濟南府有個富戶,主人姓張名敬禹,三十歲年紀。 這張敬禹雖然家財百萬,卻一不去酒樓茶肆揮霍,二不到花街柳巷銷魂,專愛習武讀書,交朋會友,他的文章和武功在方圓幾百里都很有名氣,提起張員外,沒有人不豎大拇指的。 這一年清明節(jié)快到了,張敬禹突然想起去年妻子鄔氏生病時,自己許下一個到嶗山進香的愿還沒還呢。于是便跟夫人打了招呼,備足銀兩,帶上一名老仆去了嶗山,在上清宮還完愿,他就帶了老仆就地觀賞嶗山的好景色。 主仆兩個玩興正濃時,忽然傳來一陣嘈雜聲,一堆人正圍著在瞧什么熱鬧。張敬禹走過去一看,只見圈里跪著一個年輕女子,蓬頭垢面,衣衫襤褸,身戴重孝,鬢插草標,正在自賣自身的。小女子身邊糾纏著三個游客打扮的男人,正動手動腳地要調(diào)戲她,小女子又羞又怕,連喊“救命”。 這時候,只聽圈外一聲斷喝:“青天白日,仙山圣地,何人敢此撒野?”可這話剛落音,三個家伙中的一個抬腿踩住一塊大石頭,咬牙切齒道:“哪個小子陽壽盡了,竟敢管老子的閑事?”說罷,腳下一用力,那大石頭竟然半截被踩進了土里。 這樣功夫的人誰敢惹?。磕钦f話的立刻嚇得沒了聲音。 可是張敬禹眼看著小女子受辱,心里實有不忍,于是牙一咬,答了聲:“是我喊的?!彼珠_眾人,擠進了圈子。 張敬禹問小女子:“你這妹子,為何自賣自身,又怎么得罪了他們?” 小女子哭了:“奴家哪里敢招惹他們呀?奴家爹爹客死他鄉(xiāng),可奴家實在無錢給爹爹下葬。爹爹生我養(yǎng)我一場,我怎么也得給他買副棺材。如果哪位好心人幫奴家安葬爹爹,他以后就是奴家的主人,為婢為妾,奴家唯命是從。” 張敬禹抬頭望了一眼那三個混賬家伙,不禁嘆息道:“妹子小小年紀就這么孝順,真讓我們男人臉紅呢!來,我與你出錢,把棺材買了。大家散去吧!” 誰知張敬禹話音剛落,那三個家伙中的一個上來劈手抓住張敬禹的肩就罵:“何方來的野驢,算你有錢呀?”說罷,使勁一推一搡。 任是誰,吃他那么大的蠻力,不被推搡得前仰后倒,也得揪下一塊肉來??烧l知張敬禹竟然如同生了根一般站在那里,紋絲不動。 眾人不由齊聲喝彩,那三個家伙慌了神。 張敬禹說:“我是來進香還愿的,不宜殺生,你們快逃命去吧,省得一會兒我改了主意?!?/p> 三個家伙哪里還有話說,屁滾尿流地立刻擠出人堆溜了。 張敬禹嚇跑了那幾個家伙,低頭見那小女子跪在地上直給他叩頭,連忙把她扶起,問她:“妹子不必如此,你且說說還需多少銀兩?” 小女子說:“二兩銀子足夠了?!?/p> 張敬禹道:“難得你一片孝心,我不幫你,天不容我。這里有一錠銀子,是五十兩,你好生葬父,余下的做嫁妝,尋個可心的人兒,安心過日子去吧!” 小女子一聽,再三朝張敬禹叩拜,哭著說:“請恩公好事做到底吧!小女子孤身在外,又惹著了那幾個歹人,怎么辦得了事?” 張敬禹一聽,點頭道:“妹子說得也是!” 他轉頭對相隨的老仆說:“也罷,那我們就晚回去幾天吧!”他讓老仆幫小女子買來棺材,一起把小女子的爹爹下葬了。 這小女子姓藺,名玉蘭,年方十六,打小死了娘,跟隨爹爹長大。如今爹爹沒了,她依靠誰去?經(jīng)不住小女子再三懇求,張敬禹心想:看來這小女子人錯不了,恰好妻子鄔氏不會生育,我不如就納她為妾,患難之交,她不會對自己生二心的。 