其中有許多是寫給父母的；說它是成人讀物的話，其中記錄的大部分是小孩子的童言童事，而且?guī)缀趺恳豁摱加忻垒喢缞J、富有童趣的插圖，也可以說是一本圖畫書。所以，我姑且把它定位為一本親子共讀的圖書。爸爸媽媽與孩子一起捧著這本書，回憶自己與孩子在一起的所言所行，一定能夠找到共同的樂趣，在會心處相視而笑。

　　四本書四個不同的主題。第一本是關(guān)于愛的主題，副標(biāo)題是“你為什么愛爸爸媽媽？”周國平認(rèn)為，作為父母，能夠做孩子的朋友，孩子也肯把自己當(dāng)作朋友，乃是做父母的最高境界。而朋友式的關(guān)系具有兩個重要特征，一是獨立，二是平等。在許多家庭，孩子有了心事，首先要瞞的人是父母；有了知心話，最不想說的人也是父母。這無疑遠(yuǎn)遠(yuǎn)沒有達到“朋友”的境界。所以，周國平說，“要想做不后悔的父母，你們可以對任何人吝惜自己的時間，唯獨對孩子不要吝惜?！彼ㄗh父母要盡可能多地與孩子在一起，因為父母與孩子在一起的時光，就是給孩子“人生打底色”的過程。只有家庭中充滿歡樂和愛，親子間充滿對話和游戲，孩子的人生底色才會溫暖而燦爛。

　　也正是基于這樣的認(rèn)識，周國平在繁忙的研究與寫作之余，總是拿出大把的時間陪伴女兒，我們看到他和女兒下棋、聊天、郊游、出行，從女兒出生開始，就用心地記錄她成長過程中的種種可愛表現(xiàn)。他說：“做女兒的秘書是爸爸的第一職責(zé)”。女兒也因為他的“秘書”角色而“當(dāng)仁不讓”，甚至嚴(yán)肅地對爸爸說，以后出書時，“封面上不能寫‘周國平著’，只能寫‘周國平記述’，因為書中的話是我說的”。讀到這段文字，我不禁拍案叫絕——這套書如果這樣署名也很有意思的呢。

　　第二本是關(guān)于認(rèn)識的主題，副標(biāo)題是“世界的一輩子有多長？”在兒童的眼里，萬物都是伙伴，所有的東西都是有生命的。所以，腳被蚊子叮了，女兒會把腳摟在懷里說：“臭腳丫不哭了，噢，睡覺覺吧?！笨匆妶A圓的月亮，女兒會說：“月亮把太陽吃進肚子里了。”更有意思是女兒看到爸爸有一根眉毛特別長，建議爸爸拔掉。媽媽說這是長壽眉，不能拔。女兒問：“女的為什么都沒有長壽眉呢？怎么看女的是不是長壽呢？”爸爸媽媽仍然無言，但女兒卻找到了辦法——看看長壽的奶奶有什么特征吧！周國平驚喜地發(fā)現(xiàn)：女兒找到了從個別上升到一般的認(rèn)識論方法。

　　其實，兒童認(rèn)識世界靠的就是這種好奇心與思考力。周國平在書中提出，隨著兒童理性能力的覺醒，他們對周圍世界會表現(xiàn)出越來越強烈的好奇心和追根究底的欲望。作為父母，最重要的就是重視和鼓勵孩子的發(fā)問與思考，與孩子進行平等的討論與交流，而不能嘲笑孩子的問題，批評孩子的思考。

　　第三本是關(guān)于審美的主題，副標(biāo)題是“真有圣誕老人嗎？”你能夠想到，“口腔是牙的房頂”“風(fēng)把我們當(dāng)高爾夫球了”“我們的心就是相機”“任何一個小男孩的玩具都是悲慘的”……我們很難相信，這些話都出自一個四歲的孩子之口。其實這些話都是詩一樣的語言，正如周國平在這本書中所說，孩子是天生的詩人。

　　作為詩人的兒童，應(yīng)該生活在詩歌、童話、故事中，才能擁有幸福的童年。周國平特別強調(diào)故事在兒童心智成長中的作用，他認(rèn)為，聽故事和講故事是培養(yǎng)孩子好奇心、想象力和語言能力的重要途徑。作為父母，特別要學(xué)會傾聽，鼓勵孩子自己編故事、講故事。

　　這本書專門有一節(jié)討論“圣誕老人的秘密”。雖然所有的孩子遲早都會知道圣誕老人只是一個美麗的童話，但是，從第一棵圣誕樹進入家庭，第一個圣誕禮物放到樹下開始，兒童就漸漸懂得了愛、善良與感恩，懂得了人性的美好。盡管后來知道了圣誕老人的真相，但是，這些美好的種子早已經(jīng)在心中扎根。正如周國平所說：“一個相信童話的孩子，即使到了不再相信童話的年齡，仍是更容易相信善良和拒絕冷酷的?！?/p>

　　第四本是關(guān)于生命的主題，副標(biāo)題是“長大是怎么回事？”其實，兒童也會對生命有許多思考，他們會問：爸爸的爸爸是誰？我為什么要長大？為什么時間會過去？拉鉤管用嗎？我能不能做天上的彩虹？兒童會自覺不自覺地關(guān)注到生與死、今世與來世等問題。兒童的這些問題，經(jīng)常就是哲學(xué)家的問題。

　　我們不妨看看女兒與媽媽的一段有趣而深刻的對話：

　　啾啾：下一世我會不會變成一個外國人？

　　媽媽：有可能。

　　啾啾：我不想做外國人。

　　媽媽：你可以選擇做中國人。

　　啾啾：我還會不會做你的女兒？

　　媽媽：你可以選擇我做你的媽媽呀。

　　啾啾：時間太長了，我怕到時候會忘記。

　　啾啾：媽媽，我愛你多長時間才夠？

　　媽媽：一萬年。

　　啾啾：那個時候我們都已經(jīng)死了，沒法愛了。

　　媽媽：到了天上還可以愛。

　　啾啾：到了天上，我們都不是原來的樣子了，認(rèn)不出來了。

　　媽媽：那就先做好記號吧。

　　啾啾：沒有用，記號也會丟的。

　　這樣的對話在書中隨處可見，有時候充滿歡喜，有時候帶有淡淡的憂傷，看似幼稚，其實很有哲學(xué)味道。生命是否有輪回呢？人的自我是否有連續(xù)性呢？周國平說，問這些問題，其實正是對當(dāng)下的關(guān)注，因為，“升天也罷，輪回也罷，真正要緊的是我們在現(xiàn)世所珍惜的價值能否因此保持住”。

　　在《新生命教育》的新書發(fā)布會上，周國平正好也談到了他對于生命的理解。他說：“熱愛生命是幸福之本，同情生命是道德之本，敬畏生命是信仰之本”。這三句話正好對應(yīng)著新教育提出的自然生命、社會生命和精神生命的三個維度，也透露出他對于兒童生命教育問題的重視。

　　在送我的這套書的扉頁上，周國平寫了這樣一句話：“永葆童心，便是哲人”。是的，對于生命而言，保持童心，本來就是生命的最高境界。因為兒童的天性是至純至清的，是明亮美好的。作為成人，應(yīng)該謙遜地向兒童學(xué)習(xí)，在陪伴兒童成長的過程中不斷豐富自己，提升自己。（作者朱永新，系中國教育學(xué)會副會長）

　　《中國教育報》2016年11月28日第12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