主意一定,張敬禹于是就對玉蘭說:“也罷,你就先跟我回去,我同大娘商量了再定?!?/p> 張敬禹回家后,跟鄔氏說了此事。舊時,有錢人納妾天經(jīng)地義,鄔氏沒得說,只好答應,不過說定待玉蘭孝滿一年,方可跟張敬禹圓房。 過去子女守孝,為表示哀傷,是頭不梳臉不洗的。玉蘭當初蓬頭垢面,哪個也沒留心她生的是啥樣子,可待到孝滿一年,她沐浴過后,換上鄔氏為她備下的衣裙,來給大娘磕頭時,張敬禹夫婦都驚呆了:這妹子簡直是天仙一般的美貌! 鄔氏心里不禁暗暗叫苦:男人都喜新厭舊,出了這么一個狐貍精,往后的日子可不好過了。 而張敬禹呢,娶了這么漂亮的小妾,他心里自然十分高興,終日里廝守著玉蘭不肯離去。而玉蘭卻十分賢惠,常常勸張敬禹說:“官人應當多溫存一些大娘,這樣,奴家也好做人。還有,官人一身好功夫,江湖上不可能不得罪同行,練功懈怠不得呀?!?/p> 張敬禹沒想到玉蘭小小年紀竟然如此有見識,心里不由更加疼愛。 再說鄔氏,當初答應張敬禹納了玉蘭,事后天天看著這場景,真是一天悔似一天。于是就變著法子在玉蘭面前拿架子,連自己的尿盆也要玉蘭去倒。兩年后,玉蘭生下一個兒子,雖然管鄔氏叫“娘”,管玉蘭叫“姨”,可鄔氏心里怎么想怎么別扭,整日里就更加沒了好臉色。 張敬禹覺得鄔氏這樣待玉蘭太過分,自然就越發(fā)冷落她。 這天,張敬禹正在院子里練功,突然大門不敲自開,昂首闊步進來四個大漢,進門就大吵大鬧,要會會張敬禹。 張敬禹見他們能自說自話推開他家的梨木大門,就知道這幾個人身上功夫不淺,心里不由暗暗稱奇,加了一份小心。他對來人拱拱手,說:“各位師傅,張某練武,花拳繡腿,在江湖上混的不過是虛名兒。區(qū)區(qū)濟南府,多大個地盤,也敢跟高人過招?咱們交個朋友如何?” 他又吩咐丫環(huán):“告訴廚下,貴客臨門,速備酒席……” 可是他話沒說完,四人中的一個就朝他喝了聲:“慢!”左膀一聳,那丫環(huán)身子竟被定在那里,動彈不得。 來人朝張敬禹道:“我們不吃這一套。今天這武,你比也得比,不比也得比。上回嶗山算你神氣,不過聽說你新娶了個小娘子,很有些模樣,不如今兒交出來大家消受消受?那樣咱們就兩不欠了!” 這番話,氣得張敬禹怒目圓睜:原來這四個人與上回嶗山那三個混賬是一伙的! 張敬禹平時為人謙恭,其實武藝相當不錯,他哪里忍得這口氣?當下就動了手。不大工夫,那四個家伙中的兩個就被他打倒在了地上??傻谌齻€上來情況就大不一樣了,這人出手兇狠,招數(shù)變化莫測,張敬禹使盡渾身解數(shù),卻討不到半點便宜。 眼看就要丟人現(xiàn)眼,鄔氏在一旁觀戰(zhàn),臉上嚇得變了顏色。 這時,只聽一聲脆喝:“慢!”是玉蘭的聲音,她人隨聲到,半空里落下,恰巧在兩個打斗人要碰撞時,把兩人同時震開。 誰也沒料到玉蘭竟會有這等好功夫,院子里的人個個驚訝得合不攏嘴。 只見玉蘭朝那四個家伙笑笑,說:“你們真是沒禮貌,怎么打上門來啦?” 隨即,她又對張敬禹說:“官人,殺雞焉用牛刀?容奴家陪客人走三個來回吧!” 剛才上來的那第三個家伙很生氣,什么牛刀、馬刀,這不是貶他們嗎?他恨不能一拳砸碎了她。 可是沒等他出手,玉蘭又朝他們笑道:“貴客臨門,奴家哪敢厚此薄彼,怠慢各位?不如你們四個一起上,也可以省卻奴家不少麻煩?!闭f罷,她裊裊娜娜地立個門戶,等四個漢子一起進招。 四個大漢自然受不了如此大辱,一交換眼神,決定一起對付這小女子:“哼,把她生擒了,做哥四個的老婆!” 可誰知這四個家伙剛成扇形狀剛把玉蘭圍上,玉蘭突然一發(fā)力,他們就近不了她身了。 玉蘭朝他們輕松一笑,說:“這院子太窄,咱去后山如何?” 她又轉臉對張敬禹說:“官人替奴家觀陣,奴家若是不濟,就請官人上?!?/p> 于是六個人來到后山,這里老槐古柏,遮天蔽日。 較量接著開始,只見玉蘭故意在山坡上的樹林里東躲西閃,四條大漢怎么也追不上她,更別說打了。后來玉蘭又巧借對方蠻力,一袋煙工夫接連打倒了他們四個中的三個,剩下最后的那個,功夫最好,出手也最兇。 那小子兩眼血紅,氣勢洶洶,一招猛似一招,一直把玉蘭逼到了兩棵古樹前。那兩棵古樹緊挨著并排生長,都近合抱粗細,兩樹之間的縫隙至多只能塞進一個小孩的手。那小子看準玉蘭已經(jīng)全無躲閃退路,于是便運足力氣,雙拳疾風暴雨般地向玉蘭身上打去。 眼看玉蘭頃刻就將命喪這小子之手,張敬禹嚇白了臉,閉上眼睛慘叫一聲:“玉蘭!” 說時遲、那時快,只見玉蘭這時候突然背靠大樹,雙肘向后一送,插入兩樹中間,向兩側一使勁,兩棵古樹居然被她分開一道大縫。玉蘭趁機穿過樹縫,退到大樹后面。而此時,那小子已將頭撞將過來,玉蘭雙肘一松,那小子的腦袋頓時就被夾在了樹縫中,千萬斤的夾力之下,那小子立刻腦漿進裂,死于非命。 沒想到情勢突然急轉直下,張敬禹看得驚呆了,他從來沒見過這么好的功夫! 剩下的那三個家伙嚇得縱身要逃,玉蘭喝道:“都給我趴下!我既然能要你們師傅的命,你們還跑得了嗎?剛才他出招太狠,委實是想要我的性命,這種人留在世上也是禍根,你等把他弄回去,埋了。記住,從今以后,再不許你們在武林中露面,否則,我取你們的腦袋,跟梳一次頭差不多!” 三個家伙連連應聲,哆嗦著身子趕緊要退,卻又對同伙的尸身犯了愁:夾在樹縫中,怎么將他弄回去呢? 玉蘭冷冷一笑,伸出纖纖玉手略一用力,那兩棵樹又聽話地分開了,三個家伙見了趕緊動手,把他們的同伙拉了下來。 張敬禹見玉蘭武功如此超常,心里真是又敬又怕,不知自己今后該如何對她是好。 他小心翼翼地陪同玉蘭回家,踏進院門,只見鄔氏早已跪在當院。 玉蘭一步上前,立即雙手將鄔氏扶起,說:“大娘,切莫這樣,這是要折我這苦孩子的壽哇!” 她又對張敬禹說:“奴家本來終生都不想露丑,眼見今日官人臨危,才不得不這么做?!?/p> 原來,玉蘭的爹爹是出名的江湖大盜,武功高強,而且從未失手過。到了晚年,他突然省悟,覺得自己作惡太多。他把家產(chǎn)盡數(shù)捐給了寺廟,自己領著女兒隱居,過自食其力的生活,直到后來患了疾病,撒手西去。玉蘭遵循她爹爹的遺訓,寧肯賣身葬父,也絕不再做梁上君子,就這樣,才得以認識張敬禹。 玉蘭自從那次治住了歹人之后,再也沒出過手,倒是兒子逐漸長大,她親自教孩子識字解文,聽說她的學問也讓張敬禹佩服呢! 顧文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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